序言 盛世,乱世,对野心家来说没有区别…… 至少对云昭这种人来说没有区别! 在盛世,他纵酒狂欢,享尽荣华富贵! 在乱世,他依旧有一场场肥美的血肉盛宴! 只不过把杯中酒,盘中宴,变成了血与泪,苦与悲,一饮而尽后便化作兀鹫,站立的枯骨上振翅起飞,翅膀扇起了灰烬,便成了浓厚的无法被风吹散的寒雾。 英雄? 或许是的,他厌倦了乱世,便结束了乱世,不是因为悲悯人间的苦难,而是因为他在思念另一种快活! 枭雄? 这么说也对,那些自草莽中奋起的豪杰们,对此最有发言权,只是啊——他们都死了,即便将他们的残骸轻轻敲击还能听到金铁交鸣之音,他的魂魄已经飞走,肉体已经腐烂,用来说话的嘴里只有蛆虫在缠绕,无法再评判! 我说——云昭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他满足了人们对英雄,枭雄所有的幻想,也满足了人们对儿子,兄长,丈夫所有最美好的期望。 只是——他的心是凉的,是一块包裹在火焰中的寒铁,即便是太阳爆炸,雷电轰击,火山喷发,熔岩流淌也休想温暖他分毫! 大明世界皇后——冯英 人物清样之一 八大寇——李洪基 李洪基将刀子从艾举人的胸口拔出来,然后轻轻地推一下满脸惊恐的艾举人,眼瞅着他胸口冒着血软软的倒在地上,轻轻叹口气道:“爷爷也不知道遭了什么晦气,两年间居然杀了两个举人,接下来,还要杀掉晏子宾这个狗官,看来啊,爷爷跟这大明朝天生的八字不合。” 他的侄儿李过牵过艾举人骑过的那头驴,朝倒在地上抽搐的艾举人啐一口唾沫道:“死球囊的,叔叔不过欠他半贯钱,又不是不还他,至于告官吗,还要把您锁拿了游街? 活该他被野狗吃掉。” 李洪基叹口气道:“我本不愿杀他,只是这厮逼人太甚,也罢,杀了也就杀了,早死早超生,爷爷也算是办了一件好事。” 说着话,李洪基就蹲在艾举人的尸体跟前,从他的腰囊里摸出两锭散碎银子以及十几个大钱,随手丢给李过道:“这些银钱拿去给你娘抓几服药,她咳嗽的越发厉害了。” 李过笑着接过银钱,从腰里掏出一柄半尺长的短刃就要杀掉驴子。 李洪基抬手拦住侄儿的手道:“不要在这里杀,去河边吧,给我留一条腿子给你婶娘解解馋。” 叔侄二人先是把艾举人的尸体放在驴背上,找了一处沟壑丢了进入,又推倒了一片黄土山壁将尸体掩埋了,就沿着沟壑去了银川河。 杀掉驴子之后,叔侄二人眼见天色已晚,就在荒野里烤驴肉喝酒捱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这才慢悠悠的回到了银川驿。 银川驿地域偏僻,即便是已经天明了,也听不见一声鸡鸣,李洪基扛着一条驴腿打开自家的柴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入,才准备唤自家娘子,忽听得屋内有男子的声音,他立刻停下脚步,一张微笑的脸顿时布满寒霜。 听不清里面的人说些什么,李洪基停滞了片刻,然后就果断的转身去了李过家。 李过家就在他家的对面,进了门就看见李过正在伺候他老娘吃他们昨晚烤熟的驴肉。 “不要让嫂嫂大口吃,她饿的久了,撕碎些,就着稀粥吃,要不然会坏肠胃。” 李洪基进门之后就把抗在肩头的驴腿丢在土台子上,笑吟吟的坐在炕头,接替李过将熟驴肉撕碎了一点点喂给这个年纪比他大十余岁的嫂嫂吃。 李氏吃了两口就对李洪基道:“你婆娘还没吃呢。” 李洪基笑道:“她吃过了。” 李氏朝对面的屋子瞅了一眼,低声道:“以后不送信的时候就多在家里待着,不要总是去找你的那些狐朋狗友。” 李洪基闻言大笑道:“好我的嫂嫂哟,若没有我的那些好兄弟把我从文举人手里抢出来,你兄弟的骨头都可以当鼓槌用了,嫂嫂不必多言,小枣儿自有道理!” 李氏叹了口气,将李过端来的小米粥喝了一口,就再也不说话了。 李洪基如何会不知道嫂嫂为何会说这些话,他为人本来就四海,又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做事情从来都很有章法,见嫂嫂还在为那个贱人隐瞒,也就不说破,见嫂嫂重新躺好,就跟李过打了一个招呼离开了嫂嫂家。 此时的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天地并没有因为阳光充足而显得透亮,反而因为灰尘的原因,显得灰蒙蒙的。 远远地看见妻子韩金儿已经起身,正在灶房里点火做饭,李洪基就笑了一下,紧一紧腰带转身就去了驿站。 李洪基以前不是没有听到坊间关于妻子跟盖虎之间的流言,基于对妻子的信任他总是一笑了之,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撞个正着,这让他又羞又气,一口郁闷之气淤积在胸口怎么都不能释怀。 转眼间就到了盖虎门前,看见头上顶着一方蓝色手帕的盖氏正在趴在猪圈上温柔地看她饲养的两头肥猪,两个拖着鼻涕的小子也有样学样的跟着母亲趴在猪圈上,不断地问他们的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杀猪。 盖氏看见了李洪基,远远地打招呼,李洪基笑眯眯的走过来,在两个小子圆滚滚的脑袋上抚摸一下,就离开了盖虎家。 冤有头,债有主,李洪基从来不觉得杀死妇孺幼子是什么快意恩仇的事情,只有关中那些畜生一样的刀客,才会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 盖虎不在家,李洪基思虑了一下,就来到了驿道边上,找了一个木头桩子坐了下来,瞅着天上暗黄色的太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银川驿本就不是什么繁华之所,加上近年来边患不断,常有蒙古人来这一带打草谷,客商早就断绝了,至于本地百姓大多是军户所的军士,农忙的日子里,谁有兴趣大清早的在道路上闲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雄壮的身影晃晃荡荡的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了过来。 李洪基见盖虎过来了,就笑眯眯的迎了上去,盖虎愣了一下马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高声道:“鸿基兄弟,你去横山的差事已经完事了吗?好快的脚力,还以为你到明日才能赶回来。” 李洪基跟着笑道:“是啊,心念家中人未免焦急了一些,事情办完,就连夜赶回来了,盖虎兄弟,你这是喝酒了? 大清早的喝酒,莫非有什么喜事? 来来来,在这里歇歇脚,给哥哥说说驿站里的事情,我听说张驿丞就要高升了?” 盖虎微微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大马金刀的坐在树桩子上喷吐着浓烈的酒气道:“张驿丞估计是要老死在咱们银川驿了,倒是京城里出了一件大事,昨日里才有消息传来,听得人寒毛直竖啊。” 李洪基连忙向盖虎靠近,用肩膀拱拱盖虎道:“说说,什么大事?莫非奴酋过了宁远?不是说奴酋已经被袁大帅用火炮给炸死了吗?” 盖虎摇摇头道:“奴酋老老实实的窝在辽东没出来,京城里却起了旱天雷,塘报上说先是有一个特大火球在半空滚动,而后突然炸开,刹那间天昏地暗,尘土、火光飞集,天崩地陷,万室平沉。 木材、石块、人体、禽尸像雨点那样从天空中降下。数万间屋、两万多人都被炸成粉状,瓦砾腾空而下,衣物远飞至昌平,死者皆裸体。正在紫禁城内施工的匠师们,从高大脚手架上被震了下来,两千人跌成“肉袋”。 为皇帝出宫准备的仪仗队中的大象,因受惊从象房中奔逃而出,满街乱窜,践踏百姓,死者无数…… 我还听说,何御史的小妾本来衣服穿的好好地,巨响过后,身上的衣衫鞋袜瞬间没了,身无寸缕,以手掩阴……你说这样的美景我们兄弟怎么就没有眼福?” 李洪基皱眉道:“都说乱世出妖孽,莫非这大明朝就要亡了?” 盖虎大笑道:“大明亡不亡的关我们兄弟何事?我们明日还是催促张驿丞早点把拖欠的钱粮发下来才是正理。” 李洪基笑着点点头,揽着盖虎的肩头道:“大明亡不亡的确实不关我们兄弟的事情,只是,你睡我老婆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地理论一下?” 盖虎怵然一惊,想要起身,胸口一痛,半截染血的刀尖就从胸口处冒了出来。 李洪基冷漠的瞅着盖虎那双满是求饶之色的眼睛,勒着他的脖子就把盖虎拖进了路边的芦苇地。 一人高的芦苇荡漾一阵子之后就恢复了平静。 中午时分,李洪基回到了家中丢给了韩金儿一块肉道:“把肉烹了,再打一角酒。” 韩金儿喜不自胜,拿起肉就要去洗,李洪基道:”莫要把血水洗掉,那样的话就没了肉的滋味。” 韩金儿连连点头,也不再洗肉,将大块的剥皮肉放进锅里,就蹲在灶台边上烧火。 李洪基也蹲在灶台边上,见韩金儿有一绺头发垂了下来,就细心地撩了上去,韩金儿嫣然一笑把身子往李洪基的身边凑凑。 “这些年跟着我辛苦你了,想混一顿饱饭都难,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也不会再跟着我挨饿。” 韩金儿笑道:“如果你不再把家里的粮食接济给你的那些穷兄弟,家里的粮食够吃。” 李洪基笑道:“你放心,艾举人的债已经平掉了。” 韩金儿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李洪基道:“你哪来那么多钱还给艾举人?” 李洪基淡淡的道:“我自有办法!” 韩金儿看了李洪基良久,这才慢慢的道:“现在世道不好,我听说京城里有旱雷炸了,死了好几万人,你千万莫要在外边干一些遭天打雷劈的事情。” 李洪基无声的笑了,拍拍韩金儿丰硕的后背道:“莫要担心,莫要担心,雷神只会找那些软弱的人,不会找我这样的恶人。” 韩金儿叹口气道:“你又要带着人去找张驿丞讨要拖欠的钱粮吗?” 李洪基摇摇头道:“这一次就不去了,张驿丞人瘦,就算是把他的骨头榨油,又能榨出多少呢? 我准备去找晏子宾,他长得肥,油多。” 夫妻二人说话的功夫锅里的肉已经开始冒热气了。 韩金儿用筷子戳戳肉块,奇怪的道:“今天的肉嫩,已经有六成熟了。” 李洪基站起身瞅瞅锅里的肉块,探手捞出一块,狠狠地咬了一口道:“味道正好!” 韩金儿也跟着咬了一口,味道并不如她预料中那么好,想到这是肉啊,也就低着头继续吃。 李洪基抹着嘴角的油脂站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刀,一刀斩下了韩金儿的人头…… 韩金儿的人头跌落在地,骨碌碌的在地上翻滚几圈,一块肉从她的嘴里掉了出来。 “你我夫妻三年,让你不知不觉的死掉,是我对你最大的宽恕!” 李洪基说完这句话,就从灶眼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柴火,丢在了草堆上,然后就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他的家便冒起了浓烟,有火舌从窗户里钻了出来。 李过很早就发现叔叔家中起火了,见叔叔从屋子里的出来,也就没有上前,只是高声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李洪基点点头道:“今早才发现……平白让爷爷遭受了这么多的羞辱。” “你打算去哪?” “积石山!” “我听说积石山的边军已经乱了,不是一个好去处!” 李洪基停下脚步,看着李过道:“对我来说,那里就是最好的去处。” 说罢,也不等李过回答,就迈开大步向积石山方向走去。 “叔叔,我也去!” 李过大叫! 李洪基随意的挥挥手道:“你母亲百年之后你来积石山寻我!” 此时,李洪基的家已经被大火笼罩,左邻右舍纷纷出门,见大火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就只好停了救火的心思,四处寻找李洪基的时候,才远远看见他已经攀上了远处的丘陵,在漫漫黄沙中越走越远…… 人物清样之二 八大寇——张秉忠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陈洪范的亲兵头目面无表情的报着数,两个粗壮的亲兵将军棍高高举起,而后再狠狠地落下。 军棍落在张秉忠肥厚的臀部上,血花四溅! 张秉忠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将两只手深深地插进黄土中,心中怒不可遏! 陈洪范微微叹息一声,对总兵王威道:“今日被执行军法的诸人中,唯有此人最为可惜!” 王威斜睨陈洪范一眼道:“一个罪囚,有什么好可惜的,军中律法森严,若不是你求情,这个罪囚的首级此时也该挂在辕门外示众了,一个个的当我军中是什么所在,只是短少了半年军粮,就敢鼓噪不休,斩首都是轻的。” 陈洪范低声道:“总兵大人,仅仅是今日就处置乱兵两百三十七人,再不下发军粮,恐军心不稳。” 王威哀叹一声道:“都说我王威苛刻,却不知原本拨给我军中的军粮,被兵部截留去救援京师了。 兵部没有粮食下拨,你让我拿什么给他们分发?” 陈洪范摇头道:“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目前末将还能勉强维持住局面,再不发粮,末将以为兵变近在眼前。” 王威摇头道:“陕西大乱,已经是事实,朝廷也知道,所以啊,乱就乱吧,总比京师乱起来要好。 火药库一场大爆炸,京师泰半之地几乎成废墟,朝中大吏就死了两个,陛下御膳房宦官也尽数被瓦片砸死,陛下躲在供桌下战战兢兢不敢出来……如此局面,谁还能顾及到这偏远的延绥边地? 维持吧,到维持不了的时候,总会有法子的……“ 陈洪范见王威脸上露出一丝颓然之意,也就跟着叹口气继续观刑。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一百!刑毕!” 随着亲兵头目数够了一百之数,两个行刑的亲兵同时住手,杵着棍子大口的喘气。 张秉忠慢慢抬起头,瞅着坐在台子上的两位上官,既不喊痛,也不求饶,只是死死的看着上官。 王威瞅了一眼张秉忠,对陈洪范道:“此人桀骜不驯,若是平日里,此等悍卒本官最为喜爱,此时此刻,这等人物还是莫要留在军中,免得深受其害。” 陈洪范苦笑一声道:“谨遵大人军令!” 说罢,陈洪范起身来到张秉忠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张秉忠道:“这是本官能为你做到的极致了,总兵大人容不下你,张秉忠,你自寻出路去吧。” 张秉忠沉默半晌,伸出一只手道:“半年的粮秣还没有给!” 陈洪范仰面朝天,瞅着天上昏黄的太阳过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子丢在张秉忠脸前,淡淡的道:“只有这些!” 张秉忠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丢在一边的裤子,光着血胡刺啦的屁股,跪在地上一枚,一枚的捡拾铜钱…… 等他从土里抠出最后一枚铜钱,遗憾的瞅着空无一物的地面,低声道:“还少一百四十七文啊!” 陈洪范冷着脸道:“这是本官给你的恩赐!” 张秉忠长满胡须的脸微微抽搐一下,仰着头瞅着陈洪范道:“总归,这大明朝欠我一百四十七文钱!” 陈洪范冷笑一声道:“穿上你的裤子,滚吧!” 张秉忠俯身捡起裤子,也不穿上,随手把裤子搭在肩膀上,一瘸一拐,慢慢的捱出了军营。 出了门,就没有回头…… 自从军营在这里建立之后,周围便没有了人烟。 放眼望去,只有一道山岗,连着一道山岗,这些山岗都不高,就像一个个巨大的土馒头横亘在大地上。 张秉忠走着,走着,屁股上的伤口也就不再流血,脊背没有受伤,这是张秉忠最大的幸运。 从中午时分走到日落,又从日落走到天明,张秉忠在一个山坳处停下了脚步。 隐约听见几声羊叫,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加快了脚步走进山坳。 今年的雨水不好,山地上没有多少草,只有十几只瘦羊在努力的啃食着草根。 一个牧羊人坐在一颗没了树皮的榆树下看着自己的羊。 一转眼猛地发现了张秉忠,就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跑。 张秉忠并没有追赶,而起抓起一只羊重重的摔在地上,咩——那只羊惨叫一声,牧羊人的脚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般,再也不跑了。 “张秉忠,你还要不要我活了?你还要不要我活了?” 张秉忠笑眯眯的看着牧羊人道:“爷爷只要一只羊……另外,你老婆我也要用一下。” 牧羊人怒极,扯掉衣衫就一头向张秉忠撞了过来。 瘦弱的牧羊人那里是张秉忠的对手,只见张秉忠一伸手就牢牢地单手抓住牧羊人的脑袋,牧羊人的两只胳膊努力的挥动想要殴打这个恶人,可惜,在手长腿长的张秉忠面前,他的抵抗就像顽童一般,只见张秉忠腕子一翻,牧羊人就不由自主的转了一个圈,然后就被张秉忠那只毛茸茸的大脚踹翻在地。 牧羊人的胸口被大脚踩住,用尽全身力气也掰不开那条腿,只得绝望的朝不远处的茅屋大喊:“春芽快跑啊……” 张秉忠笑眯眯的看着牧羊人在自己的脚下挣扎,把炽热的目光投向茅屋。 一个妇人慌慌张张的从茅屋里跑出来,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一般就要往山包后面跑,却看见丈夫在张秉忠的脚下挣扎,跑到半路慢慢的停下脚步,一步一顿的向张秉忠走来。 张秉忠笑的极为放肆,找到了一根羊毛绳将牧羊人捆绑起来,一边捆绑,一边狞笑道:“爷爷走了半天一夜的路,就是来找你老婆的。 她可是这方圆百里之地最美的美人儿!” 眼见张秉忠赤裸着下身一步步的走向妻子,牧羊人惨呼一声道:“天爷爷啊,你睁眼看看啊!” 张秉忠咧开大嘴瞅了牧羊人一眼道:“苍天已死!” 说完话,就打横抱起妇人。 山脚处吃草的羊对这一且一无所知,即便是那只被张秉忠摔过的羊,此刻也在安静的吃草。 它们不知道,吃的越饱,身体越肥,距离死亡的日期也就越近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羊群缩成了一团,紧紧的围拢在牧羊人的身边,等太阳完全落山之后,寒凉的山风就沿着山谷悄悄飘来,将妇人的惨呼与拗哭之音带去了九重天。 “天杀的!” “天杀的!” “天杀的!” 牧羊人愤怒的控诉落在张秉忠耳中。 牧羊人的声音逐渐变得暗哑,后来变成了惨叫,很快就悄无声息。 天亮时分,张秉忠赤裸着身体从茅屋中出来的时候,瞅了一眼枯树,嘴里不由自主的骂了一句“直娘贼啊!” 地上躺满了尸体,主要是羊的,其次就是那个牧羊人的。 不论是羊,还是牧羊人,他们的尸体都不太完整,七零八落的散在方圆十丈的范围里。 牧羊人的内脏被狼给掏空了,很多羊的内脏也不见了踪影。 瞅着牧羊人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张秉忠吐了一口唾沫道:“爷爷居然忘了这里晚上有狼!” 打开茅屋的破门,妇人横躺在一张铺满干草的床铺上,张秉忠扒拉一下妇人的脑袋道:“起来,给爷爷做饭吃!” 妇人的脑袋无力地耷拉到了另一边,张秉忠探探妇人的鼻息,才发现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张秉忠又吐了一口唾沫,烦躁的用一个破羊毛毯子盖住妇人的尸体,然后就坐在门口,发愁今日的吃食。 仅仅坐了片刻,张秉忠心中就有了计较,把牧羊人轻飘飘的残尸丢进茅屋,用火折子点着茅草,就找来一些残存的羊肉,插在木枝上等待火起。 茅屋很快就燃起了大火,火势猛烈,不一会就把插在树枝上的羊肉烤的吱吱作响。 大火整整燃烧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熄灭,此时,张秉忠已经吃完了羊肉,还有些意犹未尽,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别的吃食,而残余的羊肉上已经落满了苍蝇。 觉得屁股上的伤口似乎已经结痂,就穿上裤子,背着一条烤熟的羊腿,绕过山脚扬长而去…… 人物清样之三 八大寇——吴长伯 八大寇之——吴长伯 吴长伯坐在马上,极目四望,眼前除过皑皑的白雪之外,就只剩下低矮的山岗上乌青发黑的松树。 在北地就是这样,只要有了白雪,其余的颜色都会发生一些变化,就连水也会变成黑水。 吴长伯很是羡慕舅舅祖复宇一脸的大胡子,也只有这样的一脸大胡须,才能让自己在万军丛中显得耀眼一些。 战马缓缓下了山岗,一个哨探掀开地窝子上的盖子,战战兢兢的站在地窝子外边等待吴长伯校验。 一个哨坑六名军卒,这是惯例,吴长伯瞅了一眼这六名军卒,见他们一个个披着羊皮袄,浑身散发着臭气乱糟糟的站在雪地里毛绒绒的跟白熊一样,就从腰上取下一个酒壶丢给那个脸上满是冻疮的什长,漫不经心的道。 “奴贼们骚扰过吗?” 什长抱着酒壶小心的道:“昨日里有一队奴贼来过,老奴见他们人多势众没有出动,眼见他们一路向西去了,人数在六十左右,全骑! 担心奴贼有异动,这才放了狼烟传讯!” 吴长伯不由自主的向西看了一眼,再往西就是大凌河,冬日里的大凌河水流湍急并不会结冰,这样的天气里,即便是有船,也很容易被河流中的冰块撞烂,所以,他并不担心奴贼会冒险渡河。 什长不敢把嘴凑到酒壶嘴上,凌空往嘴里灌了一口口外的烈酒,就小心的将白银酒壶奉还吴长伯。 “再喝一口,其余的兄弟们也喝一口暖暖身子,狗日的辽东,这冬天也太冷了。” 什长闻言大喜,又急不可耐的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就把酒壶递给了身后的兄弟们。 他自己舍不得出气,硬是将酒气憋在腹中,良久才吐出一口匹练一般的白气。 吴长伯见军卒们可怜,就叹口气道:“再忍忍,我锦州军中粮草是不缺的,就是这狗日的天气太冷,大雪封路送不上来,等你们下差了,回军营就有热饭吃了。” 什长连忙拱手道:“少将军,老奴是吴氏标军,如今,大老爷就在城里,小的们一定加倍小心,不敢有错。” 吴长伯笑道:“这话在理,当兵吃粮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的营生,成了我吴氏标军,即便是战死了,老子娘,婆娘娃娃也定能有一口饭吃,不至于在这世上饿死。” 说着话又对其余军卒道:“好好干,吴氏又蒙陛下赏赐了大片的田土,吴氏自己也耕种不过来,我父亲心善,说不得又要用招纳标军的由头给大家弄口不纳粮的饭吃。 诸军努力,如果能弄一级奴贼的首级,别人那里某家不知,到了某家手里,就能换三两白银,转标军,不要白银的给五亩地,转瞬间就比你们什长这头老狗强。 这头老狗啊,就是仗着伺候我吴氏的时间长!没别的本事!” 众人听吴长伯说的风趣,凑趣般的笑了起来,老什长更是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挺着胸口道:“这是老奴有眼光,不是这些憨货能比的。” 吴长伯笑着收回酒壶掂量一下佯怒道:“一群污烂货,好好地一壶酒就剩下了这点,这可是某家从家父的书房里偷出来的好酒! 被你们牛饮一通糟践了!” 说着话,就把酒壶挂在腰上,瞅着西边对什长道:“六十骑奴贼,既然来了,就别想回去! 你们好生防护,发现有什么不对就燃起狼烟,爷爷今天要收了这六十骑奴贼!” 什长一把拉住吴长伯的战马缰绳道:“少将军不可轻敌,老奴听奴贼马蹄声甚为沉重,担心里面有白甲兵,而白甲兵身侧一定会有射雕手,少将军麾下只有两百骑,未必有胜算!” 吴长伯低头看着什长那张烂糟糟的脸道:“你们好生守着,说不定会有机会捡拾一些奴贼的脑袋!” 不等什长再说话,吴长伯就纵马离开,带领麾下两百家丁向西追了过去。 冬日的白山黑水之间,是奴贼的天下,这些冻不死的野人一旦到了冬日,就活动频繁。 自从奴囚努尔哈赤七月因炮伤发作病死辽东之后,奴贼之间立刻就发生了内讧。 在吴三桂看来,在奴贼还没有彻底确立头狼之前,山海关到大凌河一带的防线应该是稳固的。 如今,大凌河防线突然出现了奴贼哨探,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战马疾驰,冷风扑面,吴三桂忽然想起京师今年发生的那一场无端的大爆炸。 身为世家子弟,他知道的远比普通人更加的清楚,仅仅从司礼监太监刘若愚给父亲的书信中,就能看到那场大爆炸是何等的诡异。 刘若愚是事件的亲历者,又是司礼监的大太监,他说的话应该是最接近事实的。 “天启六年王月初六辰时,忽大震一声,烈逾急霆,将大树二十余株尽拔出土,根或向上,而梢或向下,又有坑深数丈,烟云直上,亦如灵芝,滚向东北。 自西安门一带皆飞落铁渣,如麸如米者,移时方止。自宣武门迤西,刑部街迤南,将近厂房屋,猝然倾倒,土木在上,而瓦在下。 杀死有姓名者几千人,而阖户死及不知姓名者,又不知几千人也。 凡坍平房屋,炉中之火皆灭。惟卖酒张四家两三间之木箔焚然,其余了无焚毁。凡死者肢体多不全,不论男女,尽皆裸体,未死者亦皆震褫其衣帽焉……” “这一场爆炸,恐怕是天罚吧?” 一句话才出口,就被冷风硬是给塞回嘴里,吴长伯咳嗽一声,喝令,前军,加快速度,他很想捉住这些奴贼,好知道奴贼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就抵达大凌河河边,黑色的河水呜咽着缓缓流淌,河岸边的雪地上,一只脚印都没有。 吴长伯没有分散人手去探查奴贼的下落,他麾下只有两百人,若是敢分兵,哪怕是分兵两路,那些胆大的奴贼也敢向他们的百人队发起进攻! 自从奴贼努尔哈赤在万历四十四年在赫图阿**基称帝之后,大明就在辽东投入了巨量的银钱,修筑了一道又一道堡垒,可惜,这些堡垒如今大部分为奴贼占据,如今,仅剩下宁远与山海关这两道了。 大明军队对大凌河是熟悉的,而吴长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熟于心。 同样的,奴贼对这里也同样的了解,不论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亦或是奴贼大将,他们对这里同样的熟悉。 奴贼与其余入侵中原的野人族不同,他们更加的狡狯,更加的凶狠,也更加的有计划…… 山脚的积雪很厚,不时地有野兔从积雪中窜出来,偶尔也有冻僵的野鸡落在雪面上,吴长伯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目光一直落在黑黝黝的松林上。 雪松上没有惊飞的鸟雀,有没有从松林里窜出来的小兽,那里寂静的如同一片死地。 太阳从天边画了一个弧线,最后懒洋洋的挂在天边,有气无力的照耀着世界。 吴长伯停下战马,他想到最前面去看看,被副将吴同死死的拉住,还喝令其余亲兵将吴长伯紧紧的包围起来。 “少将军,贼奴在马后拖拽树枝,清扫了雪道,不过,还是有迹可循。” 前军大声禀。 吴同的眼珠子转的如同走马灯一般,仔细查看了四周的环境之后对吴长伯低声道:“此地一面靠山,一面是毫无遮掩的雪地,对擅长神射的奴贼有利,不可冒进。 理应缓缓退出!” 吴长伯摇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时退出,我们将与奴贼擦肩而过,不可,传我将令,竖盾前进!” 吴同见吴长伯不听自己劝诫,立刻就朝前军大声叫道:“一马距,竖盾,防护方向为松林,前进!” 原本紧凑的骑队,在副将的指令下,队形迅速变得疏松,吴同也迅速离开了吴长伯,直奔队伍头部。 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将领,也是一个经历过无数厮杀的悍将,这个时候,保护吴长伯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是要保证军队首脑,别被人一网打尽。 亲兵也依次散开,吴长伯身上的甲胄与他们别无二致,为了迷惑敌人,他反而是第一个离开人群的。 黑黝黝的松林里依旧毫无声息,却似乎有一头猛虎正在窥伺他们,吴长伯觉得自己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好不容易离开了山包,短短的时间里,吴长伯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惫,调动了全身所有的灵觉准备迎接将要到来的危机。 “不可松懈!” 吴同破锣一样的声音再次从队伍的最前面传来。 吴长伯打了一个冷颤,眼角处突然出现了一粒寒星…… “敌袭!” 吴同比吴长伯更早发现了敌情,呼啸一声,就催动战马直奔山脚下的小高地。 寒星的目标并不是吴长伯,而是一个脸上有胡须的大汉,大汉也发现了羽箭,身体在马上缩成了一个球隐藏在盾牌后面,哆的一声,羽箭被盾牌挡下来了,那个原本缩成一团的大汉却惨叫一声,摇摇晃晃的从战马上掉了下去,不知何时,他的大腿根部插着一枝乌黑的羽箭。 等大汉掉下战马,他的身体已经一动不动了,一枝黑色的羽箭贯穿了他的太阳穴…… “阿姆卡友滚卡!(来得好)” 原本平坦的雪地上突然被掀起,带着漫天的雪花,一个反穿着羊皮袄的奴贼从地下暴起,不等对面的明军反应过来,一柄沉重,简陋的狼牙棒就砸在他的战马胸膛上。 战马的胸膛立刻变得稀碎,带着骑士轰然倒地,那个奴贼似乎早有准备,狼牙棒再一次砸在骑士的头盔上,黑色的头盔飞出去老远,而骑士的脑袋也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吴长伯觉得自己已经全神贯注了,战争依旧来的让他措手不及。 战刀举起来的时候,已经亲眼看到两个亲兵惨死奴贼手中。 利来心高气傲的吴长伯那里忍得住,战马向前快走两步,用尽力气向那个奴贼劈砍了下来。 “当啷”一声响,他的长刀与一根铁棍碰撞在一起,长刀高高的跳起,参与过战事的吴长伯不理会长刀,左手从战马的鞍袋里滑出一杆短矛,借助战马的冲力送进了面前奴贼的胸口。 战马撞倒了垂死的奴贼,冲出溅起的雪花组成的迷雾后,才发现,原本平静的雪原,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个血肉战场。 六十个奴贼就敢在平地设下埋伏伏击两百精锐关宁铁骑,这让吴长伯极为愤怒。 在战场上,愤怒是一种很好地情绪,吴长伯丢开了亲兵的保护,率先向小山包冲了过去。 对骑兵们最大的威胁不是那些把身子藏在是雪地里突袭的人,而是站立在山包上不可一世的射雕手。 持四石强弓迎风而立,一箭三发,前者刚刚离弦,后者已经扣上弓弦,前者还未杀敌,尾者已然离弦,顷刻间一壶羽箭已然消失。 上可诛杀云端之大雕,下可杀深渊巨鱼,捕虎杀狼寻常事,非英雄不可称射雕手! 战马被射雕手射杀,肩膀中箭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的吴同见自家主将亲自冲锋,想起主家那张阴冷到极致的脸,不禁亡魂大冒。 咬咬牙咆哮一声举着盾牌从巨石后面冲杀出来。 箭如飞蝗,站在山包上的射雕手没有离开的意思,身子轻盈的如同风中杨柳一般,一一避开箭矢,即便身体在晃动,他依旧不忘搭弓射箭,将几个与他对射的明军轻易射杀。 眼见吴长伯的战马已经到了山坡,射雕手面露讥讽之色,轻轻地抬抬手,一枝乌黑的巨箭就朝吴长伯的咽喉飞去。 吴长伯抬起有些泛红的眼睛,微微低头,将盔缨面向羽箭,只听珰的一声响,羽箭擦着铁盔斜斜的飞上半空。 射雕手轻咦一声,左手在箭囊里一抓,立刻就有三枝羽箭出现在他的弓弦上。 吴同绝望的将手中的长刀旋转着丢了出去,身体猛地向前一跃,想要为吴长伯挡住灾祸。 长刀在射雕手的脸上划出一道血口,飞向身后,最终无力地落在地上。 吴同的身体也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而射雕手手里的羽箭并未激发。 吴长伯的战马喷吐着白气,强横的跳跃起来,准备压死这个可恶的射雕手。 射雕手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弓羽箭尽数落地,一柄黑色的战刀已经握在手中。 战马的前蹄被他凌空斩断,身体稍微一侧,就等着战马摔倒之后斩下敌将人头。 战马轰然倒地,马上却没了人影,耳后传来呼啸的风声,射雕手吃了一惊身体迅速趴倒,一柄拳头大小的链子锤从他面前掠过,受惊的射雕手在雪地上接连翻滚几圈,这才起身站起。 吴长伯就站在距离他不过十步的地方,单手扯动链子锤冷冷的看着他。 “你是明将?” 吴长伯咧开嘴笑道:“爷爷就是山海关总兵官吴襄之子吴长伯。” 射雕手笑道:“总算是看见一个能战,敢战之士!” 吴长伯摊开手,又重重的捏拳道:“今日,就让你这贼奴见识一下爷爷的本事!” 射雕手面色慢慢变得凝重,点点头道:“好,有几分英雄模样,你死之后,我不斩你的首级,留你一个部属的性命,让他带你的全尸回去!” 吴长伯冷笑道:“你死之后,爷爷也不斩你首级,饶你一个部属的性命让他带你的尸体回去。” 说罢,解开身上的甲胄,露出精壮的上身,一手链子锤,一手短刀作跃跃欲试状。 射雕手也大笑一声,扯掉身上的白色甲胄,同样露出漆黑如铁一般的胸膛道:“开始吧!” 吴长伯揉身上前,突前两步之后身体猛地扑倒,链子锤毒蛇一般从地上跃起,直奔射雕手的腹部。 射雕手长刀拨开链子锤,想要继续扑进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密集的弓弦响动,想要移开身体已经太晚,五枝近距离发射的箭矢直扑他的胸怀。 他前冲的身体停下了,胸口上插着五枝羽箭,每一枝羽箭都入体半尺…… “无耻……小人……”射雕手勉强发出了一声怒吼,便扑倒在地,一双几乎要裂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正在大口喘气的吴长伯。 百人队的队长射雕手在,这六十名贼奴就是狼群,射雕手战死了,剩余的贼奴就成了乌合之众,再也没有什么章法可言。 在吴同的指挥下,没用多长时间就将这些贼奴一一斩杀。 吴长伯的胸口如同火烧一般,大口大口的喝了烈酒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动的厉害。 瞅着自己残存下来的不到五十人的亲兵,再看看扑倒在雪地里的尸体,只觉得这个世界冷得让人无法接受! 人物清样之四 八大寇3——王嘉胤 白日里响晴响晴的,极目四望也看不见一朵云彩,只有这天蓝的让人眼睛发绿。 王嘉胤勒一勒裤腰带,吞咽一口充盈口腔的酸水,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极目四望。 指头长的禾苗叶片耷拉着没有半点精气神,只是懒懒的站在黄土上从脚下铺向远方。 刚刚浇过的水在地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只有脚下的几株禾苗根部在他阴影的笼罩下还有一点潮气。 身子稍微挪开一点,那点潮气也就被毒辣辣的太阳给吸干了。 汗水湿透了衣衫,只要停下,很快就干了,热乎乎的风吹在身上感受不到半点凉气。 小儿子踉踉跄跄的挑着一担黄汤水从沟底下慢慢走上来,才走进地里,就急不可耐的将泥汤倒在地里…… “爹,水塘里没水了。” 王嘉胤摆摆手道:“告诉你娘,不用挑水了,如果这两天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就完了,回家去,躺在阴凉处睡觉,不费这个力气了,能不能活就看老天了。” “爹,不救了?”王嘉胤的的大儿子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王嘉胤瞅瞅辛劳的儿子摇摇头道:“没救了。” 大儿子一屁股坐在地边的石头上,又被滚烫的地面烫的跳了起来,没有叫唤,只是把目光落在蔫蔫的禾苗上低声道:“爹,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让弟弟留在家里,我当兵吃粮去!” 王嘉胤苦笑道:“地里不长庄稼,当兵的也没有粮食吃!” 大儿子王猛道:“既然府谷不成,我就去榆林总兵府当差吧,那里总不会没吃的。” 王嘉胤探手摸摸大儿子稚嫩的脸道:“回家去,爹总有法子的。” 全家人顶着大日头挑着水桶往家走,同样往家里走的还有很多乡亲。 年景好的时候,西北地的百姓在劳作一天之后,总会带着欢喜唱上一两句,现在,每个人都像被霜打过一般,有气无力的。 这贼老天就不给人活路,不下雨也就罢了,连河沟里的水也不给人留一点。 小儿子生性活泼,路过一个烂泥塘的时候赤着脚跳进去,东摸西摸之下,居然从烂泥塘里摸出几尾泥鳅,牢牢地抓在手里向父兄炫耀。 王嘉胤叹息一声,就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灾难近在眼前! 去年的收成就不好,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余粮,现如今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才回家,王嘉胤就看到自家门口趴着一个人,匆匆过去,把人翻过来才发现是自己昔日的袍泽黄皮子。 摸一摸鼻息,发现人已经晕过去了,王嘉胤对妻子王氏道:“熬点粥吧!” 王氏有些犹豫,见王嘉胤面色难看,就匆匆的去了。 “把小二刚抓的泥鳅放进去。” 王嘉胤淡淡的吩咐妻子一声,就抱着黄皮子进了家门。 “爹,他怎么了?” 小儿子摇晃一下黄皮子,没见他动弹,就问父亲。 “还能怎么样,是饿的呗!”大儿子王猛没好气的道。 王嘉胤从大缸里舀出一瓢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一瓢水下肚,饥饿感更加的强烈。 小米粥端来了,请的能照见人影,里面还混杂着一星半点的肉丝。 即便是在睡梦中,黄皮子对食物的渴望也没有减少一星半点,自从嘴巴搭到粥碗上,就再也不愿意松开。 一条八尺长的汉子,在吃了一碗粥之后,也就活过来了,黄皮子的眼睛才睁开,确认了身边的人之后,就一把拉住王嘉胤道:“王大哥,没活路了!” 王嘉胤面无表情的道:“我这里也没有活路!” 黄皮子瞅瞅王嘉胤身边的王猛跟王豹没有说话。 王嘉胤挥挥手就让两个儿子离开,自己把身子坐正,瞅着虚弱的黄皮子道:“有什么章程?” “张希财家里有钱,有粮!” 王嘉胤笑道:“人家的老子是矿监,家里有钱,有粮食是应该的。” 黄皮子咬着牙道:“凭什么我们要饿死了,他们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就凭他老子是太监? 黄皮子狞笑道:“先混个肚子圆再说!” 王嘉胤想了一下道:“张希财家财万贯,养了不下一百个刀客护院,再加上张家大院墙高,想要攻破很难。” 黄皮子嘿嘿笑道:“张希财秉承了他太监老子的习性,仗着自家有钱粮,觉得付谷县大旱了,该是他大发横财的时候,对刀客们非常苛刻,最近放印子钱,放的不亦乐乎,不知道跟哪一处青楼搭上线了,贫苦人家的闺女,只要稍微有点姿色一个都不放过。 刀客中有一个张胜田的,跟张希财是本家,欠了钱还不上,这狗日的就把张胜田的闺女给抢走了,当晚就想给祸祸了,没想到那闺女性子烈,一头碰死在桌子角上了。 张胜田去找张希财理论被人家给打断了腿丢出来了,前几日我在乱葬岗见到了张胜田,这家伙告诉我,他挖了一条地道进了张希财家里,原本是用来救自家闺女的,没想到闺女死了,他的腿也被打断没了指望。 现在,就希望有人能帮他杀了张希财! 大哥,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做,现在就等您招呼兄弟们一声!” 王嘉胤瞅着黄皮子道:“这事你还给谁说了?” 黄皮子连忙道:“就只给您说了。” “带我去见见张胜田!” 黄皮子支撑着身子站起来,急不可耐的就往外走。 王嘉胤见黄皮子脚步踉跄,就笑道:“再喝一碗粥!” 傍晚的时候,王嘉胤从外边回来了,打发妻子带着小儿子回了娘家,自己就带着长子王猛挑着两担柴火,准备连夜去府谷县卖柴。 离开了村子,王嘉胤就放缓了脚步,带着儿子离开了大路慢慢的走进山里。 一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烧,上午还跟死狗一样的黄皮子,此时坐在火堆后面大嚼着什么,一边吃一边口沫横飞的向围拢在火堆周围的的人说这些什么。 “张希财家的驴被我杀了!” 黄皮子见王嘉胤过来了,就笑嘻嘻的站起来将一条烤的金黄的肉递给了王嘉胤。 王嘉胤把肉递给身后的儿子冷冷的对黄皮子道:“引开张家大院里的刀客了吗?” 黄皮子大笑道:“老子杀了他家的驴,张希财暴跳如雷,派了十几个人去了兰草村子抓我,今晚是赶不回来。” 王嘉胤道:“引走十几个太少了,我们只有四十三个人,跟刀客硬碰硬损失会很大。” 黄皮子道:“按照大哥您的吩咐,杨娃子赶着张希财家里的羊藏山里了,这时候张希财应该已经发现了,你放心,他会派更多的人去山里抓杨娃子。” 听黄皮子这样说,王嘉胤这才接过一块肉吃了起来,一群人除过黄皮子话多,其余的人都默不作声。 每个人都知道,今晚他们要干的事情一旦泄露被官府知晓,就是杀头的罪过。 王嘉胤吃饱了肚子,抬起头瞅着火光中影影绰绰的诸人低声道:“不想干的现在就退出,只要在待到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家了,以后我们两不相干!” 等了片刻,王嘉胤见没有人退出,就从柴火担子里抽出一柄长刀,割破了手掌,让血流在灰烬上,嗅着火堆里散发出来的焦臭味道低声道。 “活不下去了啊……” 黄皮子也割破了手掌,将血滴进灰烬,压低了嗓门吼叫道:“爷爷的老子娘已经饿死了,我回家的时候,家里的面缸干净的就像是狗舔过一般。 在王大哥家门口,如果不是大哥给我一碗粥喝,我也没命了,老子是死过一回的人,只要能混个肚儿圆,老子不怕死! 这一次,爷爷们不为皇帝打仗,不为财主打仗,也不为将主们打仗,是为了我们自己打仗! 所有人都要听王大哥的,谁要是不听,乱了章法,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众人齐齐应诺一声,他们本来就是王嘉胤昔日在九边军中的旧部,自然唯王嘉胤马首是瞻。 王嘉胤轻咳一声道:“我们的人手还是不够,事情发了,不能陷入苦战,打开张希财家门之后,就要呼喝张家庄子的人一起哄抢。 唯有如此,我们兄弟才能乱中取利,最后丢出他的本家张胜田来顶罪,自己全身而退。 这一点已经跟张胜田商量好了,他已经答应。 我们进入张家之后,快速击败张家的刀客,将火把一类的东西丢进张家屋子,让张家乱起来。 全体所有人,不以张家粗笨之物为目标,只拿轻便的金银细软,然后劫夺张家的骡马,趁着张家被人哄抢的功夫,连夜离开! 都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答应一声,就继续低着头吃没有吃完的驴肉。 眼看着已经到了三更天,王嘉胤用一块黑布抱住了脸,又细心地检查了儿子王猛脸上的黑布,低声在儿子耳边道:“跟紧我,一步都不要离开。” 王猛用力点点头,第一次参与这种激动人心的抢劫,让王猛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 一队人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张家庄子,此时,夜深人静,在人人忍饥挨饿的年月里,荒凉的村庄连狗吠声都没有。 有黄皮子带路,众人很快就钻进了张胜田破败的家。 断了腿的张胜田安静的坐在一张土炕上,见众人进来了,就掀开了炕席,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就露了出来。 王嘉胤深吸一口气看着张胜田道:“我们去帮你报仇雪恨!” 张胜田咬牙道:“一定要杀了他!” 王嘉胤点点道:“一定让他家破人亡!” 张胜田脸上露出笑意,撕开衣衫露出瘦弱的胸膛道:“快些杀了我,你们好上路!” 黄皮子抽出匕首,狞笑着道:“老子帮你奸了张希财老婆为你复仇!” 张胜田笑道:“他老婆多,就怕你忙不过来!” 黄皮子嘿嘿笑道:“我会请兄弟们帮忙的,老张,走好!” 说完话,黄皮子就把匕首刺进了张胜田的胸膛,眼看着张胜田呼出最后一口气,王嘉胤第一个跳进了地洞…… 三天之后,王嘉胤没了饥馑之忧,身上的烦恼却越发的多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好,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让他成了府谷县的头号反贼! 瞅着盘恒在山谷里乌泱泱的近一千号人,再次哀叹一声,他记得自己只不过是想解决一下家里的困境,顺便让昔日的老兄弟们有一口饱饭吃…… 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他却要为一千多人的生计发愁! 黄皮子从山脚下爬上来,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大帅,末将已经探明,府谷县黄石镇刘氏民怨滔天,可以征伐!” 人物清样之五 八大寇5——高如岳 高如岳停下手中长刀,站直了腰身,这才觉得全身都酸痛不堪,膝盖一软,跪倒在了黄土中。 汗水雨点般的;落在黄沙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个漂亮的泥盏。 眼睛模糊的厉害,汗水进入之后造成的酸涩感,让他几乎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也就在这一刻,他很想躺下来休息片刻,至于马贼们手上的刀子,他一点都不想理会。 一柄连枷带着风声向他的后脑奔袭过来,高如岳扑倒在地上,连枷的铁球从他的后背划过,铁球上的尖刺在他的后背上犁出两条深深地血痕。 高如岳哀嚎一声,在地上翻滚两圈,将手中的长刀横着斩了出去,咔嚓一声响,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他的身边响起,一个光头大汉噗通一声栽倒在他的身边。 高如岳双手死死的掐住光头大汉的脖子,张大了嘴巴死死的咬在光头大汉光滑的头皮上…… 他不敢松手,也不敢松口,只记得如果不弄死这个该死的马贼,马贼就会弄死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过,高如岳缓缓睁开眼睛,倒在他身下的光头大汉已经没了声息。 他喘着粗气想要直起身子,他的双手却牢牢地卡在马贼的脖子上,他的嘴巴依旧啃咬在马贼的光头上……血腥扑鼻。 身体向一边倒去,这让他的嘴巴离开了马贼的脑袋,也让他的手离开了马贼的脖子。 他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如同波浪一般起伏不定,嗓子如同刚刚吞了一块火炭,火辣辣的痛,焦渴的几乎要冒烟了。 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鸡公车,车上的羊毛袋子完好如初,高如岳终于松了口气。 翻滚着来到鸡公车边上,颤巍巍的探出手抚摸一下羊毛袋子,袋子鼓鼓的,很是让人安心。 背靠着鸡公车坐了起来,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嘴里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重,在他不远的地方躺着四具尸体。 那个光头大汉的秃脑壳上还镶嵌着他的一颗牙齿。 一粒指头大小的盐块从鸡公车上跌落下来,最终落在黄土上,高如岳俯身用嘴巴叼住那个盐块,不敢用舌头去舔舐,盐,精贵,浪费不得。 整整在地上枯坐了半个时辰,高如岳这才有力气站起来,踉踉跄跄的来到那个光头马贼尸体边,先是从他怀里掏出来了一些散碎银钱,没有发现别的财物之后,他就剥下了马贼身上的皮袄。 裤子用不成了,马贼的腿被他砍断了,鲜血已经把裤子浸透了。 一一的检视了被他杀死的四个马贼,瞅着收集上来的那一小堆银钱,高如岳叹口气道:“这年头,连马贼都没钱啊。” 他很希望找到马贼们代步的马匹,可惜,这四个马贼是没有坐骑的马贼,从他们磨得烂糟糟的鞋子来看,他们的坐骑就是他们的双腿。 将四具尸体拖到路边的壕沟里,用力踩踏一下壕沟边缘,松软的黄土就把四具尸体掩埋掉了。 只是崩落的壕沟边缘处又露出来了一具白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掉的人。 乱世里人不如狗,高如岳也没有什么心情替这个死人伸冤,又踩塌了一些黄土,将这具尸骨重新掩埋上。 黄土堪堪掩埋住了尸体,他在黄土上用力的踩踏几下,算是为这些死人尽了最后一份心力。 道路中间大片的血渍已经变得乌黑,粘稠的血液让黄土微微蜷起,形成了一个个乌黑的黄泥卷,高如岳踩碎了这些黄泥卷,那四个马贼在世上最后一丝存在的证据也就被风吹散了。 重新推起鸡公车,高如岳的心情终于变好了,一想到这一百斤粗盐贩卖之后会让家里好过一年,他的脚步就轻快了很多。 出了乱山,眼前终于有了些许人烟,高如岳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贩卖私盐自古以来就是大罪,这一点高如岳知道的很清楚,因此,才选择了走乱山小路。 这一遭也算是九死一生,胆大如高如岳者,此时回到安塞县,也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回到平原,高如岳将长刀背在背上,将关中刀客常用的毡帽戴好,他相信,有这两样,附近村庄里的地痞们会自觉地退避三舍。 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将近二十里地,残破的安塞县城近在眼前。 当高如岳推着鸡公车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却被两个军汉给拦住了。 “高蛮子,这一次又上哪里发财去了?怎么不见你贩马了?” 高如岳放下鸡公车拱手道:“贩马收不到钱!” 其中一个军卒用长矛刺破了鸡公车上的羊毛口袋,从破口处取了一粒盐道:“贩马收不到钱,贩运私盐就能收到钱了?” 高如岳面不改色,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把散碎银钱放在军卒手里道:“求一口饭吃,两位兄长抬抬手,改日小弟邀请两位哥哥来家里饮酒!” 军卒笑眯眯的将银钱收进怀里,然后脸色一变,高声道:“爷爷们平日里都不把门,今日里就是听说你高如岳要发大财了,特意来这里等你的。 怎么,三两个铜子就想打发我们?” 高如岳见状,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冷笑道:“张庭槐,张庭松,你们兄弟要干什么?” 张庭槐怀抱长矛冷笑道:“分一半私盐给我兄弟,否则你就等着坐牢杀头吧。” 高如岳推着鸡公车往城门里面走,边走边道:“张廷槐,你是什么货色爷爷知道的一清二楚,敢坏了爷爷的好事,先要问问爷爷手里的刀子。” 张庭松兄弟眼瞅着高如岳进了县城也不阻拦,只是在后面冷笑连连。 高如岳将私盐送回了家,见妻子梁氏喜笑颜开的模样就打趣道:“你要的镯子这一次可以拿到手了。” 梁氏一边帮丈夫脱外衣,一边笑道:“你回来了,我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没了镯子能活,要是没了你,让我怎么活?” 高如岳洗了一把脸,瘫坐在屋檐下拍着胸口道:“这一遭还真是凶险,没想到乱山里的马贼居然如此的凶悍,以后再走这条路,就要多带些人。” 梁氏发愁道:“新来的县老爷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你总是不答应参加乡勇,这么下去,他会拿你做娃样子给别人看。” 高如岳叹口气道:“当乡勇头子就要当粮长,你看看这大旱的年月谁家还能缴纳起官粮? 我要是当了粮长,天知道会逼死多少条人命,这些官老爷,剿匪不力,断案不明,催粮捞钱倒是一把好手。 我听说新来的这个姓韩的县令上任之初,就打造了百十口大箱子,看样子不把这些箱子装满他是不会满意的。” 梁氏见羊毛口袋上有一个洞,就指着那个洞惋惜的道:“袋子破了你也没发现?这一路上该洒掉多少盐啊。” 高如岳哼了一声道:“本来没破,是张庭槐兄弟两干的好事,就他们这两个狗娘养的,也敢勒索老子,此事定不与他干休!” 梁氏道:“你不在的时候,张氏兄弟进了乡勇,听说很受县令看重,官人小小心些,能不得罪他们就不要得罪。 一会啊,妾身拿上两斤盐去他们家里走一遭,缓缓关系,乡里乡亲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事。” 高如岳摇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平日里这两兄弟见了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今天敢主动勒索我,一定是有人背后支持,爷爷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跟我高如岳争斗。” 夫妻二人正在家里说着话,就听墙外一阵喧闹,紧接着自家的大门就被人从外边踢开。 高如岳霍然起身,抽出长刀就迎着进门的人走路过去,刚刚进门的张庭槐猛地见高如岳提着刀子过来,一个虎跳就窜出门外,高声叫道:“高蛮子你听着,奉县太爷口令,捉拿你这个私盐贩子!快快出来束手就擒!“ 高如岳笑着从家里出来,用刀子指着张庭槐道:“如果你真心想拿我,城门口就是好地方,只是见我不愿意被你勒索,这才暗地里坏我好事是吧?” 张庭松连忙道:“胡说八道!” 高如岳瞅瞅周围拿着铁尺,锁链的衙役们温言道:“诸位哥哥也是旧相识,你们今日也跟着来为难我不成?” 为首的一个老衙役推开张庭槐,张庭松兄弟拱手道:“高兄弟,非是我们一干老兄弟要拿你,只是县太爷有令,不得不来。 贩运私盐在我们边地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平日里谁不是哈哈一笑了之,可是呢,一旦县太爷认真起来,贩运私盐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了。 我听说县太爷希望高兄弟进乡勇当头领,高兄弟一直不愿意,如果高兄弟改了主意,当了这乡勇头目,这张氏兄弟不过是你手下的两个乡勇,捏扁了,揉圆了还不是凭借高兄弟的心意? 至于贩运私盐,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老衙役的一番话,说的张氏兄弟一阵阵胆寒,如果高如岳真的狠下心当了乡勇头目,他们兄弟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不等高如岳搭话,张庭松挺直了长矛就向高如岳刺了过去,张庭槐也将手中长矛抡圆了向高如岳当头砸了下去。 高如岳大怒,闪身躲过刺来的长矛,有探手捉住劈下来的长矛杆子,发一声喊,竟然将张庭槐的长矛夺了过来,抬腿一脚将张庭松踹翻在地。 张庭槐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道:“造反了,造反了,高如岳造反了!” 安塞县不过是千把人小城,平日里就盗匪不绝,杀官造反之事时有发生,此时见张庭槐穿着乡勇号衣狼狈逃窜,顿时信以为真,家家闭门,更有甚者跳墙之后就向场外跑。 高如岳长刀在手,威风凛凛的站在街道中间,瞅着战战兢兢的老衙役道:“粮长我是不做的!” 老衙役瞅瞅已经烧起来的狼烟,无奈的摆摆手道:“现在你想做都晚了,看在平日的情分上,你走吧!” 高如岳怒目环睁挥动长刀道:“爷爷这就成了反贼是吗?” 老衙役警惕的瞅着如同疯虎一般的高如岳,缓缓后退道:“事已至此,奈何?” 高如岳大笑一声道:“既然爷爷已经成了反贼,不妨坐定了这个反贼的名头。” 说罢抢步上前,将刚刚爬起来准备偷偷溜掉的张庭松一脚踹翻,腕子一翻,长刀就从张庭松的脖子上抹过,一道血光迸射,张庭松软软的倒地,双手抱着冒血的脖子不断翻滚。 老衙役见高如岳起了凶性,知道不是高如岳的对手,也不上前捉拿,高声道:“高如岳,乡勇马上就要合围,你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高如岳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冲着衙役们道:“就你们这群狗贼,也配合围你家爷爷。 老狗,今天不杀你,回去告诉姓韩的,迟早有一天,爷爷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说罢,将夺过来的长矛插在地上,转身进了家门。 正要告诉妻子收拾细软离开,就看见妻子梁氏已经抱着一个花布包袱乖乖的坐在鸡公车上。 高如岳长叹一声,将长刀背在背上,推着鸡公车出了家门。 小心的锁好了门,就在衙役们远远地监视下,推着鸡公车向城门口走去。 他能感受到有无数的目光正透过门板缝隙瞅着他,只是没有任何声息,只有鸡公车轱辘发出吱嘎,吱嘎的枯燥之音。 城门口一个人都没有,远处的烽火台上,传来张廷槐得意的大笑声。 人物清样之六 八大寇之六——罗汝才 戏台上的梆子声才响起,罗汝才就不由自主的向一个穿着红袄的女靠近。 他都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想距离那个身材丰盈的女子更加近一些, 嗅着女子头发上传来的桂花油香味,他久久的不愿意呼出那口气。 延安府的上元日虽然没什么好看的,梆子戏演得也不好,两个带着各种穷酸怪相的戏子正扯着破锣一般的嗓子怒吼,听不清唱词,只能看见他们满嘴的黄牙。 眼前的女子就好看得多了,没有穿裙子,穿着一身的大红袄,红棉裤,以及一双红色的棉鞋,耳朵上还挂着一对耳环,罗汝才觉得自己应该靠得更近一些。 这该是一个新媳妇,也不知道谁家的汉子有这样的福气。 就听得妇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罗汝才的耳门就轰得响了一声,然后,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罗汝才悠悠醒来,脑袋痛得厉害,不,全身上下都痛得厉害,稍微动弹一下,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头脸上全是水,冰凉刺骨。 才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狰狞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 “狗日的敢调戏爷爷的婆娘!” 听汉子在喝骂,罗汝才的嘴巴蠕动两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只大脚就踩在了他的脸上。鞋底子将他的鼻子踩扁,顺便也糊住了他的嘴巴。 他伸出双手想要把这只大脚挪开,他的双臂却又被两只脚踩住动弹不得,只能把身子扭动的如同蛆虫一般。 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死掉的时候,踩在脸上的那只大脚挪开了,罗汝才这才得以大口喘气,享受得之不易的生命。 “赔钱!” 听到这一声断喝,罗汝才立刻就明白,自己可以活下去了。 他不做任何辩解,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子放在壮汉的脚下,壮汉捡起铜子,又狠狠地踢了罗汝才一脚,这才满意的准备离开。 那个穿着红袄子的新媳妇也跟着壮汉一行人准备离开,罗汝才瞅着妇人,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声:“好汉留步!” 壮汉停下脚步,红袄妇人也停下脚步,壮汉的伙伴们也一起停下了脚步。 罗汝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打一下衣衫上的尘土,匆匆的拱手道:“好汉,我们去那边有事相商。” 壮汉见罗汝才被自己殴打的鼻血长流,依旧把一双色眯眯的眼睛落在老婆身上,就大笑道:“怎么?色心不死?这婆娘是你爷爷用两匹大青骡子换来的。” 罗汝才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刚才小弟色胆包天,既然知道是嫂夫人,小弟哪里还敢放肆。 就是刚才见哥哥勇猛,有一桩发财的买卖,想借助哥哥这一把子力气,不知可否?“ 壮汉走过来蹲在罗汝才身边道:“想要杀谁?” 罗汝才陪着笑脸道:“杀人的活计哥哥也接?” 壮汉冷笑道:“平日里杀猪杀得多了,杀个把人赚点钱也不错。 只要你出得起钱!” 罗汝才见旁人离得远,就压低了声音对壮汉道:“还未请教哥哥大名!” 壮汉笑道:“西市张屠!快说你的发财门路,敢哄爷爷,取了你的腿剔肉包包子!” 罗汝才将嘴巴凑到张屠耳边轻声道:“取死人钱!” 壮汉张屠楞了一下,也压低了声音道:“谁家的死人?” “杜良才家的。” 壮汉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杜半城家的,你这是找死!” 罗汝才嘿嘿笑道:“若是往日,打死我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只是,现在不同了。 杜良才的兄长杜良熊在辽东皮岛战败,听说是丧师辱国,袁大帅下令斩了杜良熊,不光是杜良熊,连杜良熊的上官毛文龙也未能幸免。 丧师辱国啊,这可是灭门的大罪,杜家就要完蛋了。” 张屠皱皱眉头道:“杜家既然要完蛋了,我们为何不去杜家沾油水? 另外,你从哪里知道这些大事的?” 罗汝才掸掸身上的灰土,朝张屠拱拱手道:“在下罗汝才,驿站的驿丁,昨日里在驿站伺候两位官爷吃喝,无意中听来的。 您看着,不出两日,这件事一定会报出来,杜家人已经开始逃跑了。 至于杜家的钱财,我劝哥哥还是莫要打主意的好,这延安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各路官员一个个都红着眼珠子盯着杜家的家产呢,我们要是凑上去,说不得会让人家一家伙给灭掉,要是给我们安一个杜家同伙的罪名,秋后就要掉脑袋啊。 这个时候啊,杜家的坟墓可就没人理睬了,那些官爷也看不上,也做不出挖人祖坟的事情,这种小事情,正合适我们这样的人干。 就问哥哥一句,干是不干?” 张屠的眼珠子转了转,重重的一脚踢在罗汝才的腰胯上,将曹汝才踢了一个趔趄,还吐了口唾沫道:“狗日的下流痞子,谋人祖坟算得什么本事,爷爷不干!” 说完话,就扬长而去。 梆子戏早就完结了,戏台底下也没了人,罗汝才活动一下身子,觉得疼痛渐渐消散了,这才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向家里走去。 罗汝才的家在城外,路过安平街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瞅着一个门口蹲着两尊战鼓貔貅的黑漆大门想了片刻,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就拖着一条受伤的腿继续向城门方向走去。 杜良才的兄长杜良熊确实被袁大帅给杀了,可是,驿站里的两位官员谈论这事的时候并没有说杜良才就要倒霉了。 相反,文官们对袁大帅如此飞扬跋扈,随意处置边关大将极为不满,纷纷准备上书弹劾袁大帅,就罗汝才这些年在驿站迎来送往的经验来看,袁大帅倒霉的日子不远了,至于杜良才家里,只需要出一大笔钱就能继续过逍遥日子。 这两天,延安府的官员们一定会给杜良才施加极大的压力,目的除过要钱之外,别无其他。 回到家中,罗汝才躺在炕上,目光一直瞅着漆黑的屋顶一言不发,妻子杨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咒骂着殴打罗汝才的张屠,当然,她更加心疼那二十一文被张屠抢走的钱,而不是满身伤痕的罗汝才。 罗汝才瞅了一眼身材干瘪的老婆一眼,不耐烦的道:“等我死了你再嚎! 过几天我拿更多的钱给你。” 杨氏顿时收声,小心地看着曹汝才道:“莫要哄我。” 罗汝才幽幽地道:“你夫君我智计无双,雄心满怀,如今差得就是一个机缘,待我他日襟抱全开,定让你绫罗绸缎满身,金珠玉贝满怀!” 杨氏拍一把丈夫,怨愤地道:“你又哄我。” 见妻子这副模样,罗汝才忽然想起妻子幼时跟自己玩闹的场面,抚摸着妻子的头发道:“乖,这些年跟着我确实吃了很多苦,不过啊,也过不了多长时间的苦日子了。 这大明朝就要完蛋了。” 杨氏吃了一惊,连忙捂住丈夫的嘴道:“别胡说,小心被拉去杀头。” 罗汝才挣开妻子的手冷笑道:“京城被天雷轰击了,你想想啊,这上天对皇帝不满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发雷? 听说皇帝身边的太监都被天雷炸成粉末了,皇帝都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差点没命。 你看着,这天下马上就要乱了。” 杨氏擦拭一掉罗汝才脸上的灰尘没好气的道:“天下乱了,你就能发财了?” 罗汝才冷笑道:“天下不乱。,罗汝才一辈子就只能当一个驿丁,天下乱了,才是我施展手段的时候。” 杨氏靠着罗汝才躺下来低声道:“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连续两天,罗汝才都在去杜良才家祖坟的必经之路上晃荡。 于此同时,杜良才兄长杜良熊被袁大帅斩首的消息也在延安府传了开来。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蹲在一个背风的土坑里烤火的罗汝才忽然听到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风中还隐隐有人声传来。 罗汝才仔细辨别了一下,就无声的笑了。 等这群人走远了,他就来到路上,举着火把辨认了一下路上的脚印。 路上的黄土是他特意撒上去的,上面有清晰地四个人的脚印,其中一对脚印格外的大,很像踩在他脸上的那只。 他回到坑洞里,继续烤火,还趁这个机会烤了一只黑黄的糜子馍馍。 吃饱了之后,眼见月亮明晃晃的,就匆匆的向延安府走去。 破败的延安府城墙上有一个大洞,曹汝才轻易地钻进了城,摸黑来到了杜良才家门,气喘吁吁地叩动了黑漆大门上的铁环,叩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一柱香的功夫过后,罗汝才在杜氏管家的恭送下离开了杜氏,等管家告辞进门之后,他就迅速摸摸怀里那两锭硬硬的银锭子,对这趟活计的收益很是满意。 杜氏的人早在他说出张屠正在挖杜氏祖坟的时候,杜氏主人就带着一大群刀客,家丁离开了杜氏。 再等半个时辰之后,张屠这些人就该活不成了。 走在漆黑的街道上,罗汝才的心像是着火一般,远处勾栏院的红色灯笼依旧亮着,他却一步不停,穿过勾栏街,就是西市! 在西市,还有一个穿着红袄子的美娇娘在等着自己。 张屠的家很快就到了。 罗汝才咳嗽一声,扣响了木门,很快,门后就传来一个妇人怯生生的声音:“爷爷回来了?” 罗汝才哼了一声,木门很快就开了,一个举着油灯的妇人俏生生的站在眼前。 妇人见来人不是自己夫君,才要叫唤,就被罗汝才一把捂住嘴巴,油灯落地,燃起来了一片火光。 罗汝才拖着妇人向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夫君因为盗杜良才家里的墓被人活活打死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妇人用力地挣扎,还在罗汝才的胳膊上重重的咬了一口,罗汝才瞅着流血的胳膊,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塞给妇人道:“这足够买两个大青骡子的!” 妇人傻傻的握着那锭银子,惊恐的瞅着地上的火焰渐渐蔓延到了木门上。 罗汝才将妇人扛起来,继续向后走,妇人尖叫道:“着火了!” 罗汝才狞笑道:“这有什么,暖和!” 人物清样之七 八大寇之七——范肖山 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恒隆号大门上的木板就被伙计拆卸了下来。 一夜未曾合眼的范肖山跨过门槛,瞅着冬日的朝阳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一头高大的骆驼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鼻,鼓捣着嘴里的食物慢悠悠的从店前经过。 瞅着坐在驼峰间的蒙古人,又看看骆驼队,范肖山的瞳孔缩了缩,挤出一个笑脸拱手道:“客人这就要出口外?” 蒙古人哼了一声,并不应答,更没有停下自己的驼队,晃晃悠悠的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了。 伙计见自家东家受辱,有些气愤,正要追上去跟那个腌臜的蒙古人理论,却被范肖山给叫住了。 “回来,这一次是我没眼色,怨不得人家不理睬我。” 伙计仔细看了一眼骆驼上驮载的货物,嗤之以鼻的道:“东家,骆驼上全是羊皮! 不值钱!” 范肖山吧嗒一下嘴巴道:“谁都知道牛皮比羊皮值钱,却不知道我们从羊皮上赚到的钱,远比牛皮多。” 伙计闻言连忙凑过来低眉耷拉眼道:“您教教小的。” 范肖山白了伙计一眼道:“能让你长本事的是你师傅,是你掌柜,这些事问我做什么。” 说罢,就背着手钻进了对面的羊汤馆子。 寒冷的冬日里有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再泡上刚刚出炉的热饼子,一碗下肚,精气神也就全回来了。 今天不同,范肖山吃了一碗羊汤,吃了两个饼子,心里依旧冰凉,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从自己的碗里捞出一只羊蹄子放进范肖山空荡荡的碗里,顺势坐在他的对面,笑嘻嘻的道:“再陪我吃一回!” 范肖山无动于衷,没有看眼前人,只是低垂着脑袋从腰里抽出一枝旱烟袋,装好了烟,从火炉里夹出一块红碳,点着烟之后,就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王登库见范肖山无动于衷,又从腰上解下一个锦囊丢在桌子上道:“尝尝,上好的黄烟。” 范肖山看了一眼烟袋,吐出一口烟雾道:“怎么,口外的旱烟不合口? 改走云贵道了?” 王登库埋头吃饭,听范长芦语气森森的,也不解释,直到将一碗羊肉汤加饼子吃的干干净净,这才擦擦嘴笑道:“长白山下也产黄烟!” 范肖山吃了一惊,左右看看,见店中除过忙碌的掌柜再无旁人,这才站起身对王登库道:“去别处说话!” 王登库嘿然一笑,将碗里的那只羊蹄子小心的用手帕包好,随着范肖山出了羊肉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小北门,范肖山思忖片刻,就沿着破烂的城墙缺口处上了城墙。 城墙上并无兵丁看守,王登库指着远处箭楼里眼巴巴瞅着他们两人的更夫对范肖山道:“这两人也是吃我们几家饭的人。” 范肖山幽幽的道:“宁远大捷,金人陛下重创,如今魂归天外,诸位贝子,贝勒们人人红着眼珠子盯着大位,估计有一段时间不会用到我们。 我们的陛下又下达了旨意,不许我们与金人做生意,再这么下去,你我想要吃一碗羊肉汤都千难万难了。” 王登库笑道:“皇太极,皇太极,金国皇帝给他的这个儿子取了这个名字,就是准备让他来接替皇位的。 一直以来,就是此人在与我们打交道,此人干练豁达,可曾少过我们一两银子? 现在外面盛传群龙夺嫡一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你难道不知?这样的鬼话你也信?” 范肖山深深地看了一眼王登库低声道:“是谁给了你这么充足的信心?” 王登库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遥指东南方向的北京城道:“皇帝喜欢做木匠活,当了七年皇帝就做了七年的木匠活,把政事全部交给了阉人,结果引来了天罚,数万人在一声巨响中化为飞灰。 这样的国家你觉得还有救么?” 范肖山一言不发,只是怔怔的看着王登库。 王登库干笑一声继续道:“自”开中法“实施以来,你我兄弟在这边陲之地种粮食为朝廷供应军粮,换得盐引再去盐场晒盐拿来获利。 这么些年来,我们自忖没有辜负朝廷,供应的粮食养活了九边军卒,可是,我们自己又获利多少? 你范肖山守着祖业长芦盐场每年晒盐六万担,到你手中又有多少? 说起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自己晒得盐,还需要自己用粮食去换,这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你可知江南盐商,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仆婢成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整日里醉生梦死。 肖山兄,我们呢?骑着骆驼在风雪沙漠中奔忙,一年到头只能获得一点蝇头小利,不就是因为我们兄弟朝中无人吗? 只能挣一点苦力钱! 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这大明天下就要完蛋了,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肖山兄,抱大腿要趁早,趁着金人现在还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加把劲,多赚钱,等将来金人入主中原之后,我们也可以跟江南盐商一般豪富!” 王登库越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居然振臂挥舞,激动异常。 范肖山慢慢的爬下城墙,头都不回的走了。 王登库在城墙上高叫道:“长芦兄,成与不成,给个实在话!” 范肖山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城墙上的王登库道:“万事由你做主就好,我范氏唯你马首是瞻。” 王登库连忙从土城墙上溜下来,快走几步捉住范长芦的袖子道:“你才是我们这些人的主心骨。” 范肖山冷笑一声道:“你连我拒绝的骆驼客都敢交易,我看,还是以你为主心骨最好!” 王登库张嘴道:“哪里敢……”话说到一半,见范长芦脸上的怒容更甚,连忙道:“只有五千斤精铁。” 范肖山道:“走的那一条线?” 王登库嗫喏着道:“走的西口!” 范肖山大怒道:“走的是山西杀虎口,还是关中府谷口?” 王登库陪着笑脸道:“是府谷口!” 范肖山松了一口气,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指着张家口道:“这里马上就该荒废了,走杀虎口太凶险,走府谷口虽然远了一些,却安生。 王登库,你给我听着,这一趟货物,你必须跟着去,还要告诉皇太极,我们的货物只能送到土默特蒙古,我们从此之后,就在府谷口外与土默特蒙古人交割,至于他与蒙古人如何交割就不关我们的事情。” 王登库苦笑道:“我哪里有资格跟皇太极见面,范兄,你曾经受过努尔哈赤赞赏,只能是你出马,唯有如此才有见到皇太极的机会。 不如我们去你家店铺里,慢慢商议,这里天寒地冻的,实在不是个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范肖山叹口气道:“在这里说话,不管说什么,都会被风吹走,在屋子里说话,我怕有灭族之祸。” 王登库道:“我辈是商贾!” 范肖山道:“大明算是烂透了……” 王登库笑道:“现如今,我眼中只装得下银子,至于朱家皇帝还装不进我的眼珠子里。 至于百姓,换一个皇帝而已,哪怕是皇太极来中原当皇帝,也好过朱家皇帝!” 范肖山摇摇头道:“你只看见当年吕不韦拿皇帝当货物买卖的痛快,却不知吕不韦权倾天下,最后也难免脖子上挨一刀。 这天下局势说不清楚啊。 原以为努尔哈赤携大胜之威可以一鼓而下宁远,谁知道宁远却成了他的索命阎罗。 做事要安稳啊…… 我辈商贾无利不起早,要我们忠君爱国,谁又来爱我们呢? 如今的大明朝啊,皇帝政事疏漏,与士人过宽,与庶民过严,农夫不堪暴政,暴乱此起彼伏,开水锅一般热闹,压住了东面,西面起,压住了西面东面又起,总有一天会捂不住这个盖子的。 人人都说我辈商贾无利不起早,心中无家国天下之念,唯图方寸之所得。 这么多年以来,我算是看清楚了,朝堂上的那些状元,进士出身的人才是国贼。 他们都不在乎这个国家,就不要怪我范肖山,不图利国与一毛,却重金人之一信! 不重汉人之存亡,只顾一家之私。 更不要说我是图小利而忘大义者,这年头,口口声声说大义者,难道真的就是大义? 什么大义,都没有银子装在怀里来的踏实!” 说完这些话,范肖山似乎耗尽了力气,步履蹒跚的走进了小北门,用力的拍打一下城墙,一块城砖被他顺手拍了下来,拿手一捏,青砖粉碎。 范肖山仰天大笑,指着张家口的城墙对王登库道:“这该是田生兰家负责修建的吧?” 王登库笑道:“城卫修建是梁家宾、田生兰、翟堂、黄永发四家承接的,用了公帑银三万两,实收三十万两,这里的守将向皇帝要了六十万两,落下了三十万两。 筑城的时候,这四家给工匠的工钱给的宽泛,百姓也是人人有钱赚,皆大欢喜。” 范肖山几乎带着哭音道:“所以烂成这个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管啊……“ 王登库见范肖山心情不好,就上前搀扶着他慢慢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道:“我们赚钱就好,赚钱就好,今天难得没有风沙,我们不如痛饮几杯如何?” 范肖山笑嘻嘻的指着王登库道:“你请喝酒吗?” 王登库皱眉道:“我其实很是不明白,你我兄弟早就身家巨万,为何还是会过的如此节俭? 有时候就连我都想不通,我为何要用手帕将一个羊蹄子包裹起来留着中午享用……” “祖先积攒钱财艰辛……” 太阳不知不觉已经升高了,阳光无私地照耀在所有人的身上,哪怕是王登库与范肖山同样沐浴在阳光中乐淘淘的。 骆驼队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用不了多久,这五千斤精铁,就会被铁匠化开,制作成最精良的长刀,或者箭头,这些东西都是杀人的利器! 第一章与野猪的对话 第一章与野猪的对话 关中丘陵地带的冬日,严寒而漫长,连续四年的干旱让大片的土地裸露在天日之下,被风一吹,尘土飞扬,天空就变得灰蒙蒙的。 世界变成了黄土的世界,人只能畏畏缩缩的在尘土中求活,有些人死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黄土覆盖。 高大的秦岭自古以来就是一道南北分界的屏障所在,一道道高岭,一座座高山,让黄土灰尘落在山脉的向阳面,不得南侵! 蓝田县就在秦岭脚下,这里与黄土高原一样严寒,因为秦岭的缘故,加上本身处在河流的源头,这里并不干旱,虽然大多是山地,在这个念头已经算是关中少有的鱼米之地。 一条薄薄的青雾缠绕在山腰上,随着晨风缓缓飘动,让白雪皑皑的玉山时隐时现。 山脚下的村庄里,偶尔传来两声鸡鸣,鸡鸣声穿不透薄雾,被牢牢的锁在山下,最终变成了低沉的呜咽声。 与白雪皑皑,青松翠柏包裹的玉山不同,在它的身畔,就有一座光秃秃的山包。 这座山原本跟其余山包一样长满了树木,只是因为云氏一族多年来持之以恒的在这里砍柴,才导致这座山成了一座秃山。 说是秃山,实际上还是长满了草,只是跟郁郁葱葱的玉山比起来,就显得有些不起眼。 一个小小的,圆圆的黑点出现在秃山脚下,先是仰头瞅瞅高大的玉山,然后就坚定的开始攀登秃山。 天光逐渐变亮,云昭的小脸也越发的清晰,一双黑的似乎能收拢光线的眼睛,让人无法将目光收回。 身体太过幼小,所以,云昭需要手脚并用,才能克服湿滑的地面,将身体努力的送上山顶。 他身上的装备很不适合爬山,不论是将云昭勒的跟蚕一样的棉袄,肥厚的棉裤,笨拙的棉鞋,还是勒在脑袋上的一顶祖传下来的红色虎头帽,统统成了他爬山的阻碍。 不过,他还是爬上了山。 只是平日里坐的那块青石板上已经有了客人。 云昭还是艰难的挪到青石板边上,于是,就有一位客人主动给他让出来了一点地方。 大马金刀的坐定,云昭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人太小,肺活量不够,所以就没有产生吐气成箭的效果。 青石板是冬日里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此时的太阳还在玉山背后,云昭仰起脸,让清晨的薄熙落在他红扑扑的胖脸蛋上,良久,才对身边的客人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客人无动于衷,只有一头小客人靠在他的身上用力的蹭一下,云昭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还有一些残雪,云昭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拍拍屁股上的雪沫子,重新坐上青石板。 客人不喜欢听他说话,他也就闭上了嘴巴,在这个冬天将要过去的日子里,晒太阳比什么都重要。 小客人很好说话,大客人就不好说话了,不论是他坚硬如铠甲的毛皮,还是从嘴里翻出来的两颗獠牙,以及十几道与豹子争锋之后残留的伤痕,都证明,他才是这块青石板的主人,云昭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客人。 一头背着花纹的小野猪刚刚从母亲的肚皮下钻出来,肚皮鼓鼓的,嘴角还残留着两滴**,毫不客气的拿长嘴拱一下云昭,大方的邀请他去喝甜美的**。 云昭谢过了人家的好意,礼尚往来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糜子馍馍递给了小野猪。 大野猪腾的站起来,伸出长鼻子用力的嗅嗅云昭手上的糜子馍馍,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这才重新慢腾腾的爬下来,继续哺乳另外几头没有吃饱的小野猪。 云昭掰碎了馍馍一点点的喂给小野猪吃,小野猪吃的极为欢快。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人家的儿子……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不太对头,或者是我不太对头,总之,是有一方出了很大的差错。 小六,你说说看,到底是我不对,还是这个世界不对? 这半年来我一直在装傻子,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一句话被人家当成妖怪给淹死, 可是不说话又不成,我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早就声名在外了,如果继续装傻,我觉得我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恐怕也比我先傻掉。 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天生的傻儿子,想要活下去就只剩下彪悍一途了。 她不像你们的母亲是真正的彪悍,你们即便是没了父亲,她也能把你们照顾的很好。 那个女人不成,她的彪悍全是装出来的,只有在深更半夜她抱着我哭泣的时候,我才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彷徨跟凄苦。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那个寡妇的唯一希望,这几年她过的很苦,总有人想要把他们的儿子过继给她,美其名曰照顾我这个傻子,你说,我要不要变得聪慧起来呢?” 小野猪似乎没有功夫听云昭的废话,刚刚吃完了糜子馍馍,粮食的香味让他欲罢不能,所以,此刻,他正在舔舐云昭的手。 太阳慢慢升高了,青石板上变得越发的温暖,更多的小猪吃饱了肚子,开始站在青石板的边缘晒太阳,而那头巨大的野猪似乎已经睡着了。 小野猪很乖,也很耐看,一个个蹲坐在云昭的身边,一起对着初升的红日思考生命的意义。 红日头是从玉山半山腰上探出头来的,懒懒的挂在那里,有气无力的,山谷间原本有一些淡淡得寒雾,见太阳出来了,也就慢慢的散去了。 世界一旦变得光明,什么都被照耀的亮堂堂的,阴暗的心思被阳光蒸熟之后,世界就显得非常的无趣。 山的那一边还是山,只有一条豁口通向远方,三转两折之后,也就被丘陵给遮挡住了。 山脚下的村庄炊烟袅袅,其实,这些炊烟并不能带给人们什么好吃食,无非是一些稀薄的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冬日里,没有多少活计要干,遵循忙时吃干,闲时吃稀的关中人绝对不会多浪费一粒粮食。 所以,这样的早饭对云昭没有任何吸引力…… 大野猪身上其实很暖和,所以云昭就靠在野猪肚皮上,冬日的野猪身上很少见跳蚤一类的东西,玉山脚下就有好多眼散发着硫磺味的温泉,洗澡洗的比人还要勤快的野猪自然比人干净。 尽管已经相处了半年时光,野猪还没有本事回答云昭的话,或许,是他们觉得跟这个用两只脚走路的黑身子红脑袋对他们没有威胁的怪物说话,是一种很掉价的行为。 “她的儿子本身就是一个傻子,我过来的时候他的脑壳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装。 除过一些吃喝的本能意识还存在之外,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就像是专门给我准备好的一个躯壳。 这让我多少有些内疚,也不知道是我剥夺了人家的生存,还是他在冥冥中利用了我。 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理直气壮的使用这具身体呢? 说说看,我这样子像不像是一个贼?” 大野猪不满的哼哼两声,用后腿蹬挠几下发痒的肚皮,翻了一下身,让太阳烘烤身体的另一边。 晒太阳的时候说闲话会招来更多的反感,云昭是一个懂礼貌的人,即便非常的想说话,也再一次闭上了嘴巴。 朦朦胧胧中,云昭身后的大野猪猛地站立起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云昭小小的身子被野猪掀翻了,摔得七荤八素的只听见一个更加凄厉的女声高叫一声——“我的儿啊……” 云昭才爬起来,就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对襟大袄的女子以极快的速度从一块大石头后面跳出来,手里举着一柄木叉,勇猛的向那头身躯庞大的野猪冲了过去。 在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大汉,不过,他们似乎跑不过那个小脚女人,或者不愿意跑过女人…… 野猪昂嘶一声,八头小野猪迅速的钻进了母亲肚皮下面,烟尘滚滚的向另一边山坡狂奔下去了,很快,就消失在低矮的灌木丛中。 这对野猪来说只是日常的游戏,这种事情他们经历的多了。云昭对这一幕也没有看的兴趣。 不过,云昭看的清楚,那个蓝衣妇人面容狰狞,一边狂奔,一边大声吓唬野猪,口沫横飞……看样子,她真的很害怕! 野猪跑了,女子丢掉木叉,一把将云昭抱进怀里,嚎哭的如同杀猪一般。 “我的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为娘的还怎么活啊,你这天杀的,天不亮你上山做什么?吓死为娘了……” 云昭怔怔的瞅着这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妇人,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暖和的厉害,然后抬起手擦拭妇人脸上的汗水,泪水,鼻涕,只是这些东西越擦越多,紧贴着妇人的胸口,还能感受到她那颗狂跳的心。 “阿娘,我没事,这些猪是我的朋友。” 妇人继续大声嚎叫,双手用力的搂抱着云昭,似乎要把他按进身体里一般。 云昭说什么话,她根本就没有听见,恐惧攫取了她的意识,只想将失而复得的儿子保护在怀里。 稍微回过神来,就擦试一把脸上的泪水,抱着云昭瞅着那些汉子恶狠狠地道:“是不是你们引诱我儿来这的?” 一个青衣汉子无奈的拱手道:“云家娘子,委实不干我们的事情,你家小郎有病,平日里就喜欢往山上跑,怎么就埋怨到我们头上了?” 云娘听了这些话,怒火更甚,指着为首的汉子道:“云旗,说不得就是你干的,你谋算我孤儿寡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想弄死我儿,好让你达成过继你那个蠢儿子的目的吗? 明白告诉你,就算我儿没了你们也休想,老娘就是一把火把云氏宅子烧掉,也不留给你们一分半文!” 云旗大怒道:“你生了一个傻儿子,已经把云氏的脸面丢尽了,这些年,云氏的田产,水道,山地,柴山已经被姓钱的侵占了多少? 就是因为我云氏的族长是个傻子,把我儿过继给你,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是为了我们云氏一族,是为了让我云氏不再被人家欺负。” 云娘冷笑一声道:“你儿就强过我儿?” 云旗冷哼一声道:“你这么疼儿子,先让你儿子叫你一声娘来听听!” 云娘有些心虚的瞅瞅怀里的儿子,却发现儿子笑吟吟的瞅着她,转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娘!” 云娘狂喜,紧紧的抱着云昭,嘴唇雨点般的落在儿子脸上,亲够了之后,就大笑着对云旗道:“以后谁再敢说我儿是傻子,老娘就撕烂他的嘴,还要把租给他们的地都收回来,饿死你们这群没良心的穷措大。” 云旗死死的瞅着云娘怀里的云昭,半晌,才拱拱手道:“叫一声娘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会读书才算!” 云昭抱着母亲的脖子避开云旗的目光道:“娘,我明天就跟着先生读书可好?” “好,好,好,娘明天就给你请最好的先生!” 云娘的笑容从脖子根上浮起,快速的扩散到全身,最后洋溢在脸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双瘦弱的胳膊居然将胖胖的云昭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朝在场的一干汉子大吼道:“我儿子要读书了,我儿不是傻子!” 云旗呆滞住了,半晌才嗫喏道:“你儿子中邪了,我刚才看见了,他在跟野猪精说话,他是妖怪!” 云娘咯咯笑道:“就算是中邪,中的也是云氏祖宗的邪,是老祖宗看我孤儿寡母凄苦,派这头野猪精给我儿子开了窍。 云旗,你给我听着,从今日起,你家佃的水田全部收回,想要吃饭,去旱山上刨食去,你要是再敢诬陷我儿,老娘会请出家法,打死无算!” 云旗大怒道:“云氏并非你一人的云氏。” 云娘冷笑道:“就算是要开祠堂,也要等到明年秋日,你先熬过明年青黄不接的年月再说。” 说完话,就抱着云昭当先下了秃山,她的心快活极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怀里的儿子,脚下生风,恨不得一步就跨回云家庄子,向所有人宣告,她生的儿子不是傻子。 云昭趴在母亲怀里,将脑袋搁在她的肩头,瞅着那群已经转过山脚的野猪,遥遥的招招手,与他们告别。 从今天起,他彻底的放开了心扉,全身心的与这具身体融合。 从今天起,他将是这个妇人的儿子,名叫——云昭! 第二章亲情其实就是相互安慰的结果 第二章亲情其实就是相互安慰的过程 中国的母亲生儿子最大的作用似乎是拿来炫耀,是让她脸上有光,就像母鸡下了一颗奇大无比的鸡蛋之后总要高声叫唤几声的。 云娘自然也是如此。 六岁的儿子终于会说话了,她觉得应该普天同庆一下。 “儿子,你会说话啊?” “会!” “咋不说呢?” “不想说……” “你总要跟娘说说啊,这些年你都不说话,娘以为你不会说话!” “我跟你说过好多话啊!” “骗人——” “我说话的时候你睡着了。” “好好好,你以后想说话的时候就叫醒为娘,我们一起说话,以后啊,别人要是再问,你就说娘说了,不许你跟傻子说话!” “好吧……” “再叫一声娘给我听听!” “娘——” “唉——乖儿子!” “再叫一声!” “娘!” “继续叫!等这一声娘盼的脖颈儿都长了,你这个臭孩子,害我担忧了这么久!” 云娘沉浸在幸福中不可自拔,不论云昭此刻说什么她都信,云昭也愿意给这个能豁出命去救他的妇人最大的幸福。 在这个女人最丑陋的一刻,他发现了这个女人身上最可贵的母亲本能,成为这个妇人的儿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早上跟野猪坐在一起看朝阳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世界的准备。 这几年,心里的落差太大,以至于让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少有顾及。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这个妇人最大的依靠以及最大的负累。 一个骄傲的灵魂不能成为别人的负累,而应该成为所有爱自己的人最大的依靠。 云昭就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自己有本钱有能力成为别人的依靠,毕竟,这具身体里装着一个伟大的,高贵的,神奇的,智慧的,充满各种乱七八糟的知识且眼光高远的灵魂。 很多时候啊,总有妇人埋怨自己的孩子说——生你不如生一颗蛋! 云娘其实就是生了一颗没有知觉的蛋,这是一个悲剧,不过呢,她又是幸福的,有一缕孤魂愿意居住在这颗蛋里面,成为她的儿子……这是她不幸中的大幸! 生活其实就是这个样子的,父母给了身体,至于灵魂思想会不会跟随父母,这个可能性很低。 子不肖父从人伦上来说这是大恶! 站在人类发展的角度上,却是正确无比的事情,毕竟,如果儿子跟父亲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云昭相信,这个世界的人们应该还过着猴子一样的生活。 云娘走的很快,也很稳当,天知道她是怎么用两只三寸金莲驮着自己高大的身体加上自己六岁胖儿子还能行走如风的。 这一切来得虽然晚了一些,对于云娘来说只要幸福能够到来,什么时候都不晚。 云家庄子其实就是一个破落的大村庄,门楣上斑驳的漆皮无不在默默诉说这个家族已经败落的事实。 只有大门前那座巨大的雕花牌坊,还在努力的坚守着云氏曾经有过的辉煌时代。 家中有了喜事,云娘想要倾诉的第一人自然就是云昭的父亲。 那面干净的黑底白字的灵牌,就是云昭的父亲,云娘的丈夫云思源。 云昭陪着母亲跪在灵位前,好奇的瞅着供桌上密密麻麻的云氏先祖灵位牌,想要从中找到云思源的牌位很难,只有云娘才能准确的将自己的哀思寄托给丈夫。 这样的事情云昭经历过很多次了,只有这一次,云娘的脸上有了笑容。 她跟自己的丈夫说了很多的话,甚至有一些话是非常私密的,在祖先的面前说这些话,云娘并不觉得对祖先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云昭被母亲推到灵位前,瞅着层层叠叠的灵位,云昭有一种灵魂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感觉。 他甚至能感受到千百道目光如同针刺一般聚焦在他的身上,让他很是不安。 拜谒云氏先祖,对云昭来说,就是一场关于灵魂的拷问。 云昭有些羞愧,尤其是看到云思源的牌位的时候,就非常的不安,他很担心云思源的灵魂会从牌位里钻出来掐着他的脖子质问。 好在,灵位牌子很安稳,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动静,除过云娘欣喜若狂的欢呼,倾诉声之外,没有别的杂音。 他颤颤巍巍上的香火也在安静的燃烧,淡淡的烟雾笼罩住了牌位,把云昭的歉意一点点的浸润进了牌位,而云氏先祖看样子也接受了这个无奈的决定。 云娘上下摸摸儿子肥墩墩的身体似乎非常的满意,捏着儿子柔软的屁股满意的道:“你父亲就是身体太差,才英年早逝的,一场伤风都没有扛过来就丢下我们母子走了,我儿以后要多吃,多睡,长得壮壮的,将来多娶几房好生养的媳妇,再给我生十几个孙子,好好地光大一下云氏门楣,免得我们这一房明明是家主,却总被一些不相干的人欺负。” 云昭露出缺少了一颗门牙的嘴巴笑的很是开心,且连连点头。 云娘没好气的打一下儿子的脑门道:“跟你父亲一样不是好人,明明身体不好,去西安的时候还光顾了不少勾栏院,他的魂啊不是被伤风病夺走的,是被那些狐狸精把魂勾跑了。” 云昭听着母亲毫无逻辑的唠叨,一边把目光落在父亲的牌位上。 云娘强行把儿子的脑袋扭过来,恨恨的道:“他活着的时候娘都不怕他,现在人没了,还能继续跟我吵架不成? 以后听娘的,不要学你爹!” 说完话,就按着云昭的脑袋给祖先磕头,一连磕了三个头,这才罢休。 起身之后,见云思源的牌位上似乎沾染了一点灰尘,就掏出手帕,将灰尘一点点的擦拭掉,然后就把牌位贴在额头叹口气道:“你要是活着比什么都好……娶八十房妾室我都认了。” 见到了母亲深情的一面,云昭终于确定,自己这具身体说到底还是爱情的产物,而一个孩子一旦真的是爱情的产物,命运都不会太差。 拜谒完毕了祖宗,云娘带着儿子回到了卧房,在两个黑脸丫鬟的伺候下开始梳妆打扮。 她之前的打扮看不成,二十几岁的妇人穿上藏青色的粗布衣裙,额头上再绑上一条黑色抹带,跟老妇人一点差别都没有。 现在换上了颜色鲜艳的衣裙之后,又薄薄的用了一点胭脂,最后偷偷瞅瞅儿子,还咬了口媒子,这才拖着重新换了一套丝绸衣衫的云昭来到前院。 她走路的样子明显是演练过的,由于有一双引以为傲的三寸金莲,走路就变得摇摇晃晃,胯部摆动的很厉害,或许,这就是大儒们赞叹过的‘风摆杨柳’的媚态吧。 云昭看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觉得母亲走路的样子更像是一只肥鸭子…… 母亲头上的那支金步摇非常的耀眼,随着母亲走动,金步摇上挂着的珍珠流苏便一摇三晃,明光灿灿的。 看着母亲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金步摇便停止了晃动,那个叫做迎春的黑脸丫鬟将一杯茶放在母亲手上,这东西似乎是用来暖手的,母亲抱着茶碗,瞅着站在台阶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用一种云昭从未听过的语调道。 “云氏祖宗保佑,小少爷开智了,从今往后,谁要是再敢用对待憨子的样子对待我儿,重责十鞭子! 有在背地里嚼舌根的夯货,发卖给人伢子去延安府挖煤! 对少爷不敬,同例! 听清楚了吗?” 云娘冰冷的如同冰珠子一般的话语刚刚落地,一个穿着羊皮袄的老汉就领着满院子的人躬身道:“谨遵夫人之命!” 第三章只认屁股不认人 第三章只认屁股不认人 云娘,满意的点点头,轻啜一口茶水,将茶碗递给了黑脸丫鬟,继续道。 “从今后,少爷的吃穿用度从公里支出,按照我例份减两成供给,使唤的婆子就秦婆婆吧,从庄户家里选两个干净,伶俐的丫头伺候。 待小少爷就学之后呢,再找一个机灵的小子当书童,我们家的少爷将来是要考状元的,也就是现在家运不济,让你们占了便宜! 一个个好生看护好少爷,有你们鸡犬升天的一天!” 反穿着皮袄的老管家瞪大了眼珠子,一个劲的朝云昭看,昨日的时候,家里的这位少爷还是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样,睡了一觉就开智了? 云昭莞尔一笑,朝老管家云福拱手道:“小子以前顽皮,跟母亲怄气呢,戏弄了福伯,还请福伯见谅!” “咕咚”一声,老管家云福的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指指着云昭看向云娘。 云娘撇撇嘴道:“福伯伺候了云氏三代人了,可以查验一下小少爷,看看他是不是你的主子,免得有人嚼舌根说我用狸猫换了你家的主子。” 云福咬咬牙上了台阶,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云昭,然后瞅着云娘道:“外貌一般无二!” 云娘冷哼一声道:“知道你这只老狗还是不信,你主子生下来你是第三个抱的,他身上有什么印记你是一清二楚,既然要查验,就查验清楚,遮遮掩掩的作甚!” 云福脑门上的汗珠子都下来了,嗓门发干,半晌才咬着牙嘶声道:“老奴先领一顿鞭子,再查验!” 云娘摆摆手道:“就不费那个功夫了,赶快查验,查验好了就好生伺候你主子比什么都强!” 听母亲这样说,云昭的脸顿时就黑了。 不等他反抗,浑身带着羊膻味的老管家云福就已经把他抱在怀里开始剥他的衣衫。 没有扣子的衣衫很容易解开,把几条带子松开,云昭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屁股帘子,好在,有管家的羊皮袄遮挡着,云昭才感觉暖和一些,不过,眼瞅着一些肥硕的小生物从管家的羊皮袄上钻出来要往自己身上爬,云昭就恨不得光着身子站在野地里。 管家的心跳动的非常剧烈,跟开筛盅一般慢慢揭开云昭的屁股帘子,色情狂一样的深情的瞅着云昭屁股上的那片红色印记,狂跳的心渐渐平缓下来,再次看了一眼云娘,就朝云昭的屁股蛋上吐了一口唾沫…… 粘粘的唾沫粘在屁股上,云昭开始发狂,想要从这个老变态手中逃离。 可惜,老管家的一只手就像是一只铁钳子,牢牢地锁住他,空出一只锉刀一般粗糙的大手,用力的在云昭娇嫩的屁股上用力的擦拭。 云娘听儿子叫的凄惨,不满的冷哼一声,心疼的瞅着儿子,最终咬咬牙,没有阻止云福的粗暴行为。 云昭觉得自己的屁股蛋火辣辣的痛,应该是破皮了。 不等他惨叫结束,老管家云福就把云昭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屁股朝外展示一下怒吼道:“这是我家少爷的骨血,哪个敢质疑,先问问老奴手里的刀子答应不答应! 有嚼舌根的老汉第一个拔了他的舌头!” 云娘对管家云福的话很满意,见儿子依旧光着,急匆匆的从云福手里夺过儿子,跟丫鬟们一起七手八脚的帮他穿衣。 云昭擦拭一把痛出来的眼泪,怒吼道:“我要先洗澡!” 云福在一边嘿嘿笑道:“老奴身上腌臜,小少爷还是洗干净些。” 说罢一脚踹在一个小厮的腿上大吼道:“杀才,没听见小少爷要洗澡么?快去烧水!” 两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跑了,云昭指着云福道:“你也要洗,把你的烂皮袄丢掉!” 云福笑吟吟的拱手道:“好好,老奴伺候少爷洗澡!” 好大的澡盆里装满了热水,云昭进去之后,云福就拿着一把刷子出现在他的身边。 “少爷以前为何不说话啊?”云福用刷子在云昭红彤彤的屁股蛋上刷两下。 云昭趴在澡盆边上有气无力的道:“我不跟傻子说话!” 云福笑呵呵的道:“老奴没有念过书,庄子上人也大多是庄稼汉,傻是傻了一些,不过,夫人可是念过书的大家闺秀,你怎么也不说?” 说着话,又用猪毛刷子在云昭的屁股上刷两下。 云昭白了云福一眼道:“我跟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她在说话……” “哦,原来是这样啊,少爷去世后,夫人难免寂寞,小少爷多体谅一下夫人。”云福说着话用刷子蘸了一下皂角水,刷子的目标依旧是云昭带印记的那边屁股。 “换个地方刷啊,这可是猪毛刷子!” 云福将刷子放在了云昭的后背上,尴尬的笑道:“老奴到现在跟做梦一样,不是不信小少爷,是不信自己的眼睛。” 云昭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恨恨的道:“跟你们说话真的不如跟野猪说话来的畅快。” 云福手里的刷子停顿了一下迟疑道:“那头野猪精真的会说话?” 云昭没好气的道:“一般都是我说,它听着,我倒是希望它会说话,这样我就不用跟你们说话了。” 云福嘿嘿笑道:“这话说的是,老奴也不愿意跟那些蠢材说话。” “要不是看到我娘可怜,我宁愿一辈子装哑巴!” “小少爷其实早就开智了是吧?”云福犹豫了一下,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出了心头的疑惑。 “你怎么知道的?” 云福无声的笑了一下,继续用刷子擦拭着云昭的后背道:“老奴就没见过比小少爷更爱干净的小娃娃。 谁家三五岁的娃娃不是脏兮兮的,吃屎的年纪里,只有小少爷整齐的跟年画里的娃娃一般,这村子里的傻娃娃不是没有,云河家的傻儿子跟小少爷没法比。 去年的时候,老奴就觉得小少爷不是傻子,还以为是大娘子的计,这才没敢说。 既然大娘子已经把事情捅破了,从今后,家里可以安宁一阵子了。” 云昭满意的点点头,见云福手里的刷子再一次落在他有胎记的半边屁股上,就郁闷的道:“怎么又刷那里啊?破皮了!!” 云福尴尬的停手道:“习惯了……” 洗的干干净净的云昭看起来就像是年画上的胖娃娃,云福越看越是喜欢,见云昭睡着了,就抱着云昭从内宅出来之后交给了云娘,坐在一张板凳上对云娘道。 “听说去年京城里发生了一道旱天雷,死伤无数,关帝庙里的老道说这是国生妖孽的征兆。 早上云旗一干人从秃山回来之后到处嚼舌根,说少爷是妖孽……还看见少爷跟野猪精坐在石板上说话呢。 老奴是不信的,不过啊,乡民愚昧,请关帝庙里的道爷给少爷驱驱邪还是必要的。” 云娘担忧的瞅着躺在床上睡觉的儿子轻声道:“早上的事情发生的突然,我这也刚刚回过神来,有一点云旗没有说错,早上的时候昭儿确实跟秃山上的那头大野猪坐在一起,你说……” 云福傲然一笑道:“请道爷给少爷驱邪是做给外人看的,少爷开窍了,对我云氏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即便是什么精怪附身,只要能给我云氏开枝散叶,就算不得什么。 当年,老汉随着老太爷东征西讨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件事就算是怪了一些,只要老汉还在,就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云娘皱眉道:“我倒不觉得我儿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无非这个小人儿性子孤僻一些,自从叫了我一声娘,那可是叫到我心坎里去了。 找道士来家里也不是不成,只是云旗这些人的嘴巴太毒!” 云福淡淡的道:“以前,少爷没开智,老奴也就任由他们胡闹,毕竟,少爷的样子摆在那里,没法子继承家业,找一个贴心的兄弟掌管家业,顺便再照顾好少爷也是不错的。 现在不同了,少爷有了心智,他们再多想就逾矩了,家主这一脉还轮不到他们插手! 此事,老奴自有主张!” 云娘叹口气道:“驱赶走就算了,毕竟是云氏族人,我不想让昭儿的父亲在阴间难做。” 云福点点头,正要离开,就听睡在云娘身后的云昭轻声道:“娘,别赶走他们,他们很可怜!” 云福愣了一下,伸长脖子瞅瞅云昭,对云娘道:“少爷说的没错,如今陕西盗贼如麻,他们一家子要是离开了这玉山,也是死路一条。 老奴会让他闭嘴,不赶走。” 说罢就出了门。 云娘看着儿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叹口气道:“跟你爹一模一样,都是一副滥好人的模样。” 云昭打了一个哈欠道:“云家的人都是我的,一个都不准离开!” “怎么说?”云娘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看。 云昭没有避开母亲的目光,淡淡的道:“您不是常说人多好办事吗?” 云娘沉吟片刻,给儿子盖好被子道:“好好睡觉,选个好日子,娘就去给你请一个好师傅。” 云昭点点头,又打了一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第四章 快要饿死的先生和狗 第四章快要饿死的先生和狗 传说中可以窥破阴阳,比谛听还要厉害的的关帝庙道爷没有来,留守道观的小道士说如今天下妖孽横生,道爷很忙,去渭南捉拿一只成精的狐狸精,没工夫理睬云氏这种土财主的小事情,等开春之后再看看道爷有没有功夫。 云昭很想道爷快点来,快点证明他不是妖孽,这几天他已经快被母亲烦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但脖子上要挂辟邪的玉牌,掀开枕头还能看见叠成三角的镇妖红布,门上贴了门神,窗户上贴满符篆,往往在他睡得正香的时候,母亲会把他弄醒,瞪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要他叫一声娘来听听。 云昭懒得喊,云娘就不断地摇晃他,直到他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之后,才算是放过了云昭。 白日里,只要云昭清醒着,云娘就带着他到处乱转,方圆三十里地的寺庙道观神龛看了一个遍。 直到云娘发现儿子哪怕站在佛祖脚下,依旧气定神闲的,没有变化成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重新变成傻子,这才算是放下来心头的疑惑。 不知不觉十五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很多时候,云昭仰望着秃山上晒太阳的野猪一家八口就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突然变得聪慧起来。 不过,回想起母亲那天疯了一样驱赶野猪的样子,这一丝后悔之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今天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云娘一大早就带着穿戴一新的儿子,带着管家丫鬟,家丁们直奔玉山。 在那座高大的山腰上,有一座书院。 根据母亲的说法,玉山书院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 以前是关中数一数二的大书院,前代大儒横渠先生,就曾经在这里开课授徒,顺便养病,在那个时候,玉山书院的座位一座难求,有江南的才子不惜奔波千里也要来听横渠先生的课。 也就是因为有了玉山书院的讲课经历,横渠先生最终回到横渠老家才建立了鼎鼎大名的‘关学’,发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得绝唱! 后来,蒙古人进入关中,玉山书院便慢慢的衰落了,明太祖年间,又辉煌了一阵子,大批的先生受诏当了官,因为贪渎,惰政一类的事情被太祖杀了一大半。 先生们见当官太危险,另一半也就不愿意出山当官了。 天下太平之后,新登基的燕王皇帝不怎么随意杀官员了,这里的先生开始想当官了。 可惜,大势已去,西南一地的土著们依靠当年前赴后继当官的决心,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朝堂,他们再想出仕为官为时已晚。 加上从这里出去的先生头太硬,不愿意只教授四书五经,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学生用古人的语气来承接现代学问,更加不愿意接受燕王当他们的皇帝,被官府废黜了官学的资格,脑袋最硬的几位先生终究没有硬过钢刀,连同自己的门人子弟,以及接济玉山书院的富户们一起人头落地。 玉山书院从此沦为蒙学私塾,渐渐不为人所知。 关中大旱六年,民不聊生,在吃饭都成问题的情况下,读书人就更少,玉山书院的日子也就更加的难过。 至少,在云娘嫁到蓝田云氏之后,这座书院就已经破败的快要废弃了。 云昭第一次对母亲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这一番话绝对不是土财主家的女主人能说出来的。 由此可见,管家说母亲是大家闺秀这一点很可信。 云昭站在山门前瞅着倒在荒草丛里的玉山书院残破的牌匾,莫名的有些难过。 他走进荒草堆,想要把牌匾抬起来,手才抓到牌匾,没有来得及发力,一块朽木就被他掰下来了。 “这里有一位很厉害的先生。” 云娘见儿子目光中满是疑惑,就连忙道。 “有多厉害?”云昭一点都不信母亲的话。 “反正啊,给你娘我开蒙的先生,对这位先生可是赞不绝口呢!” “娘,您是什么时候开蒙的?” “呀,你娘我八岁就开蒙了。” 云昭呻吟一声,没有继续问,他觉的母亲在骗他,大明一朝八岁女童可以抛头露面了? 如果母亲说的是真的,她的家教一定不太严格。 云娘将背篓往上垫一下,背篓里的束脩还是有些重量,走了七八里山路之后,变得更加沉重。 “为什么不让他们背?”云昭指指远远跟在后面的管家一行人。 “我一个妇道人家给儿子求先生,已经很失礼了,如果再不尊敬先生,人家怎么可能回来咱们家教你?” 尽管云昭觉得这世上吃饭才是最大的事情,他还是默认了母亲的做法,两人慢慢沿着台阶上了高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口破铁锅,不是这口锅有多么的特别,而是因为整个高台上除过一座破殿之外,唯一能吸引人目光的就是这口破锅。 锈迹斑斑的铁锅里冻着一块冰,破锅边上还有一只黑陶碗,硕大,肮脏,看样子有一阵子没人用过。 山风凛冽,铁锅下没有一丝灰烬,只有几根烧的半残的柴火胡乱散落在四周。 铁锅后边,便是一座相对完整的小殿,四角的飞檐上还有一些破损的飞檐兽,飞檐上的铃铛早就不知去向了。 半扇门倒在地上,寒风不停地往里面灌,另外一扇稍微完好的门无力地翕张,一只精瘦的黄狗探出脑袋看了一眼云昭母子,又谨慎的缩回头,小声呜咽一下,就再无声息。 云昭看了一下,锅里确实是清水结冰,里面没有一粒米,也就是这一刻,他对这位将要见到的好先生充满了好奇,母亲口中的厉害读书人,是如何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的。 “乱世啊,读书人不值钱!” 云娘咬着牙对儿子道。 云昭笑道:“我们给他一个糜子馍馍,他是不是就可以教我读书了?” 云娘冷笑一声道:“没那么容易,读书人有风骨,饿死也不会受嗟来之食!” “外祖家里的读书人多吗?” “多啊,你的四个舅舅,七个表兄全是读书人,你爹爹当年就是你外祖的门生,只可惜你爹爹考中秀才之后就不再读书了,被你外祖赶出门楣,娘回家三次都被你外祖给撵出来了,备好的礼品也被丢出来。 昭儿,你将来一定要好好读书,中一个状元给他们看看,替娘出了这口气!” 云昭回忆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明代科考难度,不再作声,就他在后世考了一个普通大学的本事,连清华,北大边都沾不上的成绩,估计没法子在这个时代大放异彩。 母亲的意愿自然是要支持的,于是,云昭重重的点了点头,意志非常的坚决。 “元寿先生可在?”云娘扬声呼唤道。 没人回应。 云娘拖着云昭靠近了破殿,再次喊道:“元寿先生可在,云秦氏携幼子云昭拜见。” 殿中传来一声狗吠。 云昭对母亲道:“会不会被冻死了,我们进去看看。” 云娘摇摇头道:“如果元寿先生因冻饿而死,他不会愿意让我们看见他的破落模样的。 我们回去,明日再来。” 云昭挣脱母亲的手,在母亲的呼唤声中钻进了大殿,不一会他的声音就从大殿里传来。 “娘,快来啊,元寿先生快要饿死了。” 云娘吃了一惊,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将留守在远处的管家云福召唤过来,这才走进大殿。 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大殿角落里的草堆上躺着一个人,云昭正蹲在那个人的身边瞅人家的脸。 云福脸色一变,匆匆的将云昭从那人身边拖过来低声道:“小心沾染了时疫。” 云娘闻言,立刻用袖子掩住云昭的口鼻,迅速退了出去。 时间过了良久,之云昭等的不耐烦的时候,一个留着三绺长须,身材高大,面目发青的中年汉子扶着门框,吃力的对云娘道:“你要请我当你家的西席?” 云娘连忙道:“家师国渊先生早就向小妇人推荐过先生,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中年汉子挤出一丝笑容道:“某家今日境遇,哪里有什么挑三拣四的条件。” 云娘大喜,连忙道:“这就请先生光临寒舍,屈就西席一职,四时八节的供奉不敢短少。” 元寿先生道:“走吧,这就履新,继续留在这玉山书院,某家有饿死之忧。 咦?你是云氏当家妇人,早就听闻你只有一个残疾儿子,莫非你要请我教他? 如果是这样就请回吧,恕某家无能为力。” 云昭在一边笑嘻嘻的道:“你才是傻子!” 元寿先生低头看看打扮的如同一只绿青蛙一样的云昭慢慢的道:“流言蜚语果然不可轻信!” 云娘笑道:“我儿以前懵懂,半月前突然开智,这一点要禀报先生得知。” 元寿先生仔细看看云昭的眼睛摇摇头道:“昔日楚庄王旧事重演罢了,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如今,这娃子真的勾起某家好为人师的念头了。” 云福搀扶着徐元寿从破殿中走出来,才走了几步,就见徐元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破殿叹息一声道:“老伙计,出来吧,我们有地方吃饱肚皮了。” 那只守在破殿门口的老黄狗慢慢靠近徐元寿,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他的手,又慢慢的转回破殿里去了。 徐元寿泪如雨下,哽咽着朝破殿施礼道:“狗兄,非是徐元寿意志不坚,实在是已经走到山穷水尽之地了,山中多豺狼虎豹,坚守再无意义,你,你,你就跟我走吧!” 大殿中寂然无声,徐元寿跪倒在地,双手捶地嚎啕大哭,片刻功夫竟然又昏厥过去了。 云昭再次走进破殿,不一会就勒着黄狗的脖子将他从破殿里拖出来了。 云福安顿好徐元寿之后,见云昭拖狗拖得辛苦,就一把抓住黄狗的颈皮对抹眼泪的云娘道:“回去喂几顿食物就会重新认家的。” 第五章打出来的云十八 (求推荐啊啊啊啊) 第五章打出来的云十八 云昭不知道徐元寿这人的才华如何,通过他与黄狗的对话,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心中充满痛苦且有很多事情需要坚守的人。 当他昏迷的时候,他的手软软的从担架上垂下来,指尖掠过荒草,就会微微的弯曲,似乎要抓住荒草让自己的身体留在这座破烂的玉山书院里。 黄狗不断地哀鸣,在美美的吃了两个糜子馍馍之后,就摇着尾巴跟在云昭身后,似乎已经忘记了那座让徐元寿不舍得离开的破殿。 从玉山书院回到云氏庄子,就像是从天上回到了人间,玉山山腰上依旧围绕着一圈云彩,就像是玉山的腰带,把世界分成了两个。 一行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衣衫褴褛的云旗跪在大门外边,在他身后,是他一家老小九口人,在不远的地方,还站着更多的云氏族人在看热闹。 云娘吩咐家丁丫鬟把徐元寿送进家里安置,自己带着云昭,云福来到云旗身边。 云旗垂头丧气的,见到云娘,嘴唇哆嗦了几次,也没有说出请罪的话,倒是他的老父亲,膝行几步拦住云娘得去路戚声道:“云旗不知好歹冲撞了大娘子,求大娘子看在老朽的薄面上,给他一家一条生路。” 云娘避开老人侧身站立,瞅着跪了一地的云旗家人慢慢的道:“九叔言重了,云旗心怀不轨这是事实,不过,我并没有绝了他一家老小生路的意思,就算是不管他的生死,扬哥儿兄弟两个还是我云氏血脉,岂能让他们没了生计。 如果这样做了,将来我哪里有脸面去见我苦命的夫君呢? 秃山上的那一番话,是我情急之下说出来的,九叔不必当真,快快请起,云秦氏当不起长辈大礼,没的折了妾身的寿数。” 九叔连忙站起来,拱手道:“大娘子一向宽厚,是云旗不知好歹,也是老朽教导无方……” 云娘与云九叔在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废话似乎没有尽头,不知不觉说了很多的废话,却没有一个人让跪在地上的云旗起身。 云旗跪在地上羞愧难忍,按在地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脖颈间青筋暴跳,如果不他面色蜡黄的妻子不断地扯他的衣袖,云昭估计这人早就暴走了。 一个瘦峭的半大少年不断地偷看云昭,目光中的恨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云昭来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跪在地上,扭过头瞅着少年人云杨道:“你们在做游戏吗?带上我!” 少年人云杨的一张脸顿时就变成了猪肝色,薄薄的胸膛起伏不定,眼珠子渐渐变成了红色。 就在他将要爆发的时候,跪在他身后的妹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昭指着云家小妹哈哈笑道:“你输了。” 云杨怒极,才要起身,就听母亲大声道:“杨儿,你要气死我吗?” 云杨血红的眼睛里流出一丝清泪,将头重重的垂了下去。 站在一边的云福将按在刀柄上的手慢慢松开,继续听云娘与云九叔之间的对话,只是眼睛的余光从未离开云昭。 云小妹仅仅哭了两声,就不哭了,主要是云昭手里拿着的半块白面饼子太诱人。 云昭膝行到云小妹身边,掏出手帕擦干她脸上的眼泪鼻涕,见自己的手帕顿时脏的一塌糊涂,就把手帕塞进小妹手里道:“女孩子要知道干净!” 云小妹的目光落在半块白饼子上挪不开,云昭就不耐烦的道:“把手擦干净才能吃!” 或许是云昭的声音大了一些,云小妹的嘴巴又瘪了,想要哭又不敢,拿着云昭的手帕不知所措。 云昭夺过手帕,将云小妹脏兮兮的小手擦了一遍,这才将半块白饼子塞她手里,瞅着重新把目光透过来的云杨两兄弟道:“不跟女娃比,我们继续比看谁跪的久!” 说罢就跪直了身子,面露嘲讽之色。 云杨不知道怎么想的,见小妹在大口的啃白面饼子,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也跪直了身子,倒是他的弟弟云树大声道:“你一个傻子也能比过我?” 此言一出,云娘就恨恨的看了过来,不等她发怒,就听云昭道:“我从来就不是傻子,你们才是傻子。” 云树还嘴道:“只有傻子才去跟野猪精玩。” 云昭道:“我宁愿跟野猪一起玩,也不跟你们这些傻子玩。” 云树道:“跟野猪玩的才是傻子!” 云昭大怒一个虎扑就扑在云树的身上,将他推倒在地,扭着他的脖子道:“你才是傻子!” 云树不甘示弱,抱着云昭的腰就翻了过来,两个小人在地上扭打,围观的众人的心情却莫名其妙的变得好了起来,更有好事的少年童子围过来看两人打架,场面逐渐鼓噪起来。 云树虽然比云昭高大一些,心智毕竟年幼,那里是孩童身躯成人心思的云昭刁滑,虽然被云树勒住了脖子,他的一只手却抓住了云树的雀雀,用力捏了一下,云树就不由自主的松开了云昭的脖子,抱着雀雀痛哭失声。 云昭从地上爬起来,得意洋洋的,没料想,却引来一大群鄙视的目光。 云杨看看在地上打滚的弟弟,又看看得意洋洋的云昭咬着牙道:“不要脸!” 他很想帮弟弟教训一下这个无耻之徒,终究自认年纪大些,没有出手。 云娘见儿子得胜,满是寒霜的面孔终于解冻了一些,在她看来,儿子不管用什么手段打赢了云树,就是赢了,至于无耻?那是聪明孩子才能做的事情! “以后管我叫哥!” 云昭得意洋洋的踢了一脚疼痛消失的云树道。 云树叉着腿站起来咆哮道:“我是云十八,你是云二十一,怎么都是该喊我哥哥!” 云昭拍着手大笑道:“你被我打败了,所以,我就是云十八,你是云二十一!” 不知不觉站起来的云杨见云昭如此无赖,就冷笑道:“我是云八,你要不要当云八?” 云昭瞅瞅比他高了一个半头的云杨,舔舔嘴唇道:“等我长得跟你一样高的时候我们再比过。” 说完话,生怕云杨找他麻烦,就匆匆的躲到母亲的身后去了,再次惹来一片嘲笑声。 云九叔趁机对云娘道:“上下都是孩子间的嬉闹,大娘子就饶过云旗吧!” 云娘叹口气道:“无非就是耕作水田跟旱田的那点事,今年我们还有水田耕作,到了明年,我们恐怕就没有水田可以耕作了。 罢了,能松快一时,算一时,我也不罚云旗全家去旱田里刨食了。 关中大旱了六年,蒙祖宗保佑,玉山水眼给咱出了六年的水,让我们全族老少吃了六年的饱饭,今年水眼出水锐减,再这样大旱下去,到了明年,水眼就要枯了,这个时候家里再斗来斗去的没半点好处。” 话说完,云娘就拖着云昭进了家门,云福关上大门,将外面的喧嚣与忧愁都挡在外面。 门才关上,云娘一下子就抱住云昭呵呵笑道:“我儿会打架了!” 云昭笑的跟傻子一样道:“我是云十八!” 云娘伸手捏住儿子的胖脸得意的道:“等娘给你找一个好的枪棒师傅,我儿把这一辈人都打的服服帖帖,看谁还敢偷窥我儿的家主之位!” 云福在一边笑道:“这是正理,云氏本就是将门出身,少爷身体虚弱,这才走了文路,这也是云旗这些人敢窥伺家主之位的原因。 以后,小少爷的枪棒功夫就让老奴来教,这十里八乡的,论到枪棒,那些刀客还比不上老奴。” 第六章战争!与大白鹅的战争! (各种求) 第六章战争!与大白鹅的战争! 关中人从军,目的就是要搏一个马上封侯,这是从秦时就有的习惯。 在长江以南,大家族一般对武事不是很看重,甚至有些鄙视。 在关中地从来就不是这样的,厚重的黄土高原养育不少博学鸿儒,但是,却养育了更多的悍将。 尤其是秦汉唐时期,老秦人的勇武曾经给了大汉族莫大的安全保障,即便是到了宋,秦军依旧是这片土地上最彪悍的存在。 也就是在这样一片民风彪悍的土地上,才诞生了,白起,王翦,马援,班超,杨素,李靖,郭子仪等数不胜数的名将。 而大明朝的榆林镇为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才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乃慕义殉忠,志不少挫,无一屈身贼庭,其忠烈又为天下最。 以上的话都是一些历史总结,对云昭来说,世界远没有史书上的说的那么光辉,那么伟大,那么质朴! 即便是身为一个被母亲养在深宅中的地主家的傻儿子,他也早就听管家吓唬过他无数次。 “少爷啊,可不敢你出门,刀客会把你抓去卖钱!” “少爷啊,可不敢乱跑,乞丐会把你抓你卖钱!” “少爷啊,可不敢再去秃山上玩耍了,山大王会把你拉去绑了,问大娘子勒索钱财!” 这样的话说的多了,云昭自然就认为,关中大地上如今已然是盗匪横行的场面。 吓阻云昭不敢出门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的记忆……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时候,李洪基,张秉忠这些人大抵上已经开始造反了,这对他来说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事情了。 所以,他不敢出云氏庄子,至少,在没有学成武艺之前是不敢出庄子的。 武艺对别的地方的人来说可有可无,对关中百姓来说,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技能。 在关中这片买菜,买肉都能酿出人命案子的地方,不会武艺很吃亏! 当然,现在,他连内宅门都不敢出。 阻拦他出内宅门的不是母亲,不是管家,也不是牙齿都掉光的秦婆婆,更不是母亲给他找的两个还在流鼻涕的小丫鬟,纯粹是母亲当做宝贝看的两只大白鹅! 关中人活得艰难,寡妇活得更加艰难,寡妇养狗是大忌,可是宅中也需要看家护院的东西,于是,性情彪悍,勇往直前的大白鹅就成了首选! 别人家的大白鹅一般养上两三年就会进肚子,或者卖掉,只有云昭家的大白鹅已经整整活了五年! 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从云氏庄子里挑选出来了七只最彪悍的大白鹅看家,五年中,已经有五只实力稍微弱小一些的大白鹅被母亲给炖了,剩下的两只大白鹅,完全彪悍的不像是两只家禽。 据秦婆婆说,家里的这两只大白鹅比土狗还要厉害些! 云昭蹲在门槛里面,双手抱着下巴郁闷的瞅着门外,在他身后同样蹲着两只小姑娘,衣衫倒是很整齐,就是总有鼻涕挂在鼻子下面。 乡下闺女是彪悍的,哪里有怕大白鹅这种家禽的道理,可是,云春,云花这两个丫头在吃过大白鹅的苦头之后,就跟云昭一样不敢出门了。 “春春,你往西门跑,花花往东门跑,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云昭放缓了语气,慢慢的诱导两个小丫鬟。 乡下小丫头傻是傻了些,却并不蠢,两个同姓小丫鬟同时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 养了五年的大白鹅足足有二十斤重,翅膀呼扇开来足足有八尺,脑门上的红顶子早就变成了紫黑色跟狮子头一般厚重,上一次,云春就是被大白鹅一翅膀拍倒的,还被大白鹅踩在身下,头发啄的凌乱,大白鹅走了之后才发现,她的新衣裳上还被大白鹅拉了一泡屎,为此,心疼新衣裳的云春嚎哭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此地,这两个还没有养成奴隶自觉的小丫鬟绝对不会给自家主子当炮灰的。 吃饱了肚子,又换了新襕衫,还绾了头发插了牛角簪子的徐元寿就站在二道门外,背着手看困在内宅的云昭,一言不发,且神情冷冷的。 今天是云昭就学的第一天,他做好了开学的准备,却没有帮助云昭脱离困境的意思。 不仅仅如此,他甚至阻止云娘,管家,以及秦婆婆要帮助云昭的行为。 “连两只鹅都对付不了的孩童,说什么妖孽!妖孽如果个个如此,这天下早就太平了。” 此话一出,云娘等人就迅速离开了。 大白鹅咬人很痛,却绝对不会致命,这也是云娘她们狠心离开的原因。 在这之前,云昭已经用了很多法子,根本就没办法将两只守在门口,门神一般的大白鹅引走,不论是丢糕点,还是丢别的东西。 即便是从后窗翻出去,那两只该死的大白鹅早就伸长了脖子在窗下等他! 徐元寿抬头瞅瞅已经升高一丈的太阳,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的模样。 “一柱香之后,如果你还没有脱困,今天就不用就学了,如果三天之内,你没有按时来到书房,以后就不用来了。” 徐元寿冲着云昭高声喊了一句转身就走,走了三五步之后又回头道:“束脩自然是不退的!” 云昭在心中测算了自己的武力值,发现跟一只大白鹅比起来都不如,更不要说两只了。 别人家的六岁孩童缺少吃食,最多只有二三十斤重,比如他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更是瘦的跟芦柴棒一般。 云昭被母亲当猪养,足足有两个丫鬟的体重,即便是如此,也不过四十来斤,在体重上对两只大白鹅来说毫无优势,估计经不起大白鹅一扑。 蹲在门槛里不是一个办法。 如果云昭是普通孩子,哭闹一番也就过去了。 问题是如今的云娘需要一个超凡脱俗的孩子来支撑云氏大房的门面,如果妥协,天知道母亲会有多失望。 云昭叹口气,站起身,对两个蠢丫鬟道:“待在屋子里别出去!” 说完话,就顶一床被子包着脑袋在两个小丫鬟惊恐的目光中离开了门槛。 根本就没有例外! 事情跟云昭想的一模一样,他刚刚出门,两只该死的大白鹅就一左一右的扑了上来…… 两只小丫鬟开始大哭…… 云昭抱着脑袋不论大白鹅如何虐待他,依旧坚定的一步步向大门口挪动,不叫喊,也不哭泣! 鲁迅说,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对云昭来说,大白鹅啄在腿上的第一口痛彻心扉,第二口依旧让人发狂,第三口,第四口之后也就麻木了。 棉被如果把身子包裹的严实就没法子好好走路,而大白鹅总能找到目标对云昭施加伤害。 被大白鹅扑倒了,云昭就爬起来,几次三番之后,他终于摸索到了内宅的大门。 出了门,大白鹅就悻悻的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徐元寿并没有走远,枯瘦修长的身材站在落了树叶的槐树下两者一样的落魄。 “某家以为你会强令两个丫鬟护送你出来!” 徐元寿呲着发黄的牙齿如同恶鬼一般的道。 云昭的双腿抖动的厉害,大白鹅施加在她身上的伤害主要就在两条腿上,他强忍着要用力搓腿的冲动将棉被放在石桌上拱手道:“这种事怎么能让女人来?” 徐元寿无声的笑了,笑了良久才道:“记住你的这句话,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质就是担当! 无担当,算不得男人! 走吧,这一次做的一般,不奖,不罚!” 云昭疵牙咧嘴的用力揉搓着小腿,一边怒道:“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徐元寿背着手笑道:“实力不济的时候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你选择承受痛苦,这是对的,有时候啊,痛苦是逃不掉的,既然逃不掉,那就要做好保护,让自身保存最大的实力,以待东山再起。 某家如果在你的处境,我会选择裹着棉被滚出来!” 云昭怒道:“太难看!” 徐元寿探手摸着云昭圆圆的脑袋瓜子道:“逃跑的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这些话你现在还无法领悟,不过呢,你要记住,以后会明白的。” 说完话就瞅了一眼云昭故意露出来满是淤青痕迹的小腿,若无其事是的牵着云昭去了书房。 第七章:不值钱的妖孽! 第七章:不值钱的妖孽! 云昭在大明朝上的第一课以跟大白鹅发生战争开始的,以朱砂点智为结束。 这个过程很简单,中间的正衣冠,洗手净心被徐元寿直接省略了,至于填写名状上报蓝田县县学这一过程也被他省略了。 第一天的课业就是《三字经》,徐元寿教的很是认真,在发现云昭轻易就会背诵了之后,就给云昭留下了海量的作业——抄写《三字经》百遍! 在检查了云昭狗爬一样的毛笔字之后,纠正了云昭难看的握笔姿势,又把自己抄好的《三字经》供云昭临帖,又手把手的教云昭写了百十个字。 徐元寿的字写得又快又好,能把云娘买来的描红帖子丢掉,直接用他的字,看来,这人在写字一道上极为自信。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时分,云昭的两个傻丫鬟流着口水送来了午饭。 午饭很丰盛,主要是有一瓶酒跟一只鸡! 云氏虽然是大户,平日里的餐饭也没有如此丰盛过,今日是开蒙第一日,云娘犒劳一下先生,希望他能好好地教导儿子。 腹中不饥饿时候的徐元寿,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不论是吃饭还是喝茶,喝汤都极有法度,害得云昭也没有法子开心吃喝! 见徐元寿把他最讨厌吃的鸡胸肉放到他的碗里,就从盆子里捞出半截鸡脖子吃的香甜。 至于鸡胸肉早就进了两个丫鬟的肚皮,有她们在,云昭断然不会浪费粮食的。 徐元寿酒足饭饱之后,就站在窗前瞅着远处白雪皑皑的玉山自言自语道:“果真是窗含西岭千秋雪啊!” 云昭打发两个喜滋滋的丫鬟把剩下不多的饭菜端走后,就来到徐元寿身边,趴在窗台上看玉山上的白雪。 过了良久忽听徐元寿低声道。 “京城遭受了天罚,陕西一地盗贼纷纷,这天下将要大乱,科考无益,某家也只教授你开蒙,至于经学看你以后的志向吧!” “母亲希望我考上状元,回来光宗耀祖呢!” 云昭满怀希望的对徐元寿道。 徐元寿惨笑一声道:“状元,状元,你可知今年壬戌状元文公震孟考上状元时时年几何?” 云昭笑道:“定是一位少年郎!” 徐元寿道:“你如果觉得自己五十岁中状元能接受,某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此人五十岁才考中状元?” “是啊,他祖上乃是名噪江南的才子文征明,你云氏本就是武将出身,这些年又人丁凋落,没有门路,你这样的家世若不能拜江南鸿儒为师,能考中秀才已经是极限了。” “可是,我很聪明啊!” 徐元寿怜惜的瞅着眼前的云昭道:“与你的聪慧无关,只与你的家世有关。 你云氏如果自你这一代以耕读传家,三五代后如果代代聪慧,可以问鼎一个簪花进士,想要问鼎状元绝无可能! 更何况这世上才智之士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你的这点早慧劲头又算得了什么?” 云昭大叫道:“这不公平!” 徐元寿笑道:“这世道从未公平过,公平二字只与实力有关!” “我一个时辰就学会了《三字经》且能背诵!” “这样的本事很多人都有,一天时间能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倒背如流的蒙童某家也见过,人家的字写得还比你好百倍!” “一定是学前就会的!”云昭大为愤怒。 徐元寿呵呵笑道:“没有,先生念了一遍,他就会了,至于写字,是用木棍在沙盘上按照字帖画出来的。” 云昭哑口无言,又有些不服气,低声道:“这人现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一个大官?” 徐元寿的手很自然的搭在云昭的脑壳上道:“那个人落魄半生,一事无成,最后成了你的先生!” 云昭有些发懵,而徐元寿的心情似乎也不好,推开门一个人向院落外面走去。 先生刚刚离开,云娘就从外面匆匆的进来了,没有管家陪伴她不见外男。 云娘先是翻看了云昭写的狗爬一样的字皱皱眉头,马上问道:“先生都教了一些什么?” “《三字经》!” “学会了吗?” “学会了,已经会背了!” “书中的仁,义,诚,敬,孝可曾知晓?” 云昭瞪大了眼睛瞅着母亲道:“我这才上了一个时辰的学,还被你养的大白鹅咬的全身淤青,能把《三字经》……” 话音未落,他就觉得自己后脑勺上被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你表哥秦良已经开始作对子了。” 云昭摇摇发懵的脑袋道:“二十天前,我还是一个傻子!” 才说完话,后脑勺又挨了重击。 “那是你装的,偷懒了这么些年,该勤快了!我这就让福伯去找徐先生,让他多督促你!” 母亲来的快,去的也迅速,云昭后脑勺上的疼痛还未消失,母亲就不见了。 这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云昭也不是第一次承受这种望子成龙的感觉了。 只是,这一次来的更加猛烈! 早知道变聪明之后要经历这些,他认为还是当傻子的时候轻松些。 临帖一百遍,《三字经》足足有一千一百二十二个字,一百遍……毛笔软不拉几的不听使唤,写几个字手腕就困得难受,云昭又开始后悔了。 因此,当云昭在油灯底下打第十个哈欠的时候,两个丫鬟早就在屋子角落的小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而云娘则坐在油灯下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盯着云昭写字。 昏黄的油灯落在云娘狰狞的面孔上,毫无温柔可言…… 写完最后一个字,云昭翻身倒在床铺上呼呼大睡。 云娘这一次没有叫醒云昭,看了云昭写的毛笔字,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看,不过,至少已经有了一些模样。 云娘解开云昭的衣衫,将他推进早就暖好的被窝里,低头在儿子新点了朱砂痣的额头亲一下,就下炕举着油灯回里间休息了。 油灯没有了,屋子里就立刻变得黑洞洞的,窗户上蒙了厚厚的皮纸,光线很难透进来,云昭即便是把眼睛睁的再大,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一个小丫鬟在梦中呼唤她的娘亲,另一个在咯吱吱的磨牙,云昭心头充满了沮丧感。 还以为自己在这里真的可以充当一下天才少年,经历了今天的学习之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的优势可言,至少,在做学问一途上,就是如此。 没可能上辈子是一个学渣,来到另外一个世界就能变成学霸,这完全不合常理。 读书——真的是要看天赋的…… “不成啊,要分散火力才成,否则,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在我头上,那里还有老子的活路啊。” “有比较才会有高下之风,只有让母亲知晓云氏别的孩子都是傻蛋,老子才有活路……绝对不能只让老徐教我一个人,他是天才中的天才,老子是假天才,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老子会露馅啊…… 云旗家的两个傻儿子就很适合……母亲才教训了他们,应该没胆子反驳我,不过呢,读书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态度…… 穷鬼家里估计是没钱缴纳束脩的,烦人啊,难道要老子帮他们找束脩?” 白天过的太过精彩,云昭的脑子活动了一阵子就抵抗不了睡眠的诱惑,沉沉的睡去了。 鸡叫头遍的时候,云娘就把云昭从暖和的被窝里挖了出来,此时的云昭不论母亲如何叫唤也睡得死死的,无奈之下,云娘只好叫来两个已经起床的丫鬟,一起帮云昭穿衣服。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云娘一边帮儿子穿衣,一边絮絮叨叨的。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从来不读书。”云昭睡得迷迷糊糊,听有人在念诗,下意识的回复了一句。 话才出口,身体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你刚才说什么?”云娘疑惑的问儿子。 云昭张开双臂抱住母亲的脖子道:“我不要去上学,我要睡觉!” 云娘并没有听清楚儿子说了些什么,这次听真了,见儿子在耍赖,就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好好进学!” “娘,多找几个人一起进学好不好?” 云娘冷笑一声道:“多找几个进学的,将来好跟你争家业?” “昨日里先生说,这天下就要大乱了,读书其实是在学本事,我觉得家里有本事的人越多越好,免得将来被人欺负。” 云娘帮儿子穿衣的手慢了下来,半晌才对儿子道:“你就是贪玩,想找伙伴是不是?” 云昭笑嘻嘻的道:“是啊!” 云娘本来想要骂儿子几句,忽然想起儿子自从出生以来,就孤零零的没个玩伴,心头一软,叹口气道:“如果你好好进学,娘会挑选几个人来陪你。” “云旗家的两个傻儿子就很合适!” 云昭继续忽悠母亲。 “不成,云旗家的不成!” 云昭笑道:“我比他们强!” 云娘怔怔的看着儿子,最终不敌儿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犹豫道:“你将来别后悔!” 第八章先生与学生第一次交锋 第八章先生与学生第一次交锋 “人刚刚出生的时候,差别不大,只要吃饱穿暖就足够了,区别是到了产生灵智以后的事情。 这个时候呢,人与人的差别就会一一展现,有的人有先生带领,就像老牛教牛犊耕田拉车一般,有的教,进步就快些,没得教,进步就慢一些,甚至一生都活的懵懂…… 在不考虑妖孽的状况下,读过书的与不读书的人就会产生很大的差别…… 由此,上下之分出来了……远古时期,人们刀耕火种,求生艰难,只有互通有无,抱团才能生活。 就是因为有的人获得的食物多,有的人获得的食物少,于是,就有了私心杂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这十二个字,徐元寿居然整整说了半个时辰,在确定云昭已经听懂这十二个字的含义之后,就放下书本道。 “听说我进门的时候,你与族中兄弟斗殴了?” 云昭点点头道:“我不想母亲把云杨,云树他们兄弟两撵出去,管家说,庄子外面有刀客,有盗贼……” 徐元寿捋着胡须笑道:“很好,有这点善心,比你的狗屁妖孽聪慧更重要。 小子你给我记住了,乱世就要来了,我要趁着还有一点时间,给你讲更多的道理。 否则,一旦乱世真正的到来,我担心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先生,什么是不忍言之事?” 徐元寿叹口气坐了下来,低声道:“人人化作野兽啊,为了生存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理睬,也什么都不在意。 当兽性泯灭人性的时候,世界只有走向毁灭,这一幕,就连上苍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野兽不错啊,我跟野猪一家子就相处的很好,小野猪还邀请我吸吮他母亲的奶水,被我拒绝了,不过,我记得人家的情义。” 徐元寿笑道:“你那时还没有开蒙,与小野猪别无二致。” 云昭笑道:“既然开智,启蒙才能区分人与野兽,先生为什么不多启智,开蒙呢?” 徐元寿瞅着云昭的大眼睛认真的道:“你想让我拿你一份束脩,就教授你云氏所有子弟? 教授他们完全可以,只是,束脩不能少!” 云昭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带子,低头瞅瞅肚皮上的肥肉,摇摇头道:“我没有钱,估计母亲也不愿意出这个钱!” 徐元寿大笑道:“你母亲的做法就是大家族主人普遍的做法,永远只让家族中最重要,血脉最纯正的人获取最大程度的获取,成长,阻止其余族人获取或者成长,这种做法有一个名字叫做——强干弱枝! 目的是为了保证你主家一脉永远占据高位用的。” 云昭笑着拍手道:“这法子好!” 徐元寿有笑道:“如果你云氏家主是天纵之才,用不着行什么强干弱枝的法子,因为没有人能强过你,如此一来呢,你云氏就会人才辈出。 假如你云昭是一朵雍容富贵的牡丹,说不定你云氏就会出现艳丽的芍药,傲霜的秋菊,凌寒的梅花,开的热闹的杏花,桃花,最终你云氏这座花园里,会百花盛开,春色满园,具有勃勃的生机。 即便是牡丹,秋菊,寒梅都已经凋谢了,依旧有数不尽的花朵在尽情的开放。 如此花园,一年四季都是景致,哪怕是百花杀尽,池塘里还有枯瘦的荷叶让人留念。 假如你云昭是百兽之王中的老虎,那么,你云氏就会出现豹子,出现狼,出现熊,出现雄鹰,这样的老虎只要咆哮一声,百兽景从,狩猎之地自然会不断地扩大。 假如你云昭不过是一朵杏花,泯然于众人,那么,你云氏的园子里只会剩下荒草。 假如你云昭只是一头猪,你觉得你云氏这座兽栏里还能剩下什么东西?” 云昭抽抽鼻子,有些尴尬的道:“只能剩下一些鸡鸭,连我母亲饲养的两只大白鹅都不会愿意跟猪待在一起。” 徐元寿背着手俯视着云昭道:“既然道理你已经懂了,你想让云氏变成这座秦岭,能容的下百兽呢,还是要把你云氏弄成一个猪圈?” “先生的束脩是个问题!” 云昭笑嘻嘻的道。 徐元寿嘿嘿笑道:“我也看不上你母亲给的那点束脩,不过呢,我对你倒是抱着很大的期望。 小子,你先生如今衣食无忧,多余的钱财可有可无,可是呢,天下先生不能白白教书,否则就会坏了规矩。 有这样一个故事啊。 当年啊,也就是以后我要给你讲的春秋时期,鲁国有一条律法,只要有人把沦落外国成为奴隶的国人赎回来,赎买人用的钱,国家会给补偿。 至圣先师孔子有一名弟子名叫子贡,把鲁国人从外国赎回来,但拒绝了国家的补偿,认为这是他品行高洁的保证。 孔子说:“赐,你错了!向君王领取补偿金,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 这个道理你弄明白了吗?” 云昭眨巴一下眼睛道:“就是说,做了好事要收钱!先生多教学生也要收钱!” “呃,大致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没钱!” “你以后会有的!来,先生今天教你怎么写借据!” “借据?” “对,借据是一种交易凭证,你现在没钱,但是呢,你将来会有钱的,说不定会有很多,很多钱,你想不想用你以后的钱来为你的堂兄弟们缴纳束脩呢?” “愿意!” “这就对了,你觉得一万两银子多吗?” 云昭翻着白眼,觉得自己对一万两白银似乎没有什么概念,见徐先生的嘴角正在奇怪的向上拉,就决定让他得逞一次。 “不多!我娘有很多钱,还有金步摇!” 徐元寿笑道:“是不多,我们以二十年为期限如何?” “二十年?” “没错,等你长到你母亲这个年龄,我们再交割,当然,如果你到时候还没有一年挣一万两银子的本事,此事就作罢,是不是很公平?” “很公平!” 徐元寿哈哈大笑,俯身用云昭桌案上的笔墨片刻时间就写了两份借据。 吹干墨迹之后,就捉着云昭的后签了名,想想不放心,又把云昭的手按在墨池里,在两张借据上按了手印,然后笑嘻嘻的给了云昭一张,自己留了一张。 最后咳嗽一声道:“契约已成,不过呢,此情不可外人知!你明白吗?” 云昭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家得意洋洋的先生重重的点点头道:“事关先生颜面,我会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徐元寿纵声大笑,抚摸着云昭圆圆的脑袋道:“孺子可教!” 上完第一天的课业,云昭发现自己除过背负了一万两银子的债务之外所获不多。 徐元寿或许把这事当成一种激励学生的手段,并不当真,云昭甚至认为,徐元寿能把这事干的驾轻就熟,说不定为了广撒网曾经跟他以前的学生都签订过这样不公平的协议。 不过呢,这样的先生实在是太对云昭的胃口了,他决定,以后只要有钱了,就一定要履行这个约定! 放学了,云春背着云昭的漂亮书箱,云花提着云昭的食盒,虽然穿过两道门就可以去后宅了,云昭并没有回去,转身就出了大门。 冬天还没有过去,春天的气息已经隐约可闻。 地上的残雪已经消褪干净了,露出了湿润的土地。 云福管家站在大门外,正指挥两个仆役锯大树,扯锯的声音吱呴吱呴的很好听,只是被锯的大树就很可怜了,云昭似乎能听见它在惨叫。 “福伯,这么大的一颗柳树也要锯掉?” 云福笑呵呵的道:“两百年了,是我们云氏先祖种下的,活的太长容易成精,锯掉之后门前宽展一些,以后少爷中了状元,宾客来了也好有停马车的地方。” 听说柳树要成精,云昭就不再问了,这一定是金仙观的杂毛道士梁兴扬说的。 关帝庙的道长法力强大,前几日还在渭南捉拿狐妖,没时间为云氏操心,于是,金仙观的道长闻听消息之后就连夜赶来了。 其实,云昭很想见见狐妖是什么样子的,毕竟,在他生活的年代里,狐狸精什么的早就绝迹了。 云家庄子背山面水,风水很好,只是这几年门前的泉水逐渐干涸了,家道这才逐渐败落。 即便是如此,云家庄子还在山谷口修建石墙。母亲准备给云氏修建一道可以把外人挡住的高墙,这个工作两年前就开始了,如今地气升腾,又开始施工了。 云家庄子后边,便是峭壁,整个庄子没有留后路。 其实也没有必要留后路,一旦庄子没了,云氏族人也就没有活路了,至于背井离乡?关中人从来没有这个概念。 说这些人缺少开拓的勇气也罢,说他们故土难离也好,云氏一族似乎已经做好了与家共存亡的决心。 这里的无数家族都已经传承了上千年,不论是谁当了皇帝,这里的永远不变的是他们。 盛世,乱世,见得多了,也就不在乎了,在盛世,他们有发展壮大的决心,在乱世,他们也有苟且偷生的法门。 第九章人人都是预言家 第九章人人都是预言家 云旗干活很是卖力气,背着一百多斤重的条石艰难的沿着跳板攀上高墙,将石头垒好之后,就张着嘴大喘气。 气都没有喘匀,就看见云杨背着同样重的一块石头向上爬,他顾不得喘气,三两步迎到儿子,从儿子背上卸掉石料恼怒的道:“你力气不全,怎么干这个活计?伤到腰以后还过日子不过日子了?” 云杨怒道:“我不想让那个白痴小看我。” 云旗朝下看了一眼,发现云昭正带着两个小丫鬟仰着头朝上看,还冲着他招手。 墙下的云昭穿的干干净净,再看看身边的儿子褴褛的衣衫,云旗难过的拍拍儿子的肩膀道:“你命不好,如果你命好,这时候就该去进学,练武,而不是跟着你没用的爹爹背石头。” 云杨沉默片刻对父亲道:“不认大娘子当母亲,孩儿反而松了一口气,我一直担心有朝一日进了大宅,如何喊出那一声”娘!” 云旗的眼角有些湿润,呐呐的道:“你要是不这么懂事,爹爹还不难过……你要不是我儿子该多好!” 云杨俯身去搬石头,被云旗阻止了,指指下面的云昭对云杨道:“你去看看,他喊你呢,忍着点性子。” 云杨咬咬牙,向下走了几层,然就纵身跃下,咚的一声落在云昭面前一言不发。 十三岁的半大少年比云昭足足高出两个头去,关中少年大多长着一张国字脸本身就显得老成,此时一言不发之下,一股子威势就展现出来了。 云昭的模样现在没法说,也不知道是眉清目秀呢,还是秉承关中传统长出一张国字脸来,总之,他脸上全是肉,一张脸圆咕隆咚的,根本就没有脖子,圆脑袋搁在肩膀上看起来憨憨的,如果不是一双眼睛争气,长得又黑又大且充满了神采,这张脸基本上就看不成了。 “你要去念书!” 云昭开门见山。 云杨楞了一下,还掏掏耳朵,然后疑惑的道:“念书?我家出不起束脩!” “先生的束脩已经谈好了,明天就来,先生已经在给你抄书了。” 云杨怒不可遏,一把抓住云昭的胸襟将他提了起来脸对脸的怒吼道:“我不做你家的家丁!” 云昭突然被人提起来了,手脚一阵挥舞,他的两个小丫鬟立刻就凶猛的扑上来,一人抱着云杨的一条腿,就下死力气用力咬。 云杨丢下云昭,抖抖腿甩开两个丫鬟,转身就走。 云昭被摔倒在地上,马上就翻身站起来大声道:“云八,你这个混蛋,谁说要你当家丁了?” 云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云昭道:“地主家会有好心肠?狗都不吃屎了!” 云昭惊愕的道:“我们不是兄弟吗?你是云八,我是云十八!” 云杨听云昭这样说,不知怎的,胸口的那股子怒火立刻就消失了大半,朝云昭抱抱拳,像个大人般的道:“少爷就放过云杨一家吧,从今后,云杨绝对不会再进大宅门了。” 小丫鬟云春被云杨抖开,心中有气,就插着腰接话道:“你想进福伯也不会放你进去。” 云昭笑道:“祭祖的时候你不进去?成亲分田的时候你不进去? 走吧,我们去那边说话,上学堂读书跟以前的事情没有关系,主要是先生说我太笨,需要找几个陪读的,学业才好上进。” 这样说就合理多了,云杨渴望上学堂,云家庄子以前就没有学堂,他不止一次偷偷去钱家庄子偷看别的孩子上学,为此没有少被钱家的人驱赶。 如今,有上学的机会,又不用卖身为奴,这对他这个一心渴求上进的少年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让云树去吧!我年纪有些大。” 云杨说这句话的时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逐渐变得散乱。 这句话听在云昭耳朵里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多好的受过封建主义教育的大牲口……不,人啊,有自尊,有良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受人恩惠必定以死相报……太难得了!!! “不是你一个,你弟弟云树当然也要去,不仅仅他去,是我云氏所有兄弟都去!” “所有人?” 云杨那张冷脸第一次出现了惊诧的表情。 “我本来还想让春春,花花她们也跟着入学的,先生把我骂了一顿,不肯教女娃。” “这得花多少钱啊……” 云杨在脑子里迅速的计算了一下先生的束脩费用,这个费用他其实早就计算过无数遍了,现在三十四个同辈兄弟要是都进学,只要加三十四遍就是了,仅仅加了三个人,费用数额就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了。 云昭自然不会把欠条拿出来的,就现在而言,他们都是一群穷鬼,拿出来只会吓跑所有人,没什么好处。 就像徐元寿先生广撒网的法子一样,云昭觉得自己也可以拿来用一下。 云昭这一代的兄弟足足有四十一个,除过七个已经成年娶妻的,剩下的三十四个人都是云昭的目标。 大家族里自然不会只有年龄相当的同辈,还有十几个年龄相当,辈分差异很大的爷爷,叔叔以及侄子,侄孙一类的人。 这些人,云昭也没有打算放过,能读书的就去读书,能练武的就去练武,总之,自从听说北京城爆炸了一次之后,云昭就已经清晰地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怎样的时代了。 现在做准备已经有些晚了…… “你别管先生束脩的事情,去问问谁想来进学,然后带他们来家里找徐先生,我是不管的。” 上学这一件事就对云杨本人的吸引力太大了,这件事他一定会拼了命去办,有云杨就足够了。 云昭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当地主家的傻儿子就好。 春天即将来临,玉山上的云层就下降了不少,以前笼罩在山腰处的寒雾,如今似乎落在了山脚处。 所有人都在等一场春雨,如果老天开眼,让这场春雨如期而至,那么,今年的夏粮就有了一半保障。 云杨见云昭瞅着山里的寒雾发呆,就小心的问道:“人还是多!” 云昭摇头道:“在我看来是人少!” 皇帝不差饿兵,为了让云杨习惯性从自己手里拿奖励,云昭就从书箱里拿出两个沾着柿子霜的柿饼拍在云杨的手里道:“给小妹吃。” 云杨的妹子其实也就是云昭的妹子,这一点上,云杨有清晰地认知,加上云昭太小,自然也就不会向不好的方向去想。 很自然的接过柿饼,小心的揣进怀里道:“我去找其余的兄弟,你莫要哄我,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云昭道:“不会的,我不想一个人玩了。” 说完话,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回大宅子了。 门前的大柳树终于被锯倒了,整棵大树的中心已经空了,一个留着小胡须的中年道士正挥舞着桃木剑往空洞的树心里丢燃烧的黄色符纸。 喝一口关中特有的高粱酒,猛地喷进树心之后,无数股明黄色的火焰就从树干上的空洞里冒了出来。 几次三番之后,小胡子道士这才停止了表演,指着空洞的树心对云福道:“鬼宅已经烧掉了,不论有什么冤魂都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闹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唯一可虑的就是过路鬼怪作祟,贫道以为,贵府上应该与我金仙观结缘,每年探查一番,可以彻底地清静家宅,保家宅平安,保云氏子孙繁盛。” 云福笑着拱手道:“结缘一事好说,道长先看看我家小少爷的面相如何?” 小胡子道长捋着短须看了云昭半响,又问了云昭的生辰八字,在手指关节上一顿掐算之后道:“贵府小少爷是一个有福之人,三灾八难,已经渡过了大半。” 云福听了这话,连忙道:“难道说我家小少爷还有磨难未曾完结?” 小胡子道长长叹一口气道:“天雷击打在京城,就像是人胸口遭受了一刀。 天地有形,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我辈只是依附在这大明社稷上的虫蝥,社稷有难,依附其上的人又何能幸免。 这是一场浩劫,躲得过子孙绵长,富贵易得,躲不过……唉,看天数吧!” 第十章诚信为立家之本! 第十章诚信为立家之本! 这一番话,也不知道被梁兴扬道长说了多少次,听他跟云福聊天的时候说,他准备云游天下,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还说,道家在乱世的时候入世,在太平盛世的时候隐居。 不过,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不忘记喝酒,云昭觉得很不真实。 云家的傻少爷突然变聪明了,对道长来说不值一提,大厦将倾,宇宙中的气机紊乱,妖孽横生是必然之事。 原来的天命已经脱离了正确的道路,一些莫名其妙的福运加注在某一个人身上,不一定就是好事,云氏最好还是按照以前的路途前进,莫要以为云氏傻少爷开智了,就做一些不符合云氏身份的事情,小心老天有眼! 在小小的关中,称王的人都有,云氏这点小事就像丢进大海里的一粒石子,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即便是那些知道的人,也习以为常。 云娘就是这样做的! 于是,云昭的晚餐很恐怖! 小米饭是家常,主要是菜式可怕,去年秋日里腌制的盐菜黑乎乎的毫无色香味可言。 以前云昭晕陶陶的没打算好好生活,所以吃什么都一样,现在就不成了,他是准备好好生活的人,而吃饭对他来说就是目前这个年纪里最享受的事情。 好在母亲还给云昭煮了一颗鹅蛋,这是这顿饭唯一的亮点。 云娘见云昭笨手笨脚的剥鹅蛋,抢过来三两下剥好放在他的碗里道:“都吃了!” 云昭瞅一下坐在小桌子边上吃小米饭吃的狼吞虎咽的两个小丫鬟,就推一下饭碗道:“不好吃!” 云娘面不改色,从云昭的碗里捞走了鹅蛋,自己咬了一口,见儿子没有抢夺的意思,就很自然的将一整颗鹅蛋吃掉了。 云昭再推一下饭碗道:“我要吃面!” 云娘站起身,利索的将云昭碗里的小米饭分给了两个小丫鬟,然后继续坐在炕上吃自己的小米饭跟盐菜。 云昭见自己没得吃了,就叹口气离开了饭桌,拖过小书桌,开始继续临摹自己的《三字经》。 “这几年大旱,家里没有种麦子,太废水了。” 云昭点点头,继续写大字。 “明日里娘让云福去粜一点麦子回来磨面?” 如果云昭哭闹,云娘自然是不会放纵儿子的,云昭不言不语,云娘怎么可能让儿子长久挨饿。 不过,饿一顿的命运无法逃脱。 这是云昭自找的,今天,他允诺云氏少年统统读书,给家里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家业是母亲辛苦操持才有的,云昭就是一个败家子,让族人读书这件事很正确。 可是,正确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合适的。 几十上百个半大的男娃都去读书了,家里的很多活计谁来做? 母亲心中有气,云昭自然需要给母亲找一个出气的由头。 比如吃饭上挑三拣四…… “先生说,人总是要读书的,还说,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人,无法成为真正的人。 还说,百姓愚昧,就愚昧在不知道读书上,云氏如果小富即安,他教我一人就足够了。 现如今,天下纷纷,读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而是为了更好的求活,所以呢,代价再大也要读书,唯有如此,在这个乱世里才不会被人哄骗无辜送命。” 云昭把自己想说的话借用徐先生的语气说了出来。 云娘道:“道理是对的,实际上行不通,娘以为你只是让云杨,云树加进来,没想到要进来一群人。 如果这一群人的家里人都是明理的还好说,如果有几个糊涂的,你好心办得事情就成了乱命。 我儿再过几年是要执掌家业的,必须从小事情上注意了,有道理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好事情,人心难测,我儿要知道。 我还听徐先生说,你们签订了一个契约?” 云昭捂着胸口道:“说笑的。” 云娘在云昭的身上乱翻了片刻,就把那份契约书给翻出来了,瞅着上面的内容呆滞了片刻道:“你应承了一万两银子?” 云昭点点头。 “你知道一万两银子有多少么?” 云昭摇摇头。 “家里的房子,地,牲口,奴仆,再加上祖上传下来的一些银钱,再把云家庄子折算下来,应该能换七千两银子,如果你真的要给徐先生付一万两,娘需要把嫁妆全搭上才够。” 云娘见儿子依旧呆呼呼的,就斥退了两个小丫鬟,自己从床上的一个上锁的木头箱子里取出一块用红布包裹的物事,放在云昭面前道:“打开!” 云昭打开红布,里面又是一层蓝布,剥开四层布之后,一锭白中泛黑的银锭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云娘将这锭银子放在云昭的手上让他捧着,然后低声道:“这是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是家里压箱子底的财货,是从你爷爷手上传下来的,三代人都没舍得花用。 你许诺给徐先生的一万两白银,需要你手里这样的银锭一千个。 云昭讪讪的放下手中的银锭道:“徐先生也说了,如果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一年挣不到一万两银子的时候,这个契约就作废了。” 云娘两只手夹着云昭的脸蛋道:“你给我记住,你爷爷一生跟着戚大帅,他们在东南沿海抗击倭寇十年,终于扫清倭寇,又在北方与蒙古人激战十载,保我大明疆土不失。 从一个小小的百人长,官至游击将军靠的就是言必信,行必果。 你父亲虽然不如你爷爷那般有本事,也是一个信义无双的人,很多时候,哪怕是吃亏,也不曾违背诺言。 这也是你父亲不在了,你娘我依旧能掌控整个云氏的最重要的原因。 你与徐先生的契约看似是玩笑,实际上不是! 因为云氏不能违背诺言,哪怕是玩笑话。” 云昭呆滞的瞅着言辞锐利的母亲,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母亲最后说出,如果他云昭将来赚不到一万两银子,她也会将云氏家财送给徐先生拿去修玉山书院的时候,才怵然一惊,他发现,在这个该死的时代里,真的不能随便许诺。 母亲到时候会不会给是一回事,徐先生会不会要是另一回事,诺言没有实现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如果等云昭成年之后,徐先生再把这份契约拿出来,事情就大条了。 云昭所有的期望都放在这是一个玩笑上,这是云娘极为反对的事情,她认为,不该把事情的决定权交给别人。 心存侥幸之心,这就是平民百姓做事跟流传许久的大族做事的区别。 “我已经欠了人家一万两银子?”云昭觉得脑袋很是混乱,明明是师生间的玩笑,怎么就变成真的了。 云昭忽然发现母亲眼睛里满是狡狯之色,心情立刻平静下来了,这不过是母亲苦心经营的一个教育儿子的方式罢了。 说不定,是徐先生跟她商量好的。 “我儿记住就好。” 云娘见云昭写字的时候并没有慌乱的模样,有些不满意,就轻轻叹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母亲走了,云昭停下手中笔自言自语的道:“我其实应该让他们得逞一次的……” 少年人装成年人很容易被拆穿,同样的,成年人装少年人也不那么容易,除非云昭像以前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的世界不闻不问,否则,就一定会出问题。 以管窥豹,从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来,大家族对于教育子孙到底是秉持什么态度的。 云氏人口构成简单,说白了就剩下云娘,云昭这两个主人,如果家族人口再大一点,可能会更加的残酷。 这一次,云昭很气定神闲的抄写完毕了一遍《三字经》临睡前,还知道收拾好笔墨纸砚。 第二天,云昭惯例被两只大白鹅堵在门里了,此时的云昭已经习惯被两只大白鹅凌虐了,连被子都不用蒙,反正两只大白鹅只咬屁股,大腿肉多的地方,上一次蒙住头,被大白鹅咬肉少的小腿那可是真的疼啊。 最可气的是,两只大鹅只追着云昭咬,对他身后的两个小丫鬟视若无睹,很可能是因为,云昭身上肉厚,咬起来口感好且舒坦,两个芦柴棒一样的丫鬟没什么咬头。 经验就是这样长出来的,云昭离开内宅的时候,一脚踢飞了那只叼住他不松口的大白鹅,带着两个丫鬟大摇大摆的去了书房。 今日的书房外边非常的热闹,有些人山人海的意思,毕竟是云氏前院,能来的人似乎都来了。 只不过,来的大人很多,孩童很少。 云昭过来的时候,人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甚至还有窃窃私语。 窃窃私语只是一个形容,他们交头接耳的模样诡异,声音却非常的大。 “可怜啊,病才好,这又发了。” “以前不过是一个傻子,现在成了呆子!” “什么呆子,明明就是一个败家子!” “大娘子还是太宠这个傻儿子了,如果生在我家,敢这样败家,老子会抽死他。” 云氏的青砖高墙堵住了声音扩散的道路,以至于让这些聒噪之音在窄小的天井里混响,最后变成了一个鸡圈,或者鸭圈。 徐先生抱着书本从书房里走出来,轻咳一声,那些乡民们就立刻收声。 乡里人对读书人天生敬畏! 第十一章十三人!(求推荐,求收藏) 第十一章十三人! 徐先生是一个极有学问的人,这一点,云家庄子的人知道的很清楚,这庄子里有一大半的孩子的名字都是他起的。 所以,云氏子弟的名字听起来几乎都没有多少乡土气息,譬如,狗蛋,二丫,狗剩,猪娃,招娣,盼弟之类的名字并没有多少市场。 云杨抱着一只鸡,这只鸡是黄色的芦花鸡,很肥,看得出来,主人家将这只鸡喂养的很好。 云树提着两只死掉的野兔,云卓提着一篮子鸡蛋,云亮穿着小一号簇新的衣衫,被衣服勒的跟蚕一样,手里提着一封点心,云飞低头看着手里的腊肉垂涎欲滴…… 玉山书院的那只黄狗趴在台阶上,仰着头看这些学生,人多嘈杂的情况下也没有狂吠,更没有慌乱,只是兴致勃勃的看着满院子的新学生,睿智的如同一个老儒。 徐先生等乡民们都安静下来了,就来到云杨面前,平视着云杨的眼睛道:“你的年纪大些,开蒙有些晚,不过不要紧,我儒门有的是大器晚成之辈。 前宋苏老泉二十七岁才开始奋发读书,终成一代大儒,你应当以他为楷模,休要懈怠!” 见先生提起了朱笔,云杨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任由先生用朱笔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下。 “此为开智,从今后,你就是我徐元寿门下,你可愿意?” 云杨顿首道:“愿意!” 说罢就双手捧上那只芦花鸡。 徐元寿大笑着拉住云杨的手道:“这是母亲的命根子,家里的盐都指望这只鸡下蛋换呢,送别人太可惜,束脩有人替你交了,很丰盛呢,你只要用心读书就是了。” 云杨瞅瞅手里的母鸡,原本很想直接塞先生手里,他不想再欠云昭任何恩惠了。 可是,一想起早上母亲把这只鸡喂得饱饱的放到他手里的怜惜模样,手臂就抬不起来。 云杨抬起头咬着牙问道:“不知我的束脩价值几何?” 徐元寿仰天大笑道:“一万两白银!” 云杨闻言吓得手哆嗦了一下,那只芦花鸡就从他的手里逃掉了,欢快的向人少的地方逃窜。 “这是我与云昭打的一个赌,我认为,他二十年后,在他兄弟们的帮助下,每年都能赚到一万两白银,云昭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认为,只要他们兄弟齐心合力,二十年后,一万两白银不过是区区之数。 云杨,你有这个胆量吗?” 云昭见云杨在低头沉思,就瞅着自己的先生目光炯炯的盯着别的学生,让那些孩子个个心惊胆战,心头一万遍的呼喊——这才是真正的先生,母亲眼光如炬啊……一万两,太他妈的值了。 当然,这仅仅是云昭一个人的看法…… “完了,这傻子还不如不开智,浑浑噩噩的当一个傻子其实没坏处,云杨这孩子不是狼心狗肺之辈,如果把云氏交到这孩子手里,傻子绝无冻饿之忧。” “野猪精就是一头蠢猪,被野猪开智的孩子能聪慧到那里去?” “可怜大娘子苦心经营这些年,云氏家业这就要败掉了……” “你说,以后云家庄子会不会变成徐家庄子?” “难说,变成别人家的庄子是迟早的事情!” 乡民在一边议论纷纷,明明可以很小声说的话,他们偏偏要扯着嗓子说出来。 而关中人的嗓门本身就大,这一吵嚷起来,简直就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尤其是站在云昭身边的几个长辈,看云昭的目光简直就是仇视,恨不得生吞了他。 云昭自然笑吟吟的当做这些人在唱歌,于是,就越发的坐定了他傻子的名号。 徐元寿同样笑吟吟的瞅着云杨不做声。 云杨额头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眼神有些惊慌,倒是云树一干人对这一万两银子没有多少感触,有的在傻笑,有的在挖鼻孔,有的在悄悄地扯站在他前边的小伙伴刚刚梳起来的朝天辫子。 徐元寿加重了语气又问道:“你想好了吗?” 云杨无助的瞅瞅站在人群里面色发黑的父亲,又看看笑吟吟的云昭,也不知道从哪里升起来一股子无名怒火,迅速的充盈了他的胸口。 抬起头对徐元寿道:“我愿意承担一半!” 云旗咕咚一声就坐在地上,指着儿子怒吼道:“你哪来的五千两银子?卖了我跟你娘也不值五两银子!” 云昭见云杨低下了脑袋,就凑上前去道:“想得美,还五千两,你最多能占五两就不错了,到时候要是还不上,把旗叔,旗婶卖掉刚好还债。” 云旗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倒是旁边有聪明人笑道:“老旗子,二十年后你都老的不成人样子了,卖掉你们夫妻两正好让别人给你们养老,这买卖合算啊!” 低着头不言不语的云杨嗓子里忽然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怒不可遏。 “老子不要你帮忙,就承担五千两!” 云昭在一边笑嘻嘻的道:“旗叔旗婶只能卖五两银子,多了你出不起!” 云树见哥哥遭受了羞辱,站出来道:“我帮我哥哥!” 徐元寿笑道:“好啊,你们兄弟两就认五两银子就好了,二十年后交割!” 说完话又看看人群里的孩子道:“还有谁愿意承担?如果没有,剩下都由云昭一人承担,你们可以继续上学,且不用承担半文钱的束脩。” 两个衣衫褴褛看年龄只有七八岁的少年从队伍最后走上前,跪倒在徐元寿面前,齐齐的拱手道:“我们兄弟虽然无父无母,也没有抵押,我们用自己质押五两银子可以吗?” 徐元寿眯缝着眼睛眯缝了良久,这才猛地睁开,看着眼前的兄弟两道:“报上你们的名字!” “云舒,云卷!” 徐元寿稍微思忖了一下就道:“你们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当年你们刚刚一岁,你父亲跟你母亲抱着你们兄弟两上了玉山求名。 我当时正在观云,不愿被打扰,你父母心诚,久久不愿离去,我当时心有所感,桌案上放着一卷陈眉公所著的《幽窗小记》,里面有录有洪公的一副对联,名曰——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你们兄弟二人本就是双生,云卷,云舒四个字有收发自如之意,最是贴合你们兄弟。 没想到,这才十年,你们的父母就已经离世,真是物是人非啊。 不过,你们兄弟没有父母教导,却勇于任事,不枉我当年给你们授名。 好,你们兄弟两的五两银子的债务,我准了!” 兄弟二人极为高兴,连连叩拜,徐元寿郑重的拿起朱笔,给两张脏兮兮的眉心处点了红点,就让他们兄弟两跟在他的身后,随意的瞅瞅剩余的学生,淡淡的道:“都进来吧!” 此时,院子里早就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今天主动承担债务的云杨,云树,云卷,云舒四个孩子,他们认为,这四个孩子加上云昭,是云氏庄子最蠢的五个孩子,连先生骗钱这种把戏都看不穿。 几天时间里,云昭总共抄写了四遍《三字经》,徐先生自然不会浪费,虽然字丑了一些,总比没有书本要好,于是,这四份《三字经》就被先生找仆妇装订成册,自然就成了书本,也很自然的分发给了云杨,云树,云卷,云舒四人。 这样分配没有人反对,花了钱的,总比没花钱的人更有底气。 进门的学生远没有云昭预料的多,原本就只来了不到四十个人,有些聪明的担心被债务拖累,跑了一大半,加上存心占便宜的七个人,只剩下十二个有心进学的人,加上云昭也不过十三人! 云昭狠狠的将这些人看了一遍,就把他们的模样记在心里,也不知道这十三人到最后还能剩下几人? 第十二章野猪精就该用砚台砸死 第十二章野猪精就该用砚台砸死 进了学堂之后,徐先生一句废话都没有讲,就开始授课了。 授课的内容很简单,自然是《三字经》,这一次他没有像教授云昭那般懒散,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教这些蒙童。 云昭没必要听,所以,他在努力的默写《三字经》,好让其余的兄弟们都有可用的书本。 云杨听得极为认真,进度也很快,这些内容他是听过的,但是,此人依旧不放松,依旧全神贯注。 云树就不同了,突然间从顽童变成了学童,这个身份上的转化对他来说太突然了,屁股上像是长了疥疮,左扭扭,右扭扭,无论如何也坐不直身子。 云卷,云舒兄弟两靠的很紧,他们的衣衫单薄,在初春的日子里坐在阴寒的书房里,只能如此相互取暖。 云昭是有羊皮短袄的,云春,云花,还在他脚下放了一个小小的暖炉,所以,他不怕寒冷。 云昭命云春把羊皮短袄拿给云卷兄弟两,云春不愿意,吱吱呜呜的好久,才把暖炉放在了云卷,云舒两人的脚下。 昨晚饿肚子了,关中人又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中午的时候,云昭正在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就听云花道:“少爷,少爷,那两个人连鞋子都没有呢。” 云昭停下手里的筷子,瞅了一眼云卷哥俩,发现,云舒正在偷偷地看他吃饭。 虽然云昭还是想吃,且吃的小米饭沾了一脸,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饭盆端到云舒,云卷面前,指着剩下的大半碗饭道:“我吃不完了。” 云卷瞅瞅饭盆,吞咽了一口口水道:“我们不饿!” 云昭皱皱眉头道:“有肉!” 说完,就用筷子翻一下饭碗,果然从底下挖出一片子油腻腻的大肥肉片子。 “我……不饿!” 云昭怒道:“可能还有一颗蛋!” 说着话又用筷子在饭盆里乱翻,果然翻出一颗剥了皮的鸡蛋! 美食比什么东西都有说服力,不等云昭再谦让,云卷,云舒兄弟的脑袋就趴在饭盆上了,没用筷子,吃的跟狼一样。 云昭很想表现的淡然一些,可是,这具孩子的身体依旧让晶莹透亮的口水流淌下来。 见云卷兄弟吃的香甜,就用指头把沾在脸上的饭粒送进嘴里,告诉自己‘我在减肥’,然后就继续坐在桌子边上抄写《三字经》。 通过抄写《三字经》云昭发现自己似乎被洗脑了。 因为这东西是普世意义上的价值正确,就连云昭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等他抄写了十遍时候,他忽然发现,万恶的封建主义对他已经完成了洗脑过程,昔日那个有自己价值体系的人似乎正在脑域的最深处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书中讲述的仁,义,诚,敬,孝每一样都是对的,除过把这些东西太过具象化,太过讲究形式主义外,没有太大的毛病,而具象化,形式主义,恰恰是他展现威力的方式,云昭决定有限度的接受。 重新求学,是一个重新建立人生观的过程。 也直到此时,云昭才发现,昔日的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并不深刻,也没有真正的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很多自认为固有的理论也不过就是一些理论而已,很容易改变,或者崩溃。 好在,身为后世人的骄傲,完整的存在于他的灵魂之中,这几乎是他在乱世中求活的唯一仪仗。 贫穷依旧是封建社会的主要风貌,吃饱肚子依旧是九成九以上的人终极追求目标。 云氏做不到朱门酒肉臭,甚至大部分地主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小米饭,盐菜,是云氏的主要饭食,碗底里藏一片肥腻的腌缸肉,一颗鸡蛋,已经是母亲苦心经营了。 云昭很理解云舒,云卷兄弟两吃腌缸肉的贪婪模样,也理解兄弟两将那颗鸡蛋推来让去的行为。 此时此刻,这种行为往往会把人性的光辉散发的满世界都是。 当然,这仅仅是对云昭一个人而言,在其余人看来,这是他们再正常不过的日常。 北京城炸了……很快就有人来摧毁这些秩序了,云昭不想在更加严苛的环境里看什么人性的光辉。 如果可能,他想把这种清贫又高尚的日子继续过下去,直到大家丰衣足食。 上一辈子下乡扶贫三年的真实经验,足够云昭将云氏庄子变成大明朝最富裕的村落,这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他的脑海中,有无数可以借鉴的真实,有效的案例来支撑他做这样的事情。 跟后世比起来,这里严重原始…… 事实上,扶贫干部最喜欢的去的地方是赤贫村落,而不是普通村落,赤贫村落更加容易获得补助,也越发的容易出现政绩。 因为,越是原始的诉求,越是容易实现,代价也越低。 徐先生的冗长的讲课依旧在进行,云昭超越了时空的想象依旧在继续…… 下午的课业结束了,其余学生匆匆离去,他们还有很多活计要做。 徐先生已经收起来了自己的课本,见云昭依旧在托腮思考,就走过来道:“出乎预料,你云氏居然还有几个可造之才。” “云杨,云树,云卷,云舒他们的书读的并不好。” 徐先生喝了一口茶水道:“确实如此,有几个还是很机灵的,不过呢,也就是机灵而已。 从心性上来说,差了这四个人不止一筹。” 云昭皱眉道:“不能通过教育改正吗?” 徐先生笑了,拍拍云昭的肩膀道:“你以为孟子为何说‘人之初,性本善,而荀子又说,人之初,性本恶?” “既然如此,你教授我们念书的时候,为何教的是人之初,性本善呢?” 徐先生捋捋胡须轻描淡写的道:“因为孔夫子也赞同人之初,性本善,我们都是他的门徒,不好改弦易张。 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所以,不学这个学什么呢?难道让你指着初生的婴儿指责他是一个恶棍? 好了,不说这个了,说多了你的心会乱,你只要对这句话存疑就好,没必要深究,你将来也不会全身心的去做学问。 从纷杂的人心中找到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才是你要做的事情,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情。” “我还是个孩子!” “我从未把你当成孩子看,你心智成熟早。” “我是野猪精附体!” “狗屁的野猪精附体,比常人古怪一些罢了,人家寇准七岁就作诗说自己要当宰相,人家甘罗十二岁就当了宰相,跟这些先贤比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哦,最多算是一头野猪精转世罢了,汉高祖刘邦还是赤龙转世呢,榆林的八大王还说自己是天王转世。 乱世就要来了,一个个狗屁不通的人全部成了神仙下凡,你记住了,凡是自称自己是某某某下凡的人都是野心家,你最好见到一个就弄死一个,在茅厕遇见就淹死在粪坑里,在悬崖上遇见就丢下悬崖,在书房遇见就用砚台砸死!“ 徐先生说着话就把不善的目光就落在砚台上,云昭急忙道:“我不是野猪精下凡!” 徐先生满意的点点头道:“你就是一个寡妇的儿子,最多是一个家里有点钱的土财主罢了。 另外,告诉你母亲,要给这些少年人找一门生路,他们才能安心就学。” 云昭用玩味的目光瞅着自家先生道:“找什么样的活路呢?” “你是野猪精下凡,应该会有法子的。” “我不是野猪精!” “干正事的时候你不妨承认是野猪精,说大话的时候最好不要让我听见。 我给你起了一个小名,以后你就叫阿彘!这是汉武帝刘彻的小名,我觉得很适合你!” “我不要,太难听了!” “我已经告诉你母亲了,以后这就是你在庄子里的名字!” “啊————————” 第十三章春雨贵如油 第十三章春雨贵如油 庄子里叫猪娃的人不少,大小猪娃加起来不下十个。 叫阿彘的就云昭一个! “这名字听起来很文气,叫起来也顺口,还是当年汉皇陛下用过的,足够尊贵,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娘正忙着筛面,对儿子不停反对自己的名字很是不耐烦。 “云猪!太难听了。” “彘也有野猪的意思在里边,很威风!” “那还是猪!” “谁让你跟野猪亲近的,我现在都怀疑,你是不是喝了那头野猪的奶水。” “冤枉——” “没冤枉,你不吃饭都能长这么胖,一定是喝了野猪奶水!” “我吃饭了。” “你没吃,被云卷,云舒兄弟两吃了,可惜我还在碗底给你埋肉蛋。” “好吧,云彘就云彘,我是猪娃,你就是母猪!” 云娘反手一巴掌抽过去,云昭却跑的不见了踪影,云娘叹口气,重新把筛子放在擀面杖上来回滑动继续筛面。 麦子是云福去集市上粜来的。 粜麦子并不需要用钱,只要把家里的小米驮上几袋子,就能去集市上换取麦子了。 事实上,在乡下,人们并没有多少用钱的地方,粮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家里没有盐巴了,用两斤麦子换一点,家里想吃肉了,弄一些麦子换就是了。 甚至这几年,连嫁妆,彩礼都有用粮食支付的。 麦子到了家里之后,福伯就让仆妇们淘洗晾晒麦子,弄干净之后,就放到石磨上推。 白花花的面粉从石磨边缘缓缓淌出来,不过,麦子面上还有很多褐色的麸皮,这时候就需要云娘带着仆妇们筛面了,筛选出来的第一遍麦面里有很多麸皮,不过面粉很白,就是粗了一些。 云昭蹲在石磨边上看的奇怪,面粉不是越磨越白,而是越磨越黑! “我要吃第一遍白面。” 云昭殷勤的向云娘建议。 正叼着烟袋推磨的福伯呵呵笑道:“这是去年收割的新麦子,生气旺,混点麸皮好吃。” 云昭瞪大了眼睛道:“难道不是面越白越好吃吗?” 云娘白了儿子一眼道:“谁家吃头道面?” “我家吃不行吗?” 云娘眼珠子转了一下俏皮的道:“会被雷劈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云昭就获得了一大碗吃了不会被雷劈的面条。 面条颜色不好看,可是闻味道应该很好吃,上面还加了一些油汪汪的肉臊子,泡发的蘑菇也被母亲切得小小的,金针菜拦腰切断,与肉臊子,蘑菇丁炒在一起,特意加了炝锅醋,酸香扑鼻。 碗很大,面很多。 云昭瞅了一眼母亲的饭碗,叹口气道:“不让我吃就明说!” 云娘吃了一口小米饭淡淡的道:“就是给你做的。” “我今天刚刚学了‘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这十二个字,你马上就给我一个人做了一大碗好吃的,是在试探我?” 云娘又吃了一口小米饭道:“你孝敬我是应该的,要是不孝敬,我打断你的腿,试探你做什么,你又干了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了?” 云昭摇头道:“没有!” 云娘把那碗面条往云昭跟前推一把道:“那就快点吃,口水都流下来了。” 云昭叹口气,用筷子捞了一筷子面条放母亲碗里,这才准备大快朵颐一下,就听母亲道:“你就没打算给我舀点汤,就让我吃干面?” 云昭咆哮一声很想把那碗面条倒掉…… 云娘吃着面条,喝着汤还有功夫对儿子道:“既然知道孝顺了,那就彻底做好。 你要是不说前面的话自己吃了,娘一句都不说你,既然你在乎孝道,那就彻底做好。 看我干什么,快吃啊!” 云昭坚决的摇摇头道:“不了,我还是等你吃完我再吃!免得被你挑刺。” “你这孩子,这一次是真的,快吃,面都要沱了。” “你吃完走掉我再吃……” 晚上,云昭再一次坐在桌子边上抄写《三字经》,这已经是他抄写的第三十遍了。 先生说抄写《三字经》是一门硬功夫,偷不得懒,只要把《三字经》抄写百遍,基本上,也就学会了一千多个字。 如果再把《百家姓》《千字文》算上,就可以写文章,作诗了,而三,百,千这三部书彻底会背,会默写,基本上孩子的开蒙就算完成了,以后再学《说文解字》,就属于扩展学问的过程了。 先生不建议云氏蒙童除过云昭之外的人继续钻研学问,毕竟,再往深里学,有些人就会学糊涂,有些人就会学坏,还有些人就会学成傻子。 所以,他会在这些人完成蒙学之后,继续教授他们一些比如《营造法式》《算学》一类的杂学。 他还建议云氏应该重拾昔日的勇武之风,不要将更多的心思用在做学问上。 每每说到这些话的时候,徐先生的眼睛就会微微的泛红,鼻涕也会多起来,经常借着擤鼻涕的功夫,用手帕擦拭眼睛。 当云昭抄写《三字经》抄写到九十七遍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云昭推开窗户,一股潮湿的风涌进屋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娘,下雨了!” 云娘也凑到窗边,将儿子抱在怀里,瞅着灯光下亮晶晶的雨丝笑道:“是啊,下雨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给了关中人一条活路。” “明天是不是就能种庄稼了?” “还不能,如果这场雨下上个三天,就能改了地里的墒情,那时候种庄稼才是最好的时候。” “娘,你给学堂里的人找了什么活计?” “自然是种地喽,背石头砌墙他们又不顶事。” “我们家没打算干点别的?” “干什么呢?以前倒是开过酒坊,旱灾来临的时候停了,人吃的粮食都不够,哪有多余的粮食酿酒?” “今年在荒地上多种高粱吧,我知道一个酿造红高粱酒的法子。” “野猪精告诉你的?” “您就当是吧,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羊,你吃肉,我吃肠……” “云彘,云彘,玉山有秘方,你喝酒,我吃糟……” 下雨了,云娘的心情就变得很好,她对儿子突然变聪明这件事再也没有了追究的兴趣。 如今,这个胖胖的温柔地儿子就坐在她的怀里,小脸蛋红扑扑的,肉软软的,娇嫩的就像是一朵在雨中刚开的杏花,粉粉的,香香的,嘴里还唱着儿歌,这种幸福感让她完全陶醉了,丈夫离去,儿子呆傻的恐惧终也于离开了她。 “等播种完毕,娘就带你去长安看你外公。” “外公不喜欢你,我就不喜欢他!” “你外公不是不喜欢娘,而是不喜欢娘嫁给你爹。” “爹爹很好啊,你说过他很多事情。” “你外公最恨你爹爹过早去世,也恨你娘我不愿意再嫁!守着一个破落庄子熬日子。” “是不是也讨厌我?” “没有,我儿如今变聪慧了,你外公最喜欢你这种聪慧的孩子。” “也就是说,我如果还是一个傻子,他就一定会讨厌我是吗? 我想等我见他的时候依旧装作一个傻子,您看如何?” “住嘴,不许你再变成傻子,我儿一辈子都不会再是一个傻子,我不许你说!” 云娘用力的摇晃着儿子,想要竭力摇醒又装作傻子模样的云昭。 “好了,好了,我会表现的很聪明,让外公他们全部都喜欢我。” 云娘愣了片刻,点点头道:“一定要聪明,一定不要装傻子,你当傻子的时间太久了。 你爹爹要是活着,看到我儿如此聪慧,一定会高兴地一连翻几十个筋斗的。” 第十四章传说中的贼寇要来家里干活? 第十四章传说中的贼寇要来家里干活? 一场春雨让这个近乎死寂的村庄变得忙碌起来了。 春雨已经接连下了两天,原本干涸的小溪,也变得充盈起来,再一次出现了白色的浪花。 尘土漫天的日子不见了,地上湿漉漉的,踩上去就会发出“咕叽咕叽”的很有实力的响声。 “咕叽咕叽”云昭从屋檐下跑到接雨瓮后边。 “咕叽咕叽”云昭又从接雨瓮后边跑去了花坛。 两只大白鹅疑惑的从小土房子里探出脑袋,没发现什么不对之后,又缩回脑袋,插在翅膀下取暖。 云昭从花坛上跳下来,快跑两步就蹿出了内宅大门。 云氏的粮库就在中庭,今天正是分发种子粮的时候,云昭对古代地主家的生活很是好奇,就冒着被大白鹅攻击的危险悄悄来到了这里。 普通人家的地少,也就选不出最好的种子,种子的质量不好,云氏大房地多,所以就能在更加广袤的田野上筛选种子,选出来的种子也比别人家好不少。 二斤粮食换取一斤种子,这是很早以前就有的规矩,官府不允许地主家把种子卖的很贵,同时乡民公约里也有这方面的约束。 去年的时候,来云氏换取种粮的人不多,主要是一亩地下种子就要下十斤,大旱年月里,夏日收割的时候未必就能把种子收回来。 今年不同了,春日里雨水足,人人都愿意在田地里下血本。 春种的时候,徐先生是不教书的,学堂里也看不见人影,徐先生带着那条黄狗上了玉山,据说是踏春。 云昭很想跟着去,先生不允许。 所以,只好坐在面无表情的母亲身边,看管家云福给乡民们兑换种子粮。 农人看到种子的那一刻,脸上的皱纹就会如同菊花一般绽放开来,这种欢喜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 没有强买强卖,也没有剥削一说,两斤粮食换取一斤种粮非常的合理。 虽然他们身在地主家大院子里,对地主家的家丁们却毫无畏惧之色,更与地主家的管家熟络的如同一家人。 “不要一颗一颗的挑拣,云氏的种子说到底还是你们挑选的,有什么挑拣头,就算是不好,也是你们挑的不好。” 喜爱抽淡巴菰的云福,今日里好长时间没有抽烟了,心情很是糟糕,想要跑出去过过瘾,见大娘子,大少爷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只好强自忍耐,只希望这些乡民快些办完事离开。 “今年种麦子的人多啊。” 云娘见种子分发的差不多了,就对云福道。 云福笑的合不拢嘴,搓着手道:“是啊,年景好,种麦子的人就多,谁都知道面比糜子好吃。” “可惜了,前两年的稻种已经不成了,要不然今年就能种一茬稻子。” 听母亲说稻米,云昭就不由自主的流口水,这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的,很久很久以前,他最讨厌吃稻米了,总觉得那东西吃不饱人。 现在倒好,听到稻米就口水流的哗哗的。 云娘小心的帮儿子擦了口水,没好气的道:“只要听到吃食,就流口水,太没出息了。” 云昭郁闷的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兴许是最近就没有吃过几顿饱饭的原因。” 云娘冷笑道:“你每日的餐饭可都是装的满满的。” 云昭叹口气道:“云卷,云舒两个太能吃了,有时候云树还来帮我吃饭,您想想,有他们三个在,我能吃饱肚子才是怪事情。” 云娘见最后一个换种子粮的乡民离开了,就恨恨的道:“是你要收买人心的,如果让你吃饱了,还收买个屁的人心,你吃的饱饱的,人家只会觉得你活该给他们吃的。” 云福在一边笑道:“斗米恩升米仇,少爷莫要做烂好人,最后会吃亏的。” 云昭一笑了之,他知道自己想要彻底的收拢这些散乱的人心,还需要时间跟契机。 云福锁好了粮库,将钥匙交给了云娘,然后道:“雨下的多了一些,等天地干爽还需要几天,老奴以为家里的农具也该整饬一下,有些三年都没有用了,犁头该修修,犁架也该该好好打理一下。” 云娘道:“找谁呢,云家庄子可没有合适的铁匠。” 云福道:“贺家洼的刘宗敏前几日托人问到老奴头上,想揽下咱家的活计。 此人算是我蓝田县有数的好铁匠。” 云娘闻言笑了,指着云福道:“你以为我没听说此人的过往是不是,我可不愿意把一个罪囚招到家里来。” 云福尴尬的拱拱手道:“此人与老奴沾些亲。” 听云福这样说,云娘摆摆手道:“既然如此,自然会让你如愿,反正啊,人是你带来的,你就要看好,在云氏庄子支炉子打铁可以,却不能给我们惹出麻烦来,如果坏了事情,你云福担着就是!” 云福笑道:“他老子娘都在,还能反了天去?大娘子放心,老奴会看的好好地。” 云娘撇撇嘴鄙视了云福的私心,就拖着云昭离开了中庭。 雨还是在下,云昭的心里却像是着火一般,史书中的流寇大贼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此时此刻,他无比的渴望雨水早点停下来。 云昭两世蓝田人,若是在不知道蓝田县出的这个盖世贼寇,那就太不应该了。 雨水出来了,围绕在玉山山腰上的薄雾就消失了,透过稀疏的雨丝,偌大的玉山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知怎的,云昭很愿意将眼前的玉山跟将要见面的盖世贼寇联系在一起。 他们都是一般的雄壮,一般的神秘,一般的让人产生想要窥伺的欲望。 云杨很喜欢打铁,听闻蓝田县手艺最好的铁匠要来云氏庄子打铁,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铁匠在云氏庄子打铁不假,可是,走的时候会把炉子留下来,这对云杨来说非常的重要。 “打铁一点都不赚钱!” 云昭坐在廊檐下的石头板凳上对正在搓麻绳的云杨道。 “打铁很赚钱,我问过了,打一把菜刀就能收十文钱,就这还不算铁料钱,加上铁料至少要收一百文钱。” 云杨头都不抬的就反驳了云昭。 “你还没有算自己的人工,与柴碳钱!折算下来,一百文一把菜刀一点都不贵,你赚不了多少钱的。” 云杨将妹子扯回来,这个小丫头正在把身子往外探,想要用嘴接屋檐水喝。 “力气不值钱,睡一觉就回来了,柴碳也不值钱,咱们云家庄子最多的就是柴碳,同样是费点力气罢了。” “我娘准备让你们都去家里帮忙种地,工钱应该不少给。” 云杨整理一下已经搓好的麻绳,堆在一边,给妹子喂了一些水,笑吟吟的道:“这方面大娘子是大方的,劳作一日给粮三斤,都是上好的粮食,如果是糜子就能多到四斤,忙碌一个月就能挣到两月的口粮,是个好买卖。 阿彘,你知道现在外边的粮价涨到什么地步了吗?” 云昭听云杨叫他阿彘,嗓子眼里微微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本想发怒,想到母亲那张脸,就无奈的道:“一担米已经涨到二两四钱银子了。” 云杨笑着指指云昭的圆脑袋道:“果然是地主家的大少爷,对这些一点都不知道。 告诉你吧,你说的粮价是天启年间的事情了,去年八月皇帝死了,他弟弟成了新皇帝,新的年号叫做崇祯,今年已经是崇祯二年了。 二两四钱买一担米,你想的倒美,你去集市看看,一担糜子现在都要一两七钱银子,二两四钱银子连一担麦子都买不来。 我就等着今年夏粮丰收,可以买一个好价钱,好给娘跟妹子一人做一套新衣裳。“ 云昭笑了,拍拍云杨的后背道:“既然种地赚钱,你干嘛还要想着去打铁?” 云杨羞涩的笑了,左右瞅瞅见四下里无人,就低声道:“我准备给我打一柄好刀!” 第十五章贼来需打 第十五章贼来需打 云昭听了云杨的话有些目瞪口呆! 他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自己不在那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而是在明末这个物质极大匮乏的时代里。 云氏大房之所以能在云家庄子里呼风唤雨,母亲一介妇人之所以能在云氏执掌大权的原因,就是云氏大房掌握了这个庄子上最多的生产资料。 最好的种子在云氏大房,最好的农具在云氏大房,基本上所有的大牲口也是云氏大房所有,再加上,农户们手里基本上就没有钱,只有云氏大房才有大量的铜钱存在。 在这种状况下,普通农户想要翻身,基本上没有可能。 对于没有土地的农户来说,养一头牛,或者骡子,是他们不能经受的负担。 就像云杨想要一把可以作战的刀子,就需要自己去溪水里借用铁匠的磁铁吸沙子里的铁粉,收集到铁粉之后,再进行冶炼,冶炼之后再一遍遍的锻打,通过锻打出来的火星,将铁块里多余的杂质以及碳敲打出去,最后才能拿到一块软不拉几的熟铁。 熟铁太软做不成武器,这又需要将熟铁与生铁按照比例混合冶炼,炼成钢,这就是所谓的灌钢法。 然后又需要重复一次折叠,锻打过程,让钢材里的碳含量变得均匀,按照不同需求,制作成相应含碳量的钢,最后打造出来,淬火之后制作成武器,或者农具。 云杨是云氏少年中为数不多的练过武的少年,他想要一柄好刀是很久以来就有的梦想。 而铁料昂贵,对这个少年来说是一种奢望,更别提钢料了,按照他家的情况,即便是有了钢料,他的父亲的第一选择是打造两个犁头,而不是一柄钢刀。 “你收集到了足够的铁砂?” “嗯!”云杨得意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多收集一些,等那个叫做刘宗敏的铁匠来了,让他多打造一些刀子。” “你家有钱,直接买一些铁料就是了。” 云昭忧郁的看着云杨一句话都不说。 云杨想了一下点点头道:“你娘不给?” 云昭拍拍干瘪的胸口从里面掏出两颗干瘪的红枣随手递给小妹道:“只有两颗枣子。” 有红枣吃,小妹就安静了,云杨学着大人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道:“那就喊上云舒,云卷,你跟我小弟也来,我们沙滩上收集铁砂。” 云杨是一个坐起立行的人,抬头瞅瞅天色,抱着云小妹就回家拿工具去了。 云昭则慢慢悠悠的向云卷他们家走去。 云卷的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就是一个猪圈,云昭一头钻进他们黑乎乎的家里马上又出来了。 不知道吃什么东西,吃的嘴巴黑乎乎的云卷,云舒从猪圈里走出来笑呵呵的将一截子黑乎乎的东西递给云昭。 云昭怀疑的瞅着这截黑东西。 云卷道:“黄精啊,我今天去秃山上砍柴的时候挖的,好吃!” 云昭摇摇头,没看那截黑东西,反而瞅着兄弟两居住的猪圈一样的房子皱眉头。 无产者是最好的革命者,这一点云昭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呢,无产者无恒心这六个字的名言云昭也是知道的。 想要这兄弟两对云氏产生真正的归属感,一定要让有一定的资产,比如——房子,一间真正的,暖和的,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子。 云杨带着弟弟来找云昭的时候,发现云昭已经改变主意了,不想再去小溪里淘铁砂,改盖房子! “你去吧同窗兄弟都喊来,今天,明天,后天,我们什么都不干,就一心帮云卷,云舒他们盖房子!” 这件事云昭就没有询问云卷兄弟两的意思,直接做主了,更不管这兄弟两涨红的脸。 “我们没钱,也没东西!” 云昭瞅一眼局促不安的云卷道:“屋子可以破,可以小,唯独不能脏! 先生告诉我们说,屋子可以破,那是因为没有钱财,屋子要是脏了,说明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上进心了。 我不允许我的兄弟住在猪圈里,也不允许我的兄弟破衣烂衫的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我们兄弟以后是要干大事的,如果连屋子这种小事都办不好,还干个屁的大事。” 云杨在一边听得胡乱感动,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安静下来道:“我们可以帮他们盖屋子,木料,茅草,钉子,绳子我们什么都没有。” 云昭抽抽鼻子道:“我带你们去我家拿。” 云杨尴尬的道:“大娘子不会愿意的。” 云昭怒道:“那就偷好了,我娘找过来,就说是我让拿的,这房子我盖定了。” “你会挨揍的!” “就算是挨顿揍,也比他们长年累月的住在猪圈里要好,少说废话,找人,偷东西!” 云舒云卷兄弟两已经泪流满面,半截子黄精掉地上都不知道,只知道张着嘴巴哇哇哭。 云杨在一边笑嘻嘻的道:“我们一起去偷,了不起被大娘子一起责罚!” 云昭本身就没打算自己一个人扛这事,对云杨的表现非常的满意。 不大功夫,学堂里的同窗就纷纷到来了,闻听云昭这个地主家的少爷要带着一群人偷他们家的东西,一个个显得很是兴奋。 偷云氏大房这个念头已经存在他们心中好久了,如果不是忌惮管家云福跟那些粗壮的家丁,早就干了。 云昭居中分配一下,一群人就兴致勃勃的散开了,只留下五六个半大的少年拆云舒云卷的烂猪圈。 春雨下来了,云氏大房的主人就放心了,向来素雅的云娘也有心情拿出尘封已久的绣花绷子,瞅着窗外一束开的艳丽的杏花,一针一线的将杏花的媚态展现在一块蓝色的丝绸上。 秦婆婆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有些难以启齿的道:“娘子,有人偷咱们家堆在大门外的木料!” 云娘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柳眉倒竖,怒道:“云福是干什么吃的?让家丁们捉住贼偷,打一顿乱棍!” 秦婆婆连忙道:“都是学堂里的学生,为首的是咱家少爷!” “哦,这样啊!”云娘缓缓地坐下,重新拿起绣花绷子道:“去弄清楚,这孩子发哪门的疯。” 秦婆婆匆匆的离去了,云娘瞅瞅窗外的那一枝杏花自言自语的道:“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不对,我儿从来都不做没用的事情……自家的东西为何要偷呢? 春春,去前院书斋看看徐先生游玉山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了,就告诉先生,他的学生正在当贼偷!” 跟着大娘子学绣花的云春清脆的答应一声就匆匆的跑进雨地里去了。 云娘无奈的摇摇头,就继续将心神放在绣花这件事上了。 不大功夫云春就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道:“徐先生回来了,他说,可以让贼偷得逞一次,只是事后要追究,决不能放过!” 云娘白了云春一眼,探手掐了小丫鬟一把道:“把话说完,年纪轻轻的就知道说一半留一半,怎么,心疼你家少爷了?” 云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抹着眼泪道:“先生还说,少爷要重罚,其余的一个都不能放过,要让所有的贼偷都记住这顿责罚!” 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新拿起绣花绷子道:“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云春膝行两步抱着云娘的腿哀求道:“求大娘子放过少爷吧,少爷很听话,从不干坏事,一定是云杨他们蒙骗少爷,这才干出坏事的。” 云娘低头看看已经开始哭泣的小丫鬟轻轻哼一声,咬着牙道:“这个小王八蛋还真会做人。” 说完就抬腿把云春轻轻踢开。 “去,去,去,你一个蠢丫鬟知道什么。告诉云福,他们想要当贼偷不要阻拦,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第十六章自找苦吃的云昭 第十六章自找苦吃的云昭 “小子,那根木料太粗,你们又不修宫殿,用不着这跟梁柱,你看,那根就很合适!” 云福蹲在木料堆上,一边吸着自己的淡巴菰一边信手指点。 云昭很是挠头,这些少年人狗屁不会,想要盖一间合用的房子,依靠他们是不成的。 可是呢,大人们都在看热闹,看云昭偷自家的东西,一个个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就是没有人出来阻拦。 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些人专门指引这些孩子去拿最值钱的木料,比如眼前这跟三丈长,一人抱不过来的大梁柱子。 云昭瞅着那群人,无声的笑了一下,多年窝在小山沟里种田,眼界狭窄的令人咋舌,只想着如何沾些便宜,从未有过帮助他人的想法。 云卷,云舒在两个族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苦苦挣扎求活,他们却视而不见,不仅仅如此,他们甚至趁着这两个孩子的父母相继去世之后,还瓜分了他们的田地,夺走了他们的宅基地,只留给两个孩子一间猪圈一样的小茅屋。 云昭曾经问过母亲,为何自家不帮助这两个少年人,母亲回答:云氏大房只能管辖云氏族中人,其余的人本就不姓云,仅仅是云氏历代奴仆改姓之后托庇于云氏门下的佃户,多少年后逐渐繁衍出来的人群,与云氏大族并无瓜葛。 当年,云卷的父亲去世之前,曾经将这两兄弟托付给了他原本的本家,并未托付给云氏大族,因此,云氏对这两兄弟并无义务,如果出手了,会让他们的本家族人认为云氏在压榨这两个小子,说不得,还要给他的族人们一笔钱,相当于花钱买奴仆,才能名正言顺的将这两个小子收归云氏。 母亲说的事情,云昭也不算是陌生。 大户人家其实其害怕的不是官府,不是商贾,而是农人!对这些农人,大户人家永远都心怀警惕之心。 大户人家有警惕之心,官府有警惕之心,就连大商贾也有警惕之心…… 于是……警惕之心就很容易变成残酷的剥削,最终加速一个时代的灭亡。 仅仅从历朝历代大多毁于农人起义这一点,就能看出,农人才是这个世界绝对的掌控者。 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有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有时候温馨的让人流泪,有时候残酷的令人咂舌。 有时候顺从的让人怒其不争,有时候暴烈的如同一团烈火,所到之处只有毁灭。 很多人都知晓乱世就要到来了,却没有人比云昭更加清楚,将要到来的乱世有多么的残酷,多么的可怕…… 这是一群身怀至宝却不自知的人。 云昭家几乎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典范式样的大族,他们需要的盖房子的东西,在云氏都能轻松找到。 只是,房子盖怎么盖? 一群少年蹲在已经空出来的云舒,云卷家的地基上,面对一大堆盖房子的材料,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徐先生带着他那条黄狗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他的胳膊底下夹着一本书,对这群站起来朝他施礼的学生们视而不见,径直走了过去,只是一不小心丢下了一本书。 云昭迅速捡起这本书,目送先生远去之后,这才看了一下书名。 《营造法式》! 还是专门讲述营造这一门类的篇章。 云昭翻开这本书……看的一头雾水……古人讲述工艺的时候从来就不肯好好说话,里面有太多需要幻想的空间了。 好在,有两张纸从书页中掉了出来——上面图文并茂。 云昭再一次感谢了母亲的慧眼,再一次感谢了自己那并不存在的一万两银子。 然后就招呼一大群孩子,按照图纸上的步奏,开始建造房子! 天黑的时候,一群没有吃任何东西的少年人饥肠辘辘却兴奋异常的各自回家了。 只留下想要看护自己家的云卷,云舒,自从第一根柱子被栽进土里的时候,这兄弟两就豁出命去干活,明明已经饥饿的没有力气了,依旧咬着牙坚持——他们很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并愿意为这间房子付出自己所有。 云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泥人。 连大白鹅都嫌弃他身上沾染的泥浆,不愿意下嘴咬他。 坐在门槛上脱掉湿衣裳,云昭觉得自己疲惫极了。 母亲过来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衫,上下打量一下儿子,然后就擦西瓜一般的给儿子擦拭了头脸。 从擦西瓜的手法上,云昭能感觉到母亲有些生气。 “偷自家的东西滋味如何?” “平白生了一肚子的闲气!” “怎么,知道自己吃亏了?” “没吃亏,只要房子盖成了,以后我让云卷两兄弟干什么,他们就会干什么,应该是收获很大。” “一味地给人好处,只会养出白眼狼来,还需要恩威并施才好!” “所以,我选择了偷咱家的东西,而不是来找您求告。” “做好挨打的准备了?这一次为娘可不会手下留情!” “云杨可以打得重一些,他今天有些懒散。” “哦,知道了。” 云娘将疲惫的儿子抱上炕,云昭看了一下自己的晚饭就忍不住叹口气,没有面,只有小米饭跟盐菜…… 体力大量消耗之后,就很有助于食欲增加,对于这种吃起来毫无滋味且对喉咙有一定伤害的糜子饭,云昭今天吃了两碗。 吃饱饭之后,他就有些唏嘘,明明是一个衣来张口,饭来张口的地主家大少爷,小小年纪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活罪? 瞅着母亲亲自端来了笔墨纸砚,云昭心中叹了口气,自古以来想做人上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捷径好走。 写字其实是很讲究的,先生常说,要平心静气,然后才能写出好字,要对文字有敬畏之心,才能写出好的文章来。 这些话云昭算是听进去了,可是,做起来好难,拔背含腰一连坐上两个时辰,对人就是一种折磨,更不要说他这种小孩子了,假如云昭没有一颗外来的心,没可能坐两个时辰。 平心静气,这是先生对云昭最大的要求,所以,写完一百遍《三字经》之后,云昭还要将《百家姓》《千字文》各默写一百遍。 就像先生说的,越是聪明的孩子,就应该多用水磨石功夫,如此,方能成器。 入夜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水终于停了,云彩被风吹散之后,湛蓝的天空就露出来了。 只不过湛蓝的天空很快就变成了淡墨色,等云昭默写完毕之后,湛蓝的天空就彻底的变成了一匹镶满钻石的黑色锦缎。 窗外的杏花正在凋落,有一些落在了云昭的这桌子上,有些落在了云昭的墨池里,更有一些温柔地落进云昭的怀里,贴着他娇嫩的肌肤滑落到肚皮上。 母亲新绣的那一枝杏花没有凋落,只是颜色有些呆板,没有生命的东西终究做不得数。 云昭收拾好了纸笔,来到门前的接雨瓮里洗毛笔。 雨水冰凉,不过,将毛笔放进接雨瓮里,夜色里看不清墨迹,不过,毛笔已经清洗干净了。 云福依旧在抽他的淡巴菰,火星在黑暗中一亮一暗的如同大号的萤火虫。 这是他的习惯,每日里不到子时,他不会休息的。 “福伯,能给我说说这个刘宗敏吗?” 福伯躲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声音却传了过来。 “一个憨厚的铁匠,上面有老子娘,人穷,没成亲,想来咱家卖手艺赚点钱,给自己找个老婆,有什么好说的。” “您说人心真的会变化吗?” “当然会变,以前啊,你福伯只想留在云氏十年,报答一下老将军的恩情,谁知道,在你云氏不知不觉就待了二十四年。 以前还想着跟随关中的刀客们,走一遭西口,闯一遭西域,年纪大了,也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福伯,我想跟您学刀!” “知道,早看出来了,再等一年吧,你现在身子没有长开,长开了我就会教你。” “福伯,能演练一下您的刀法吗?” 福伯久久没有回应,直到黑夜中的火星子熄灭了,他也没有回应,不一会,云昭就听到福伯趿拉着鞋子回房间的声音。 第十七章人头杯敬英魂 第十七章人头杯敬英魂 年纪太小,就会被人轻视! 他们以为年龄,阅历才是成熟的标志,却不知道云昭现在最渴望的是真正回到幼儿期再活一回。 不仅仅是肉体变小,心灵也应该在同一时间变小。 在他的回忆中,最美好的瞬间大多发生在童年,不论是梦中的虫子破茧成蝶,对着阳光呼扇翅膀,还是恰好将玻璃球弹进坑洞,都是最美好的记忆。 现在,经过辛劳的一天,云昭明明该嚎啕大哭的,现在,只能在脸上挂上微笑,潇洒的甩干毛笔上的水渍,如同剑客收剑入鞘一般将毛笔插进竹管,然后走进昏暗的房间,洗脚,入睡。 幼童感到痛苦的事情,成年人一样会感到痛苦,只不过成年人比较能忍,这是一件悲惨的事情。 天亮的时候,云昭自然就醒来了。 吃过早饭,又将四个巨大的糜子馍馍揣进怀里,离开了内宅。 这一次大白鹅只是试探性的跟着走了两步,然后见云昭毫无畏惧的迎面走来,大白鹅就胆怯的往回走,且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步履从容。 “儿啊,你又要去帮云卷他们盖房子啊?” 云娘起来的更早,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下活动腰肢,看样子已经有一阵子了,她的面颊潮红,微微有些出汗。 活动的幅度稍微大一些,就会露出她的那一双小脚,如同圆规的两只伶仃细脚,毫无美感可言。 见儿子再看自己的脚,云娘有些羞涩的将脚收回裙底。 “你的脚好丑!” 云昭吐槽一下,转身就跑掉了。 “以后给你娶一个大脚媳妇……” 云娘的诅咒声从背后传来,云昭自然是不在乎的,他喜欢看正常的脚丫子。 今天来帮着云卷云舒盖房子的人明显变少了……这完全在云昭的预料之内。 有时候,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能看出人性的本质来。 来帮着盖房子的人数又比十三个人多,这就让云昭比较开心了,仔细的看了多出来的几个人,就把糜子馍馍给了云卷,云舒兄弟,率先走进了工地。 架子昨天已经搭建好了,今天要做的就是往细细的檩条上铺茅草。 第一遍只需要铺设好就成,第二遍就需要将茅草跟泥巴混合在一起了。 瓦片是没有的,只有茅草屋顶,云杨身子重,上不得房顶,于是,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了一柄石锤,卖力的夯地。 干活期间,徐先生又无意中经过了工地,看了一眼工地就继续带着黄狗去小溪边散步去了。 看来,盖房子的顺序没有错。 围观盖房子的人越发多了,出主意的很多,上来帮手的几乎没有,随着房子逐渐成型,说话的人也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羡慕之色。 云卷的两个亲眷似乎有话说,被云昭看了一眼,就讪讪的退下了,不过,当云昭他们用木板做好墙壁,并且开始往上面糊泥的时候,他们还是勇敢的站出来了。 “大少爷,这是……” “滚!你要是敢打这间房子的主意,我就敢一把火烧了你家!还要让我娘收回你们的地,把你们赶出村子!” 云昭第一次使用了自己地主恶霸的身份,效果很好,云卷的两个亲眷后退了,最后找不见人了。 一整天下来,房子基本上已经成型,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泥干,然后再装门窗。 云卷,云舒兄弟两依旧沉浸在狂喜中,墙壁上任何一处不完美的地方都被他们兄弟用手刮平,且沉浸在这样的工作中乐此不疲。 “你让我刮目相看!” 徐先生说话总是言简意赅。 “上位者用手段是应该的,这一次,你将手段用的声情并茂满是美意,实属出乎我预料之外。 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吗?” 云昭点点头。 徐先生莞尔一笑,笑的很好看,甚至让云昭有点入迷。 一杯淡黄色的茶水推到云昭面前,这算是将他当做大人来招待了。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书上说要待人以诚!” “咦?你什么时候看了陈沂先生的《畜德录》?” 云昭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先生稍微思忖片刻,便背诵道:“章公懋为南京国子监祭酒,有监生请假,托言一力采薪不至,将往求之。公闻之愕然,曰:“薪水之资脱有失,奈何?”忧动颜色。使亟求,且冀得之当复我。此生甚悔,曰:“公待我以诚,奈何诒之?”明日返命,具实谢罪。” 云昭大惊,自己随口用了一个成语,先生立刻便知道出处,以后定要谨言慎行。 “这本书极为生僻,没想到你云氏倒有藏书,只是陈沂此人过于迂腐,不可过多效仿。” “学生今日又恐吓了云卷的亲族!” “做得很好,乡民愚昧,恫吓手段很好用,否则,他们就会纠缠不休。” “这么说,我今天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是的,你比我想的要好,不过,云彘啊,镜不能自照,衡不能自权,剑不能自击,你不可自满,知道吗?” 云昭笑道:“云昭不会自鸣得意。” 徐先生大笑道:“喝了茶去吧,既然事情是你一手经营的,就该勇于面对,左右不过一顿打就是了,我就不替你求情了。” 云昭喝了茶水,就悠哉悠哉的回到了后院,先生说的没错,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不如认了算了,等屁股疼痛的时候再嚎哭不迟。 今天,云昭依旧在狼吞虎咽的吃饭,只是这顿饭吃的极不安宁,因为母亲总会把脚从桌子下面探过来踢他。 再把一勺子汤全部洒在衣襟上之后,云昭瞅着母亲道:“你的脚很漂亮。” 云娘闻言立即变得眉花眼笑,还殷勤的给儿子剥了一只鸡蛋,她的脚曾经是丈夫最喜欢的部位,却被儿子诟病,这让云娘很难接受。 “娘今天也不该说你要娶大脚媳妇。” “我听说我朝太祖皇后就是一双大脚,所以啊,我也要娶一个大脚媳妇。” “会被人笑话的。” “他们懂个屁!” 云昭干脆利索的结束了关于女人脚的讨论。 “后日,我就要开始学《百家姓》了。” “你会背了是吧?” “是的。” “会写吗?” “有些字还是很生僻。” “那就要多写。” “嗯,那个刘宗敏什么时候来?” “还有两天,怎么,你找他有事?” 云昭放下饭碗道:“我需要二十把好刀,练武用!” 云娘捂着嘴大叫道:“小孩子练武都用木头刀剑,用什么钢刀啊。” 云昭笑道:“铁砂我们自己去沙地里找,找铁匠冶炼就是了,我想自己做一把刀子,每一个人都自己做一把属于自己的刀子。” 云娘一听不需要自家出铁料,就放心了不少,最多出一点工匠的工钱罢了,算不得什么。 见儿子坐在对面又开始发呆,云娘就用脚捅捅儿子道:“咱家祖上传下来不少刀剑,娘带你去看看。” 云昭连连点头,翻身下了炕,殷勤的帮母亲穿上鞋子,就拖着母亲急着去看刀剑。 “武库的钥匙在云福那里。” 母子两兴冲冲的来到中庭,就看见云福兀鹫一样的蹲在花园的围墙上抽烟。 “福伯,我要看祖上传下来的刀剑!” 云福淡然的瞅了云昭母子一眼道:“少爷现在还没有资格看,大娘子是妇人,看刀兵不好。” 云昭碰了一鼻子灰,瞅瞅母亲,云娘朝儿子撇撇嘴道:“武库是福伯在管,他不答应,娘也没法子。” 云昭有些不死心,仰着头问云福:“福伯,我什么时候才有资格看那些刀剑?” 云福兀鹫一样的低下头冲着云昭狞笑道:“杀一个倭寇,或者杀一个鞑子,把他们的人头拿来,用他们的头颅做成酒杯,装满酒敬献了武库中的英魂之后,那里的刀剑就随你取用!” 第十八章 没有人是简单的 第十八章没有人是简单的 自从决定变聪明之后,云昭就很忙,忙的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云氏家族本身。 当然,在伪装傻子的那一段时间里,云氏如何与他何干? 云昭的爷爷叫云石连,父亲叫云思源,这是云昭唯一记住的两位已故的长辈名讳。 爷爷官至游击将军,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中层武官,曾经追随戚帅南征北战,是一条真正的好汉。 父亲云思源就平凡的多了,他读书不成,经商也不成,然后就成一个好吃懒做的家伙了,只是,这家伙会唱小曲,人也殷勤,风趣,就这一点把母亲迷得死死的,宁可顶撞外祖,与外祖切断联系,也要带着云氏的傻儿子为自己的丈夫守节。 好在爷爷留下的家底丰厚,父亲实际上也没有败家,加上母亲长于操持,云氏才有今日殷实的日子过。 云娘知道云福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个人曾经是爷爷的亲卫,心中也只有云氏主人,对她这个当家主母虽然恭敬,却并不事事听从。 云昭长大之后或许可以命令他,云娘还是不成的。 所以呢,云娘在得到人家确切的拒绝话语后,就回到屋子里的去了。 云福嘴里咬着烟袋背着手在院子里漫步,云昭就背着手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老一少如同拉磨的驴子一般, 武库跟云氏祖先的英灵在云福这里就是一个禁忌话题,但凡稍有不敬,就会招来他的怒火。 “福伯,给我说说啊,我想知道爷爷当年的丰功伟绩。” 云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云昭道:“有什么好说,不过是些尸山血海的事情,偌大的云氏庄子跟随老太爷一起出征的足足有八十七人,活着回来的就我跟老太爷两个,老太爷的身子骨在战场上弄坏了,回来两年之后就撒手人寰。 云氏大房的血脉已经单传两代了,到了你这一代,就更加的凶险,既然祖宗保佑让我云氏子嗣不绝,你就应该珍惜,莫要再踏上战场。” 云昭抬头道:“金仙观的杂毛道士梁兴扬说天下就要大乱了,没人能躲得开。” 云福冷笑道:“天下大乱可不是从京城大爆炸后开始的,自从张相,戚帅相继病死之后,这大明江山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某家现在就等袁帅什么时候死,如果袁帅死了,我就带着云氏族人去别的地方安身。” 云昭眼睛一亮,攀住云福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瞅着云福道:“我们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云福怜惜的看着这个聪慧的孩子轻声道:“别告诉别人,你知道就好,老夫随老太爷戎马一生,既然发现了危机,如何不会狡兔三窟呢? 听先生的话,好好读书,别的事情莫要理睬,自有你福伯安顿!” 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总给人一种很靠得住的感觉,此时云昭听了云福的话,心里就安稳了很多。 他也从云福的话里听出来了另外一层意思,云氏并没有云昭看到的这样弱小,很可能还有隐藏的手段。 想来也是,云氏先祖云定兴在隋朝就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这种人物的子孙绵延了上千年,如果说没有一点隐藏的手段,说出去连云昭自己都不信。 这一夜,似乎有了云氏祖先的保佑,云昭睡得格外的香甜,连梦都没有作。 第二天,云昭早早醒来,在云春,云花的帮助下穿好衣裳,洗漱完毕后,就站在台阶上学徐先生的模样看着近在眼前的玉山。 没有下雨,玉山腰上又围绕了一圈纱带,一把糜子撒出去之后,两只巨大的大白鹅就嘎嘎的叫着冲了过来,云昭趁机一手抓住一只大白鹅的脖子,拖着它们就向外走。 大白鹅被人捉住了要害,虽然总重量被云昭重些,此时也只能嘎嘎的叫的凄厉。 云娘匆匆出来看,见儿子在教训那两只让他吃尽苦头的大鹅,就笑的直不起腰来。 “春春,花花,点火,烧热水,拔毛!” 云昭在那里意气风发,准备把遭受了多日的腌臜气一朝血洗。 云娘见云春,云花那两个傻丫鬟居然真的很听话的直奔厨房,就走过来,将大白鹅从云昭的手中解救出来,亲昵的摸摸儿子的圆脑袋道:“想吃大鹅,吃别的,这两只可不成。” 云昭目送两只大白鹅落荒而逃,得意的甩甩手道:“没打算吃,就是想要他们知道这家里谁才是主人!” 云娘见儿子说的大气,就把脸贴到儿子脸上笑嘻嘻的道:“自然是我儿! 快去吧,别让先生等急了,今天要给你们讲农事,晚了先生可不依你。” 关中地界地气升的很快,不久前还把人冻得跟狗一样,一场春雨过后,立刻就成了春和景明的模样。 云昭终于不用再穿厚厚的棉袄了,换上了双层夏布制作的衣衫,宽宽大大的穿在身上很是舒服。 云昭丢掉的衣衫穿在云卷跟云舒,以及云树的身上很是合适,就是绿了吧唧的有些难看。 绿色是云氏庄子最容易得到的颜色,这跟玉山上盛产孔雀石有关,如果玉山附近产蓝靛,云家庄子附近的人穿的衣衫一定是一水的蓝色。 “滚回去换衣裳!” 徐元寿今天是一副短打扮,跟农夫差别不大,不过等他跟云旗他们站在一起后,云昭发现,徐元寿依旧是最有气质的一位。 “没衣裳了。” 云昭只好实话实说。 徐元寿看了一眼,云卷一行人,点点头道:“既然是做了善事,那就饶你一次。 不过,今日亲农,该做的农活不得懈怠。“ 云昭连连点头。 一行人随着大队农夫很快就走进了田野。 妇人们已经到了田野上,围着云福坐在地上,每人面前都有一柄锄头,手里还拿着一根绑着红布的短木棒。 云福今天打扮的模样非常别致,全身上下都绑满了红色的布条跟铃铛,手里还拿着一头几乎跟他一样高的麦草扎成的草牛。 “此为打春牛! 原本应该在立春日上由官员来操持,只是因为我大明地大物博,每一个地方的耕种日子不一,关中一般会选一个杏花开败的日子进行。 春牛着鞭,春耕也就开始了,这是一年中最具希望的日子,我要你们记住,种子进入了泥土,一年的生计也就正式开始了……” 随着阳光照耀在春牛身上,云福就开始胡乱扭动,身上的红布条子乱飞,铃铛哗啦啦作响。 围坐在地上的妇人们,就用绑了红布的短棒敲击锄头,发出清脆的悦耳的声音。 “春牛原本是以桑木为骨,泥土为肉,到我关中,习俗有了一些变化,这里人更喜欢用柳树为骨,麦秸为肉,鞭打春牛之后,就献上礼物,驮载在春牛身上,付之一炬,让神灵得以享受蒸尝,佑我农人五谷丰登。” 不知为何,徐先生的声音即便在嘈杂的环境里,依旧清晰无比,声声入耳。 过了良久,太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云福停止了扭动,用浓重的秦音向神灵申诉愿望,周围的农夫也将握在手中的线香一一插在草牛身上。 云福口中含了一口烈酒,从腰袢的皮口袋里抓住一把碾的细细的碳粉,冲着点燃的火把碰了一口酒,喷出来的烈酒立刻就化作了一团火焰,不等这团火焰熄灭,他又把碳粉重重的丢进火焰里,于是,一团更加明亮的火焰猛地爆起,将整个春牛都笼罩在火焰中。 爆起的火焰倏然熄灭,暗红色的火星飞舞,春牛便熊熊燃烧起来。 等春牛彻底化作一团灰烬之后,云福就用最虔诚的态度,将这些草木灰埋进了田地。 徐先生拿起一柄铲子,对云昭一行人道:“礼毕,开始扬粪……” 第十九章千年大族啊(求收藏啊) 第十九章千年大族啊(求收藏啊) 扬粪就是把一堆堆的农家肥均匀的撒在地里,然后再让耕牛犁地,最后把农家肥均匀的搅拌进土地里。 这就是农村特有的一种味道,让人难以忘怀。 发酵的农家肥味道不堪描写…… 作为地主家,自家的田地自然是要优先耕作的,在这些日子里,云氏上到主人,下到仆役家丁都要在地里忙活。 云家的二十七头耕牛一字排开,在广袤的原野上犁田,有说不出的美感。 当然,如果没有那些佃户们在一边拉着犁头艰难的在田地里行走的场面,云昭会很喜欢这种场面的。 后世人讲究尊严,讲究劳动者的尊严,认为不该将劳动者当牲口使唤,尽可能的多用机械。 在大明,在这里,所有的劳动者恨不得变成大牲口。 云杨扶着云氏大房的犁,眼睛却瞅着父亲跟弟弟在前面拉犁,母亲在后面扶犁的悲壮场面。 他不止一次要求由母亲来驱赶耕牛给大房耕作,他去拖犁,都被父亲言辞拒绝了。 一天能挣四斤小米,对他们家来说很重要。 云昭坐在地头跟云小妹玩耍。 湿泥地里总会有一道道凸起的痕迹,像是有东西在地下爬行,事实上,褐色的地老虎因为有两只巨大的铲子一样的前肢,最喜欢把泥地拱出一个个地道。 云昭跟云小妹只要在凸起的痕迹尽头,用木棍挑开泥土,一只强壮的地老虎就会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然后把地老虎用线绳绑了,云昭就跟云小妹有了玩耍的工具。 把地老虎放进泥地里,看谁的地老虎挖洞挖的比较快。 一般周而复始七八个回合之后,地老虎也就完蛋了,这时候,云小妹就会高兴地把地老虎装进一个笼子里,拿回家喂鸡。 “那只死鸡不下蛋,人家爱吃蛋的很。” 云小妹眼见草笼子里已经装满了肥硕的地老虎,就有感而发。 云昭从怀里一掏,就神奇的摸出一颗鸡蛋,在云小妹渴望的眼神中把鸡蛋放在她的脏手里。 然后,这个狂喜的小丫头,就跟头列子的高举着鸡蛋踩着软土向母亲跑了过去。 一颗鸡蛋,爹娘在闺女的强迫下一人几乎就舔了一下,年纪小点的云树,也只是轻轻咬一口,剩下的全被小丫头吃了,不过,这颗鸡蛋给这一家人带来的欢喜却是巨大的,就连正在给云昭家犁地的云杨,驱赶牲口的时候也格外的有力气。 让云杨直接赶着云昭家的牛,丢下主家的田地给自家犁地这不现实。 云昭也不能这样要求,否则,就乱了规矩。 于是,云昭就亲自下田了,跟云树一左一右围着拉犁的主力云旗一起在满是春天气息的原野上奔走。 人拉犁是有弊端的,那就是犁地犁的不够深,只有牛耕的一半左右,即便是如此,中午休息的时候,云昭的两个肩膀也被绳子勒的红肿。 云旗老婆掀开云昭的衣领,瞅着红肿的肩膀落泪道:“富贵人家的少爷那里遭过这个罪。” 云旗看看云昭的肩膀摇摇头道:“这是对的,不是说他帮咱家拉犁这件事是对的,而是他能下地拉犁就不是坏事。 这世上崽卖爷田不心疼的事情多了,这娃只有吃过苦,才知道祖先积攒家业不容易。 我父亲如果不是因为战死了,我家也会有好日子过的。” 说着话,眼眶就发红,远远的看着中午依旧不肯休息在继续干活的云杨似乎很是骄傲。 下午的时候,云旗就不肯让云昭帮忙了,地里的活计多,不敢休息,趁着力气没有耗尽,要加快了。 田地里到处都是人,头顶上的天空中有大团大团的白云飘过,白的有些发黑。 地里的耕牛依旧在慢慢的行走,犁开的大地与没有犁开大地泾渭分明,而一头头耕牛,再加上一群群的人,就是在大地这张画纸上作画的人。 云昭拖着云小妹站在一个小山包上,脚下的场景让他有些迷醉,直到母亲大声呼唤他,他才从诗一样的意境中清醒过来。 带着云小妹跳上母亲乘坐的驴车继续巡视云氏的领地。 “从山脚下开始,直到那棵大榆树都是祖上的封田,这块地我们家是不租给外人的,也只有本族族人能租用这些田地,云旗家就是。” 云昭站在驴车上手搭凉棚看了看道:“有多少亩?” 云娘傲然道:“一千七百亩!” “这么多?”云昭吃了一惊。 云娘笑道:“就这,还没有算不靠水的旱田,咱家还有旱田四千三百亩。两座柴山,四个池塘。” 云昭瞅瞅极远处的坡地,那里有更多的人在劳作。 “我听旗叔说,有一家姓钱的地主在跟我们家争山地跟水塘?” 云娘笑道:“姓钱的算什么,咱们家这几年需要忍,给我儿攒福气。” 云昭怀疑的瞅着母亲道:“如果我们家不愿意忍,是不是姓钱的就没活路了?” 云娘掏出手帕擦擦脸上的汗珠道:“反正你福伯是这样说的,他这人从来不说假话,废话。” 云昭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自从他变得聪慧之后,他就发现,偌大的一个云氏,只有母亲跟福伯两个真正的聪明人,其余的人全是傻蛋,包括家里的帐房,管事都笨的出奇。 这很是不符合云氏千年家族的身份。 云娘见儿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就没好气的道:“看我做什么,不管家里是个什么模样,最终都是你的,现在,你就好好地拉拢你的人手,长大之后一样都跑不掉。” 云昭笑道:“我还担心家里的这群傻蛋是怎么保住云氏六千亩良田不失的,现在明白了,也就是说,我们家不用向朝廷缴税是不是?” 云娘笑道:“官府早就忘了我们这穷山僻壤之地,自从我嫁过来,就没见过官府的人来我们家。” 云昭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辈子就是扶贫的小官员,他深深地知道,在缴税这个问题上,不论在哪一个朝代,哪一个时期,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在大明,文官或许占些便宜,而武官,想要逃税那就太难了,除非是卫所官兵才有这个可能。 爷爷是游击将军,所谓的游击就是居无定所,哪里需要上哪里的那种军队,是军队中最倒霉的一种。 现在,听母亲的意思,云氏,似乎还有云昭不知道的另一面? 驴车绕云氏水田一圈足足用了一个下午,傍晚回到家里,云昭不等吃饭,继续去缠管家云福。 此时此刻,管家云福在云昭的眼中变得神秘极了。 河沟边上搭起来了一个茅棚,茅棚里面炉火熊熊,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年轻男子正在打铁,叮叮当当的响声已经有一阵子了,而云福就蹲在一张条凳上抽他的淡巴菰。 见云昭来了,青年汉子停下手里的锤子,将逐渐暗淡下来的铁块丢进火炉里,瞅着云昭不说话。 云福抬腿踢了青年人一脚道:“少主人来了,也不知道见礼?” 青年人抬起头看了云昭一眼道:“刘宗敏见礼了。” 云昭好奇的围着刘宗敏转了一圈,刘宗敏似乎很不喜欢背对别人,也跟着云昭转了一圈。 云昭很失望,还以为真正的巨寇应该是小说里的写的那种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的那种彪形大汉,就眼前这位,不仅仅没有贼寇的彪悍气,甚至还有一点害羞! 刘宗敏见云昭不说话了,立刻就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柄三寸长的小匕首拿给了云昭,脸上布满憨厚的笑意。 小匕首做的蛮精致的,配上牛角制作的刀柄,很古朴,匕首已经开刃,看样子还算锋利。 云昭接过匕首大人般的朝刘宗敏拱手道:“不知匠人能否打造长刀?” 刘宗敏的眉头皱了一下,转而看向云福。 云福笑道:“能做就做!” 刘宗敏回头看着云昭道:“能做!只是我这里铁料不足!” 第二十章就到底谁才是巨寇? 第二十章就到底谁才是巨寇? 徐先生从黑暗中走出来,接过云昭手里的小匕首看了一会道:“我也需要一柄剑!” 刘宗敏摊摊手道:“没有铁料!” 徐先生瞅着刘宗敏道:“你是铁匠!” 刘宗敏笑道:“这年头人人都想要一把刀子,哪来那么多的铁料呢。” 徐先生坐在条凳上悠悠的道:“我听闻铸造龙泉剑从来不用现成的铁料,所需铁料来自砂石中。” 刘宗敏道:“砂石提取的铁砂杂质太多,大火一吹,就不剩下什么了。” 云昭笑道:“那就在云氏多留些日子,就用先生说的法子寻找铁砂,剩下的就看你的手艺了。” 刘宗敏再次将目光放在云福身上,云福吧嗒两口烟道:“还不谢过少主人赏你一口饭吃?” 刘宗敏极不情愿的朝云昭拱手,算是谢过了。 既然刘宗敏答应,云昭就跟徐先生两人离开了。 “我不喜欢这个人!” 云昭走了一阵子就对徐元寿道。 徐元寿没有停息脚步的意思,只是漫不经心的道:“说说道理!” “此人讨厌打铁!” “何以见得?” “他连先生说的龙泉宝剑的制作之法都不想知道,可见,打铁是他暂时的一个为了吃口饭的营生!” 徐元寿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铁匠,铁匠,自然是以打铁为生,你以为没有铁料储存的铁匠是一个好铁匠吗?” “按照一般人来说,铁匠这个营生还不错,至少,云杨就很羡慕。” “他已经准备落草为寇了!” 徐先生直接说出了结果。 “我只说他不是一个好铁匠,至少不是一个有上进心的铁匠,您却直接说他准备落草为寇?” 徐元寿无声的笑了一下,一只手扶着云昭的脑袋道:“这年头他这样的人,想要活的更好,就只有当贼寇这一条路了。” “可他是福伯弄来的!” 徐元寿蹲下身子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依旧有些亮晶晶的。 “春播的时候,犁头,农具损坏频繁,这个时候铁匠很难请到,尤其是刘宗敏这种流浪铁匠,既然所有的事情都不太对,你就该好好问问福伯!” 云昭想了一下摇头道:“不问!” “为什么?” “娘说云氏最可信任的人就是福伯,如果问了,会让福伯难做!” 徐元寿又笑了,拍拍云昭的脑门道:“我现在真的开始相信你是野猪精转世了。” 目送先生离开,云昭就进了大门,来到后院,发现母亲等他吃饭已经等了很久。 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所以,今天的饭菜很丰盛,除过有肥腻的腌缸肉之外,还有一盘子带着青草香味的苦苦菜。 给母亲碗里放了肥肉跟苦苦菜之后,云昭就埋头大嚼,他吃的很快,且很快就吃饱了,然后就放下饭碗等母亲吃完。 “有话就说!”母亲瞅了云昭一眼,继续吃苦苦菜。 “那个刘宗敏不像是一个好人。”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人,官府正抓他呢!” “既然不是好人,我们家为何还要收留他?” “距离咱们家五十里外有一座山叫做月牙山,山上有一个山大王叫催山虎,你白日里不是问咱家交不交税吗? 其实是交的,只是不交给官府,交给了这位叫催山虎的山大王。“ “啊?这样做没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可是呢,蓝田县的官差连县城都不敢出,你让我们交给谁去?” “没人管?” “怎么没人管!官府出动卫所兵剿匪来着,可是,剿着剿着蓝田卫所兵越来越少,山大王手里的强盗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卫所的指挥使都跑了,为了庄子上不受强盗骚扰,就只好这样了。 这三年来,这位山大王还算是守规矩,除过每年收税之外,就没来过庄子。 这些事都是福伯在安排,娘从来不过问。 福伯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从来没有因为徇私过,这一次安排刘宗敏来家里打铁,说不得会跟月牙山的人有牵扯。 我儿离那个盗贼远远地,莫要沾染上匪气,将来娶媳妇都娶不到好的。” “大明朝完蛋了……”云昭由衷的道。 云娘擦擦嘴上的油脂道:“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所有有见识的人家都做好了改朝换代的准备,只是期望这一次改朝换代莫要死人太多。 你外公五年前就辞掉了西安府学正一职,还在秦岭里面修建了隐居的宅子,依我看啊,也就是今年这场春雨足,要不然,一大群人没饭吃,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你外公在西安府城里也住不了多久了。” “怪不得咱们家要修那么高的石墙。” 云娘点点儿子的眉心笑道:“小小年纪就跟一个小大人似的,洗过澡之后就睡吧,今天不用写字了,给别人家拉了半天的犁,该是累了。” 云昭是傻子的时候都是母亲帮着洗澡,云昭聪明了之后,就换成一到晚上,一双眼睛跟瞎了一样的秦婆婆。 每次给云昭洗澡,秦婆婆都会叨咕几句,说云昭身为一个男娃,洗澡洗的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勤快。 所以,云昭现在洗澡,一般只让春春跟花花两个给他准备洗澡水,剩下都是自己来。 皂角水泡过之后,全身上下就有一股子草木味道,站在牛边上,总会吸引牛的嘴巴,过份的还会舔一下。 最要命的是云昭的头发现在已经有一尺多长了,每次用梳子,云昭就很担心自己将来变秃子。 云昭睡觉的炕很大,可以当舞台的那种,春春,花花却没有获准上来睡。 不是云昭看不起这两个傻丫鬟,而是她们身上的虱子永远都除不尽…… 好几次看到虱子在她们的头发上爬来爬去的,云昭就很想把她们放进开水锅里煮一下…… 这东西太可怕了,是云昭生命中最让他感到恐怖的东西! 与这东西相比,云昭宁愿面对老虎,豹子,野猪! 躺在炕上,云昭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今日获得的信息。 首先,自己家没有表面这么简单,第二,福伯看似是云氏的管家,实际上掌握着云氏最重要的秘密。 第三,这个世界已经完全崩坏了,当一个国家最基础的地主开始不给朝廷缴税,且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完蛋了。 第四,流寇们已经代替朝廷开始保护乡民,给他们维持稳定的时候,说明,流寇的实力已经开始膨胀了。 这一切都说明,大乱已经不可避免。 当然,不用知道这些,云昭也知道大明就要完蛋了,从今往后,皇帝听到的消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只是,当自己真正的投身到历史洪流中,云昭发现,个人的能力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在历史大潮面前毫无抵抗力。 通过以往学过的历史……任何想要力挽狂澜的人最后都失败了,最终成了史书上著名的民族英雄。 黑夜中,云昭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盆水被放在屋子里,正好有一道月光照在水面上,这是云氏晚上起夜时分唯一的照明,月光被反射到屋顶上,房梁在昏暗的空间里若隐若现,一切都像一场梦。 “我能做些什么呢?” 云昭自言自语道! 天蒙蒙亮的时候,云氏院子里已经很热闹了,前来牵牛,借用农具的人站了一院子。 云昭拿着猪毛牙刷站在屋檐下在刷牙,昨晚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被猪毛牙刷上的盐巴蛰得生疼。 他还是没有放弃刷牙的习惯,他一点都不想跟其余的关中人一样一张嘴就露出一口黑牙。 昨晚的问题没有答案,不过,他已经做好了投入到这个世界的准备,并且准备积极一些,主动与这个陌生的世界交流一下,看看能否会有一点不同。 第二十一章挨打之后就要挖坟? 第二十一章挨打之后就要挖坟? 春耕的时候,人比牲口都不如。 这不是比喻,是真实的情形。 即便是最吝啬的人家,在这个时候都会给牛马骡子这些可以出大力气的牲口喂一些精饲料,而劳累了一天的人,则随便对付两口就睡觉了。 云氏的春耕整整进行了半个月,终于降下了帷幕,剩下的只是在田边地头点豆子,种蒜,种青菜一类的小事情,所以,整个云氏庄子立刻就进入了一种慵懒的状态里。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云娘开始整顿家风的好时候。 春耕的时候不是惩罚人的好时候,齐心协力种地呢,惩罚任何一个人都会对今年的收成造成影响。 春耕完毕了,一般也就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整整一个去年,云氏庄子的人表现的都很好,没有出现寡妇偷人,也没有出现背叛族人,更没有多少值得拿到族会上进行表决的大事件。 云旗造谣事件在冬日里就已经平息了,所以用不着拿到族会上说。 今天开族会,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云氏大房的大少爷带领一群小子偷自家东西的事情。 鞭子落在云昭白皙的屁股上,让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嘴上却始终不说认错的话。 云杨的屁股都被他爹用鞭子打烂了,同样一声不吭,咬着牙在一边鼓励云昭:“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不求饶!” 云昭被云旗抽的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听了云杨的鼓励惨兮兮的道:“好痛啊……” 云卷,云舒抱着云旗的腿一个劲的哀求,莫要打自己的兄长们,错是他们兄弟犯下的,该把他们打死,且哭得比云昭还要大声。 其余受罚的兄弟见云昭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都如此嘴硬,他们自然也咬紧了牙关不肯认错。 于是,看儿子受罚看的泪水涟涟的云娘,再一次下令,要打死这群偷东西的小贼,还说不是心疼那点盖房子的材料,而是要教训他们一下知道什么是规矩! 全庄子男女老少都来了,除过秦婆婆,云春,云花在恳求大娘子饶了大少爷之外,就没人再替这些小子求情,包括云氏的行刑手云旗。 他在打这些少年人的时候非常的公平,尤其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下手更重。 云昭是主谋挨了十五鞭子,云杨年纪最大挨了二十鞭子,其余的人统统十鞭子。 这一顿打,在旁人看来应该足够让这些小子们守规矩了……只是便宜了云舒云卷兄弟两,直到最后,云娘都没有下令收回这些孩子们盖下的房子……而脾气暴躁的大少爷在挨鞭子的同时还不断地威胁他们,要是敢打这两间房子的主意,会弄死他们全家……这让人何等的失望…… 簇新的茅屋看起来很气派,因为梁柱都是簇新的,且足够巨大,门窗都是全木料的,做工精致,原本是大房用来修缮客房用的,被云昭他们偷来安在茅屋,房顶上的金丝草金黄,金黄的,再铺上三层新泥,比庄子上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好。 “云卷,云舒两小子娶亲的房子算是有着落了。” “娃啊,大少爷是傻的,你什么时候也让他给你盖一间这样的房子……” “云卷哥俩这顿鞭子挨的太值了……” 这些话语落进挨揍的十几个少年人耳朵里,于是,十几双愤怒的眼睛怒视众人。 这一幕全部落进徐先生的眼睛,他站在人群中捋着胡须微笑片刻就带着黄狗走了。 他坚持认为,这顿揍挨的最值的人是云昭! 云昭挨打都不肯认错,于是,便被云娘惩罚他住云卷家的新屋子……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很多挨打的孩子家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云卷家的新炕上就趴了一群裸露着屁股等伤口愈合的孩子。 云福管家认为自家的大少爷很有男子汉气概,就送来了一袋子糜子,一袋子小米。 秦婆婆认为自家的大少爷挨了打,可怜,送来了一挂腊肉还主动帮他们煮饭。 至于春春,花花,趁着大娘子不注意,拿来了大少爷的被褥以及书箱子。 他们最急需的金疮药没人提供,按照云福的说法,小孩子挨打算不得伤! 云卷家的炕足够大,一排人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聊天。 “看见了吧?我们只要干点事就没人愿意我们干成!” 云昭把肥肉捞给了身边的云树,一边吃一边嘀咕。 云杨把碗递给秦婆婆示意再来一碗,接着道:“我们干成了,挨了顿打也值。 我们不仅盖好了房子,接下来,我们还要弄刀!” 云昭见其余的孩子眼睛都亮了,就笑呵呵的道:“弄他娘的二十把!我们不仅仅要弄到刀子,还要练武,打死所有抢我们东西的狗杂碎!” 云飞一边催着秦婆婆帮他装饭,一边道:“吃完饭我们就去弄铁砂,多弄一些还可以卖给铁匠!” 云卷光屁股疵牙咧嘴的跳下炕从一个破箱子里取出一块黑黝黝的磁铁道:“我有磁石。” 云昭吃了一惊道:“哪来的?” 云卷笑道:“玉山上捡来的!” 云昭探手接过云卷手里的磁石仔细看了一眼道:“我要拿去让徐先生看看!” 云卷自然没有意见,见锅里的小米饭快要见底了,马上就拿着碗让秦婆婆给他再装一碗…… 云昭拿着磁石下了炕,云杨小声道:“有什么问题吗?在玉山捡到磁石的人可不止云卷一个。” 云昭捂着屁股笑道:“有点想法,找徐先生求证一下。” 云杨无所谓的摇摇头,就继续吃自己难得的美食。 云昭的屁股很痛,不过,也就是痛而已,这些天他的屁股早就被两只大白鹅咬的快没有知觉了,而云旗在打云昭的时候大多用的是巧劲,看似凶狠,实际上他受到的惩罚是最轻的。 徐元寿仔细端详了那块磁石很久,最后放下磁石目光炯炯的看着云昭,似乎非常的恼怒。 “昔日黄巾军发丘于关中,帝王将相尸骸露于野,而后曹操发丘于关中,取大汉历代先王陪葬为军资一统北方,云昭,你准备行魏武旧事?” 徐先生开始说话了,就有些须发酋张的模样,威势很足! 云昭疑惑的道:“我只是想问先生,玉山上是不是还有磁石,我们要从沙子里吸取更多的铁砂。” 徐先生冷眼看了云昭一会,见那张肥硕的小脸上满是疑惑,也就解除了一些戒备。 “这块磁石是从一大块磁石上敲下来的,你只要找到捡磁石的人问问在哪捡到的,大块磁石就应该在附近,如果不好找,就用绳子吊着这块磁石,多走走,只要磁石动弹了,大块的磁石就该在附近。” “多谢先生解惑,我们的伤好了,就去玉山寻找磁石。” “带着家丁去,玉山上野兽多。” 云昭答应一声,就匆匆的跑了,背后,徐先生那双忧郁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他的后背。 拐过弯,徐先生的目光消失之后,云昭的眼神就变得阴冷起来。 玉山上没有磁铁矿! 在后世科技昌明的时候也没有在玉山上发现磁铁矿,蓝田县盛产蓝田玉,可惜,自从玉山在很多年前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之后,人们就再也找不到古老的矿脉了。 后期发现的蓝田玉质量很糟糕,也失去了他原本的价值,根本就无法与制作始皇帝玉玺的蓝田水苍玉相媲美。 蓝田日暖玉生烟,这是一个典故,太白金星托梦给济贫行善的书生杨伯雍:“晴天日出入南山,轻烟飘处藏玉颜。” 然后就被李商隐写进了诗歌里,继而名扬天下。 后来也有很多人进山寻找美玉,只是白白的磨了鞋底,没有任何进展。 玉山是一处风水宝地这是肯定的,于是,这里就多了很多的墓葬…… 徐先生没说错,云昭也发现这块磁石是从一块更大的磁石上掉下来的,既然蓝田不产磁石,那么,这么大的一块磁石,就该是墓葬经常用到的磁门。 而磁门的主要作用就是为了防范那些带了武器进入主人家。 死后还要担心别人刺杀的人,只能是属于贵族的墓葬。 一无所有的云昭其实是不介意盗墓的。 真的,他一点都不介意,他甚至认为古代有大量陪葬品的贵族墓葬被人盗挖,是活该! 好人死掉就死掉了,带点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埋掉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 不该把大量活人制造的好东西带进墓葬不见天日,这是一种极为变态的自私想法。 第二十二章谁是大英雄? 第二十二章谁是大英雄? 很明显,徐先生不这么想,他甚至认为这是违背礼教,且性质恶劣的一个错误。 云昭成长的环境里除过父慈子孝之外,好像别的礼教内容都在逐渐被人淡忘。 因此,他更多的是在考虑可行性,而不是礼教。 回到云卷的小屋,他发现那些勤劳的兄弟们已经找到了更多的磁石去了小溪。 春日里的溪水冰凉,对于农家小子来说,穿不穿裤子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所以,除过年纪较大的云杨之外,其余的都光着伤痕累累的屁股在沙滩上用磁铁吸铁砂。 人多的好处就是不论干多么效率低下的活计,总会积少成多,傍晚的时候,云杨手里已经有了满满一簸箕的铁砂。 加上云杨以前收集的铁砂,足足有一百斤之多。 众人抬着铁砂来到了铁匠铺子前边,刘宗敏扫了一眼,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云杨是一个有眼色的,见刘宗敏一人在打铁,就主动拿起锤子站在旁边,刘宗敏换上了一柄小锤子,轻轻地在铁块上敲一下,云杨就用大锤砸一下,开始的时候还很生涩,过了一会,两人就配合的很好。 小锤指点,大锤出力,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是悦耳。 事情这就算是成了,云昭带着其余兄弟立刻离开,明日准备继续收集铁砂。 晚上的时候,云娘还是允许儿子回家了。 所以云昭进家的时候很有气概,如同战胜归来的大将军。 哼一声,云春就帮他脱掉鞋子,再哼一声,云花就端来了洗脚水,再哼一声,秦婆婆就端来了晚饭,云昭很想再哼一声的,瞅瞅母亲那张挂满寒霜的脸,就忍住了。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福伯也在,不过他在屋子里的另外一张桌子上吃,没有跟云昭母子坐在炕上。 “有个叫做高从龙的游击将军来西安府了,所以很多山上的人都下山了。” 福伯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野菜,这才若无其事的道。 “这位高从龙是一个厉害的吗?” 福伯笑道:“很厉害,在延绥镇击杀了巨寇王二跟王大梁,被秦王邀请来西安练家兵。” 云娘笑道:“刘宗敏跑来我们庄子是为了避难是吧?” 福伯摇头道:“不是的,刘宗敏与催山虎不合,离开了月牙山,准备潜伏一阵子看风头,再决定去哪里。” 云娘小声道:“福伯看好此人?” 福伯点头道:“此人心狠手辣,凶悍异常,老奴以为可用为家丁头目,招揽了两日,发现他志不在此。 如若强留,恐生祸患!” 云娘点点头道:“云氏平安最好。” 福伯长叹一声道:“老奴以为此人的母亲还在世,结果他那个老娘没有熬过这个冬日,此人再无牵绊,心野了。 这样的人云氏驾驭不了。” 云娘皱眉道:“心性如何?如果心性可行,可以给他娶妻置办宅地,生儿育女之后或许就会安定下来。” 福伯摇头道:“老奴老了,原以为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替代老奴的人,现在看来不成了,今年这场春雨只便宜了渭南原一带的人,往西的地界,这老天可是一滴雨都没有恩赐啊。 到了五月要是还不下雨,就会出现流民,西安府首当其冲! 只要流民聚集,往往就会出现巨寇,以如今官府的力量,恐怕没力量平息。 所以,此人是杀,是放,老奴还在思量。” 福伯跟母亲商量重要事情,云昭是没资格插话的,所以,他一直在安静的吃饭,不能发表任何意见。 他不知道福伯凭什么认为他能杀掉刘宗敏,只知道在他的记忆里,刘宗敏从此之后过的很是威风…… “福伯,陕西真的要乱了吗?” 福伯推开饭碗,点燃烟锅子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烟道:“渭南原还不至于,延安府恐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今年夏粮收割之后,我们就要考虑后路了,大娘子放心,老奴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情的。“ 说完话,云福就离开了房间,慢慢悠悠的踱步出了后宅。 “娘,福伯要杀人了?” 云娘叹息一声道:“这年头大家杀人都杀成惯例了,这些事你莫要问,好好读书就是了。” 云昭发现自己的睡眠质量在直线下降! 福伯处理事情的方式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杀人! 母亲对福伯这种处理事情的方式已经见惯不怪了! 云氏可以轻易地收留一个贼寇,并且打算用这种人当家丁头目,发现不合适,就准备干掉! 这个人是刘宗敏啊……一个真正的在史书上留名的巨寇!! 既然如此,云氏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云昭睡不着……不论是谁,心里有了这样的疑惑都会失眠一下的。 一会兴奋,一会儿感到恐惧…… 云昭第一次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秦婆婆迈着小脚颤巍巍的来看自家大少爷睡醒了没有,云春,云花端来了洗脸水,眼巴巴的等着大少爷醒来。 云昭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眼就看见了这三个人,很快就确定,这三个人没有什么战斗力。 两个黑脸仆妇从院子里走过,大白鹅只是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就继续在院子里踱步。 这两个仆妇可能比大白鹅厉害些,却没有出乎云昭的认知范围,勉强可以算作没有战斗力的人。 厨娘一个人虽然可以端起一张大方桌,那是因为膀大腰圆的结果,与战斗力无关。 挑着两只硕大水桶进门的仆妇也仅仅是下苦人的力气罢了。 母亲正蹲在花园里种花,手里的小铲子即便很锋利,终究不过是一件经常使用的工具而已,没有什么杀伤力。 福伯就住在中庭,可能刚才抽烟抽多了,现在正在剧烈的咳嗽。 声嘶力竭的样子很恐怖,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偷袭的话,他死定了。 给福伯拍后背的是一个高个子家丁,戴着传统的黑色软帽,上面还带着一个红色绒球,个子很高,穿着绿衣服,说不出来的滑稽。 从福伯伸腿踹他的动作来看,这家伙一点都不敏捷,战斗力不可能过五! 一个努力挪动水缸的家丁一看就是个蠢货,至少要把水缸里的水舀干再挪缸啊! 挥动着手臂驱赶麻雀的家丁更是愚蠢的不能提……不想让麻雀在瓦下面安家下蛋,你倒是上房去撵啊! 一大排妇人坐在屋檐下纺线,手里的线只有绿色跟灰白色两种,这种线最后被这些妇人织成一尺宽的白绿相间的粗布,最后缝制成人人都厌恶的白绿相间的粗布衣裳。 这群人中间没有隐藏高手的可能性。 看完这些人,云昭认为,如果刘宗敏发疯的话,很容易就能在云氏制造一场类似于武松在鸳鸯楼制造的惨案! 徐先生腰背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卷书,却没有看,眼睛依旧看着青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天空中碧蓝如洗,一丝云彩都没有。 他最符合云昭心中英雄的模样,不论是他脸上的三绺胡须,还是手中装模作样的书本,都严重证明这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可是,云昭看过他嘴里咬着干草饿晕过去的模样……这样的人学问是一定有的,至于武力……不可能!刘宗敏一只手就能捏死他八回! 云氏前院几乎成了云氏族人共有的场地,农忙结束的差不多了,大家坐在屋檐下挑着豆种,说着闲话,有些似乎还在商量如何才能换到便宜的好菜种。 都是些真正的农夫,云昭自然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出了大门,云昭就看到熊熊的炉火! 精赤着上身的刘宗敏正在用力的扯动风箱,炉子里冒出来的近乎白色火焰炙烤着他油光水滑的皮肤,每扯动一下风箱,他胳膊上的肌肉就像一只耗子般上下窜动! 从心口处分开的两边肌肉群极为发达,两片肌肉群中间还有一些横着生长的肌肉,如同甲胄上的皮索牢牢地将两片肌肉群束缚成一个整体。 “开闸!” 刘宗敏大吼一声,从另一个方向推炉子,让沉重的炉子逐渐倾斜,守在一边的云杨就打开了炉子的封口,一股亮红色的铁水就从炉子里倾泻而出,倒进了地上早就挖好的槽子里。 铁水堪堪倒满沟槽,刘宗敏双臂用力,那个用厚厚的红泥包裹起来的铁水炉子就恢复了原位,他的汗水溅在炉子上,冒起一股股的白气后就消失了。 云昭吧嗒一下嘴巴,再回头瞅瞅继续蹲在花园矮墙上抽烟的云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到底是谁杀谁啊? 第二十三章探索,解密! 第二十三章探索,解密! 刘宗敏身高足足有一米八,看他一身强悍的腱子肉,体重估计也有一百八,这样的人会是李洪基麾下著名的骑兵将领?不怕把马压死? 云昭的自己都不知道脑子里的在想什么,总之,混乱的一塌糊涂。 炼铁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周而复始的让人厌烦。 炼出来的明明是烂面包一样的地条钢,福伯跟云杨两个却非常的欢喜。 云昭用小锤子轻轻一敲,地条钢就刷刷的往下掉皮,皮掉了,里面也不是纯粹的铁,到处是洞,跟马蜂窝一样。 傻子都知道这东西不能锻造钢刀! 刘宗敏用发黄的破布擦一下汗水道:“再来两遍,损耗掉一半,就剩下纯铁了。” 云昭看着刘宗敏道:“书上说,要用焦炭,纯铁并不能打出钢刀来。” 刘宗敏大笑道:“还是一个懂行的,小相公是读书人?怪不得人家常说书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刘宗敏说话很好听,至少,让云昭听起来很舒服。 不过,这家伙还是不肯说自己的干活方式,看样子是一个谨慎的人。 一上午,云昭没有读书,也没有干活,就这样守在这个简陋的铁匠铺子里看刘宗敏冶铁。 他说的没错,少年们收集的铁砂,进了炉子之后,被大火一吹,就不剩下多少东西了,不过,云杨这些人还是很兴奋,不断地将铁砂送来,一个个疲惫不堪。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等炉子的温度降下来了,刘宗敏就不肯冶铁了。 炼制地条钢对云昭来说不稀奇,甚至有些鄙视,因为他在很久以前就参与过关闭污染企业的活动,一个年产十万吨的企业,说停就停了,理由是污染严重,产能低下! 现在,云昭很希望那家企业在大明复活…… 福伯一上午也哪里没去,就蹲在那个大柳树桩子上看刘宗敏冶铁,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似乎非常欣赏刘宗敏的作品。 云昭很失望……福伯没有突然暴起一刀砍下刘宗敏的人头,刘宗敏也没有化身神魔,一把将福伯攥死,他们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直到太阳偏西,云昭也没有看到自己真正想看的事情,见春春在远处招手,就从板凳上站起来,回家吃饭。 大明朝的人总是很克己,忙的时候四顿饭,农忙结束了就只吃两顿饭…… 想想也是啊,在禾苗成长的日子里,也是农夫们最难熬的日子,青黄不接就在眼前。 高个子家丁的脑门撞在厨房低矮的门楣上,他连喊痛这种无聊的事情都不做,抓着饭碗的手将饭碗抓的更加牢靠。 矮胖的那个家丁,坐在门槛上,手里端着一大碗稠粥,瞅着厨娘肥硕的屁股忘记了吃饭。 秦婆婆…… 算了,云昭准备放弃在自家寻找武功盖世的家伙,他发现,如果真正的可以杀人于无形的高手是这些人的模样,那也太贱了。 大白鹅扑了过来,云昭给了大白鹅当胸一脚,那只终于意识到云昭是主人,准备过来亲近一下他的大白鹅就被踹跑了。 “再有三天,你就该去学堂了。” 云娘一上午都没有见到儿子,觉得他有些不务正业。 “农忙啊……” 云昭说了三个字见母亲目光凌厉,也就不说下面的话了,他相信,只要他敢说出来,母亲就有一万句恶毒的话在等着他。 酸汤面一如既往地好吃。 “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云昭吃了一口面条,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云娘怜惜的摸摸儿子的后脑勺道:“可怜的,这些事情原本该是你爹跟你讲的,娘的性子软,说不来你爷爷的丰功伟绩。” “那就让福伯讲。” “福伯从不说以前的事情,谁问都不说,只说每日里能吃上饭就是好日子。 不说也好,我儿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 “你们都说天下就要大乱了,我考谁家的状元?” “天下乱了,总有不乱的时候,到时候,我儿长大了,书念好了,天下也太平了,正好考状元。” “要是鞑子坐了江山我也考鞑子的状元?” 云娘笑了,摸摸云昭的脑袋道:“鞑子都不认识字,怎么坐江山呢?再说了,他们人少,来中原抢点东西回去有可能,坐江山的事情终究是我汉家儿郎的。” 云昭连连点头,虽然在他的认知中,终究是鞑子坐了江山,他还是觉得母亲说的很有道理,坐江山应该是汉家儿郎的事情。 “我以后要是坐了江山怎么办?” “怎么办?我儿坐了江山,娘就是皇太后!不知谁家的俊闺女有福气做皇后? 娘以后要好好的替我儿挑一个。” 说完之后,母子两对视一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最后滚作一团,被母亲压着狂殴了一顿,这才消解掉这个玩笑话带来的冲击,重新好好吃饭。 由于跟母亲开了一个有趣的玩笑,云昭下午一点都不困倦,他只想着出去玩,至于读书,没人逼一下的话,他是绝对不想的。 春日里的小沟渠里有一些长得快要透明的小鱼,这些小鱼游得很快,只能按照它们倒影在水中的倒影捕捉,这是一个技术活。 云昭抓了好久,才抓到一条,在溪水边淘弄铁砂的云卷见云昭抓的狼狈,走过来三两下就给云昭抓了七八条小鱼,放在云昭拿来的钵盂里面。 “这种鱼养不活的,以前我养过,总想养大了给弟弟吃,结果,最多两天就死了。” 云昭瞅着小鱼道:“本身就养不大,我就想丢接雨瓮里,看看。” 云卷摊摊手道:“也就你有这个心思,告诉你啊,糜子就要吃完了,我们要干活养活自己。” “过几天跟我走一遭玉山,我想去看看你找到磁石的地方。” 云卷直起腰瞅着高耸入云的玉山道:“那里的山路不好走,近处的黄精被人挖光了,我有一次走的很远,还碰见了一头豹子,很危险。” 云昭道:“我们一群人去!” “那就要多等几天,等我们有了家伙再去。” 云昭点点头,算是把这件事定下了。 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否则光是云氏大宅里的诡异气氛就让云昭睡不好觉。 虽然所有的人似乎都对他抱有善意,可是,未知本身就是一种大恐惧。 这也是成年人的思维占据孩子身体之后留下的严重后遗症。 多疑,善变的成年人就没法子好好地当一个小孩子! 很多时候,成年人的安全感来自于自身,而孩子的安全感来自于父亲,母亲。 这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抱着钵盂回家的时候,云昭又去了铁匠铺子,不得不说,刘宗敏这个时候还是一个勤劳的劳动者。 从早到晚一直在冶铁,这才多长时间,地上已经摞了很多生铁。 “人家要等到晚上才开始炼钢呢。” 福伯带着云昭回家的时候回头看了刘宗敏一眼,对云昭道。 “他不是要当强盗么?怎么还担心别人知道他的秘方?” “当强盗也不妨碍他保密自己的吃饭手艺。” “哦,那就是说,这家伙还是胸无大志!” “怎么说?” “先生说,狮子搏兔也将用尽全力,如此才有收获,他这样三心二意的不好好当铁匠,也不愿意好好当贼寇,是没有前途的。” “嗯,少爷说的有理,以后要好好读书,莫要像刘宗敏最后成一个什么都不顶的废材。” “您不杀他了?” 云福笑道:“瞎说的,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杀人。” 云福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很放松,没有紧张感,也没有别的身体语言,看样子,他真的放弃杀刘宗敏了。 也是,如果刘宗敏现在死掉,将来还怎么在北京用严刑拷问那些不愿意出钱帮崇祯皇帝打仗的豪门勋贵呢。 感觉到历史再一次走上了正确的道路,云昭有些失望,也有些窃喜。 所以他走遍了云氏大院,努力寻找了武库的所在地,很可惜,身为云氏大少爷,这个家对他没有禁地,如此才让云昭失望。 因为他走遍了云氏大院所有的屋子,就连茅厕都没有放过,武库依旧杳无踪迹。 云氏的金库就是母亲的卧房,这间屋子与云昭的屋子是相连的,撩起门帘就能进去。 母亲的屋子里有一张床,有七八个大箱子,床上铺着灰绿相间的粗布床单,还有一个高的能把人脖颈折断的枕头,床里面是母亲的铺盖,一样是粗布制作,谈不到美感。 两把椅子夹着一个圆桌孤零零的摆在屋子中间,上面只有一个青瓷茶壶跟一个青瓷杯子,两者都有些旧,一个新一点的茶杯摆在架子上,似乎很久都没有用过。 上一次看的银元宝就是从左边第一个箱子里取出来的,所以,云昭没有打开箱子看,武器不可能摆在这里,云昭非常的肯定。 第二十四章悲惨的地主家少爷 第二十四章悲惨的地主家少爷 云昭看过账本了。 云氏是一个很殷实的地主之家。 还确定了一个事实,一万两银子的债务对云氏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却绝对不会庞大到需要将母亲嫁妆都搭进去的程度。 云氏除过有地之外,在长安还有四家粮店,云氏每年的产出,除过口粮,基本上都被卖掉了。 母亲的嫁妆还包括一家绸缎庄,没看见云氏养蚕,可是,绸缎庄的生意从账本上看似乎很好的样子。 如此说来,云氏绝对算的上是关中的富裕之家,既然如此,云昭就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每天吃粗粮的时候要比吃细粮的时候多? 云家有粮店啊……还是四间!!! 为什么自己最好的衣衫只有夏布,也就是该死的麻布,最多是质量好一些的麻布? 云家有绸缎庄啊……粮食呢?绸缎呢?钱呢? 没看到有庞大的支出啊! 晚饭依旧是面条……上面盖了一片薄薄的盐煎肉…… 母亲吃的面条上没有盖肉片子,只有素素的几样野菜。 福伯吃的是小米饭,上面覆盖了厚厚一层绿色的野菜。 不论是母亲,还是福伯似乎对目前的状况都很满意,只有云昭不满意。 他早就想过真正地主家大少爷的日子了。 “娘啊,我想吃猪骨头。” “不年不节的吃什么猪骨头。”云娘低头吃着面条,对儿子过份的要求一口回绝。 云昭很想把面前的黑面条推开,一想到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晚上挨饿,也就低头吃了起来。 “你最近身体康健,学问也有了长进,该带你去见见你外公,顺便去终南山把金仙观许的愿给还了。” 云昭看了母亲一眼,表示知道了。 “以后不许翻白眼!” 云昭连忙答应道:“知道了。” 大明朝的夜晚是极其无聊的,天黑下来人们一般就要睡觉了。 而云昭则有抄写不完的《百家姓》。 以前,外面会寂静的吓人,这几天不一样了,总会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进内宅。 打铁的声音其实不算大,可是,在寂静的夜晚,这个声响就会传出去很远。 云昭写完字了,打铁声依旧在继续,刘宗敏是一个合格的铁匠,同时说明他的力气也很大。 福伯关闭内宅大门的声音也传来了,然后就是福伯踹家丁的声音,以及家丁吱吱呜呜的埋怨声。 大白鹅在院子里踱步,只要屋子里还有灯亮着,这两只该死的鹅就不会回到圈里去。 忽然间,外面变的喧闹起来了,很多人的声音乱糟糟的响起,大白鹅也嘎嘎乱叫。母亲披着外衣来到云昭的炕前,警惕的听着外边的动静。 不一会就听福伯在大门口道:“大娘子安歇吧,没事,是野猪下山祸害地里刚下的种子,被乡民用陷阱给捉住了。” 云昭闻言蹭的一声就从炕上蹿起来,胡乱穿好衣裳就要往外跑。 刚刚安定下来的云娘怒道:“野猪被捉了,是好事,你跑什么?” 云昭忙乱的找鞋子,一边套鞋子一边道:“我去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那头野猪。” 云娘怒了,直接对院子外边的云福吼道:“给乡民几个钱,把野猪买下来,我们明天啃骨头!” 云昭闻言大为惊恐,那几头野猪陪自己渡过了一段最难熬的日子,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吃它们,云昭觉得自己可能下不去嘴! 遂不理会云娘的呼叫,自己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福伯就站在大门前,见云昭出来了,嘿嘿一笑道:“知道你坐不住,那就去看看热闹。” 云氏大宅外边,此时还有灯火的只剩下刘宗敏的铁匠铺子了,所以一大群人围着铁匠铺子看热闹。 刘宗敏似乎对野猪没什么兴致,依旧在叮叮当当的打铁。 福伯出了门,咳嗽一声,乡民们自动让开了路。 其中一个鼻青脸肿的乡民陪着笑脸道:“福伯您看看,好大的一头野猪啊,大家捉这头野猪不容易,还请福伯多多赏赐一些。” 福伯哼了一声道:“这山都是云氏的,野猪自然也是云氏的,你们还有脸要钱?” 话说的不中听,几个捉拿了野猪的乡民却满脸笑意,这种话他们听的多了,做不得数。 云昭很担心那头大母猪,毕竟她还有八个娃需要喂养,如果是今天她被捉住了,无论如何也要放人家回去喂孩子。 铁匠铺门口躺着一头巨大的野猪,被人用绳子捆的结结实实,不断地在那里嘶鸣挣扎,还是纯黑色的,跟云昭在秃山见到的一家子猪完全不同。 这头野猪更加的像家猪,很多人家养的猪跑掉之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很早以前的时候,云昭去森林边上的贫困村子驻点,那里的野猪在困难时期被杀光了,后来出现的野猪其实就是家猪变得。 这头也是如此,它的嘴没有野猪长,獠牙很短,身上没有斑纹,腿长,只是体型比家猪苗条的多。 云福瞅着云昭道:“要不,咱们家把这头猪养起来?” 云昭还没开口,发现口水先流出来了,擦一把口水后大叫:“我要吃猪骨头!” 云福似乎有些失望,没好气的对几个乡民道:“那就赶快收拾了,没听见大少爷吃猪骨头?” 乡民们齐声叫好,立刻就有人去拿杀猪的一干物事。 刚刚将铁块丢回炉子的刘宗敏走了过来,用脚踢一下野猪道:“猪皮留给我。” 云福笑道:“这是经年的老猪了,猪皮厚的不成样子,没法子吃。” 刘宗敏道:“硝了之后作衣衫!” 福伯点点头道:“该是能做出一件皮甲。” 刘宗敏不再言语,见铁块又烧红了,就继续去锻铁。 杀猪没什么看头,云昭一点兴趣都欠奉,明日里有猪肉吃,这才是他感兴趣的地方。 以他以往在农村看杀猪的经验得知,人们绝对不会浪费猪身上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东西。 云福见云昭打着哈欠回家了,就笑着道:“五百文钱,家里只要肉跟板油,猪皮给刘宗敏,其余的便宜你们了。” 云昭听见乡民们的欢呼声了,继续打着哈欠回到房间,胡乱脱掉衣裳,一头钻进了被子。 “怎么,没打算弄头猪回家养着?” “明天有猪骨头吃了。” “咦?不是是自称野猪精吗?怎么没有物伤其类之感?” “明天你看我吃肉的样子就知道我的野猪精之名不是平白得来的。” 云昭嘟囔两声,就用被子盖住脑袋,不愿意看母亲那张满是捉狭之意的脸…… 一头猪,一个晚上,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陈年老猪肉一点都不好吃,只要有点筋,就咬不动。 而最好吃的心肝脾肺肾,被乡民拿走了,血脖子带猪头给了屠夫,就连猪尾巴也被人连着一斤肉拿走了。 “地主家都是傻子?” 云昭母子跟猪肉较劲好长时间之后终于放弃了,徒然的瞅着满是牙印的猪肉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娘撇撇嘴道:“乡民们打杀了野猪,也就是保护了庄稼,就该奖励。咱家的地最多,出钱是应该的。 也罢,送一条猪腿给你先生,请他品鉴,品鉴!” 这头猪的肉很适合细嚼慢咽,绝不适合大快朵颐。 云昭认为这是老天在跟自己作对,自从成为地主家的大少爷,就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不过,他还是装了很多猪肉,他不喜欢,云杨,云树,云卷,云舒,云飞这些人会喜欢的。 今天,云昭就想去玉山看看,去云卷捡拾到磁石的地方去看看。 一把匕首,三把短刀就是刘宗敏忙碌了两天的成果,铁砂这东西却是经不起锻炼,一百斤铁砂最后只能做出这三样东西,与少年们的期望相去甚远。 匕首只有一尺长,短刀只有一尺半,刘宗敏是当成玩具打造的…… 好在,云杨极力要求刘宗敏给这几把武器夹了钢,也淬了火,按照云昭的看法,这些武器也就比锄头好一些,也比少年们常用的柴刀好。 第二十五章云昭的考古大发现 第二十五章云昭的考古大发现 如果跟母亲说要去玉山探险,后果可能不太妙。 所以,云昭就跟福伯说了。 “早去早回!” 福伯是一个爽快人,一口就答应了,甚至没有嘱咐云昭小心些的话。 这让云昭很是不安,不过,他还是随着云杨一行人离开了庄子,沿着蜿蜒的小路向玉山走去。 一尺半长的短刀背在云杨的背上,还是将这个农家少年映衬的英气勃勃。 自从拿到这把刀,云杨就没有让这把刀离开过他的身。 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云卷,云舒兄弟也分到了一把刀,至于匕首,自然归云昭所有。 武器制作的很粗糙,几乎可以说是两片木头夹着一个铁片。 即便如此,拿到刀子的三个人依旧兴奋,一路上,很多草木都成了他们刀下的亡魂。 走了一个时辰之后,云卷率先离开了主路,再往上走,就会抵达已经成废墟的玉山书院,这些人没有一个对玉山书院有兴趣的。 那里已经被他们搜刮的干干净净,按照云杨的说法,屋檐上最后一个铃铛也被他摘下来挂在他家的那只黑狗脖子上了。 小路越发的难走,且湿滑,好在灌木丛还没有长满叶子,旧有的刺已经被野兽带走了,新长出来的刺还软,众人身体小,经过的时候不算难。 初春的时候,山里没有多少可以吃的东西,偶尔看见一丛竹子,就赶紧寻找竹笋,大多数的竹笋已经长成竹子了,可以吃的东西不多。 蕨菜很多,众人走一路折一路,又往前走了五里地之后,云卷就指着一颗半枯的柏树道:“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云昭拨开灌木,发现眼前居然是一个不大的山谷。 “这里面黄精多。” 云卷说着话率先走进了山谷,云杨有些为难的对云卷道:“你把自己的秘密之地都说出来了,以后再想多采黄精换钱,就有些难了。” 云卷的小脏脸上满是笑意,挥挥手里的短刀道:“我有房子住了,也有了刀子,以后可以带着弟弟砍柴。” 云昭轻笑一声,跟着就钻进大柏树中间的裂隙,进了山谷。 山谷的景致很好,背后有一座山包,山包不算很大,算是一片丘陵。 七八条小溪从玉山上淙淙而下,在这里汇成了一座水潭,最后从低矮的缺口处流淌出去了。 这个时候正是采春黄精的好时候,所以,来的少年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这个采集药材的好机会。 云昭自然不会去干这个活计,自从云卷指了指捡到磁石的地方,他就用小锄头不断地乱挖。 锄头是铁的,这应该有助于他发现更多的磁石。 事实证明他的推测是对的,当他将沾满黄土的锄头拿去小溪里清洗的时候赫然发现锄头上沾了很多细小的砂砾。 再次清洗之后,一些指头大小的磁石就出现在他的眼帘中。 云昭早就希望自己能有一笔钱,或者一批物资,如果没有这些东西,自己苦心经营的伙伴就会星散。 从母亲那里拿钱对云昭来说是一桩很为难的事情,而且,即便是拿到了钱,也不会太多,无法支撑云昭想要召集伙伴报团取暖的想法。 用锄头来寻找磁石,这个方法是不错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让大块的磁石碎裂,云昭可以按照散落的磁石碎屑,最终找到大块磁石原本待着的地方。 在别的兄弟们挖黄精挖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云昭已经确定了方向。 磁石碎屑最多的地方就是眼前的这条小溪,于是,他准备溯流而上。 伟大的发现往往都来自于意外,而关中这片土地上最大,最多的意外就是发现古代墓葬。 埋葬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远比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要来的多! 云昭知道,自从人类出现在这片大陆上,蓝田县就有人类居住,而后世人挖掘出来的蓝田人骨骼化石就是明证。 而蓝田人到大明时代,足足有七十万年到一百一十万年,至于大明与云昭知道的后世之间的时间差,在这个历史进程中可以完全忽略。 当然,云昭没打算找到蓝田人的骨骼化石,这东西对他现在的处境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更加希望找到一个有钱的古代人的墓葬。 徐先生说盗墓为十恶不赦之罪……非君子所为,非正人所为,非人所为。 云昭对此有别的看法……再过五年,不,再过十余年,这个世界就真的到了‘君王死社稷’的时候了。 君王死不死的这不重要,问题是百姓会死,云昭自己弄不好也会死,这个世界即将迎来让人最下作,最自私,最没有尊严的统治。 云昭不想经历,也不想因为头发问题掉脑袋,当然,他更不想迎合统治者弄一个让人嘲笑了数百年的发型。 沿着小溪,云昭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小的瀑布前边,面前是一道两丈高的悬崖。 溪水从更高处跌落,落在平台上渐起漫天的水花,水雾在阳光下出现了一道弯弯的虹,煞是好看。 眼看中午已经过了,云昭就招呼大家吃饭,云卷提出烧一些黄精吃,被众人无情的拒绝了,有糜子馍馍跟冷猪肉,谁还把黄精当饭吃? 云昭咬不动的猪肉,在这些少年人的嘴里瞬间就化为碎肉,云昭甚至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嚼! 反正云杨伸长了脖子一张脸涨的通红,如果不是他弟弟给捧来了一捧水,命可能就没了。 回过神来的云杨见云昭一直仰着头看那道悬崖,就用胳膊捅捅他道:“看什么呢?” 云昭笑道:“我想知道那个平台上有什么!” 云杨摇头道:“上面全是水,估计有一个坑。” “我想上去看看。” 云杨皱眉道:“应该会很冷,你一定要上去?” 云昭点点头。 云杨就扯过悬崖上垂下来的藤条,用力拉扯一下道:“我上去,你们在下面等我。” 说罢,就如同一只猿猴一般攀着藤条上了悬崖。 跌落的水花很快就让云杨成了一只落汤鸡。 他趴在地上慢慢的把身体探出悬崖,冲着云昭大喊道:“我就说嘛,这上面什么都没有。” 说完话,就拖拽着藤条下了悬崖。 站在地上的云杨一边把自己脱得光光的,一边晾晒着衣衫埋怨云昭:“跟我说的一点不差,就是一个石头坎,中间被水冲出来了一个大坑。” 云昭失望的点点头,苦笑一声,觉得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考古这就算是结束了。 “咦?我的刀呢?” 云杨惊叫一声,众人四处寻找一圈并没有找到他的刀子,云杨就再一次把目光放在那个平台上。 于是,他再一次爬上了悬崖,不久之后,他的脑袋再一次出现在悬崖边上,冲着仰头看他的云昭道:“我觉得你应该上来看看。” 云昭闻言兴奋极了,二话不说就攀着藤条往上爬……爬了很久,准备歇口气的时候,他才绝望的发现,自己的脚距离地面还不到一尺…… 云卷早就爬上去了,云树也很快就爬上去了,至于别的孩子也早早在悬崖边上等他,一大排脑袋伸出悬崖为他鼓气打劲,最后就齐齐的变成了呆滞的模样。 当然,云昭最后还是上了悬崖,不是自己爬上去的,而是把藤条绑在腰上,被一干兄弟拖上去的。 对于这件事,云昭不觉得有什么好羞愧的,他的身体胖,他的年纪小,他没有其余兄弟那么强悍的身体,这都是很好地借口,毕竟,你让一个地主家的大少爷跟其余的穷孩子一样整日里爬高爬低的也不合适。 “你的刀呢?” 云昭抹一把脸上的水渍问云杨,云杨指指身后的石壁道:“在那呢,其余人的刀跟锄头也在那!” 云昭随着云杨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眉花眼笑,只见一堆铁器被牢牢地吸附在石壁上,云树正在拔自己的锄头,用尽力气,也没有把锄头拔下来! 第二十六章考古考到了祖坟!!! 第二十六章考古考到了祖坟!!! 好大的一块磁石! 云昭看的很是清楚,山壁上黑乎乎的一大片几乎都是磁石,只是被水流长年累月的冲刷后,开始风化,有些地方有裂隙,还有的地方缺失了很多磁石,露出土黄色的岩石本来面目。 脱落的磁石大多被吸附在原有的磁石壁上,只有少数的一些碎块会被大水冲刷掉。 磁石本身就是一个好东西,只是拿在农人手中用处不大而已,这才成了孩子们的玩物。 云昭心跳的厉害,冒着水花来到磁石山壁边上,才想探手摸一下,怀里揣着的那柄匕首就把他主动拖到了磁石上。 赤身裸体的云杨,这时候已经爬在磁石壁上的缺口往里面看,对好不容易放弃了匕首脱身的云昭道:“里面有个洞。” 云昭爬了上去往里面看了看,还大吼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他的声音在里面不断地轰响。 “山是空的!” “有宝贝?我进去看看!” 云杨的胆子很大,立刻就想钻进去看看。 “有蛇!” 云杨鄙夷的看着云昭道:“这里的蛇不咬人,也没有毒,发现蛇我们就有好吃的了。” 云昭还是摇头,云杨是他知道的第一个准备赤身裸体去盗墓的人。 既然人家能用磁石当大门,说里面没有机关消息谁会信? 反正云昭是不信的。 此时此刻,云杨那里听得进去云昭的话,一闪身就钻进了山洞。 片刻之后,又把脸凑到洞口对云昭道:“把火镰丢进来。” 火镰这东西云昭就不会用,也没有,问过之后,也只有云卷有这东西。 原以为这个山洞口有水,应该是一个潮湿的山洞,云杨点了一小堆火之后,云昭才发现里面全是干枯的树根。 于是,他也就钻了进去,随即,其余的兄弟们也一同钻了进去,这让云昭很是担心后路被断。 随着火把不断地被点燃,云昭终于看清了目前的处境。 这是一座极为高大的山洞,洞顶上怪石嶙峋的,似乎随时都会有石头掉下来,事实上,地面上就有很多掉下来的石块。 这让云昭很是不安。 “老八,我们慢慢来,万一出事就坏了。” 对于探索这种事情,少年人永远都比成年人更加的有勇气,光着腚的云杨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嗤笑了云昭一声,就率先举着火把向前走。 山洞里的空气很是清新,火把冒出的浓烟,向众人身后飘落,最终沿着溪水冲开的缺口飘散出去了。 举着火把走了良久,依旧没有走到尽头,前面依旧黑乎乎的,只是风越来越大。 山洞逐渐变得狭窄,从开口处两三层楼的高度如今已然下降到不足一丈的高度了。 按照云昭的计算,大家至少走了有半里地。 直到目前,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发现。 山风凛冽,云杨的牙齿咯咯的响个不停,其余的兄弟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趣,这时候,如果云昭再说一句‘回家’的话,这支探险队伍会立即星散。 拐了一个弯之后,空间又豁然开朗。 这一次,地面不再是平的了,出现了很多石碑。 “发财了,云杨欢呼一声,似乎忘记了寒冷,第一个冲向墓碑处。 抱着其中最大的一个墓碑傻笑个不停。 关中人对于盗墓,说实话并没有多少忌讳,尤其是贫穷的乡民。 在他们的口口传说中,有无数人曾经因为盗墓成了富户,这让他们非常的羡慕。(实话实说,我就是标准老陕,回去的时候听过无数个这样的传说) 其余的兄弟也非常的高兴,见云杨抢占了最高大的一个墓碑,于是乎,他们也开始抢占别的墓碑,反正这里的墓碑极多,足够分的。 云昭对墓碑上的字非常的感兴趣,哪怕是盗墓,至少也要知道墓的主人是谁,也好估量价值。 那袖子擦掉墓碑上的尘土,云昭举着火把仔细的辨认上面的字。 “云氏……显考……云公……震孟……” 刚刚辨认出几个字,云昭手里的火把就掉地上了……心里翻江倒海的……想发狂,又想抽自己嘴巴…… 考古考到自家祖宗的坟茔,这种滋味实在是难以用任何形容词来形容一下。 “府君云讳正中……显考云门天耀……云氏……良……云氏……格隆 十几支火把将山洞照耀的灯火通明,云昭的目光从墓碑上一一划过,然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都没什么力气。 云杨光着腚来到云昭面前嘿嘿笑道:“发财了……” 云昭无力地瞅着云杨道:“你喜欢挖祖坟?” 云杨仰着脖子得意的大笑道:“只要不是我家的祖坟!” 云昭怜悯的看着云杨道:“最坏的场面出现了,这里恰恰就是我云氏祖坟!” 云杨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指着墓碑道:“我们家的?” 云昭从怀里摸出一只柿饼,边嚼边道:“百家姓你们刚刚读过,云氏的云字,你们应该认识。” “不可能!” 云杨一听跳起来半天高,猴子一样蹿到那个最大的墓碑前边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碑文。 “云……氏男……酸刻由……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里埋着的人叫云竣,是我们家的祖宗。” “真是祖坟?” 云杨一下子又窜回来,并且在第一时间将湿漉漉的衣衫穿了起来。 其余骑在墓碑上的兄弟也傻了眼,乱糟糟的跪在地上向受到羞辱的祖宗磕头赔罪。 云昭没有磕头,而是在认真的看墓碑,直到将墓碑上的名字记住之后,这才跟着这群心惊胆战的兄弟们一起给祖宗磕头赔罪。 或许是祖宗们大度,不愿意跟一些小孩子计较,幽暗的山洞里什么诡异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从后面吹过来的山风推着这些少年人的后背,似乎在催促他们早点离开。 出了山洞,云杨等一群孩子就把黏在磁石山壁上的碎小推到缺口处,将最后一处漏风的地方给补上,把各自的刀子,匕首撬下来,然后就顺着藤条滑到地面,细心地云杨还主动砍断了藤条,绝了后患。 云昭瞅着光洁的山壁,何等的失望啊…… 有黄精收获的少年人也高兴不起来,今天冒犯祖宗的一幕,已经成了他们的心魔。 虽然大家一起发誓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对这些孩子来说,已经快成心魔了。 “我差点挖了祖坟,爹会打死我的……” 也不知道是谁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接下来,就是一群孩子在哭。 “回家谁都不许泄露一个字。”云杨的表情凶恶,果然哭声小了很多。 “没事的,我们今天去探望了祖宗,祖宗只会保佑我们,不会怪罪的。” “真的?” “真的!如果我们今天进去的不是祖坟,早就被大石头砸死了。” 云昭的话更具安慰性,接下来说了一些祖宗显灵保佑子孙的故事,众人很快就平静下来,渐渐地把进了祖坟的事情当做一件幸事,当然,都不是傻子,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跟别人说的。 下山,回家,村子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刘宗敏依旧在打铁,福伯依旧在抽烟,母亲依旧在绣花,云春,云花还是在屋檐下打瞌睡。 云昭没有回后宅,而是直接去了祠堂。 祠堂供桌后面有一个好大的樟木箱子,里面装的就是云氏的族谱。 打开箱子,云昭的脑袋都变大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云氏族谱居然足足有上百本。 这些族谱,云昭在后世并没有见过,那时候云氏的族谱早就变成电子版的,且散发的满世界都是。 看到这些手写的族谱,云昭无比怀念自己以前的工具。 山洞里的墓碑还算结实,字迹也算是清晰,所以,不可能是隋唐时期的,所以,云昭决定从大明洪武年开始查起。 天黑的时候,云昭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从洪武年到现在,云氏族谱上记载的人中,没有山洞墓碑上的人名,即便是有同名的,生辰年月也对不上。 云昭朝爷爷跟父亲的牌位跪拜了一下,又上了香火,见两位祖先没有帮他解开谜团的打算,长叹一声,就离开了祠堂。 第二十七章阴族传说 第二十七章阴族传说 年龄是硬伤啊…… 云氏一定有极为丰富的秘密可供挖掘! 这才几天啊,就遇到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 云昭记住了山洞里的十几个人名,却没有在族谱里见到任何关于他们的记载。 云氏的祖坟在那里云昭知道的很清楚,就在云氏庄子后面的秃山脚下。 不仅仅是云昭的爷爷,父亲安葬在那里,云氏的先祖也都安眠在那片山坡上。 其中,最早的坟茔可以追溯到蒙元时代,至于更早的祖先坟茔大多毁于战火。 山洞里的坟茔墓碑上是有日子的,基本上都是在大明亡故的云氏先祖。 而大明时代,云氏的族谱记载的最是清楚不过…… 有悖论的地方一定有古怪。 云娘身为家主,应该知道一些,而福伯作为云氏的保护神一般的存在,他应该更加的清楚。 云昭身为云氏未来的主人,也应该知道……可惜,没人愿意告诉他。 福伯能当着他的面讨论刘宗敏的去留,就已经很尊重他这个云氏大少爷了。 “找到墓葬了?” 徐先生讲完课之后,来到云昭身边轻描淡写的问道。 “墓葬?找它干什么” 这种小把戏对云昭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回答完这句话后,云昭的身子就僵住了……他忽然想起,小把戏难不住他,可是……云杨他们全是傻瓜啊!!! 以徐先生的谈话技巧,那些蠢驴要是能保守住秘密才是天大的怪事。 云昭朝云杨他们的座位扫视一眼,那些家伙果然一个个惭愧的低下了头。 被先生提着脖领子揪出了学堂,师徒两来到了僻静的角落。 “没打算挖一下祖坟? 你云氏累世蓝田大族,坟茔里说不定里面有很多财宝,有了这些财宝,你就能得偿所愿。” 云昭仰起脸,带着和煦的微笑道:“学生自然不会大逆不道的惊扰先祖。 只是从族谱中看到了一些端倪,我云氏族谱有一部分缺失,一些记录没有了,学生想续上族谱,将秩散的云氏先祖名讳补录在族谱上,这才动了寻找墓葬的心思。 找到了墓葬,也记录了先祖的名讳,可是,族谱上没有关于他们的记载,一点都没有。” 徐元寿瞅着云昭,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抓着后脑勺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谎话说的真是让某家无言以对……我们来重新捋一下你的话语。 我觉得把你的话倒着说可能更加的准确。 小子,你发现你云氏的阴族了!” “阴族?”云昭对这两个字一无所知。 “辅正为阳,猎奇为阴! 据古老相传,凡是大族从不将全部身家寄托在一个方向上,即便是已经了然大势,依旧会留出一部分力量行相反之事。 三国时期的诸葛一族就是其中的明证。 不论形势发生任何变化,都逃不脱‘阴损则阳盛,阳衰则阴强’这十个字的规律。 此为太极无数个据实应用的法门中的一个。 你云氏在关中繁衍千年,历经隋,唐,五代十国宋,蒙元,大明六个大劫,即便是到了如今的末世大劫,依旧繁荣昌盛的可以让你这个原本憨傻之辈借助野猪精的力量重新做人,若是没有这些通天手段,如何能够做到?” 云昭心中虽然波诡云谲的很想自杀一下,话出口却在极力的为自己辩护。 “我不是野猪精啊!” 徐元寿呵呵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自然不会认为你是什么野猪精转世,可是呢,除过野猪精这个说法,我觉得再无其他说法可以让我满意。 早慧之人我见过,也听得多了,我小时候可能比你还聪慧些,可是,论到心思缜密,幼时的我远不及你一二。 你且认了野猪精这个名字吧,对你好处多多。” 云昭皱着眉头道:“您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徐元寿大笑道:“韩退之说得好:‘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我既然拿了你家的束脩,自然要做到为师之责,另外,你可知‘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乃是吾辈读书人第三大乐趣,哪个管你是不是野猪精,哪怕你现在就现形,露出你野猪精的本来面目,只要会说人话我一样会教你,只是猪蹄不好握笔!” 云昭怒道:“这就是孔夫子说的有教无类?” 徐元寿大笑着摸摸云昭的圆脑袋道:“然也……今日的课业是将你我之间的对话抄录十遍,而后焚之。” 说罢,就甩着袖子喜滋滋的去吃饭了,今日是十五,按照惯例,他有一只鸡吃! 徐先生对事情的发展很满意,自己这个喜欢盗墓的学生出师不利,第一次盗墓就弄到了自家祖宗的头上,想来一定会绝了盗墓这个心思。 至于野猪精什么的,他从来都没有信过,就是喜欢捉弄云昭看他紧张的样子。 “阴族?哈哈,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啊!” 云昭背着手穿过中庭……然后背在后面的手就感到一阵剧痛。 “敢学福伯的样子下次就剁掉!” 云昭哆嗦着将手放在前面,一道红色的鞭痕正在胖手上坟起。 “没一点孩子的模样!” 云昭的耳朵又被母亲抓在手里还用力的往上提。 “男娃可以皮,可以淘,唯独不许没了礼!” 云昭木然的瞅着母亲道:“我可能不是你亲生的!” 云娘嗤了一声道:“是不是我亲生的,我知道的比你清楚!” “说不定是被秦婆婆给换掉了,事到如今,还请您大慈大悲的告诉我本来的身世。” “那就是一头野猪精!” 云昭点点头道:“此事后议!我闻到了韭菜馅包子的味道。” 云娘拉过云昭的胖手用力的揉搓,刚才那一鞭子抽下去之后她就后悔了。 “越搓越疼啊,先生说挨了这种打最好用冰敷一下。” 说着话云昭就甩开了母亲的手,云娘却死皮赖脸的还想给儿子揉搓,似乎刚才那一鞭子不是她抽的一样。 春天里的头道韭菜,除过鲜嫩之外没什么好说的,再加上鸡蛋之后,这顿饭就成了云昭来到大明世界后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咱家哪来的白米啊?” 云昭吃多了包子,就用白米粥溜溜缝。 “专门给你换的。” “按照咱家的家业,我天天吃白米饭也不过份吧?” “那是造孽!” “咱家有六千亩地,有三十头牛,八匹骡子,十几头驴子,我还听说在城里还有粮店,不会缺我们吃的那一口白米饭吧?” “灾荒之年,莫要养刁了胃口,免得受灾的时候吃不了苦!” “要不,我们先享福,然后该吃苦的时候吃苦?要是临死前还家财万贯的实在是太亏了。” “你太祖父吃了一辈子的糜子,五十七岁上坏了身体,临终前你祖父给你太祖父熬了一碗白米稠粥,老人家本来还能挺几天,硬是被你祖父的败家子行为活活气死了。 你祖父过世的时候咱家真的算是家财万贯,老人家临死前亲自验看了自己的棺椁,发现棺木比他要求的厚了一寸,抽了你父亲一个嘴巴子才咽的气。 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为娘是把你父亲厚葬的,不敢把你父亲埋在你祖父身边,怕你父亲受罪。 因为这事,我一连做了两个月的噩梦,总能梦见你父亲冲着我伸指头…… 所以啊,儿子……” 云昭不等母亲把话说完,就把脑袋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我以后一定多吃糜子跟小米!” 云娘咯咯笑两声道:“祖宗看不见的地方我们娘两可以偷偷吃!” “哪里才是祖宗看不到的地方呢?” 云娘笑道:“西安!” 第二十八章 与巨寇不得不说的故事 第二十八章与巨寇不得不说的故事 关中人都相信,财富是从嘴上省下来的。 太祖父省一口,祖父这里就多一口,祖父再省一口,到了父亲这里就比别人家多了两口。 遇到灾荒年,有这两口吃的,很可能就能落得一个子孙绵延的大好场面。 云昭自然是不信的,他坚信,生命最多只有百年,如果过于苛刻自己,这一辈子很明显的就白过了。 可是呢,信念这东西的力量非常的大,大的可以让云昭放弃原有的原则。 想到太祖父,祖父,父亲他们吃的苦,云昭想要享受就显得很是不合情理。多吃一口好吃的,都像是在啃咬先祖的尸骨。 有这种心境在,就算是面对山珍海味,恐怕也没有任何胃口! 事实上,中华一族的节俭习惯就是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漂没成本越多,后人的压力就越大不敢轻易破坏祖宗留下来的陈规陋习。 晚上吃多了,云昭挺着圆咕隆咚的肚皮没法子好好睡觉,被母亲灌了一碗山楂水后,肚皮更鼓了,只好在后院来回的遛哒消食。 十五的月亮就挂在天上,明晃晃的,还有些发黄,上面还有一些瘢痕。 母亲坐在屋檐下陪儿子,还指着天上的月亮进行亲子活动。 “月亮上有嫦娥啊,有桂树啊,还有一个整天砍桂花树的吴刚,儿子,你知不知道,上面还有一只喜欢捣药的兔子精……” 云昭认真的看着月亮,似乎在热烈的回应母亲,实际上,他心里想的却是云氏的‘阴族’。 母亲说的所有事情都应该是掩饰……家里不能吃好吃的完全是因为要支持‘阴族’。 福伯之所以大气的要干掉刘宗敏,胆量也是来自于‘阴族’。 太平年月里,云昭这样的‘阳族’定然是家族中最重要的,大乱的年月里,就到了‘阴族’这个角色出场了,也到了他们主持场面的时候了。 云昭家里之所以剩下的全是笨蛋,最大的原因就是被‘阴族’人抽走了所有的精锐。 问题是云氏‘阴族’到底在哪? 从山洞里的坟茔来看,他们就应该在附近! “嫦娥啊,一个人吃了西王母给的长生不老药,就飞到月亮上去了,后羿明明看见了,也没有舍得一箭把嫦娥射死,却给了吴刚一个警告……” 云旗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应该是‘阴族’来掌控‘阳族’最好的棋子,为什么他那么软弱? 在母亲的反击之下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受到那么大的羞辱为何心中并没有多少怨言? 福伯的权力到底有多大? 他能决定云氏的权柄最终的归属吗? 母亲明明不愿意去西安看外祖父,为何这一次如此的积极?宁愿放弃一贯的教育方式,也要哄骗他的傻儿子跟她去西安? 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一遍之后,云娘就已经靠在藤椅上睡着了。 云昭给母亲披上了毯子,自己依旧在清冷的月光下漫步。 事情有了疑问,想要找寻答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云昭思考的这些事情出现半点苗头,云昭就能立刻抓住,继而破解一个疑团。 时间是最好的解密器,云昭对此深信不疑,没有谁能永远的保守秘密。 院子外边又传来刘宗敏打铁的声音,从锤子敲打的声音密度可以判断出,云杨又在帮助刘宗敏。 天亮的时候,云昭离开了家门,站在刘宗敏的铁匠铺子前边看了良久。 刘宗敏就睡在铺子里,身上裹着一床肮脏的棉被睡的鼾声如雷。 云昭走进了铁匠铺子,拿起一柄才开锋的短刀,用力的比划了两下,刘宗敏依旧睡得香甜,没有任何动作。 云昭满意的收起了刀子,见刘宗敏的床头放着一碗清水,就笑嘻嘻的将一个纸包从怀里掏出来,把一些白色粉末全部倒进水里,还用一根树枝搅拌了一下,直到清水重新恢复了清澈透明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云昭转身就走,却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抬头看,才发现刘宗敏不知何时已经挡住他的去路了。 “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刘宗敏两只手垂在身边,一会鹰爪,一会拳头的变幻莫测。 “你的刀子打造的好,赏你一碗甜水喝。” 刘宗敏皱眉道:“小人是粗人,喝不惯甜水,还是请大少爷喝了吧。” 云昭左右看看,忽然笑道:“你的碗脏,我不会喝的。” 刘宗敏呵呵笑道:“无论如何,小少爷还是喝了这碗甜水吧,要不然……” 不等云昭回答,刘宗敏忽然转身冲着棚子外边吼道:“这就是你云氏的待客之道吗?” “刘兄莫要着急,不就是一碗甜水吗?大少爷是个干净人不用你的脏碗,还是兄弟我来喝。” 在云昭惊诧的眼神中,被云昭认为只会福伯拍马屁什么本事都没有的高个子家丁从外边走了进来,绕过刘宗敏高大的身躯,端起那碗水就咕咚,咕咚的喝下去了,末了,还用袖子擦擦嘴角,将水碗倒过来表示一滴水都没有剩下。 刘宗敏拱手道:“是我多疑了。” 高个子家丁弹一下帽子上的绒球道:“云氏没有下三滥的小人,刚才是少爷赏赐你的糖霜水。” 刘宗敏笑道:“可惜了,没喝到大少爷赏赐的甜水,下一次大少爷要是看刘宗敏干活卖力,想要赏赐什么,最好趁我清醒的时候再赏赐,如此,就不会有误会了。” 高个子家丁没有理会刘宗敏,弯下腰对云昭道:“大少爷,该去上学了,要不然又要被先生罚了。” 云昭点点头,笑嘻嘻的看了刘宗敏一眼,就一跳一跳的离开了铁匠铺子。 回到学堂,云昭一直笑眯眯的。 徐先生看了他无数次,即便是抽了他一戒尺,云昭脸上的笑意依旧没有消失。 他以为的战五渣,居然能逼得刘宗敏这样的巨寇全身心的戒备,这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 好不容易下课了,云昭一刻都没有在学堂里待,风一样的冲回中庭。 这一次,再看那个高个子家丁,云昭再也没有看出半点猥琐之意来,就连那个被他誉为是傻子的矮胖家丁,这时候看起来也是精神奕奕的模样。 “云甲,你能不能帮我揍刘宗敏一顿?” 高个子家丁才走过来,云昭就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头眼巴巴的哀求。 云甲弯下腰看着云昭道:“他怎么得罪大少爷了?” “今早,我好心给他糖霜水喝,他还吓唬我。” 云甲摇头道:“我打不过他。” “你长得比他高!” 云甲摇头道:“我的力气没他大。” 云昭不死心,将那个矮胖的家丁喊过来,又对云甲道:“你跟云乙一起揍他。” 云甲摇摇头道:“我们打不过刘宗敏。” 云昭正打算把家里另外两个家丁一起喊过来,却看见福伯背着手从北屋走出来,见云甲,云乙两人围着云昭说闲话,就怒吼一声道:“你们不用干活吗?” 云甲,云乙立刻野兽散,连云昭的呼唤都不顾了。 “福伯,我想揍刘宗敏一顿!” 福伯摇摇头道:“事情有了变化,刘宗敏这人我们动不得。” “为什么?” “咱们家想过太平日子,不想沾染是非,少爷要是讨厌他,老奴明日就打发他离开。” 云昭面对云福那双锐利的眼睛还是低下了头,轻声道:“徐先生说这个人很不安稳,他能从这人的身上嗅到血腥味。” 云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所以,大少爷就想找茬撵走这人?” 云昭道:“是的,家里只有老弱妇孺,不宜留这样的强人在家。” 云福呵呵笑道:“好聪明的大少爷啊,你不是已经看出云甲不是普通人了吗?” 云昭脸色一变,指着站在伙房门口的云乙道:“他呢?” 云福冷哼一声道:“他就是一个夯货!” 第二十九章过山虎? 第二十九章过山虎? 云昭看着云乙张着嘴露出一嘴的烂黑牙冲他傻笑,就打了一个哆嗦转过头去。 “这家伙以前是给大娘子绸缎铺押运绸缎的,被贼人一棒子敲在脑袋上就成了这个样子。” 云福站在太阳地里懒洋洋的指点着云乙道。 “不过呢,这家伙的好处就在于抗揍,别人挨那么一棒子早死了,就他变得有些傻。” “云甲呢?” “云甲?唉……你莫要问了,他就是一个可怜人。” “云丙,云丁呢?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都傻乎乎的?” “本来就是傻子!” 云福狠狠地吐了一口烟,暴躁的点着手指头道:“这狗日的世道,就没有让人好好过念头,去西安城里找个勾栏都被能被人拖进黑巷子里一顿乱棍,好好地走点夜路回家,后脑勺就能挨闷棍。 打死也就认了,偏偏打的不死不活的留着给家里当累赘,大娘子见不得人可怜,就这么留在家里吃白饭。” 甲乙丙丁四个家丁蠢是蠢了点,要说他们吃白饭,这一点云昭是不认的。 平日里干活就不停点,地上有点大白鹅拉的屎,都会在第一时间铲掉,春耕的时候虽然不会干精细活计,可是挖土,翻地,扬粪他们可是主力中的主力。 而且听福伯的意思,这些人其实都是给云氏干活受的工伤,再说人家吃白饭就过份了。 “大少爷,咱云氏在这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仁义人家,哪怕这些人没用处,咱家也得留着,别撵出去让别人戳云氏的脊梁骨。” 云昭点点头,会说话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尤其是管家一类的人物,看似总站在家主的位置上说话,实际上总能把自己的意见清晰无误的表达出来。 站在这个角度看,云氏人才济济啊。 首先是母亲! 云昭觉得自己要是再被母亲这样拿捏下去,以后大概率成为一个妈宝男! 其次就是徐元寿徐先生! 这位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一个坚定的儒家门徒,教育起弟子来总是那么的细致入微,你的任何小心思都难逃他的法眼,云昭如果能在这位先生门下毕业,成为一个坚定的儒家门徒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 再下来就是这位云管家! 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在云氏位高权重,再加上忠义无双,虽面对主家妇孺也忠心耿耿扶持家业,即便在乱世里也把家里弄得平安祥和,这样的管家,可遇而不可求。 事实上,这三位才是云昭真正的对手! 想要活的自由奔放,无拘无束,不推翻这三座大山,云昭绝无自由可言。 至于云氏庄子里的其余人,云昭就没有发现能在自己手下走过三个回合的人。 云氏的秘密很多,如今大部分已经暴露在云昭的视线中,只要有了准备,再多的秘密都不可怕,相反,很可能会成为云昭将来可以发掘的宝藏。 甲乙丙丁四个武装家丁都是没脑子的,看样子武力并不会太差,至少,对付刘宗敏应该还是有把握的。 再加上一个武力值完全不清楚的福伯,怪不得他有弄死刘宗敏的心思。 家里的主人是妇孺,养几个太聪明,太彪悍的家丁不好,像甲乙丙丁这种最合适不过了,只要福伯还是聪明人,保护云氏母子有这五个人足够了。 就是云甲看起来不像是傻子,福伯总说他是一个可怜人,他面对刘宗敏的时候进退有度,也不知道可怜在那里。 日子还在继续,春日里播下的种子已经发芽了,广袤的原野一眼望过去似乎铺上了一层鹅黄色的地毯,走近了之后,就会发现麦苗稀稀疏疏的没什么美感。 这就是古人鼓吹的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美景,可见,古人总喜欢说美的一面,对于草地里的牛粪一般都用春秋笔法一掠而过。 徐先生今天没有讲生涩的微言大义,而是带着学生们站在田野边上,指着刚刚发出来的麦苗讲述美学。 他认为,人一定要有分辨美丑的能力,如果没有,就不配谈论学问,因为学问这东西有严重的洁癖,如果不懂得什么是美,很容易误入歧途。 不用先生解释,云昭就已经知道,比如秦桧这一类的文人一定是读书读错了,且误入歧途的厉害,最后落一个万人唾骂的下场,连灵魂都污秽不堪了。 “前日送给先生的猪腿可能吃得?” 回家的路上,云昭很想听听先生这种文化人是如何面对那支老猪腿的。 徐先生看了看眼前白雾缭绕的玉山略一思忖张嘴道。 “猪腿蒙君赐,举家大笑欢。柴烧三担尽,水煮一缸干。肉似枯荷叶,皮如破马鞍,牙关三十六,个个不平安!” 念完诗之后淡淡的道:“我只吃了十之一二,阿黄倒是吃的沟满壕平。” 云昭满意的笑了,又往先生身边靠靠道:“我不想再让人把我当做小孩子来对待了。” 徐先生嗤的笑了一声道:“看来你已经把我们前日的谈话吃透了。 你自己表现得如同幼童一般,你如何让别人将你当做成人来看呢? 很多人以为隐忍,埋藏才华,期待将来有一天可以奇兵突出,让人惊诧,起到后发制人的效果。 却不知,隐忍才华只会让人小看了你,既然人都小看了如何会将大任托付与你? 一旦出现需要你才华出马才能平定的大事,谁会相信你? 自幼聪慧的人总会沾些便宜的,如果你连这样的先手都放弃了,还说什么聪明人。 你是云氏唯一的家主,将来注定是要担当大任的,你绝对不能平庸。 被人说你是野猪精转世,活得风生水起,也比平庸过一生要好。” 云昭朝先生弯腰施礼,而后道:“我不想再被人当做孩子看了,我想长大。” 徐先生笑道:“拿出你的本事来给我看看,越是让我惊讶,我就越发的欢喜!” 目送先生远去,云昭却皱起了眉头,想做大人,想要承担重任,从哪里做起呢? 念书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可是,云昭认为自己最好还是继续念书,就他目前的这点学问,不足以支持他的梦想。 刘宗敏没有打铁,抱着粗壮的胳膊站在铁匠铺子前边,见云昭过来了就拱手道:“刘宗敏见过大少爷。” 云昭停下脚步笑道:“你要走了吗?” 刘宗敏继续弯着腰道:“请大少爷替刘宗敏引见过山虎云爷!” 云昭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若无其事的道:“过山虎?没听过,要问过福伯才好。” 刘宗敏直起腰身道:“某家只想见过山虎,余者,不提也罢。” 说完话就直接进了铁匠铺子,不一会,又响起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 “过山虎?摧山虎?” 云昭小声的念了两个人的名字,就进了家门。 福伯正在吃饭,手里捧着老大的一个大碗,里面是万年不变的小米浓粥,正西里呼噜的吃的满头汗。 “刘宗敏问我他能不能见过山虎云爷!” 福伯正在划动的手停住了,放下饭碗慢慢的道:“少爷是怎么说的?” 云昭道:“我说没有听过过山虎云爷这个名字,不知道福伯知道不知道。” 福伯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放下吃了一半的饭,径直出门去了。 “我今天听刘宗敏说到了过山虎云爷,母亲知道这个人吗?” 云娘僵住了,手里的筷子悄然滑落,云昭帮母亲捡起筷子,弄干净了重新放在母亲手里。 云娘慢慢的吃着饭,半天才有些为难的道:“你年纪还小,这些事不要打听,不好。” 云昭往嘴里刨了一大口小米饭伸长脖子吞了下去,瞅着母亲道:“就是因为这个人才害得我天天吃小米饭吧?” 第三十章虎豹蛟龙狐狸与野猪精 第三十章虎豹蛟龙狐狸与野猪精 听母亲讲了半夜,云昭才弄明白,害他只能吃小米饭的人不光是过山虎云猛,摧山虎云虎,钻山豹子云豹,避水犀云蛟,还有一个叫作八面狐狸云霄的家伙。 云昭猜的一点错都没有,云家庄子九成的收成都给了月牙山的强盗!!! “太欺负人了……” 云昭云昭看着自己的早饭又是小米粥就怒不可遏。 云娘撇撇嘴道:“人家能给我们孤儿寡妇一口饭吃已经不错了。” 云昭沉默片刻道:“谁是家主?” 云娘认真的道:“你是!” “我说话他们肯听吗?” “按道理来说应该听,可是,你想要他们乖乖听话,就要比云猛强,比云霄狡猾,现在我们母子做不到,就只能乖乖的吃小米饭。” “他们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应该不会,云氏这个模样已经好几百年了,没听说阴族有戕害过本家的事情。 当然,这也跟我们本家从未放弃过阴族有关,你太祖,祖父,父亲宁愿克己,也没有亏待过阴族,这份人情还是很重的,云猛他们或许被权势迷了眼不当回事,其余的族人不会允许他们戕害我们,如果他们敢做这事,离心离德就在眼前。 你爷爷在世的时候阴族很乖,什么事情都是你爷爷说了算,自从追随你爷爷的本家好汉都战死了,到了你父亲这一代,人家就不怎么肯听话了。 你父亲过世之后,我们娘两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大小事情都是阴族说了算,如果没有福伯帮扶,我们的日子就更加的难过。” “娘,我们为什么要急匆匆的去西安府?因为这些人吗?” “他们要看你,娘不许他们惊吓到你,云氏家世清白,我也不想让我儿成为一名贼寇。” “云氏有一大半人都是贼寇了,再谈清白世家不合适吧?” “阴族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别看云猛他们在外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看似威风,实际上,他们连名字都不敢告诉别人,顶着什么过山虎,摧山虎一类的花名混日子,就是死了,也不敢埋进祖坟! 想要光宗耀祖,还得看我儿! 如果真的到了我们母子没有立锥之地的时候,娘就敢把云氏扯弄的分崩离析,让他们以后只能跟别的贼寇一样吃草根树皮去吧!” “母亲要去西安府,是不是想借外祖的威名来压制一下云猛他们?” 云娘叹口气道:“我儿以前痴呆,娘做这些事情没有必要,我儿现在聪慧了,比谁家的孩子都要聪慧,娘如何再能让那些人把你当做傀儡来摆布呢?” 云昭想了一下道:“我想见见云猛他们,也想知道刘宗敏来云氏庄子的来意。” “福伯说刘宗敏不受云猛他们待见,是他执意将刘宗敏请来的,目的就想要刘宗敏成为我们家的二管家,给我儿弄一点根基。 现在看来,刘宗敏这个人野性难驯,恐怕不是辅佐我儿的好人手,就打算送走。 可是呢,请神容易送神难,刘宗敏现在赖上我们家了,他要在这里见云猛他们,邀请他们一起去晋西北图谋大事。” “娘,我们不急着去西安府,不急着去找外公,云氏的事情最好在本家解决,否则后患无穷。” 云昭一口气喝光了稀粥,丢下一句话,就急匆匆的出门去了,他想找福伯问清楚,云氏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自己还有没有隐藏的本钱。 走到中庭,云昭慢下了脚步,深深地呼吸了两口空气,就踱着步向门外走去。 这时候,把心静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大门外,刘宗敏背着一个长条包袱正在朝云福拱手告辞。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福爷既然不愿意参与进来,某家这就告辞,只是他日大军席卷天下之时,福爷莫要说我刘宗敏不认故人!” 说完话,见云昭站在门口看他,就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丢给云昭道:“想过好日子,就要懂得杀人,这东西给你留着,算是给你赔罪,他日若是有难,可以来求我一次。” 云昭接过匕首,拔出来看了一眼道:“好,有今日的情份在,你我他日若是为敌,我饶你一次不死。” 刘宗敏仰天大笑,指着云昭对云福道:“这才是云石连的血脉,尔等碌碌小人,不足为伍!” 说完就昂首挺胸的沿着大路去了。 本来平白得了一个铁匠铺子的云杨此时就站在铺子里,云卷,云舒也在帮忙。 铁匠铺门前发生的一幕,全部落在他们的眼中,见云昭孤零零的站在大门外,不知不觉的就凑到云昭的身边,目送刘宗敏的身影越来越远。 云福看了云昭他们一眼淡淡的道:“从明日起练武吧!” 云昭用冰冷的声音回答道:“也要读书!” 云福冷笑一声道:“文武双全之人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 云昭指指脑袋道:“以后,这里可能更加的重要。” 云福大笑一声道:“好一个野猪精!” 等云福进了家门,云昭就扶着云卷的肩膀坐在门槛上,说真的,就刘宗敏刚才显露出来的威势,云昭能把话硬气话说完整,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要去造反了!” 云卷,云舒的脸上满是崇敬之色。 “也可能要去送死了!” 云杨冷冷的插话。 云昭摆摆手道:“这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云杨抬杠道:“你怎么知道?” 云昭道:“他很厉害。” 云杨回想一下刘宗敏打铁的模样,也就不说话了。 对于少年人来说,英雄离他们太远,而快意恩仇的巨寇距离他们很近。 关中本来就是刀客横行的地界,悍勇斗狠才是男儿本色,像刘宗敏这种明明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在他们眼中这才是男儿要干的事情。 刘宗敏远去了,他豪爽,能干,强壮的模样却改变了一群云氏少年的心。 从那以后,关于刘宗敏的传说总是会被外来的货郎带进云氏庄子。 总以为在大明练武会与后世的练武方式不同,被福伯调教之后,云昭发现,无非是,体力,耐力,敏捷度,以及一些实用的搏击技巧。 在戚家军里待得时间长了,也自然秉承了戚继光练兵的那一套。 比如《练兵实录》! 福伯原本就是戚家军中的一名哨官,没有看过戚帅的《练兵实录》,训练起少年人来,用的就是这一套,因为有大量的实践运用,效果甚至比照本宣科来的更好。 徐先生在完成对少年们的扫盲教学之后,他没有继续再教少年们新的儒家典籍,而是教起了《纪效新书》。 云昭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在大明这个时代里,戚继光的兵法著作,已经是最实用,最前沿的军事著作。 在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在喜鹊吱吱喳喳的叫声中,云氏的夏粮终于要收割了。 这是最让人欢喜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更是官府,盗贼们收割百姓的好时候。 云氏庄子只要是能动弹的人,都将在麦子黄的时候全员出动,从今天起,不再有闲暇,不再有困顿,甚至不再有疾病这一说。 为了来年能够填饱肚皮,每个人都将行动起来,不能让一粒粮食浪费在地里。 地主家的倒霉大少爷云昭也没有例外,薄薄的夏布衣衫换成了厚重的粗布褂子,脚上的布鞋也换成了硬底子的草鞋,在腰里别着一柄镰刀,在星星还明晃晃的挂在天上的时候,就随着大人下地了。 第三十一章强盗叔叔 第三十一章强盗叔叔 关中麦子成熟期是在五月,这对关中人来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麦子这东西一旦开始成熟,就是一夜间的事情。 如果不能及时收割,麦子就会掉进地里,运气不好再来一场雨,麦粒就敢在麦穗上发芽…… 所以,及时收割是唯一能避开损失的方式。 而人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在收割麦子的时候,人力更是捉襟见肘。 好在每年这个时候关中平原上都会出现一群叫做‘麦客’的人。 云氏自然跟别的大户人家一样,也雇佣了大量的麦客,不过,云氏的麦客与别人家的麦客有些不同。 别人家的麦客都是吃住在雇主家,云氏的麦客一般只出现在夜晚,天亮之后就消失了。 昨晚,云氏大宅外边的谷场上响动了一夜,云昭去地里的时候,还有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忙着从牛车,骡车,驴车上往下卸麦子。 至于外面的田地里,还有更多的人在忙着收割。 等云昭走到地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他看的很清楚,一大群人排着队绕过秃山走进山里了。 地里已经有很多收割好的麦子,这些麦子还被细心地打成捆摞起来,只要装到牛车上,运回谷场就好了。 对于这种不拿云氏钱粮,也不在云氏吃饭的麦客,云昭自然是很感兴趣的。 问母亲,母亲笑而不答。 问福伯,福伯忧心忡忡。 直到一个躺在麦子垛下,百无聊赖的揉搓青麦穗往嘴里丢麦粒的脸上有一条刀疤的魁梧汉子被云昭发现后,事情才有了转机。 “果真变聪明了啊。” 不等云昭上前,这个恐怖的彪形大汉就一个虎跳捉住了准备逃跑的云昭。 随即,他的屁股蛋再一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被人拍了一巴掌。 “还好,是我大哥的孩子。” 疤脸大汉丢开云昭,直起身子俯视着匆匆跑来的云娘,声音有些阴测测的。 云娘用头巾包着抱着脸,斜着蹲礼了一下道:“叔叔算是放心了?” 疤脸大汉点头道:“瑾守家门,莫要坏了家风,把我侄儿养大,你再嫁我没话说。” 云娘道:“秦氏女子没有二嫁!” 疤脸大汉大笑道:“如此甚好!” 云娘召唤过刚刚提好裤子的云昭,将他推到疤脸大汉面前道:“见过你六叔。” 云昭看看母亲,再看看疤脸大汉道:“六叔?这就是说我还有五个叔叔?” 疤脸大汉蹲下来叹口气,扶着云昭的肩膀道:“前面五个已经死了,你的血亲叔叔就剩我一个。” 云昭认真的瞅着疤脸大汉道:“我看了族谱,我爹爹是独苗。” 疤脸大汉笑道:“没法子,咱云氏就是这规矩,上族谱的只能有一个。 我是你六叔云思猛,人家都叫我过山虎云猛!” 云昭继续盯着云猛看,最后慢慢的道:“你是强盗?” 云猛点点头道:“没错,我是强盗。” 云昭回头看看母亲,然后又看着云猛道:“我们家怎么会出强盗?” 云猛无声的笑了一下,拍拍云昭的屁股道:“咱们家当强盗已经当了数百年了。 你以后要多生儿子,不能让月牙山没了人。” 鼓励完云昭之后,云猛就起身去等候了良久的云福身边,两人在麦地里边走边说,不一会就不见人了。 云昭母子坐在麦子垛下,瞅着云氏家丁们运麦子,半晌,云昭低声道:“他们有孩子吗?” 听云昭这样问,一股笑意就从眼角浮现,而后荡漾的满脸都是。 “只有八个女娃,男娃就我儿一个!” “她们人呢?” “有的出嫁了,有的在月牙山!” “为什么不送到咱家?” 云娘冷哼一声道:“云氏是清白人家!焉能收留盗匪!” 听母亲这样说,云昭觉得自己的脸痛的厉害,用诡异的目光瞅着母亲道:“我以后可能也要当强盗。” 云娘不耐烦的道:“我儿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不当强盗。” “可是,我六叔就是强盗啊。” “族谱都没上的人算不得云氏子弟,娘好不容易把乱七八糟的人都撵去当强盗了,你就不要给我再召回来。” 云昭叹口气道:“六个血亲叔伯,现如今死的只剩下一个了。” 云娘咬着牙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不做强盗!” 云昭不愿意让母亲难过,就岔开话题道:“云猛是我们的血亲,那么,云虎,云豹他们又算是什么人?” 云娘不屑的道:“旁支,在娘看来,他们早就不算是云氏的人了,百年前的交情,即便是有,现在也很淡了。” “云虎好像才是月牙山的主人。” “他不是,云猛才是,到底是本家还知道要脸,没当山大王。” “娘啊,您很讨厌强盗?” 云娘恼怒的摇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好好地日子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当强盗,还当了好几百年! 如果我们家不支应强盗,云氏早就富甲一方了,何至于我儿吃碗面条都要小心谨慎。” 云昭抱住母亲的胳膊轻声道:“云氏如果仅仅是一个富足之家,可能早就散了。” 云娘反手抱住儿子轻声道:“儿啊,你不知道月牙山强盗们都干了些什么。 他们就不是好人。” 看的出来,云娘对月牙山的阴族本家的意见很大,现在之所以会维系这条关系,很可能还是因为父亲的缘故。 太阳升起来之后,大地就像蒸笼一般。 平日,这样酷热的天气云昭早就跟云杨他们去小河里游水了,不到太阳偏西是不肯回来的。 收麦的时候,再大的太阳也没有人敢歇息,大人们赶着牛车拉麦子,小孩子们就散落在地里捡拾麦穗。 云昭一个人就有好几千亩的麦地可以捡拾麦穗,这让云杨他们非常的羡慕。 “来我家的地里捡。” 云昭向云杨,云卷他们发出邀请。 这些孩子们自然是欣然从命,一人一大块地,捡麦穗捡拾的不但快,还干净。 下午的时候,每个孩子经过云昭身边的时候都会放下自己捡拾的一半麦穗。 不一会,云昭身边就堆满了麦穗,云甲装了三车才把这些麦穗装完。 在云昭看来这就是最原始的剥削,在云杨这些孩子们的眼中,这就成了恩赐。 云昭躲在树底下已经睡醒两次了,地里的少年们依旧不肯回去。 人不但没有少,反而有更多的人恳求云昭,准许他们进入云氏大房的地里捡麦穗。 对此,云昭断然拒绝,云杨他们也不允许别人再进来。 农夫家里的地不多,割麦子的时候恨不得连掉在地里的麦粒都捡起来,哪有多余的麦穗让孩子们捡。 大房的麦地就不一样了,强盗们晚上匆忙收割的,所以掉落的麦穗很多。 有人能捡麦穗,有人不能捡麦穗,阶级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建立了。 云昭相信,下一次自己再召唤这些少年人的时候,一定会从者如云的。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云娘自己一个人在内宅吃。 云昭被云福拖去中庭陪云猛吃。 总以为强盗有大块肉,大碗酒喝,来到桌子上才发现,除过一盆子凉面之外,就只有两样青菜,酒,只有一壶。 云猛给云昭装了一大碗凉面,加了醋跟蒜泥,又往他的碗里挑了两筷子青菜,随便搅和一下,就摸摸云昭的脑袋道:“吃!” 至于剩下的东西他统统倒进了盆子,搅拌之后,就西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与强盗叔叔吃饭跟母亲吃饭完全是两个样子。 瞅着一股股的面条如同泥牛入海的进入了强盗叔叔宽大的嘴巴,云昭也埋头吃的极为豪迈。 云猛有些笑意的目光从盆子边缘传过来,云昭的笑脸也不时地从大碗边缘升起,叔侄二人的目光只要碰撞,吃饭时发出的响动就更加的粗野了。 云昭一碗饭就吃饱了,云猛却需要三盆,关中人对于面条这东西好像永远都没有满足的时候。 第三十二章云氏强盗 第三十二章云氏强盗 “来,喝酒!” 云猛吃完了面条,又喝了一大碗面汤,这才拎起酒壶喝了一大口,见云昭在目不转睛的看他,就很自然的往云昭的碗里倒了一点。 云昭端起酒碗一扬脖子就喝了,然后又盯着云猛看。 云猛笑了一下,又给云昭倒了一些,这一次还特意拿酒壶跟云昭的碗碰了一下,叔侄两一口气喝了一个干净。 酒没了,云猛遗憾的摇晃一下酒壶,云昭立刻就蹿出去了,不一会,抱着一个酒坛子回来了。 “你娘曾经跟我约法三章,在这个家里她说了算!” 虽然云猛很想喝酒,却没有伸手去接云昭抱过来的酒坛子。 云昭的小脸红扑扑的如同红苹果,朝内宅方向看看,就小声道:“我娘也跟我约法三章过,在家一定要听她的话。” 云猛摊摊手道:“如此奈何?” 云昭笑道:“自然去外边。” 云猛听了大喜,一手接过酒坛子,一手将云昭夹在胳膊底下大步流星的就向门外走去。 谷场上不好点火熏蚊子,在云昭的指点下,叔侄二人很自然的来到了刘宗敏留下的铁匠铺子。 “你要少喝酒!”云猛拍开酒坛子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 云昭硬是要来了半碗酒,轻轻地呷了一口道:“月牙山我云氏说了算吗?” 云猛愣了一下,放下酒坛子道:“你还是小孩子。” 云昭笑道:“我是野猪精!” 云猛一把扯过云昭,两只蒲扇大的手飞快的在他身上捏了一遍,然后再把他丢回对面道:“胡说!” 云昭整理一下褂子遮住了肚皮,轻声道:“带我去山上看看。” 云猛摇摇头道:“不成,你母亲不准,本家只有你一个男娃,不能进山。” 云昭笑道:“阴族本家也只有我这么一个男娃,这里的家业将来是我的,月牙山上的家业将来也是我的。” 云猛这一次呆滞了更长时间,猛猛的喝了一口酒道:“你娘不稀罕,她想走你外家的门路,让你求功名呢。” 云昭笑道:“你觉得这天下还能太平吗?母亲让我求谁家的功名呢? 我的先生是一个学富五车的人,这样的人却差点被活活饿死,我不觉得我将来的学问能超过先生。 既然我的先生都潦倒半生,我为什么还要走这条注定没有前途的路呢?” “你觉得强盗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路?” 云猛地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云昭端起饭碗碰一下叔叔手里的酒坛子道:“这是一定的,天下大乱的时候强盗比书生活的时间长。” 云猛想了一下道:“蓝田县两面靠山,如果这么多年不是月牙山在阻挡其余人占山为王,这里确实没有好日子过。” 云昭站起身把手里的饭碗丢的远远地,却久久没有听见饭碗碎裂的声音。 不一会,云福手里抓着碗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将饭碗顿在桌子上道:“饭碗丢不得。” 云昭笑道:“福伯有什么章程吗?” 福伯从酒坛子里给自己倒了一些酒,一扬脖子喝下去,剧烈咳嗽两声后,就点燃了自己的烟锅子道:“你先说说你从野猪精那里得来的想法。” 云昭无奈的道:“长辈在,我没想法,只是觉得我们家应该做好应对,既不能被那些巨寇裹挟成了人家的马前卒,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云猛摇头道:“自从王嘉胤攻打了府谷县杀了县令之后,安塞高如岳,绥德王自用纷纷投靠,这些人在陕北已经成了气候。 前些日子,刘宗敏就是受了高迎祥指令来蓝田传‘闯字令’,要我月牙山一脉前往安塞听令,如果不尊令,今后也就不用遵守了,大家也没有交情了,只有兵戎相见。 月牙山本来就是关中强盗,没立场可以选,不跟其他强盗结成一伙,就说明我们准备投靠官府,与大家伙为敌。 我一直避而不见,还以为刘宗敏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指名道姓的要来咱家的庄子。 从哪之后,我就知道要遭,东汤峪的一只耳前日给我来信说,刘宗敏杀了彭和尚全家二十八口,他杀人也就杀了,偏偏留下活口说是受了我月牙山指派。 彭和尚切断了指头发誓,要血洗我月牙山呢。 血洗月牙山不过是一个笑话,我就怕他对这咱们庄子来,这些天我封锁了进庄子的路,就等彭和尚来呢。” 云昭瞪大了眼睛道:“一只耳都知道的事情,彭和尚为何不知道,非要找我们家?” 云福吧嗒两口烟皱眉道:“刘宗敏杀人之后就跑远了,彭和尚不敢去安塞,不管他的家人是不是我们委托刘宗敏杀的,彭和尚都会找我们的麻烦,他觊觎月牙山好久了。” 云猛又道:“蓝田六个峪口,咱家占了清峪、道沟峪、辋峪、岱峪,一只耳占了小洋峪、东汤峪,相互结盟已经十年了,多年下来井水不犯河水。 一只耳最近收拢了一些刀客,我觉得他开始不老实了,指望他跟彭和尚解说没什么可能。 所以,我就派云虎,云豹去东汤峪借着给一只耳贺寿的机会先下手为强!” 云福点头道:“秦岭七十二峪,蓝田独得六峪,而东汤峪最是富庶,收回来也好。 杀了一只耳,彭和尚估计也能消停一些。” 蓝黑色的天空上只有一些星星,一堆篝火被压了湿草之后冒着浓烟,整个铁匠铺子里都有淡淡的烟雾,蚊子跑的光光的,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两个农夫,一个少年坐在木头桌子边上正在谈论事情,若是不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很可能以为这老中少三人正在把酒话桑麻。 “关中的刀客都是些不要脸黑了心的家伙,绝对不能让他们在蓝田立足,这些人很讨厌,只要发现一个刀客,你马上就能发现百十个。 云猛,你不用花钱雇佣这些人,一旦用了,就成了甩不掉的烂泥,以后什么污烂事情都会发生。” 云福依旧轻声细语的。 “野猪池子里还泡着六个刀客,已经三天了,后面来人看了他们的模样应该没胆子进来。” 云猛说的轻描淡写,不像是在说杀人的事情,而像是在说割麦子的事情。 “反正,我侄儿刚才也说了,我们不跟那些巨寇走,也不允许巨寇进到蓝田来,至少不要进到我们家里来。 除非他们能攻破西安!“ 云昭插嘴道:“即便是攻破了西安,我们也不跟他们走,大不了进秦岭就是了。” 云福把嘴巴从烟杆上挪开,看着云昭道:“如果攻破了西安……” 云昭摇头道:“福伯,你就信我一回,莫要说攻破西安,就算是攻破了京城,我们也不能跟他们走。” 云猛笑了,摸着云昭的脑袋道:“你以为会有人攻破京城?” 云昭点点头道:“很有可能。” 云福,云猛听完齐声大笑,喝完了自己的酒,熄灭了篝火堆,就领着云昭回家了。 云娘站在屋檐下眼看着这三个人进了门,等儿子来到后宅,就叹口气,这一次什么话都没有说,等儿子钻进了蚊帐,就放下帘子,回里屋休憩了。 云昭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般是喝了酒之后胸中气血翻腾的厉害,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听云福,云猛他们说那些可怕的事情的时候,不但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反而有说不出的兴奋之意。 杀一只耳——云昭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蛋,他只感到兴奋。 野猪汤里泡着六个刀客? 他不知道这六个刀客里面是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客,只是在想一个人不间断地泡三天温泉池子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他很想去看看…… 第三十三章山贼的温柔 第三十三章山贼的温柔 云猛地相貌很像一个强盗,行为也很像一个强盗,只是做派不像。 他能下地割麦子,能赶牛车,能种地,能打铁,甚至还会一点木匠活计。 还喜欢端着盆子吃面,喜欢喝劣质的白酒,对自家的嫂嫂充满了敬意,对侄儿疼爱有加。 如果他不说杀人一类的话,他就是一个朴实的农夫,一个在大家族里受人欺负的农夫。 听他们的谈话,云昭脑海中总能将刚才端着盆子吃面的叔叔放进他杀人的场面里。 只要一想到叔叔端着盆吃面,一边看着泼在温泉水里的人逐渐变成白骨,云昭就有些不寒而栗。 这样的场面无疑是违背常理的,可是,云昭在颤抖之余,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期望。 天亮的时候,强盗叔叔早早起来了,眼瞅着母亲跟使唤大牲口一样的使唤强盗叔叔,云昭就有点害怕。 他以前害怕刘宗敏,而刘宗敏都要抱拳称呼一声云爷的人,被母亲一根手指指挥的东跑西颠,云昭就更加的害怕了。 “现在我是家主!” 云娘抱着一杯热茶支使云猛去碾场后,自己就坐在阴凉处歇息。 “娘,你就不怕他把你塞进野猪汤里泡三天三夜的温泉?这事他干过!” “不用泡温泉那么麻烦,有本事他一把捏死我!既然不敢,那就给我乖乖的干活。” 云娘喝了一口茶,气焰更加的嚣张。 “娘,你说强盗叔叔干嘛这么低声下气的受您支使?” “哼,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山上的几个闺女大了,想要送到庄子上让我养! “咦?月牙山上没吃的?” “吃的倒不缺,可是呢,好好地闺女家在强盗窝长大,哪一个好人家敢娶? 莫说好人家,就连强盗都不肯娶强盗窝里的女人。 一想到家里就要多几个败坏门风的闺女要来,我这肚子里的气就没法子消散。 他云猛地闺女送过来也就罢了,他兄长的闺女送来我也认了,说到底是血亲,门牙打掉娘也认了,凭什么把另外几个盗匪头目的闺女也送来? 月牙山就生不出男娃,净生闺女,这就是老天开眼的结果!” 云娘越说越气,胸脯起伏不定,端着茶碗的手都在抖动,看来云氏这一次真的做出了老大的牺牲!!! 谷场上,一头漂亮高大的骡子正拖着碌碡在铺满麦子的谷场上转圈。 高大彪悍的云猛挥舞着长鞭,将这头骡子指挥的服服帖帖,碾场的时候自然是太阳越毒越好。 蹲在树荫下的云昭居然从普通的农活里,看出一股子美意来。 这都是受了徐先生美学教育的影响。 一个强悍的父亲,一个没事干就以杀人为乐的强盗头子,为了自己的闺女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将来好嫁给一个好儿郎,不惜低眉臊眼的任人驱使,就这一份父爱,在关中这片重男轻女的土地上绝对是难得一见。 场子碾完了,大牲口去了树荫底下喝水休息,云猛这个大牲口却没法子休息,还要拿着木叉把麦秸上的麦粒抖搂干净然后挑走,再用木锨把带着谷壳的麦子归拢到一起,只要谷场上有点风,就要抓紧扬麦子,麦壳被风带走,黄褐色的麦粒就沉甸甸的落在地上。 等风的功夫,云昭抱来了水罐子,云猛拿起来就咕咚咕咚的喝,这一刻,他就是一个技艺娴熟的农夫。 “来家里的是我妹子还是姐姐?” 云猛冲着云昭温柔地笑了一下道:“姐姐妹妹都有。” “我娘说血亲也就算了,干嘛要把不相干的人也送来?” 听云昭这样说,云猛原本温柔地笑意立刻就不见了,一双虎目睁的老大,看着云昭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来的都是你的血亲姐妹!” 云昭点点头道:“自由自在的在山里过活不好么?干嘛送来让我娘虐待?” 云昭说着话就撩起褂子,把后背对这云猛道:“你看看我背后的这个巴掌印子,就是我赖床的下场。” 云猛瞅着云昭背上的朱砂掌印痕,脸上的凶恶模样逐渐散去了,帮云昭拉好褂子低声道:“闺女们在山上长野了,该学学规矩,你娘是大家闺秀,我云氏几代人集福才娶回来的一个先人。 只要是为闺女好,受些罪是该的。” 云昭听了云猛地话,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他终于确定,云猛这种草莽野人,对于大家闺秀可能有什么误解。 云昭从来不认为自己母亲是大家闺秀,至少,敢用木叉驱赶野猪的大家闺秀历史上没有记载。 就他跟母亲相处的经验来看,母亲绝对是一个自私,小气,记仇,且容易迁怒他人的人,无论如何与大家闺秀没有半点联系。 “西安秦氏出来的闺女,贤良淑德样样都是极好的,你母亲还是秦氏长房大女,你爹爹当年娶回你母亲的时候,偌大的西安城都乱套了。 人人都以为你母亲一定会嫁进秦王府当王妃,最少也会嫁给城里的某一个名家少年。 没想到你娘偏偏嫁给了你爹这个土财主,光陪嫁就有一百抬,当时也不知羡慕死了多少人。” 云昭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第一次听说母亲还有这样光辉的往事。 “所以,你们就心甘情愿的把我的姐姐妹妹们送来?就不怕被我娘打死?” 云猛扶着木叉斜着眼瞅着湛蓝的天空嘿嘿笑道:“打死?不至于,你是男娃,你父亲又去世了,你母亲又当娘又当爹的,对你自然严厉些。 女娃们进了家门,被你母亲逼着学点规矩是好事,学不好挨打也是好事,以你母亲的出身,学识,做不出什么恶毒的事情来。” 说着话,头顶的树梢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云猛立刻走进了太阳地里,又开始扬麦子,最饱满的麦粒落在脚下,干瘪的麦子落在稍远处,至于麦壳,被风带出去老远。 云昭一脚就踹在大白鹅的脖子上,大白鹅嘎嘎的惨叫两声就挥舞着翅膀摇晃着逃跑了。 被大白鹅欺负的那只老黄狗感激的看看云昭,绕着他的小腿转了一圈,又趴在门槛上。 徐先生袒胸露腹躺在竹床上鼾声如雷,蒲扇掉在地上也不自知。 云昭喝了一杯先生的凉茶,喝第二杯的时候先生醒来了,夹手夺过茶杯,牛饮一通之后,用手帕擦拭一下满脑袋的汗水懒洋洋的对云昭道:“农忙时节你就没有别的事忙吗?” 云昭道:“地里的麦子被人连夜收割中,地里掉的麦穗有人帮我捡,谷场上有我叔叔跟七八个家丁在碾场,装麦子什么的我又帮不上忙,就来看看先生。” 徐先生起身将脑袋浸在凉水中,舒坦的打了一个哆嗦,然后把脑袋从水盆里拔出来,任由凉水顺着脖颈流下,挥舞两下手臂大呼道:“舒坦!” “云氏的阴族是强盗这事,您是不是知道?”云昭斜着眼睛看毫无形象的先生。 徐先生冷笑一声道:“月牙山的盗匪摧山虎传说姓云,汤峪的盗匪花名一只耳的那个似乎姓钱。 这一带最大的地主一个姓云,一个姓钱,想要找出里面的联系,只要用点心思不难猜出来。 以前的时候你们两家还知道遮掩,现在,天下大乱了,你们这些人也遮掩这种事情都懒得做。 在关中剿匪,首先就要明法,铲除你们这些劣绅,断了盗匪的供应,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清缴山贼。 免得朝廷大军来的时候,这里只有良民不见盗匪,大军走后这里依旧盗贼如麻。” 云昭笑道:“您觉得官府还有能力彻底的铲除盗贼么?” 徐先生瞅着云昭黑白分明的眼睛道:“根基烂了,容易腐烂,剜掉一块腐肉,又有肉烂生,剜来剜去,最后只剩下白骨,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云彘,这是一个适合你们这些喜食腐肉者的天国,更是一个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悲的世界,你若是还有良心,千万莫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坏。” 第三十四章恐怖的云娘 第三十四章恐怖的云娘 云昭觉得徐先生一定是多虑了。 不幸来到大明世界,而且是最糟糕的时代,这个时候人能活下来就很好了,焉能奢谈其他? 可是徐先生偏偏认为,越是糟糕的时代,越要讲道理,越是吃人的时代,越要讲究吃相。 礼乐崩坏的时代里,哪怕只有一首小曲,在天地间一样会有回音。 云昭本来是想找徐先生拿一个主意,看看自己能不能使用云氏阴族的力量,却被先生一顿滔滔大论给说的哑口无言。 云家的本质是强盗,先生早就看透了…… 瞅着先生口沫横飞的如同一个神经病人一样讲述礼乐的重要性,云昭总觉得他硕大的头颅里面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担忧与怜悯。 世界对他是不公平的,这一番话他本应该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面对皇帝,面对大臣,面对手握重兵的将军们说,而不是站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面对一个七岁的孩童说。 回到后宅,云昭就抱住母亲的腰,将脸贴在母亲的胸腹上钦佩的道:“您真是太强大了。” 云娘瞟了儿子一眼道:“才知道?” 云昭抬起头瞅着母亲道:“您是怎么想起捏月牙山的人质的?” 云娘平静的道:“对付一群不识字的盗贼,你娘还用不着使用那些龌龊伎俩。 云氏的男娃将来会是一个好男娃,要是云氏的女娃一个个都是盗贼,娘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是那些盗贼求你娘收留他们家没规矩的丫头,不是你娘刻意要他们把人送过来,再说了,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丫头,当人质你高看她们了。” 云昭惊讶的道:“闺女怎么就不值钱了?” 云娘冷着脸道:“终究是外人,你娘我在她们身上下再大的力气,将来也是便宜别人,对我儿无益。” “不能这么算吧?” 云娘拉扯过儿子坐在她身边叹口气道:“听起来很是无情无义是不是?” 云昭点点头道:“没错啊,好功利。” 云娘接着道:“我父亲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他一心想把我嫁给秦王当侧妃,侧妃不能带财物进入秦王府,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把你外祖母给我留下的嫁妆留在秦氏。 你娘我才不当人家豢养起来的猪呢,当年,为了避免嫁到猪圈里,我问过你外祖的几个学生,问他们要不要立刻娶我。 结果,只有你爹一口答应,别人都想着要求功名,不愿意得罪你外祖。 虽然你爹在这些人里算不得最出挑,我却嫁的心甘情愿,嫁的好生欢喜。 因为我自嫁的原因,你外公很失望,多年以来就当没有我这个闺女,尤其是我生下你之后,发现你痴痴呆呆的,你外公甚至说这是我不孝的报应! 有他这样一个满是功利心的父亲,我功利一些也没什么。” “人家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要带我去西安?” 云娘重新将儿子搂在怀里道:“秦氏在西安还是有些家底的,这些东西对我儿很重要!” 云昭怵然一惊,从母亲怀里直起身子道:“娘,您要谋秦氏家产?” 云娘轻笑一声道:“谋一谋也没坏处,你外公最近频频来信要我回娘家,你以为他想干什么? 既然他认为可以通过控制我儿吞并云氏,娘为什么就不能谋他呢? 我儿需要秦氏家业来壮大云氏本家,继而借势让云猛他们俯首帖耳。 只有我儿实力雄厚,才能熬过这个乱世,才能盼来太平盛世,才能好好地考状元! 娘就剩下你了,只要我儿活的快意,娘管他天翻地覆呢。” 见母亲用满是希望的目光看着他,云昭重重的点点头。 母亲说的一点都没错,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永远都跟母亲站在同一个战壕里。 至于合理不合理的,云昭觉得没法子选,这具身子都是她生的,是天然的盟友。 当然,两个人的时候是如此,母亲自然占主导,如果将来盟友多了,就要好好衡量一下了。 人只要开始论感情的时候,结局一般都不好,有感情的从来不论,没感情的才要好好论一下斤两,看看能卖多少钱。 至少,云猛从来不跟云昭论什么狗屁感情,他只是埋头干活,干的比云氏长工还要勤劳。 在云猛以及云氏亲族强盗们的帮助下,云氏的夏粮收割圆满达成了。 今年的收获不错,比往年多收了三五斗,云昭眼看着自家的粮食并没有直接运进仓库,而是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用大车拉走了,心就痛的厉害。 地里的麦子收割完毕后,糜子,谷子这些秋粮又下地了,这才是云氏的主粮。 彭和尚终究没有来找云氏的麻烦。 听云猛说,野猪汤池子里泡着的三个刀客只剩下骨头架子了,所以,他又把一只耳给放进去了。 一只耳既然被拿去炖汤了,东汤峪自然就成了云氏的地盘,云猛还热情邀请云昭母子去汤峪过冬,沐浴。 西安府非常的平静,没有山贼抢劫,也没有出现流民,然而,官府的探子却已经出现在了月牙山。 云猛准备放弃月牙山,那里距离云氏庄子有些远,本身就是云氏的前哨,云氏最重要的地方是蓝田六峪。 彭和尚想要月牙山大寨,云霄认为可以交给彭和尚,顺便用月牙山大寨来解决跟彭和尚之间的矛盾。 也不知道云霄是怎么跟彭和尚商量的,月牙山成了一座空寨子。云氏的老邻居钱家,却被彭和尚给祸祸了,据说,一个庄子上百口的人都不见了。 钱家很倒霉,云氏却多了很多的粮食,最重要的是,云氏又多了十五头耕牛,六匹骡子,七头驴,来年还能在云氏田地对面的荒坡上种高粱。 云昭终于吃到真正的白面,还啃到了真正的猪骨头,肉质之鲜美,绝对不是那头老野猪肉能媲美的。 云猛显得很是悠闲,且住在云家的大宅子不走了,不停地给云昭灌输自家的孩子长得有多俊。 如果不是经常看云春,云花,云小妹这样的小美女,云昭几乎被自家的强盗叔叔说的相信了。 有春春跟花花两个云氏本族女子做样子,云昭对自家姐妹的长相一般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国字脸传家,能长出什么样的美女来呢? 母亲这些天一直阴沉着脸,全云氏的人都活的生不如死,就连大白鹅这些天都躲在窝里不太出来耀武扬威了。 傍晚的时候一群小女子进了云氏后宅,然后……云昭就被撵出去了。 一堆堆的脏衣服被秦婆婆用筐子装着丢出来,然后一把火就给噼噼啪啪的烧掉了。 云春,云花含着泪煮了一大锅苦楝皮汁水,用水桶装了抬进内宅,然后云昭就跟云福,云猛站在中庭听到内宅里此起彼伏的凄惨哭声。 云猛听得不断龇牙咧嘴,云福倒是面无表情,云昭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然后被恼怒至极的云猛一脚踢进花园里去了。 云昭终于搬出内宅,跟云福比邻居住,斜对面住着云猛,早上起床的时候,全身舒泰。 尤其是伸了一个懒腰之后,眼泪就会舒坦的流出来,才擦干眼泪,就看见一群穿着薄薄夏布裙子的小女子一人顶着一碗水从内宅的月亮门走了出来。 路过云昭的时候就像是没有看见他,走的目不斜视跟僵尸一般。 对面的云猛抬起手跟闺女招呼闺女,那孩子见到父亲身子稍微晃荡了一下,脑袋上顶着的碗就掉了下来,摔得粉碎,随即,那个小女子就蹲在地上哭泣了起来…… 云昭看的有些发傻,因为这一招还是他跟母亲开玩笑时说过的法子,没想到母亲这就用上了。 第三十五章 云家是大户人家!!! 第三十五章云家是大户人家!!! 据云昭所知,大户人家根本就没有教闺女变高贵的法子,如果有,那也是耳濡目染来的,一个学一个,最后就成了让人讨厌的样子。 如果硬要说有,也只是一些儒家的教条,比如三从四德裹小脚一类的糟粕。 在陕西,大户人家的闺女念书都不是必须的技能,琢磨怎么生儿子才是! 只有青楼老鸨子在教育‘扬州瘦马’的时候才会下死力气教育那些小小的美人儿。 云昭起身很喜欢看小姑娘们快乐奔跑的样子,小脸红扑扑的满是生命的活力,这是真的美丽。 脑袋上顶碗是唱大戏的人练习水上漂步伐的必要技能,脑袋上顶本子的是飞机服务员的必修课。 这两种练习方式都能练出挺拔的气质来,所以,云昭觉得这样也不错。 瞅见闺女哭,云猛把头扭过去…… 福伯看的有些发呆,见云昭在看他,就猛猛的嘬两口烟,吐出大片的烟雾遮盖一下自己微微发红的老脸。 云昭把装漱口水的碗放在小小的闺女头上,露出八颗白牙道:“小心了。” 虽然是姐弟两,那个强盗窝子里出来的闺女似乎比云昭更加的爱害羞,距离近,云昭能看见她耳朵上的毛细血管迅速充血的奇景。 小姑娘们被云春领着在中庭转了一圈子之后又回后宅了,短短的一截路,云猛这个凶恶的男人似乎比他闺女还要难受。 这是真情流露,看的云昭不断地摇头。 他就是不明白,强盗为什么会如此渴望自家的闺女成为一个淑女? 眼皮子浅,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云昭就去了学堂。 大半年下来,云昭的字已经好了很多,云杨这些人也开始真正接触笔墨纸砚,终于可以把沙盘丢掉了。 别人在写字,云昭在背诵《纪效新书》,这一次,他可没有过目成诵的本事了,只好下苦工。 也因为进度慢,已经被徐先生惩罚过很多次了。 徐先生不指望云昭现在就能理解《纪效新书》,只希望他能背诵的滚瓜烂熟。 至于《练兵实录》这样的书倒是不用背诵,云福在手把手的教…… 云猛来了之后,教这些孩子们练武的人就换成了他。 云昭被无数次踹飞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家伙是在报复。 母亲怎么折磨他闺女,他就怎么折磨云昭。 这样也好,一家子人其乐融融的相互报复也是一种很和谐地生活。 内宅的小桌子变成了大桌子! 母亲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云昭坐在她对面,左右两边坐了十二个大大小小的闺女。 养眼谈不到,小闺女家只要干净就很招人喜欢。 母亲坐在上首,安稳如山,金步摇都不动弹,还专门画过眉毛直飞入鬓,薄薄的用了一层胭脂,让她原本有些苍白的面色多了一丝红润,即便如此口媒子的颜色还是太艳,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桌子上的菜色很多,有炒白菜,炒豆角,炖南瓜,拌菠菜,拌四五种野菜,当然,一碗撒了芫荽的金黄色蛋羹放在母亲面前,至于云昭面前自然还有一盆炖猪肉。 家里的麦子多了,自然就要吃面,新麦子母亲是舍不得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陈麦子磨成的面,今天管够。 “昨天跟你们说了家里吃饭的规矩,你们应该都记住了,以前在山里一个个都活成野人了,既然下了山,就要守家里的规矩,要不然,家法不饶!” 母亲说话的时候语气低沉,云昭觉得慈禧太后说话就该是这个模样。 吓得这些孩子都不敢动筷子。 云昭笑嘻嘻的将母亲特意给他准备的一碗白米饭送到母亲面前,拿过母亲的面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冲着坐了两排的姐妹们挤挤眼睛,也不吃菜,就开始吃面。 云娘对儿子懂事的做法非常的满意,也不推辞,开始吃饭。 场面极其的诡异,云娘吃一口,那些闺女们就跟着吃一口,母亲觉得嘴角沾了饭粒,拿手帕沾沾嘴角,那些闺女们也就慌忙从袖子里扯出手帕沾沾嘴角。 当然,云昭吃饭吃的毫无形象…… “昭哥儿是男娃,可以这样吃!” 母亲见其余的闺女都瞅着狼吞虎咽的云昭,就随口说了一句。 油汪汪的炖猪肉,自然比青菜好吃,坐在云昭身边年纪最好的小闺女好几次想把筷子伸进装了炖猪肉的菜盆里,都被云娘瞪回来了。 云昭极其无奈,又不好说母亲的不是,站起身将炖猪肉给姐妹们均匀的散了一圈,最后把底子连汤汁全部倒进小闺女的碗里,笑眯眯的道:“多吃些!” 云娘哼了一声,不过,看在儿子将她最喜欢吃的五花肉片放在她的米饭上,也就没有多说。 云昭放下饭碗的时候悄悄对身边的小闺女道:“快点吃,如果我娘停筷子了,你们就吃不成了!” 正在仔细品味炖猪肉滋味的小闺女大为惊恐,强忍着没有往嘴里扒拉,吃饭的速度却快了很多。 “你要是吃完了就滚!” 云娘从饭碗后面露出眼睛,瞪了儿子一眼道。 云昭笑着起身,给自家姐妹一个自求多福的怜悯眼神,就转身出去了。 可怜的月牙山真正的大当家,关中久负盛名的强盗头子云猛如今很可怜。 端着一个比云昭脑袋还大的大老碗蹲在中庭跟后院的月亮门位置上一边吃,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黑老大没有人陪伴,只有两只大白鹅守在边上,希望能吃到一点剩饭。 尽管他的饭碗里放了很多猪骨头,他却没有什么胃口。 云昭从他的饭碗里捞了一根棒子骨,一边啃一边道:“别看了,正在教训怎么吃饭呢。” “吃饭也要教训?” “吃面条不许吸溜,不能用舌头卷,嚼的时候不能露出牙齿,坐的姿势要挺拔,夹菜的时候不能多,一次只许一根,不能带起汤汁,喝汤不能用端起碗就喝,要用调羹,不能有一滴汤汁落在衣衫上……” “嘶……”云猛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昭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自然,云猛碗里的另外一根棒子骨也被他给吃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告诉你,这才是刚开始,看看我的手!” 云昭摊开了自己的胖手。 “猪蹄一样!” “什么猪蹄啊,都是被我娘打的,我有一次学福伯背着手走路,一鞭子就下来了,到现在都觉得疼,晚上睡得好好地一脚就把我踹地上去了,就是因为睡相不好。” “嘶……” “行动坐卧走处处有规矩啊,你以为这就完了? 我娘说了,女子的妇容,妇德,妇工,妇言一样都不能少,云家的闺女以后要念书!她教!还要会算数,算账,她教!要会做生意,她教!” 云猛呆滞的瞅着云昭咬牙切齿的道:“甚好!” 云昭连忙道:“六叔,你千万别把怒火发在我身上,你就这个一个嫡亲侄儿,年纪还小……” 云猛笑着几口就把碗里的饭吃完,豪迈的将饭碗撂在窗台上道:“主家就你父亲一个,当年你祖把他当人看了?阴族兄弟六个,有谁把我们当人看了? 你大伯跟刀客争烧火口的买卖死了,你二伯跟一柱天争月牙山的时候死了,你三叔跟长安县捕头三眼兽一刀换一刀死了,你四叔在劫掠洩湖村的时候受伤了,跑的慢了一些,被乡民活活打死,你五叔好好地一条硬汉子却跑肚拉稀死了。 哼,你爹也不长命,本来还指望他能带着全家走正途,只要他的势力够大,阴族就能喘口气,他死了,全瞎了。 我云氏现在之所以还能在这里称王称霸,就是你死去老子跟几个叔伯拿命换来的。 小子,你运气不好,云家到了你这一代就剩下你一个独苗了,你要是死了,云氏也就完蛋了,所以啊……” 第三十六章我的土豆在哪里? 第三十六章我的土豆在哪里? “您跟婶子努努力,给我生一个弟弟不难吧?” 云昭一想起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就害怕的厉害。 “你婶子到死都想生一个男娃。” “啊?婶子没了?” “是啊,可怜的女人,生了三个女娃,活了一个……” “再娶……啊——” 云昭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体就被踹进了花坛。 花坛里的月季开的正艳,枝干上的硬刺正是锋利的时候,云昭被福伯笑咪咪的从花坛里捞出来,拔干净了刺就在云昭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好样的!再这么下去,你六叔就真的把你当亲儿子对待了。 早就告诉过大娘子,在阴族这件事上不用操心,只要你跟你六叔处的好,到底是血亲,到时候什么都是你的,她总是不听!” 云昭笑道:“我是真的喜欢六叔。” 福伯瞅着云昭哈哈大笑道:“对,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你比你爹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真的很喜欢六叔!” 福伯笑的更加厉害了,一双总是眯缝着的眼睛却更加的有神。 徐先生今天兴致很高,教授完孩子们学问之后,就站在长条案子上随手画了一幅佛陀图。 云昭不认识这位佛陀,就问徐先生,徐先生却说这不是佛陀,是他吸取了佛陀壁画的绘画方式绘制的一个先贤。 “这位先贤是谁?孔夫子?不像啊。”云昭同样不认识这位先贤,至少,脑袋上沟壑丛生的先贤不像是一个人的模样,如果人的脑袋要是长成这个模样,恐怕很难被称之为一个人。 “不是孔夫子,也不是老庄,更不是颜回,是我心中的先贤模样……” 徐先生有些伤感。 “为什么要绘制这样一位先贤呢?” “我很希望能有这样一位先贤可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可以解救即将到来的乱世。 你先生我本来就是横渠先生门徒,我们少年之时曾经发下宏愿,要为这天地立心,要为这生民立命,要为往圣继绝学,要为万世开太平……三十年过去了,我一样都没有做到,还要眼看着大厦将倾,生灵涂炭……却无能为力。” 云昭沉默片刻,将这幅画卷起来抱在怀里道:“这幅画送给学生吧!” “你最近的课业并不好!” “是因为我无心课业!” “为何会无心课业?” “因为先要求活啊……先生。” “野猪精告诉你说将来日子如此艰难吗?” “没人能逃脱……会死一半人啊。” 徐先生沉默良久,叹口气道:“朱明完毕之后,谁能雄才大略经营天下?” 云昭苦笑道:“很可能是最糟糕的结局中的最糟糕的结局。” “哦,那就是流寇坐了天下……好吧,这幅画归你了。” 云昭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说流寇坐天下才是最糟糕的结局,不过,他马上就醒悟过来了,在先生的选择中,从来就没有努尔哈赤那一大家子这个选项。 他以为天下大乱已经是恐怖的,朱明江山轰然倒塌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极致,以为生灵涂炭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以为类似朱元璋一类的实权派人物登基,文人又会迎来一场浩劫……这就是他眼睛所能看到,胸中所能幻想的极致。 一阵剧痛从屁股上传来,云昭小小的身子在空中飞翔了一段屁股就落在地上,在黄土地上摩擦了足足有三尺的距离。 “对敌的时候你居然敢走神?” 云猛叔叔那张难看的国字脸出现在云昭面前,当然,他又被人提起来了。 云杨快要被背上的青砖压死了,大喊着要用双臂撑起身体,云卷的一条腿被高高的吊起,裤裆已经被扯破,雀雀无力地耷拉在一边,他必须用这条腿把绳子另一边的青砖扯起来才能舒坦一些。 云舒,云树还在继续奔跑,至于别的兄弟……也各有各的惨状。 福伯训练的时候,大家还能撒娇,偷懒,强盗叔叔开始接手训练了……没人有好日子过,回家告诉爹娘,爹娘敢多说一句话,强盗叔叔连爹娘都打…… 云昭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虽然他的心智已经成熟了,他的身体依旧幼小,哭泣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理智能控制的,是本能控制的。 所以,疼痛的时候,他的眼泪就忍不住下掉。 然后,疼痛又会加剧,因为土匪强盗根本就没有人性!!! 关中地的炎热一直在继续,山坡上种植的谷子跟糜子的出苗率很低,只有水田里的禾苗依旧如故,今年秋粮的收成不会太好已经成了定论。 所以,云氏庄子口上的石墙又被母亲下令加高了一丈,同时给庄子的里的乡民下令,今年,不粜粮,所有的粮食由云氏大房收购。 不论收多少粮食,云氏的粮库依旧是空的,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哪怕福伯把原本属于钱家的粮食全部运回来,粮库依旧空空荡荡的。 云氏在长安的几个粮店掌柜来到了家里,母亲在中庭见了他们,不论这些人如何哀求,母亲依旧没有将粮食拿出来售卖的意思。 “夏粮这才收割完毕,一担粮食的价钱就已经三两银子了。” 吃饭的时候,云娘看一眼儿子当着家里姐妹们的面就哀叹一声。 “大娘,价钱高为什么不卖呢?” 个子高挑的云霞小心的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价钱高?到了明年价钱会更高!到时候一担粮食可以换两个你这样的丫头!” 云霞立刻低下头,看样子很怕大娘把她卖掉。 云昭瞅瞅战战兢兢的姐妹们,最后决定端着饭碗去外边吃,这里太压抑了。 跟云猛,云福在一起吃饭就快活的多,至少听他们谈话,云昭心中就充满了希望。 “彭和尚现在知道吃亏了,以为我们家只要粮食跟牲口就是让他占便宜的,现在,嘿嘿……想从爷爷这里买粮食,多少钱都不卖,让他抱着一堆金银饿的快死的时候,爷爷到时候去捡银子。” “你要小心彭和尚狗急跳墙!” “跳啊,就等着他跳呢,官府如今盯死了渭南原,就想从渭南原弄粮食呢,这个时候跳出来,官府正好拿他开刀。 咱们家现在全是种地的百姓,没有强盗,大娘子甚至把今年的赋税都要缴掉,一个云家庄子几千亩地,又有祖上功名在,能缴多少?” 福伯笑着放下碗饭道:“周边村寨的余粮都进我们家了吧?” 云猛笑道:“能收的都收进来了,寨子里这些年积存的金银被我花用的没几个了。” 云福点点头道:“要那些东西干什么?积攒的多了,会引来军户所的觊觎,只有粮食,才是这乱世里的立身之本!” 云昭吃着饭听两位长辈说话,很是兴奋,放下饭碗道:“我们应该存更多的粮食。” 云猛抬手揉揉云昭的圆脑袋道:“这可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不用你多说。” 云昭笑道:“以后我们种玉米跟土豆好不好?” 云福皱眉道:“玉米?土豆?没听说过!小孩子莫要胡说八道,糜子跟谷子虽然被旱的厉害,终究还是有点收成的,你说的这两样东西福伯我种了一辈子的地都没有听说过。” 云昭听福伯这样说,也就微微一笑,黄土地上很适合种这两样东西,尤其是土豆,只要找到种子,云昭就觉得饥荒问题可能会被大大的缓解。 他记得很是清楚,这两样东西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入中国的,如何会找不到呢? 第三十七章徐先生的节操! 第三十七章徐先生的节操! 云昭学过历史,也学过政治经济学,他很清楚,满清之所以能传承清近三百年,不是因为他们治理国家的手段高超,而是因为大量的新庄稼在这个时候进入了中国,农作物产量高了,饿死的人就少,大家都能勉强活下去,这才造就了所谓的‘康乾盛世’。 至于大明朝——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小冰河时代在这个时候来临,北方干旱少雨,南方暴雨霜冻,偌大的大明国土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宁的。 人一旦没了饭吃,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都不奇怪。 所以,云昭在很久以前受命驻村的时候,不能出现一个饥民,这是每一个驻村干部第一工作任务,哪怕用自己的工资养活,也不能出现一个,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出现,就是天大的事故! 很久以来,云昭这样的人对饥饿是没有一个完整概念的,莫要说云昭自己,就算是比云昭年岁大很多的人,饥饿也只是儿时的一种记忆。 这里是不一样的!!! 云昭每天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面有菜色的人。 菜色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个名词!! 从春天开始,大地上开始有绿色出现之后,野菜就是很多人家的主食,基本上猪能吃的东西,人也同时在吃。 野菜这东西吃多了之后,营养严重不足,整个人的脸色就会泛黄,这就是菜色! 云昭在很久以前扶贫的目的是让那些穷人富裕起来,绝对不是让他们吃饱肚子这种最初级的工作,这项工作,他的很多前辈已经完成了。 现在,云昭又回到了一个更加恶劣的环境中——为了吃饱肚子而努力奋斗!! 至于母亲说的考状元,徐先生说的为天地立心之类的事情,等这里的人都吃饱肚子之后大家再考虑! 福伯这样的人都没有听说过玉米,土豆,红薯这样的东西,看,看来这些东西都在江南,或者岭南。 “先生,您知道玉米,土豆,红薯这些庄稼吗?” 徐先生略一思忖就摇头道:“没听说过,很重要吗?” 云昭信口开河道:“我听说这几样东西亩产很高,尤其是土豆这东西,一亩地产一万斤都不稀奇。” 徐先生笑道:“胡说八道!” “真的啊!” “没有这样的东西,要是有,早就有人种的满世界都是了,除非是野猪精从天上带来的仙种!” “真的有,据说是从红毛国传来的东西。” 徐先生摇摇头道:“如果是从红毛国传来的东西,那就更加的不可能!” 先生说的斩钉截铁。 “为何?您很清楚红毛国吗?” “我或许不清楚,但是,有一个人很清楚!” “谁啊?” “一个叫做‘保禄’的背宗弃祖之辈!” “保罗?”云昭第一次从一个古人口中得知一个标准的欧洲人名字,心里面顿时就起了波澜。 “嗯,你把这个名字念得比我更像一些。” “是一个红毛鬼?” “不是,以前是一个汉人,后来信了什么天主教,就叫做什么狗屁‘保禄’了。” 云昭心跳的厉害,继续问道:“这人的汉名叫什么?” 徐先生却恼怒起来,一把将桌子上的书本全部扒拉到地上怒道:“问他做什么?” 如果是平日,云昭一定不会为难先生,如今,事关土豆,玉米,红薯这些高产作物,云昭顾不上礼仪了。 “先生,这个人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徐先生是一个很会控制情绪的人,见云昭如此无礼的追问,以他对自己学生的认识,看样子真的很重要。 “徐光启!以前是礼部侍郎,现在不知道还是不是在做官,或许死了也说不定。” “跟您有亲?” 徐先生抽抽鼻子,端着茶碗的手不停地颤抖,导致茶碗哗啦哗啦响的厉害。 “以前是我兄长——他对农事以及杂学极为喜欢,如果真的有你说的这三种作物,还是从红毛国传来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啊——” “既然如此,徐元寿一定不是先生的本名喽?” “自从‘保禄’出现之后,我只用字来面对世人,徐光升这个名字再也没有用过。” 见先生难过的不能自抑,云昭弯腰深深一礼,然后就离开了房间,让先生一个人待着。 每个人都有不为所知的一面,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先生能说出来,已经算是很好了。 一想到先生宁愿嘴里叼着草饿晕在破殿里,也不肯去找自己做大官的哥哥,云昭就对节操这个东西有了新的认知。 “看来,我真的欠先生一座玉山书院啊……” 有了徐光启这条门路,土豆,玉米,红薯,或者其余的云昭想要的作物都应该会找到,徐光启或许已经见到了这些东西,只是名字不同,也不知晓这些作物的厉害,这才白白的错过了。 以东南海运的发达,红毛鬼的战舰,商船不可能不携带土豆,玉米出海,找到红毛鬼的商船,战舰,就一定能找到云昭想要的东西。 “年纪还是太小了……” 云昭长叹一声,他真的很想走一遭岭南泉州,也很想去刚刚开埠的上海去看看。 全身的精力再一次被强盗叔叔榨干之后,云昭抽着鼻子回到了后宅。 “明明受不了了,干嘛还要坚持?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读书上不好么?” 云娘见儿子又哭着回来了,说不出的心疼。 “不行!我一定要文武双全才成!” 云昭哭得很厉害,话语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好好,随你,随你。”云娘说着话就要脱儿子身上沾满尘土的褂子跟裤子。 “有女人!” 云昭避开了母亲的魔爪。 “娘跟秦婆婆不也是女人?” 云娘对这个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十几个人帮忙,云昭的澡盆很快就安置好了,他小心的关上门,还对守在门前的云春道:“看好门,不准她们偷看。” 云春回头看看那些伸长脖子看云昭的女娃们,坚定的点点头,把身子横在门前。 脱光了衣衫的云昭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块完好的皮肉。 尤其是大腿跟屁股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动一下全身都钻心的疼。 钻进热水里,云昭把身体蜷缩起来,如同在母胎的婴儿。 没人理解他为什么要吃苦,哪怕是徐先生跟云猛也对云昭这种强迫自己进步的态度很不理解。 徐先生早就说过,文武兼资的态度不可取,云昭如果将来想要出人头地,只能专精一门就好,如果两者都想要,两者都不可能达到顶峰。 福伯也是这个态度。 只有云昭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专精一门或许是好的,却没有办法应付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不想成为纯粹的武将,也不想成为纯粹的文人,他只想给自己现在的身体弄一个可以支撑他无数想法的平台。 这个平台不用太高,因为他的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的见识可以高过他,这个平台也不用太广,在这个世界里,没人比他的见识更加的广博。 他知道九天之上是一个怎样的场景,也知晓九幽之下是个什么模样。 他只要向北看,就仿佛看见北冰洋上漫步的白熊。 向南看,就能看见南极洲上摇摇晃晃走路的帝企鹅,将幼崽埋在腹下仰着脖子迎接将要到来的暴风雪。 向西看,遥远的西方世界里,正有无数的高利贷者巧舌如簧的给皇帝放高利贷…… 向东看,皇太极的兵马正在屠杀朝鲜国的军队,无数的日本‘神将’率领着小小的队伍相互厮杀,而幕府大将军德川秀忠则摇着小扇子欣慰的观看…… 云昭小小的身体从澡盆里猛地站起来,大口的喘着气,水光迷离的眼睛也从锐利逐渐变得平凡。 第三十八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三十八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洗完澡的云昭又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少年! 这一点是云娘极为骄傲的。 自家的儿子整日里风吹日晒,也有一身比那些小闺女更加白皙的皮肤,这就是儿子天生富贵命的明证。 抱起儿子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如同胡萝卜一般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才算是满足了自己的欢喜之心。 不过,目光落在那几个闺女身上,满是温情的眼睛又变得毫无情绪。 “最近,你的下巴尖了一些。” 云娘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儿子身上。 云昭摸摸自己的下巴,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重下巴没了而已。 他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如此凶残的对待他的那些姐妹,不就是要养成她们听话的性格吗? 这样做不合适,养成是一种极为邪恶的想法,最容易把人养成变态。 “对她们好一些啊,只有这样,离开了娘家才会想着回来,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总想着谋娘家的财产,我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我说过,你外祖的家产对我儿很有用!” “有用我也不要他的,万一有一天我成大人物了,被人家翻出这段黑历史,我还要不要脸了? 人家要是知道我连外祖父的家产都不放过,谁敢跟我做朋友?即便是不得已做了,哪一个不得捂紧口袋? 这样做朋友还有意思吗? 娘啊,听我的,就饶了我外祖这一次,给他留点钱养老!” “就你大方,人家还在谋算你呢!” 云昭大笑道:“有您在,别说我外祖了,就算是狗熊来了,也休想从你这里拿走一个子。” 云娘叹口气道:“既然你做人大气,娘也不做小人,这就算了?” 云昭道:“您要是心里真的过意不去,让六叔他们趁着黑夜拿着刀子把外公满门杀光算了。” 云昭说的凶狠,云娘却变得惊慌起来,连忙拉住儿子的手道:“你千万别这么干!” 云昭撇撇嘴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云氏好几百年的强盗世家,做这点事不难。 您知道云氏到底有多少盗匪吗?” 云娘见四周无人,就小声道:“通过钱粮算过一个大概,不会少于千人……” 云昭摇摇头道:“没那么多,只有不到八百人,其余的都是家眷跟老弱。” “你六叔跟你交底了?” “我看了名册。” “这么多人?” “你不是以为有一千人吗?” “我总觉得你六叔在报花账。” “以后在粮草供应上莫要再为难他们了,日子过的苦极了。” “九成的收息都给了他们!!!” 云昭瞅着母亲长叹一口气道:“你儿子的算学比您好的太多了,咱家的账本我看过,月牙山上的账本我也看过,两厢一合,不见了四成! 娘啊,砍价也不是这种砍价法子,您这是从脚脖子上剁呢,你看看我六叔当成心肝一样对待的小妹就知道,头发稀疏还黄,一看就没有吃过几顿饱饭,来的时候身上的虱子那么多,一看就没有人好好照顾过。 这些年要不是有六叔他们支撑,您真的以为您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傻儿子就能看住这么大的家业? 我不知道云虎,云豹,云蛟,云霄他们是什么人,从我六叔这里我就发现都是一心为了家里好的人。 如果他们真的想图谋不轨,就以他们对付一只耳,彭和尚跟钱家人的手段来看,弄死我们娘两不费功夫,就是有福伯看着,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知道个屁,这是你爹临死前交代的,知道你爹走的时候有多不甘心吗?” 被儿子说了一通,云娘的眼泪都下来了。 云昭硬着心肠道:“那是我爹以为我是傻子,如果我爹知道他儿子这么聪慧,绝对不会这么做。” “好啊,有本事以后你来管家,我不管了,你就算是把家败光也不关我事,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没饭吃了大不了被你领着去要饭。” 云昭揽住母亲的胳膊道:“我觉得我要是个傻子,您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云娘也揽住儿子的肩膀道:“你如果还是个傻子,娘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思。” 云昭笑着仰起头看着母亲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重活一次人?” 云娘也笑了,捏住儿子的鼻子道:“好,我们就重活一回人,以前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云昭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心口道:“不能过去,我会牢牢地记在心里,我会让子孙后世都知道,一个母亲为了一个傻儿子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呀,你这死孩子害得我流眼泪了……” 月光如水,一点都不冰凉,带着丝丝的暖意,或许只有屋檐下的燕子夫妇看见了这个温馨的场面。 第二天,云昭再次回到内宅的时候,看见自家的姐妹们并没有等他吃饭,而是一人端着一个瓷盘子在吃包子。 猪肉馅的大包子,里面只添加了葱! 母亲跟往日一样恶毒,一会骂骂这个,一会骂骂那个,不准她们两口就把一个拳头大的包子吃掉,必须分七八口吃,更不准她们吃一口包子就把油嘴凑到碗上喝一口粥,喝粥就该用调羹……那些孩子虽然依旧畏惧云娘,吃肉包子的幸福感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吃包子!” 云昭往云猛地碗里放了一个包子,也往云福的碗里放了一个。 吃肉包子依旧是一个小范围的事情,至少云猛,云福他们这些人就没有。 见云猛在看他,云昭笑道:“吃肉包子没男人什么事,是我抢了两个出来孝敬长辈的。” 云猛拿起肉包子瞅了一眼道:”内宅今天吃这个?” 云昭喝了一口粥道:“母亲说姐妹们刚来,不敢给吃太油腻的东西,这阵子把胃养过来了,才敢给吃荤腥。” 拳头大的肉包子云猛一下子就塞嘴里,明亮的油脂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他连忙用粥碗接住,不断地点着头向云昭表示肉包子很好吃。 云福咬了一口肉包子满怀感慨的道:“这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啊,以前我们从战场上下来,好多兄弟饿了狠了,回来之后就玩命的吃大帅赏赐的肉食……结果呢,有的兄弟没死在战场上,却被一顿肉食吃的上吐下泻一命呜呼。” 云猛连连点头道:“孩子交到大嫂手中断没有受委屈的可能。” 云昭阴笑道:“这肉包子呢,姐妹们管够,问题是我娘不准她们两口吃掉,必须分七八口吃,不能吃出猪吃食的声音,喝粥也不能学我们的样子往肚子里灌,只能用勺子。 弄错了就要挨骂,可能还要挨打,要是我,我宁可不吃!” 云猛不以为然的道:“规矩就是规矩,就像咱们山寨,要是没有规矩早就乱了。 你六叔我整顿山寨还行,教养闺女这十里八乡的就要数大嫂了。 闺女们以后终究是要嫁人的,没了父兄的保护,要是再没了规矩,怎么得了啊。 早点学会了规矩好,你回去告诉你娘,别手下留情,这些孩子跟着我们在山里野惯了,欠收拾!” 云昭去上课了,却听云甲说先生今天身体不适,免学一天。 云昭悄悄地走进先生的卧房,见先生面朝里躺着,老黄狗卧在床边,不时地抬头看先生一眼,甚为担忧。 见先生没有动静,云昭就蹑手蹑脚的准备离开。 “书信在桌子上。” 先生的声音在屋子里的响起。 云昭朝桌子看过去,书案上果然有一封写好的信。 “你想要的那个什么土豆,玉米,红薯我按照你描述的样子画在纸上了,你看看,如果不差,就派人送去驿站,让邮差送去京城!” 云昭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先生画的图案,与自己描述的半分不差,且活灵活现的,就算是对这这些东西画,也不过如此。 “跟您我就不说谢字了。” “一万两白银的束脩啊,我必然要倾尽全力帮你。” “您的恩情可不是一万两白银能还请的。” “滚吧,说好了一万两,就一万两,不能短少!” 云昭深深一揖,就拿着书信出门了。 徐先生回过头看着云昭远去,轻轻地咳嗽一声道:“你是我见过的孩子中,最神奇的一个,或许,你真的是野猪精转世也说不定。 我很想看看你这头野猪精能不能拱出一片让人能活的天地来。” 第三十九章强盗窝!! 第三十九章强盗窝!! 自从强盗叔叔住到家里之后,云昭的活动范围就大了很多,以前去玉山都要千叮咛万嘱咐,现在,只要跟着云猛,去哪里母亲都不问。 一群孩子骑着驴子随着云猛,云福去东汤峪洗澡,路途不远,也就三十里地。 云氏驴子多,所以,除过云昭,云猛,福伯一人骑着一头驴,其余的孩子们通通都是两人骑一头。 即便如此,十来匹驴子的队伍也足以让路人侧目。 云昭骑的是一头白嘴巴母驴,后面还跟着一头小毛驴,母驴的性情最是温和不过,小毛驴也对这场远行充满了兴趣,一会跑到前头,一会跑到后面,有时候还会钻到母亲肚皮下面尝试着喝两口奶。 云家庄子在玉山脚下,绕着玉山走一个半圈就到了东汤峪。 东汤峪自古以来就是汤池沐浴的好地方,大明国力强盛的时候,有钱人家在这里修建了无数别业,作为消暑,沐浴的好地方,后来盗贼多了,发生了很多次绑架,屠杀案件之后,这里也就难以避免的被荒废了。 近些年,更是成了盗贼盘踞的地方。 云氏以前之所以放弃了东汤峪,就是因为秦王府在这里的别业依旧存在,七八年前,秦王府的王妃差点被盗贼一只耳祸祸了之后,秦王府也就放弃了这里,当然,一只耳也就是因为这事丢了一只耳朵,才造成这家伙声名远播。 一道清亮亮的山泉水沿着山谷奔腾而下,水量不算大,却也不算小。 水里没有游鱼,也看不见别的小虫,石头上满是硫磺留下的暗黑色痕迹。 又往前走了两里地,山脚下就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水潭,水潭里微微有煮肉的味道,云昭很想转过头呕吐一下,见云猛,云福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了。 云昭见到一只耳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副的骨骼,他的肉才被汤池煮化,骨骼自然是新鲜的,汤池里的硫磺让骨骼变得更加洁白,除过骨骼头脚处微微有些泛黄这点瑕疵之外,整件骨骼如同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除过一只耳的骨骼之外,这里面还有三十几具人体骨骼,颜色最深的是最早放进去的人,颜色洁白的是才放进去的。 “咱家就放了七个!” 云猛指着汤池里的骨骼对云昭道。 “每一个都罪有应得,至于别的,都是一只耳放进去的,你不知道啊,一只耳被放进去的时候哭得就像是一个月子里的娃。 他以前放人进去的时候胆子可大的很哪。” “我们不会在这里洗吧?” 云杨说话的时候都开始磕巴了。 云猛笑道:“这里的池子不干净,自然不能在这里洗,往里走五里地就到了秦王府早年修建的别业,那里的汤池才是最好的。” 过了头道汤,汤峪里的景色就变得好了起来,青松翠柏层层叠叠,奇峰怪石也一样不缺,即便是道路,也是剥下来的页岩铺就的,除过落叶多了一些,没有别的毛病。 “有钱人家都是傻子啊,一个个玩命的往城里钻,却不知道,一旦城池被贼寇攻破,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云昭看了东汤峪的地形之后由衷的哀叹一声。 云猛瞅着侄子道:“就你聪明,有钱人一个个家大业大的,你以为就能随意到处跑? 荒山野岭的地方,有钱人就像是一根蜡烛一样,早就落在好汉们的眼中了,在这里安家,好汉们不用攻城就能劫夺,更方便一些。” “我是说在这里建城就是了。” “胡说八道,在这里建城,跟长安城有什么区别,除非几十上百年的打根基,秦王府都没有这个念头,你指望那些有钱人? 没了东汤峪,了不起少了一处消遣的地方,骊山的温泉更好一些,没必要豁出人力,财力,在这里建城。” 云昭嘿嘿笑道:“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太多,陕西才会乱成这个样子。 以后,这些人会知道,城里的家产终究会成为别人的口中食,到时候想要后悔也晚了。” “这么说,你不愿意进城?大嫂正在安排你进城的事情呢。” “短时间走一遭没什么,长久的住在城里我心不安。” “咦?怎么跟我一个想法,你六叔是强盗,有这样的心思不稀奇,你一个清白人家的孩子担心什么?” “清白?我六个叔伯都是贼寇,还有五个当贼寇当的过世了,你在说我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就不怕别人笑话?” 云猛闻言哈哈大笑,笑了好长时间之后拍拍云昭的肩膀道:“云氏族谱上可没有当强盗的人,每一个都没有。” 云昭叹口气道:“坟墓全在山洞里呢,我见过。” 云猛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瞅着云福等解释。 云福慢悠悠的道:“是他们自己发现的,与我无关,当初一群死孩子沿着瀑布上了平台找到墓穴的时候,我都吃了一惊。” 云昭撇撇嘴道:“以后祭祀的时候,要一起祭祀了。” 云猛沉默片刻,无奈的道:“既然发现了,那就算了,以后莫要从后面钻进去,那里总是掉石头不周全,回去之后我就带你走一趟前门。 你说的没错,本家跟阴族只剩下你一个男娃,祭祀祖宗的事情当然要交给你。 以后啊,说云氏世代簪缨也好,世代盗贼也罢,总归是要合二为一的,咱家没的选择了。 你将来娶亲之后要多生几个娃,好把阴阳再给分开,混成一堆容易被人家一锅端。” 说话的功夫,山坳里跑出几个人来,远远地就朝云猛打招呼。 在云昭的注视下,云猛这个憨厚的农家汉子,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阴鸷,凶狠的巨寇。 即便是骑在驴子上没有什么威势,那双圆润的象眼,却立刻变成了三角眼,而且白眼仁多,黒眼仁少。 跑过来的汉子单膝跪在地上向云猛请安,云猛仅仅哼了一声,就很自觉的催动驴子走在最前面。 云昭朝这几个好奇的强盗笑了一下,指着云猛地后背道:“我六叔,亲的。” 盗贼脸上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立刻不见了,立刻就换上了云氏长工见到主家的模样,有些自卑,还有些羞怯。 “见过少爷!” 云昭从驴背上的袋子里取出一小坛子酒丢给为首的那个头目道:“尝尝,家里拿来的烧酒。” 说罢,也不等这些人阿谀之词出口,就催动驴子跟上云猛继续往山里走。 在一座破败的大殿里,云昭见到了三条彪形大汉跟一个瘦峭的如同骷髅的人。 没说的,都是长辈,云猛还没开口,就一脚踹在云昭的腿弯上,然后他就直挺挺的跪在青石板上,面前除过一只被啃的光溜溜的猪骨头外,别无他物。 “你侄子,变聪明了,我已经确认过,是思源大哥的种,秦氏很守规矩,没坏了云氏家风。” “我听说这孩子是野猪精变的!” 一个胡须几乎把脸都遮蔽了的彪形大汉揉着下巴狐疑的瞅着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的云昭。 “你是老虎精变的?明明蠢的像猪,摩挲着下巴就能变聪明?” 安顿好云杨一干人的福伯慢慢从外面进来,才进门就开始喝骂。 骷髅一样干瘦的男子推开这个彪形大汉,阴笑着道:“云虎,你仔细些,莫要把这个肉娃娃给弄散架了,我们几个还指着他给我们披麻戴孝呢。” “我就是你霄叔,满脸胡须的那个是你虎叔,总喜欢侧着脸看人的那个是你豹叔,不喜欢说话的那个是你蛟叔。 今天人来的全,你一次认清楚了,莫要忘记,免得以后少了一个你都记不得他们长的什么样子。” 云霄说着话,就把云昭从地上拖起来,仔细看着云昭的眉眼叹口气道:“眉眼里还有你父亲的模样,就是这张脸跟随了你母亲。 你父亲待我们如同亲兄弟,你母亲不太待见我们,不知你害怕不害怕?” 说实话,云霄淡黄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人的感情,别看他说话说得热情,语气里却没有起伏波动,如同云昭听过的电子音,说不害怕是不真实的。 “本来害怕,听宵叔说这里的人都是我的至亲,立刻就不害怕了。” 云昭的话音刚落,大殿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怪笑声。 矮小粗壮的云蛟,两手夹着云昭就把他举了起来,嘿嘿怪笑道:“男娃,到底是男娃,确实比闺女们胆子大,明天就跟着蛟叔走一遭拽湖镇,夏收了,那里的肥羊应该多起来了,以后多走几遭,云氏又多了一条好汉!” 云猛冷哼一声道:“大嫂指望这孩子考状元当相公呢!” “当狗屁的相公,爷爷这几年杀的相公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哪一个拎在手里不是弱的像鸡? 还没等我杀呢,就屁滚尿流的连老娘都恨不得献出来让爷爷糟蹋,这样的相公当了没的丢了云氏祖宗的脸!” 云猛叹口气道:“没法子,这孩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云蛟愣了一下道:“比思源还好些?” 云猛苦笑道:“听人说,咱家这孩子有过目不忘之能。” 云蛟看看冲着他傻笑的云昭叹口气道:“细皮嫩肉的还真是一个读书的料……可是,我们这一摊子怎么办?” 第四十章我喜欢当强盗 第四十章我喜欢当强盗 云昭明显的感到大殿里的气氛有些不对了,连忙对近在咫尺的云蛟道:“蛟叔,我喜欢当强盗!” 云蛟听云昭这么说,立刻就眉花眼笑,张开嘴喷吐着腐肉气息哈哈大笑。 “我就说嘛,云氏当了几百年的强盗,怎么可能在这一辈上就断了门路。 你还别说,我云氏众人长相不好,就缺你这么一个小白脸,以后放出去,专门替我们打听肥羊,人家也不戒备,如此一来,我们的买卖就好做了。 先说好,云氏不出淫贼!” 带着恶臭的唾沫喷在云昭的脸上,这让云昭有些生不如死…… 福伯把云昭从云蛟的魔掌里解救出来,云昭用袖子胡乱擦一把脸道:“我要好好念书将来当大强盗!” 云虎笑道:“念书好,念书好,这世上最能赚钱的人就是读书人,爷爷们火里来水里去的一年下来只能混个半饱,要不是主家娘子支持山寨早就散了。 那些读书人虽然不抢劫,人家捞起钱来,比我们强的太多了,我家的娃就该读书,然后当山贼,这才是正道! 等着,娃娃第一次来,虎叔给你送点见面礼!” 强盗说话办事就是干脆,将云昭丢下,云虎就大踏步的离开了破烂的大殿,在门口打一个唿哨,一群穿的破破烂烂的山贼就跟着他走了。 不爱说话的云蛟今天却成了话痨,见云昭似乎有担心的意思,就摆摆手道:“无妨,今天本身就轮到他出去了。” 云昭重新给云豹,云霄见礼之后,大殿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福伯,这里的人手我们家就没有好好训练过么?比如您的练兵法子?” 不等云福作出解答,云霄摇着头道:“山寨清苦,要打劫,要种田,还要防着官府没有半刻清闲,加上钱粮跟不上,吃饭都成问题,只能如此了。” 云昭皱眉道:“如此下去恐怕不妥,几位叔叔难道不知练兵之事?” 云霄道:“怎么可能不知?如果这些年不是靠鸳鸯阵对敌,云氏早就败落了。 你蛟叔跟猛叔就是藤牌手,跟长牌手,你虎叔是长枪手,你豹叔标枪兼短刀手,我们没有用两丈的竹枪,你霄叔的箭法不错,也就凑合着成了一个简单的鸳鸯阵。 山里其余的人也是这么安排的,就是甲胄,藤牌,长牌,长枪这些武器太少。” 云昭瞅瞅破殿里面的兵器架子,忍不住叹口气道:“应该多置办一些才好。” 云猛笑道:“卫所官兵兵刃不比我们的好。” 云昭回忆一下自己知道的明末卫所,想起那些人其实是一群农奴根本就不是军队,立刻摇头道:“不能跟卫所官兵比! 六叔,咱们家累世为盗,怎么可能连武械都不齐整?” 云猛,云蛟,云豹,云霄齐齐的把目光落在云福的身上,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云福吧嗒两口烟,慢条斯理的道:“武库里有家伙,想要?拿鞑子或者倭寇的脑袋来!” 云霄咳嗽一声道:“福伯,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话,我们也知道,现如今,鞑子还在口外,倭寇已经不见踪影,您让我们如何拿到鞑子跟倭寇的人头?” 云福冷笑道:“你们以前不是没有武器!“ 云霄张了张嘴,最终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再无一句话。 云昭不解的瞅瞅云福,又看看云猛,再看看面红耳赤的云豹,云蛟,一点都不明白他们的这些话。 云福将云昭拖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有一个叫做孙传庭的白面书生,在白马驿随便挖了一个坑,就活活坑死了你六叔这样的狗屁好汉七百余条。 你父亲到白马驿的时候,二伯,五叔,六叔跟云虎,云豹,云蛟,云霄他们正拖着碌碡压路基呢。 如果不是他们平日里恶名不显,估计也早被埋进路基里去了……你父亲给了太监黄玉生两尊白玉佛,绢花锦缎十匹才让人家松了口风。 还以为孙传庭会听话,结果呢,又被孙传庭勒索了纹银三千两,粮食七百担用来修路,这才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少爷,你将来跟你娘回西安的时候会路过白马驿,走那条路的时候要仔细些,那都是你六叔他们的心血。” “孙传庭?” “没错,进士郎,长安县知县。” “挖了一个什么坑?” “农夫不小心从地里挖出一颗不世出的夜明珠,装夜明珠的盒子上写着字——唯大英雄得之! 然后,长安县,蓝田县的大英雄们就蜂拥而至,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的,这群个个认为自己是大英雄,大刀客的家伙们,就在白马驿厮杀的天昏地暗……孙传庭带着西安府,长安县的大批捕快,还有西安城守军包围了白马驿……然后,一日之内,官府刽子手的鬼头刀砍人头砍得卷刃了几十把。 孙传庭一个子都没花,还收缴了大批兵刃,武械,交给铁匠重新铸造成了锤子,凿子,铲子交给你叔伯这些大英雄们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就修通了被山洪冲垮阻碍关中跟蜀中往来长达五年时间的七十里大路。 人家孙传庭不但升了官,还发了财,地方上的百姓听到孙传庭的名字那个不翘大拇指,地方上的盗贼只要听到孙传庭的名字,那个不是胆战心惊的。 也就是孙传庭调任了,如果那个人还在西安,哼……你的几位叔伯们现在…… 少爷,听了这些事情,你还想做盗贼吗?” 云昭的嘴巴张的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呆滞的瞅瞅几个想钻地缝的叔叔,梗着脖子道:“我还是想做盗贼!” 云福点点头道:“也好,这年头做盗贼也算是一条出路。不过,少爷啊,你如果以后遇到了孙传庭这种人物,什么都不要管,扭头跑就是了。 山贼嘛,就是拿来欺负弱小的,这就是盗贼的本来模样,逃跑几次不丢人。 咱们家的阴族一脉已经跑了好几百年了,再深的深山都去过,这方面没人比得过我们家。” 云昭不满的道:“要是碰见戚大帅这种模样的人呢?” 云福大笑道:“遇到戚帅……你就假装是被山贼裹挟的百姓,估计是哄骗不过去,到时候认命就好。” 云昭听了连连点头。 云蛟那些口气熏天的大话,被福伯毫不留情的给戳穿了,一个个也就没了云昭初来时豪气干云的模样,也不再诱惑云昭去当盗贼了。 此时此刻,云昭才明白为何母亲面对云猛他们这些人的时候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克扣阴族钱粮克扣的心安理得,这些被苛刻对待的人,不但不反对,反而对母亲恭敬有加了。 云昭此时也明白了一件事——山贼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职业,跟其余职业一样,只有最头部的那几个人才能享受权力,才能享受美人,才能享受醇酒,美食……剩下的都是送死的货! 福伯说的很对,山贼们最大的本事就是逃跑! 云昭觉得,自己将来一定要把这个宗旨贯彻到底,直到自己熬成了拥兵百万的大贼寇! 这件事要切记,切记! 朱明王朝虽然已经四面漏风摇摇欲坠,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残破的王朝,他依旧人才济济,多得是愿意为这个王朝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假如自己很不幸的遇见一个,以家里这些山贼的素质而言,自己很可能会成为人家的踏脚石,最后被送上受刑台,被人用小刀子割成骷髅…… 第四十一章云昭的强盗宣言 第四十一章云昭的强盗宣言 当山贼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纳税,不交粮! 可是了,山贼们自然也不可能耕种好的土地。 种在石头缝里的粮食长得疤疤赖赖的,只能叫勉强活着。 就这,还要遭受野兽祸害……野猪,无疑是最大的祸害。 所以啊,山里的强盗们想要吃口饱饭,就要勤劳的去抢劫,抢劫不到的时候们就要依靠家里支持一下。 云昭跟着云猛走遍了山寨,见到了无数带着各种穷酸怪相的盗贼亲戚,心都凉了。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场面没见到,坐在阳光下面翻衣衫里的虱子吃,才是盗贼们最真实的模样。 吃午饭的时候,云猛下令宰杀一头山羊,山羊的主人是一个半大的少年,站在山羊前面一个劲的说,把他宰了给少爷解馋,山羊太瘦,没什么油水。 云昭看了这个少年一遍,觉得他比山羊更加的没有油水,也就放弃了要宰杀山羊的想法,改喝稀粥庆祝一下自己第一次来山寨参观。 “明年就好了,明年就好了,蓝田六峪都成了咱们家的地方,能种出更多的粮食来。” 云猛搓着手有些羞惭,一脚把少年连山羊一起踢跑之后就连连给云昭希望。 云昭心里苦涩的厉害,以前啊,都是他跟别人说希望这回事的。 春天里种下一颗种子,秋天了就能收割一穗沉甸甸的谷子。 春天里抓两只小鸡,秋天了,就能有两只肥硕的母鸡。 春天里抓一只小猪娃,年跟前的时候,就有年猪可以吃,吃不完还能腌在缸里,吃一整年…… 这些人穷的只剩下希望了…… 富贵人家很少说希望这种事,他们的希望一般都是有坚实的现实作为依托,他们一般把希望描述为目标! 母亲希望云昭将来考状元,于是,就给他请来了最好的先生,提供最好的学习条件,这就是现实基础。 按照云昭自己的预测,如果自己一心读书,即便是成不了状元,进士,估计弄一个举人手拿把抓!! 这也很符合他当年的学习成绩。 这就是在实现最高目标路途中的小收获! 而希望……很可能一无所有。 在云琅承诺给山寨支援更多的粮食之后,今天中午喝的粥格外的浓稠。 直到傍晚,云昭的大胡子叔叔云虎还没有打劫归来,云昭开始有些担心了,他害怕强盗叔叔为了颜面,不顾自身危险的去抢劫平日里根本就不适合抢劫的目标。 泡温泉的时候都心神不宁。 直到月亮升上来的时候,破房子外边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云昭来不及穿鞋子,光着脚就跑出了屋子。 只见身材高大的云虎正被人团团围住,高举着一个袋子疯狂的对一干强盗大吼:“今天好运气,发财了。” 说完话,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钱向人群里撒去,于是,人群就更加的混乱了。 云杨来到云昭身边,羡慕的看着欢喜的云虎,以及纷乱的人群对云昭道:“将来,我们也要这样!” “不要光看着虎叔风光,你再看看那个!” 云昭随手指指被人群挤出来的一群孩子,他们抢不到铜钱,急的哇哇哭。 云卷道:“应该每个人都分一点的。” 云昭指着云虎手上的袋子道:“你觉得那个袋子能装多少钱?” 云卷看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也就没话说了。 云杨左右看看自己的兄弟,咬着牙道:“钱少,就去抢有更多钱的人,粮食少,就去抢有大量粮食的人。” 云昭瞅着云杨幽幽的道:“要是把有钱人全部抢光了呢?要是有钱人的钱粮全部分给穷人,还填不饱他们的肚子呢?” “不可能,有钱人有的是钱粮,足够分了。” 云昭苦笑道:“有钱人的钱粮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靠资源去赚的。 就像今年麦收的时候,你们去我家的地里捡麦穗,平白交给了我一半。 你们忙碌了将近十五天,每天天不亮就出发,天黑严实了才回家,最后谁拿到的麦穗最多呢?还不是我? 你们捡麦穗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在看书,在睡觉,在跟着福伯,猛叔练武。 你们觉得公平吗?” 云杨皱眉道:“地是你家的,麦子也是你家的,我们从你家的地里捡拾麦穗分你一半是应该的。 你知不知道,我跟小树两个足足捡了两百多斤麦子,两担麦子啊,能卖好多钱,吃亏的是你,不是我们。” 云昭笑颜如花的连连点头,攀着云杨的肩膀道:“你认可就好,认可就好。 我们兄弟将来要做一伙讲道理的强盗,那些黑了心的,没了心肝的,把人不当人的家伙,我们就要让他们品尝到一无所有被人欺压的滋味,那些基本能做到利益均沾的有钱人我们不但不抢劫,还要让他更加的富有。 说到底,财富是百姓干活干出来的,我们有权力拿到属于我们的那一份,如果他们不给,我们就去抢!” 云杨嘿嘿笑道:“这么说我心里就舒服多了,以后就这么干!” 听云杨这样说,而云卷一干孩子也纷纷点头,云昭心中哀叹一声。 当人人都期望当强盗而不是当正常百姓的时候,这个时代破灭也就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了。 当李洪基吼出那句著名的‘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极具欺骗性的宣传口号之后,天下人人人以当贼寇为荣…… 问题是,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的出来——不纳粮真的可行吗? 人人都成了贼寇,谁他娘的养活贼寇?即便是要抢——也得有抢劫对象吧? 除非李洪基的大军可以席卷世界,以全世界的资本来养育中原一地! 云昭觉得李隆基可能做不到这一点,他没有成吉思汗那种囊括全地球为蒙古人牧场的野心。 云虎从人群中挤出来,将半袋子铜钱丢给云昭道:“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云昭谢过云虎,转手就把袋子给了云杨,云杨很自然的接过来抗在肩膀上。 云虎呵呵笑道:“就知道你不满意,礼物还有!” 说着话就从身后拽出一大团花花绿绿的东西甩给了云昭。 “啊——”一个女子的惨叫声响了起来,其余盗匪却齐齐的哈哈大笑起来。 云昭赶紧抓住这团花花绿绿的物事,入手才发现这团东西居然是一个人。 好在这段时间一直在刻苦的练武,身体的稳定性很好,后退两步就稳住了身体。 松开了女子的身体,这个小小的女子就软软的坐在地上,既不惊叫,也不哭泣。 就着火光云昭才看清楚,居然是一个女孩子,最多有十岁,她不像别的女子遇到危险就把脸埋起来,她反而抬着头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她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 “大侄子,这件礼物满意吧?”云虎笑的极为猥琐。 云昭叹口气道:“我今年只有七岁啊……” “咦?七岁就知道女人的用处,好啊,不算早!” “虎叔,你要是不想被我娘打到山门来,您这么干我没有意见。” 云猛从人群里挤出来,先是看看跌坐在地上的那个花花绿绿的女子然后拍着自己的脑门对云虎道:“胡闹!” 云霄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听云猛这样说就淡然的道:“上好的扬州瘦马啊,能卖不少钱,老虎这次出去算是捞到了好货,小昭要是喜欢,就留着继续养,不喜欢,就卖掉!” 云昭冷静的查看了众人的表情……他很失望,不论是那个将闺女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云猛,还是将妹子疼爱到骨子里的云杨,这时候看地上的小姑娘,就像是看到了一堆钱。 第四十二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四十二章谁家新燕啄春泥 几千年来,风尘女子的行为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她们比一般的女子经历过更加残酷的命运,也学会了在残酷的环境中自我保护。 就像这个十岁的小女孩,即便被强盗抢到了强盗窝里,也知道用自己青涩的美貌来增加自己存活的砝码。 所以,她不哭喊,反而扬起了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美貌就是自己目前所有的唯一本钱,为了求活,她准备将自己美丽的一面展现给这里最有权势的人。 看了这个闺女这一串行云流水一般的表演,云昭有一种遇到同类的感觉,并且觉得这个姑娘将来的前途应该非常的远大,而且,跟自己一样强大的人本身就该前途无量! 同时,他很想知道这个美丽的少女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物,他必须承认,这一瞬间,云昭已经把这个美丽的姑娘跟陈圆圆,寇白门,李香君这些美人联系起来了。 这孩子进云氏家门,这想都不要想,以母亲的为人来看,如果进了云氏的门,只有两个结果,要嘛被母亲调教成大家闺秀,要嘛被母亲教成木头人。 所以,交给人生过往极度精彩的徐先生来教导,应该是一个好主意,大明时代的文人嘛,好像都比较喜欢身边跟着一个美丽的小娘子。 交给云虎他们……云昭从来就没有这个念头……毕竟,这个小姑娘长得真是太美了。 云昭心里的想法刚刚成型,这个聪慧的小姑娘就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选择——果断的抱住了云昭的大腿,抬起脸凄婉的哀求道:“求公子救命!” 云昭再次看了一圈身边的人,不得不承认这个闺女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 云虎的相貌跟老虎一样,云福太老,云猛站在人群里就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云霄?那就是一个高大的骨头架子。 云杨?看着这个闺女口水都要流出来,嘴里还一个劲的念叨这闺女卖多少钱合适。 算来算去,只有云昭自己最是风流倜傥,唇红齿白胖乎乎的招人喜爱。 既然环境这么合拍,云昭就没了客气的必要。 从脖子上拉出一条金锁,去掉上面的绣了鸳鸯的小套子,摘下金锁拍在云猛地手里道:“算我买的。” 云猛抬腿就踢了云昭一脚,重新将金锁装回小套子,小心的给云昭挂上之后怒气冲冲的道:“这个锁子本来就是你六个叔伯送的,再敢把它摘下来送人,仔细你的腿。” 云昭当然知道脖子上的金锁是怎么来的,他只是不想让山寨人觉得自家的便宜被人占了。 金锁送出去,再收回来是必然的,只是这个过程必须要有,这就是所谓的人情世故。 “好了,闹了半夜,这个小美人归你了,既然老虎逮着了一只肥羊,明天大家伙吃顿好的!” 云猛在山寨里历来一言九鼎,他发话了,山寨里的土匪们见寨主没有继续赏赐大家的意思,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事情定下来了,这个小女子这才开始嘤嘤哭泣。 云昭见云杨一干人也走了,这才有些生气的道:“好了,别哭了,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既然目的达成,还哭个屁啊。” 小女子惊讶的抬起头,她以为这个胖胖的富家小子应该是所有人中最草包的一个,没想到说起话来这般犀利。 “小女子感谢公子救命之恩,奴奴……” “你准备以身相许?” 云昭打断了小女子将要说出来的一通废话。 小女子再次抬起头站起身,低头看着比她矮了半个头的云昭道:“不是不行,只是公子太小了些吧?” 云昭撇撇嘴道:“你想的倒美!本公子将来是要做大事情的,不能沉溺美色!” 原本惊惶不安的小女子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掩着小嘴低声道:“求公子怜惜。” 云昭背着手往回走,小女子连忙提着裙子跟上。 “我知道到了你这个地步,你不害怕被人买来买去,到了我家,你就安稳的待着吧。 之所以会这样做,主要是你太漂亮,漂亮的让我生出了不忍之心。 就算你这么漂亮,我也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就是想给你一个家让你歇息,这是我原本的想法,你不用怀疑。 将来要是找到了有情人,该出嫁就出嫁,自己过日去吧,不过呢,以我老娘的为人,估计不会给你准备嫁妆。 另外啊,告诉你一件事,你心里最好有一个准备,我们家有一部分人是干强盗活计的,你别埋怨他们。 到了我家,对你只有好处没坏处。” 小女子迈着碎步紧紧跟着云昭,山寨本身就是一座破败的大殿改的,如今更加的残破,一轮明月照在头顶,看起来更加的凄凉。 前边的小胖子走的很慢,只要是他的一对小短腿迈不开步子,月亮照在头顶,他的影子就成了一个圆。 说出来的话没有动人的意味,甚至有些不讲理,有些蛮横,什么都不问,就依靠自己的想象就看似安排好了一切。 “你将来如果想依靠自己的相貌以及本事混成大明风月场上的头牌,我也没有什么意见,总之,只要你喜欢就好! 告诉你啊,这样的运气不是谁都能碰到的,估计五百年就这么一次,你要抓住机会……” “知道呢,遇到公子确实是奴奴的运气,奴奴会抓的紧紧的一刻都不放松。” “以后不要这样说话,如果我再年长几岁,说不定就能生出一些错误的想法。 丫头,好好地在强盗窝里修炼你的狐狸精本事吧,乱世就要来了,或者说已经来了,留给我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不多了。“ “狐狸精?” “没错,哦,人家都说我是野猪精下凡,威风吧?我觉得我们可能是同类,以后要好好修炼!” “你刚才说你不喜欢漂亮的狐狸精,难道说你将来会娶一个母猪精?” “母猪精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强壮一些,还能生崽子,在乱世里想要活下去,不论是野猪精,还是母猪精都比你这个狐狸精活的时间长。 好了,知道你惊魂未定,今晚便宜你睡我的床铺,我睡麦草堆。” “奴奴不敢!” “你要是喜欢身上爬满虱子我不介意你睡他们的床铺。” “奴奴不怕,以前长过!” 云昭鄙夷的瞅瞅这个漂亮的狐狸精道:“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干净呢? 既然你身上有虱子,就不要睡我的床铺了,你睡麦草!” 小女子随着云昭走进了一间还算完整的小屋子,云昭到底没有让小女子睡麦草堆,自己从包袱里找出一条干净的土布单子,铺在草堆上就准备凑合一晚。 见云昭躺在麦草堆上闭着眼睛睡觉,小女子却无心睡眠,今天遇到的变故是天大的变故,见那些强盗杀那些护卫跟杀猪一般毫无怜悯之心,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没想到还能绝处逢生…… 今天这个少年是自己遇到的人中最奇怪的一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从七岁到八十岁概莫能外,这是妈妈告诉她的话……只是这个人有些奇怪,他明明看到了自己的脸,并且看了好长时间,最后……却说出那样一番怪话! 真话,假话,小女子还是能听出来的,她觉得这个少年人说的话,似乎假话很少,除过有些狂傲跟自恋之外,没有太大的毛病。 “我叫水湛湛!” 小女子忽然想起面前的这个骄傲的小胖子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以后改名叫钱多多!” 云昭不耐烦的翻了一个身,面对那个同样趴在床铺上的小女子道。 “为何?” “我最近正在为钱发愁,同时呢,你也要隐姓埋名,最重要的是,钱多多比什么水湛湛好听的太多了。” “既然是公子起的名字,奴奴遵从就是。” 云昭猛地睁开眼睛瞅着钱多多道:“还记得你的本名叫什么?” “不记得,我已经换了三个妈妈了。” “那就叫钱多多!” “公子大名?” “云昭!白云的云,司马昭的昭!” “白云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会取一个叫做’皆知‘的字吗?” “不会,我已经有字了,是一个单字名‘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