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1) “你听说了吗,无尽处的掌门带着他的千金大小姐今日又登我们无梦山了。” 无梦山的半山腰,几个身着白衣的弟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其中有个身形修长的人,听到这话,一边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一边见怪不怪的来了句:“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无尽处的大小姐,不是三天两头往我们无梦山的山顶跑吗。” 最先挑起八卦的人,神秘兮兮道:“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这次听说,无尽处的那位大小姐成了。” “成了?什么成了?”说话的人顿了两秒,恍然大悟:“莫不是这位大小姐跟我们大师兄成了?” 八卦的人一副你可算猜对的样子:“据说无尽处的掌门这次是专门来给我们大师兄提亲的。” “我上山这么多年,大师兄一直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我还以为他对女人没兴趣呢,你说,大师兄怎么突然就铁树开花了……莫不是那无尽处的大小姐长的很漂亮?” “倒也不是突然开花了,以前也是开过的……”说话的人四处看了看,压低嗓音道:“二十年前,大师兄有过一个人的,据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呢,在当时两人可谓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保真?” “绝对保真。我这可是从净土城之乱的幸存者口中听到的,净土城之战你们总知道吧,当时就没几個人存活下来,所以这消息也就渐渐地不为人知了。” “所以我们大师兄以前有过的那人是谁?” “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八卦的人看着大家好奇的眼神,故意停顿了两秒,吐了三字:“钟少虞。” “钟少虞?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啊?那个二十年前屠了整个净土城,后来被大师兄亲手挫骨扬灰的钟少虞?” “大师兄居然跟这恶女有过故……事故?” “到现在为止,各大仙门的人提起她还痛恨至极,很多仙门如今之所以落没都是源于她,二十年前各仙门本来是要围剿大魔头姜予的,结果大战到来的前一天,钟少虞莫名发了疯,一夜之间屠尽了净土城里的所有人,各仙门当时派出的全都是个中楚翘,其中不乏一些仙门未来的接班人,钟少虞那一发疯,可真是毁了好几个仙门的根基。” “听说当时的净土城住的都是一些妖,那些妖呢?也都被钟少虞屠了?” “不然呢,钟少虞连自己师父都杀了,还会放过那些妖?不过屠了那些妖倒也勉为其难算是好事一桩。” “大师兄当初怎么会跟这种过街老鼠在一起的?这么说起来,还是那无尽处的大小姐更胜一筹。”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钟少虞和我们大师兄都出自无梦山,前家主叶无尘可是把钟少虞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包括那个入了魔的姜予,他们三个里,姜予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大师兄出身仙门世家,天生光环就很优秀,至于钟少虞,那是仙门前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比大师兄还要优秀的存在,所以大师兄会看上她也不意外……” “那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得跟姜予一样可恶了?” …… “阿嚏——” 钟少虞重重的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心想她都死得透透的了,是谁还在骂她。 第二章 重生(2) 活着的她,千人所指万人唾弃,死了之后,还不被人放过,她也真够惨的。 钟少虞为自己默哀了片刻,才惊觉哪里好像不对。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既然死了,她怎么还会有意识? 死…… 随着这个字再次浮现在她脑海里,死前的种种不甘、愤怒和仇恨瞬间席卷了她的心头。 临死前的那种拼了命的想为自己叫屈却无门的绝望,顺着她的血脉蔓延至她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让她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疼痛,她呼吸一窒,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一张床上,满屋子飘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屋里的装饰很奢华,但却毫无美感可言。 钟少虞还在打量着这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欣喜地声音:“夫人,你醒了?” 夫……夫人? 钟少虞看着说话的小丫头,被她嘴里这称呼喊的浑身一僵。 她什么时候嫁人了? 她死之前明明还未出阁呢。 “夫人,你别再这么傻了,你现在还不明白吗,就算是你真的死了,尊上也不可能过来看你的。”小丫头端了一杯水,喂给钟少虞。 钟少虞抿了两口:“你……是谁?” 小丫头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片:“夫人,伱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我是绿萝啊。” 小丫头说着,亮出了真身,一株藤长不过一米的绿萝,叶子是嫩绿色的。 她像是生怕她记不起她一样,还将藤蔓缠绕在她的手腕上,用藤尖挠了挠她的掌心。 钟少虞:“……” 不远处有個镜子,钟少虞被看了过去。 镜中倒影出来的并非她的脸,而是一张她完全陌生的、稚嫩的小脸。 钟少虞看了看镜中自己陌生的脸,又看了看绿萝,虽然信息量很大,让她脑袋嗡嗡了两声,但她好歹生前是仙门的翘楚,这种事情还是很快被她大致搞了个明白。 她当初死的很惨,被挫骨扬灰的,尸骨未存就算了,魂魄还被放在山河鼎里灰飞烟灭了。 她从这个世上应该是消失的彻彻底底,既不会踏入生死轮回,更不可能魂穿到别人的身上。 山河鼎是仙门法器,不可能出现纰漏。 除非是有人想尽办法存了她一缕魂魄,利用什么上古禁术救了她。 绿萝幻化回人形:“夫人,你记起来了吗?” 钟少虞回神,虽然很多疑惑她还没搞明白,但眼下有更重要的状况需要她搞清楚:“那个,我是谁?” 绿萝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 没等她开口,钟少虞又说:“我这会儿脑子不太清醒,你能给我讲讲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这只小绿萝妖心思单纯,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止住了哭:“也对,夫人跳河的时候,磕伤了自己的脑袋,短暂的记忆不好,也是会的。” 在小绿萝妖讲的话里,钟少虞大概弄明白了自己现在霸占的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一株凤凰花妖。 从小爱慕他们口中的尊上,仗着自己家族救过尊上一命,死皮赖脸的道德绑架尊上以身相许。 尊上压根没接这株凤凰花妖的话,但凤凰花妖觉得这就是默认,强行搬到了尊上的宫里来住,还逼着宫里的人喊自己夫人。 她搬过来差不多有个十来年了,各种卖惨装病要死要活,就是为了逼着尊上过来看她一眼。 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有逼成功过。 小绿萝妖讲的绘声绘色,钟少虞吃瓜吃的津津有味。 这小凤凰花妖可真惨,这十年要死要活了也得有个上百次了吧,一不小心把自己作死了,都没能见到尊上一面…… 钟少虞替小凤凰花妖惋惜的摇了摇头,正准备问小绿萝妖最重要的一件事——她叫什么,门突然被一阵风刮开了。 一道身影闪了进来。 那是一位格外标志的少年。 他身着一袭黑衣,五官美的出奇,接近于柔美。 但他神情淡漠,眼底泛着的高傲的冷意,冲淡了他脸上给人的那种阴柔感。 小绿萝妖看到来人,立刻跪倒在地:“尊上。” 随着她话音落定,钟少虞的表情定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死了之后还能活过来,更没想到自己一复活先撞上的人会是他。 她生前最大的死对头,那个她誓死要除掉的大魔头姜予。 她都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到底幸运还是倒霉,那种刻在骨血里的责任,让她条件反射的捏了个符咒攻击向他。 符咒攻歪了,击碎了一枚照明的夜明珠。 钟少虞:“……” 这位凤凰花妖修成人身这么多年,每天只顾着追男人了,修行差的简直是一塌糊涂。 这要是放在她活着的时候,这种划水怪铁定会被她一脚踹下无梦山。 姜予面无表情的盯着钟少虞看了片刻,微微偏头,将视线不冷不热的落在了旁边碎裂了一地的夜明珠上。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了下手,那些夜明珠碎片就变成了粉末,消失在了空气中。 钟少虞浑身打了个哆嗦,自动将姜予的举动解释成,现在灰飞烟灭的是夜明珠,接下来就是你。 室内鸦雀无声。 姜予缓缓地转着头,再次看向钟少虞。 这次他没过多的停顿,而是迈着步子冲着她走了过来。 他的眼神冷的不像话。 钟少虞看着姜予,默默地吞咽了两口唾沫。 她刚活过来,就要死了吗? 那她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姜予越靠越近,甚至还动了动手指。 这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的动作,落在钟少虞的眼中,演变成了要动手杀了她的意思。 她不是怕死,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死第二次。 她前世死的冤,好不容易活了过来,她总得把那些谜团都给弄明白,把前世真正杀死她师父,屠了整个净土城的凶手给找出来。 但苍天好像一点也不照顾她,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之后,显然是后悔了,立刻让姜予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死对头大魔头来处理掉她。 你说这个小凤凰花妖要死要活了十年都没能见到姜予,怎么她一死他就来了。 姜予已经站在了床边,他微微抬了下手。 他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床上的钟少虞突然就将被子往身上一裹,摆烂似的一闭眼,“嗷呜”了一声,“重生可以撤回吗?” · · 第三章 前尘镜(1) 姜予:“…………”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房间里寂静无声。 钟少虞心底忍不住开始打鼓。 他不是要动手吗?怎么还没动静? 难不成他在研究怎么杀了她更有艺术感? 钟少虞默默地打了个寒颤,心想:……真变态。 煎熬的不是自己要死了,而是知道自己要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死,钟少虞一颗心提了又提,见自己迟迟没死,受不了的睁开了眼睛:“麻烦你……”给个痛快。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钟少虞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眼睛。 和姜予刚刚淡漠的眼神完全不同,他死死的盯着她,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他漂亮漆黑的眼底,混杂交错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探究,有不可思议,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钟少虞直觉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她眨了眨眼睛,再去看姜予,发现他又回到了那种没什么情绪的模样了。 虽然不确定刚刚他眼底的那缕狂喜是不是她的错觉,但钟少虞至少确定姜予没想着要弄死自己。也对,在他的眼里,现在的她是那只一心一意喜欢他想要嫁给他的凤凰花妖,而不是那个曾经处心积虑联手各大仙门试图要围剿他老巢的钟少虞。 就在此时,绿萝好死不死的出了声:“夫人,你怎么能对他动手呢?他是尊上啊,你朝思暮想了十年做梦都想着能见一面的尊上啊——” 听到这话,姜予冲着她微挑了下眉,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自圆其说。 钟少虞转了转眼珠,当机立断呵斥道:“胡说,我哪里是在对尊上动手,我分明是嫌弃那枚夜明珠晃眼,让我看不清尊上的脸。” 绿萝被凶的缩了缩肩膀,弱弱道:“……哦。” 姜予依旧一声不吭,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信了还是不信。 不过钟少虞并不慌,刚刚是她刚醒过来,一时间没能代入进凤凰花妖这個身份,现在她反应过来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她不说她是谁,他怎么都不可能猜到他眼前的这具身体里面的人早就被换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表现的太淡定,姜予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的计较,而是望着她吐了两字:“……重生?” 他声音很轻,更像是低喃,但尾音却微微有些咬重。 钟少虞听得心里一惊,瞬间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以为自己要被他一巴掌拍死之前摆烂的那句话,她思绪急转,“话本。” “那是一个人界流行的话本。” 钟少虞睁着眼说瞎话:“讲的是一家富裕的小姐和一个满腹才华的书生的故事,小姐对书生一见倾心,就像是我对你,爱如深海情比金坚……” 姜予似是听不下去了一样,有点嫌弃的微蹙了蹙眉。 钟少虞本来是没想着恶心他,只不过凤凰花妖喜欢他,她顺着花妖的人设演而已。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再加把劲恶心死他,好让他再也不想看到她。 钟少虞装出深情款款的样子,一脸期待的看着姜予,“尊上,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今晚就留下来吧?” 虽然那会儿绿萝没说太多的细节,但钟少虞能听得出来这只凤凰花妖并不受姜予待见,甚至还被纠缠的有些心烦。 她迫不及待的留他过夜,必然惹得他千般厌恶。 钟少虞脑子里已经想象出,姜予脸色瞬变,冷冰冰的甩给她一句做梦,拂袖而去的场面。 她努力的压制着自己想要上扬的唇角,柔声柔气:“好不好……嘛?” 姜予垂着眼皮看了她片刻,在她满怀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地点了点头,轻飘飘道:“好啊。” 钟少虞:“啊?” 钟少虞:“好啊……啊?” 有没有搞错?! 姜予居然说了好啊,她留他过夜诶?! 该不会他和她一样,里面的人都被换掉了吧? 她明明记得大魔头十分的不近女色,她前世活着的时候,有幸看过到一次妙龄少女对他表露芳心,他轻描淡写的瞄了对方一眼,冷冰冰的吐了个字——滚。 她死了一遭回来,他居然变得这么不知检点了? 钟少虞不甘心,既然语言不能把他恶心走,那她试试身体接触。 在她的记忆里,姜予不管是在无梦山上,还是后来入魔逃下山一步一步变成了仙门拿他没办法的大魔头,他都十分讨厌别人的碰触。 这个别人不只是女人,还有男人。 钟少虞盯着姜予看了两秒,心一横,把手伸向他的腰间:“尊上,我来帮你更衣。” 姜予没躲开,也没拍开她的手。 钟少虞是想厚着脸皮把他衣服给扒下来的,但说来惭愧,她前一世活了那么久,在这种事上却是个没经验的。 倒不是说她完全没有经验,倒是有过那么一次,是在除妖的时候,入了“须弥幻境”酿下的错。 她活着的时候,人人都道她跟无梦山的大师兄原景策神仙眷侣天作之合,却不知道实际上她和原景策清白的很,她唯一的一次不清白,就是跟眼前的姜予。 这也是为什么到后来,她非要除掉他不可的原因之一。 钟少虞解不下去姜予的腰带了,她在他的注视下,挣扎了片刻,改变了战略。 她决定先脱自己的衣服。 她抬手扯开腰间的系带,衣服敞开,轻纱滑落肩头,露出她白皙的脖颈和锁骨。 钟少虞刚想将外衫褪去,被子砸在了她的脑袋上,将她整个人蒙了个严严实实。 等钟少虞将被子从脑袋上拽下来,姜予人已经消失在房间里了。 绿萝撇了撇嘴,为自家小姐有点不值:“尊上怎么这样啊,说留下来过夜的是他,突然变脸走人的还是他。” 钟少虞倒是没心思管姜予怎么想的,她整理了下衣衫,问绿萝:“我叫什么名字?” 绿萝习惯了自家小姐醒来时不时的断片:“沉妤。” 钟少虞愣了下:“哪个妤?” 绿萝写给钟少虞看。 还真是巧了。 竟是这个字。 她前世姓钟名妤字少虞。 少虞这个字是她师娘给她取的,妤这个名是她师父想了许久提给她的。 她永远都忘不掉师父和师娘给她取这个名字的场景。 那时她才八岁,被师父从死人堆里捡到带回了无梦山上,师娘亲自给她洗的澡,师娘问她叫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姓钟,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师娘摸着她的脑袋,温温柔柔的说:“没关系,师娘给伱想个名字。” 师娘说到做到,帮她梳头发的时候,就已经帮她想好了名字,“少虞,以后你就叫少虞好不好?” 师父觉得这字有点男儿,但师父喜欢师娘,师娘说什么他都言听计从,许是为了让人能一看她的名字就能知道是个女娃,师父给她精挑细选了个妤字。 钟少虞神情恍惚了一阵子,看向绿萝:“他呢?他叫什么?” “谁?”绿萝一时没反应过来:“尊上?” 钟少虞轻点了下头。 绿萝:“姜予。” 钟少虞:“赐予的予?” 绿萝惊喜:“小姐,你居然记得尊上的名字是哪个字,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钟少虞没接话。 她当然知道他是哪个字。 因为予字是她给他取的名字。 她最早认识他的时候,是在无梦山偏僻的一角,那个时候她已经十六岁了,在师父的精心栽培下,她已经在仙门里小有名气了,而他虽然年龄和她差不多大,因为长期挨饿,身体长的瘦瘦弱弱,看起来比她小一大圈。 她看他可怜,给了他吃的。 之后她每次去那里都能遇到他,每次都会将随身带着的小吃食分给他一些。 时间久了,她和他也会说上一两句话,她问他叫什么,他说他没有名字,只知道姓姜。 那一刻,她在他身上依稀看到了那个八岁被师父带回无梦山的自己。 她心底一软,跟他说:“没关系,我被我师父捡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名字,我师父给我选了个妤字。我把我师父送给我的名掰一半给你。” “予。” “姜予。” “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好不好?” PS:姜予骄傲脸:看到没有,我名字,老婆给取的! 第四章 前尘镜(2)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在用着这个名字。 她生前作为他的死对头,每次见他都恨不得对他除之而后快,尤其是在“须弥幻境”里她和他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对着他胸口来了一剑。 虽然没能当场刺死他,但也足够要了他大半条命,他胸前很快被鲜红的血浸湿,她视若不见,恨恨的盯着他瞬间苍白的脸想对着他再来一剑。 要不是有师门的人来找她,她怕被人撞见这一幕,她想她或许当时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她草草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像是要吃人一样牙切齿的警告他,敢把这次的事说出去,她绝对不会饶了他。 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被她那么敌对,应该是恨极了她才对,除了让她死,她想,他应该是巴不得和她没有半点瓜葛。 但他却没换名字,这可真不像是他的作风。 换做她,她铁定早早地就把名字给换了,不然每每被人唤起这个名字,就会想到给自己取名字的人,这得是多心里变态的人才会用这种方法折磨自己。 前一世钟少虞就觉得姜予这人怪,死了一遭回来,她发现他更难让人捉摸不透了。 钟少虞没接绿萝问她是不是恢复了记忆那茬,自顾自的往下跟她又闲聊了一阵儿。 从绿萝的话里,钟少虞得知现在的无梦山家主是原祭岚,也是如今的仙盟盟主。 自从净土城之乱后,众仙门精英损失惨重,各仙门凋零了好一阵子,这些年在原祭岚的带领下,逐渐有了往日的风采,尤其是近两年,几大仙门新起之秀频频下山捉妖驱鬼为民除害,引得各方百姓一片赞赏。 钟少虞还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仙盟盟主一位居然还能落在无梦山上。 当初师娘的死,净土城之乱,已经让无梦山声名狼藉,各仙门一片唾弃,原祭岚能让无梦山在各仙门,从那种人人喊打的境地里屹立不倒且仍为众仙门之首,钟少虞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手段的。 原祭岚这人钟少虞很熟,他是她师父叶无尘唯一的师弟,以前师父当仙盟盟主的时候,他经常会帮着师父处理各大仙门之间的各种事务。 最重要的是,他是原景策的父亲。 原景策是无梦山的大师兄,他虽是原祭岚的儿子,但师承叶无尘门下。 这样的背景,注定了原景策从出生就高人一等,出身仙门世家不说,还是仙盟盟主的嫡传大弟子,所有人都觉得无梦山的下一任家主继承者会是他。 原景策比她大三岁,从她八岁到无梦山的第一天,两人就相识了,之后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修炼,在所有人的眼里就是青梅竹马的存在,然而事实上,她和原景策的感情也的确很是深厚。 到她死之前,她都觉得自己是喜欢原景策的,原景策也是喜欢她的。 她想不出来原景策不喜欢她的理由,也想不出来她不喜欢原景策的理由。 原景策比她早下山历练三年,从她开始下山历练起,他和她没分开过,他们经历过很多生死关头,她舍命救过他,他也舍命救过她。 那個时候她满脑子想的全是降妖除魔,对男女之事的确是不怎么上心。 所以原景策跟她说:“等天下无恶妖,我就娶你过门。” 她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好啊。” 她想不出来不答应的理由,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答应,但她就觉得如果真要是有一天和一个人结伴过一生,那她肯定选原景策。 他修为厉害又有天赋,和她降妖除魔的时候,两人有默契懂配合,很少失手。 多好的一个合作伙伴啊! 况且原景策对她很好……吗? 如果她没死,她一定会斩钉截铁的说原景策对她最好,但是现在,她自己都不是那么确定了。 净土城之乱,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罪魁祸首,是她屠尽了满城,还大逆不道的杀死了师父。 可事实上,她真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醒来的时候,她的佩剑断水就已经插在师父的胸口了。 而她师父的身体已经变凉了,周围全都是尸体,有平凡的老人和小孩,还有被打出原型的妖体,还有她熟悉的认识的说过话的有过一面之缘的未曾相识的各家仙门子弟。 她想查明真相,她想找出真正的罪魁祸首,虽然各家仙门认定了就是她,讨伐她,要处死她,但她觉得有原景策在,事情还有一线转机。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在那么多人的围攻和追杀下,逃了三天三夜,总算见到原景策,想找他陪自己一起查明真相的时候,原景策居然站在了众仙门那一边,对她说,“钟少虞,罪不可赦,依仙盟规矩,处灰飞烟灭之刑。” 他们本来是要围剿大魔头姜予的,最后却变成了围剿她。 她跟原景策认识了上百年,她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 但最后他却跟那些旁人一样,相信了他们所谓的眼见为实的证据。 她以为原景策对她最起码会有基本的信任,没想到最后却是被他亲手送进山河鼎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钟少虞想到这些前尘往事,神情有些恍惚。 绿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听得上瘾,继续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原景策二十年前差点也没命。” 钟少虞诧异:“二十年前?” 她活着的时候,原景策倒是有过一次差点没命,是她豁出去命救的他。 钟少虞以为绿萝讲的是那件事,没想到绿萝却说:“对,就是钟少虞被灰飞烟灭没多久的事。” 钟少虞张了下口,原来现在离她死去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绿萝:“被我们尊上给打的。” 钟少虞大吃一惊:“为什么?” “不知道啊,”绿萝摇了摇头:“尊上打人还需要理由?想打就打了,而且尊上还是杀到无梦山上打的,在无梦山那么多仙门弟子都在的情况下,硬生生的把原景策打到了奄奄一息。” 第五章 前尘镜(3) 钟少虞:“…………” 好一个想打就打了。 真不愧是修仙界第一大魔头,做事全凭心情。谈道理?没门。 绿萝:“要不是无梦山的家主原祭岚恰好闭关出山,原景策估计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无梦山有结界,对无梦山的人有修为加成作用,对尊上有一定性的限制,再加上对面人多势众,在别人地盘上,尊上也不好太嚣张,勉为其难见好就收挥挥衣袖留了一道施了法的火符走人了。”绿萝托着脸,带着点崇拜的接着说:“那火符,普通的水根本浇不灭,在无梦山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被原祭岚用内力给灭了,无梦山一大半都毁于那场火下,重建了大半年呢。” 钟少虞:“…………” 不好太嚣张? 勉为其难见好就收? 钟少虞没被绿萝的用词给呕的一口血吐出来。 差点把人家嫡传大弟子在人家地盘上给活生生的揍死,把人家仙山烧了一大半,还想怎样。 绿萝:“至于那个原景策,活是活下来了,不过据说修为却是倒退了至少有三十年,但他毕竟是仙门翘楚,天赋好,这几年修为增进了不少,前段时间各大仙门纷纷传说,他要大婚了,好像是和什么无尽处的慕家大小姐。” 巧了,这人钟少虞也熟。 无尽处的慕家和无梦山的叶家挨得很近,又都是仙门里的大家族,少不了经常来往。 慕家的大小姐叫慕柔,和原景策同岁,天生体弱多病,资质非常一般,她结丹的时候,她刚勉勉强强的进练气期。 慕柔虽然比她大,但在无尽处却是年龄最小的,无尽处家主就这么一个女儿,一出生就是无尽处从上到下人人拥护的小师妹。 慕柔的性子并没有因为所有人宠着变骄纵,虽然一出门被各种师兄前拥后簇的护着,但她为人很亲切和善,声音永远都是那种温温柔柔的语调。 慕柔隔三差五会来一次无梦山,她修炼的太慢,钟少虞跟原景策下山历练的时候,她还只能留在山上,每次他们回来,她总是第一個跑到她身边,给她带很多好吃的,围着她问她和原景策下山的经历。 钟少虞没那么多小女生弯弯绕绕的心思,见到好吃的,两眼发光,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跟慕柔讲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起先她会说哪个镇子上的桂花糕是真的好吃,哪个镇子上的桃花酿太好喝了,她好不容易买了两坛,结果被一只妖给打坏了。 慕柔虽然心急,但也没表现出来,温柔的拿着手绢帮她擦了擦脸上沾染的糕渣,问她原景策。 那会儿的钟少虞是真的心大,“大师兄嘛?他这次抓妖进了一家青楼,被一个姑娘缠住了,要不是我现身,他整个人还在束手无策呢,哈哈哈,你敢相信吗,他抓妖的时候一点也不心慈手软,当时居然被一个姑娘搞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现在再回头想想,慕柔隔三差五的来无梦山,找她讲下山经历,哪是把她当朋友,而是少女情怀全是她大师兄。 她想慕柔这些年一定忍得很难受吧,明明讨厌死了她,却要装成特别喜欢她的样子,各种模仿她,努力的修炼想要追上她。 但她也不得不说,慕柔的确是挺能忍耐的一个人,直到最后她被原景策抓了,她为自己辩解,说师父不是她杀的,她明明那天晚上和慕柔在一起,而慕柔却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怯怯的说:“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慕柔,拔高了嗓门:“慕柔,你撒谎!” 慕柔怕的什么话都不敢说了,缩在原景策的身后,扯着原景策的袖子,哭的梨花带雨:“原大哥,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怕,我怕……” 原景策画咒封了她的喉咙,让她不能说话,他搂着慕柔,低声细语的安抚着她,让她别怕,看到什么大胆地说出来。 慕柔靠在原景策的怀里,怕极了一样的哆嗦着身子,哽咽的说:“我没看到她杀妖炼丹,我没看到她被叶家主撞见之后,大逆不道的杀了叶家家主……” 在大家亲眼所见她的断水插在她师父胸前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她是凶手。 现在有了慕柔的“证词”,所有人更是坚信不疑了。 在众人商讨着怎么逼她交出炼化的妖丹时,靠在原景策怀里哭的眼睛红肿的慕柔,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她永远都记得慕柔的眼神,是阴冷的、恶毒的、带着刺的,像是在无声的宣告她的胜利。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跟我抢原大哥了。 如今,她也算是得偿心愿了。 忙前忙后了一百多年,她终于可以要嫁给自己的意中人了。 钟少虞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滋味,要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 她和原景策认识上百年,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她再洒脱,也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 不过她跟原景策曾经再刻骨铭心的交情,现在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她跟他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们最好的结局,在他亲手挫骨扬灰她的时候,已经定下了。 就那样挺好的,他生她死,相忘江湖,他永远都不需要知道她回来了。 而她也没那么多心思在这里缅怀过去,比起原景策的不信任,慕柔的撒谎,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需要知道叶桑现在过得好不好,她需要弄清楚二十年前净土城之乱的真相,她还要找出来杀死师父的真凶替师父报仇……还有,她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夜里,绿萝离开后,钟少虞一个人歪斜的躺在榻上,怎么都睡不着。 她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姜予这人太危险了,万一她什么时候露出点马脚,被他察觉到了异样,她别说替师父报仇了,说不定直接一命呜呼了。 趁着现在夜深人静,她连夜开溜才是正事。 钟少虞毫不犹豫的翻身下榻,姜予这地儿太大了,她绕了大半天,才在一个自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出口。 · 第六章 前尘镜(4) 出来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钟少虞大概琢磨出来自己此时身处在一片荒山野林中。 她周围全是高耸入云的树冠,让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山顶还是在半山腰。 以前跟原景策出来历练,没少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出没,但那个时候,她身上有很多法器法宝,就算是日常随身佩戴的香囊都有让一些小妖小魔绕路而行的作用。 可现在的她,两手空空,碰到修行浅的小妖,她还能应付,但凡是稍微有点修为的,她就只能跑了。 没有罗盘,连个方向都很难辨别,钟少虞只能听天由命的在地上捡了根树杈,原地一转,指向哪边往哪边走。 路虽然崎岖,倒也不算难走。 一般一座山上只会有一只大妖,跟一山不容二虎一个道理。 钟少虞边走边在心里祈祷可别被她碰上什么大妖。 相安无事的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钟少虞看见不远处的山林里有火光闪动。 他们一行人不知道在追什么,动作很快,并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其中有人还聊了几句。 “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怎么一不留神还是让他给跑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师弟哪儿是大家想看就能看得住的人。” “都跟他说了,山上这只不是什么好惹的,他为什么不听还要去逞能。” “那还不是你跟他拌嘴,说他要是没他爹留下的剑,什么都不是。” “别吵了,快找吧,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大师兄一定会饶不了我们的。” “……” 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消失在树林里了,隐约间还有什么人在抱怨,不过声音很轻,听不太清了。 钟少虞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想必是哪個仙门的弟子们下山历练,其中有个弟子自视清高,觉得自己修为高人一等,独自一人去逞能了,害的其他人大半夜不能睡觉出来找他。 能这么多弟子成群结伴出来捉妖,估计是第一次下山的新人,一般会有师父或者师兄跟着他们,就算是不跟着,也会有仙门的前辈在附近。 钟少虞也带过新人捉妖,那批新人里还塞了个外门派的,就是无尽处的大小姐慕柔,就跟今晚上被他们埋怨的小师弟一样,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也是悄悄离队独自行动遇见了意外,结果被妖差点吸了精魂,那次为了救她,无梦山死了两个弟子不说,原景策差点也命丧黄泉,也就是那次,她为了救原景策九死一生。 钟少虞一边想这些陈年旧事,一边赶路,没一会儿她就停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自己是点背还是点背。 她不但碰到了这座山上的大妖,还碰上了那几个人口中的逞能的小师弟。 这位小师弟跟大妖纠缠了有一阵子了,满地都是符咒烧过的痕迹。 小师弟看着很年轻,十六七岁的样子,虽然身上的衣服已经在打斗中变得破破烂烂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是个锦衣玉食养大的主儿。 · 第七章 前尘镜(5) 他此次下山,想必受了很多人的牵挂,浑身上下佩戴的东西全都是法宝。 这少年明显不是这只大妖的对手,不过仗着法器多符篆多,打不过就砸装备,一时间倒也让这只大妖拿他没辙。 少年背上背着一把剑,那把剑被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像是很宝贝的样子。 他虽然仗着法器法宝占过上风,但那只是一时的,法器法宝被大妖毁了几样之后,少年明显有些撑不住了。 不过也奇怪,他手里没几张符篆了,宁可继续用符篆,也不拔剑。 他们修仙之人,剑是最好的武器,用剑远比符篆强许多,尤其是这少年的剑,八成是把好剑,不然刚刚那几个人不会说,他全是靠着他这把剑才略高一筹的。 大妖大抵是少年层出不穷的法宝惹得有些暴躁,声音里藏了怒气,震得周围树叶哗哗作响:“小子,就你这些低级法器,也想奈何得了我?” 伴随着法器又一个破碎,大妖周围的妖气变得愈发浓烈,他没给少年任何躲避的机会,一掌击中少年,直接将他拍飞撞上不远处的一棵树。 少年落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大妖下一秒落到他的面前,张开倾盆大口,想将少年吞拆入腹。 虽然钟少虞跟这少年萍水相逢,甚至她还有点讨厌这少年逞能的作风,但降妖除魔了上百年的她也没办法坐视不理一条人命被一只恶妖吞噬。 她默念了一句咒语,画了个符咒刚想阻拦大妖,突然少年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紧接着他手心张开,多了一把扇子。 没等大妖有所防备,他猛地一挥扇子,一股强风将大妖直接掀翻在地。 钟少虞画到尾声的符咒,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她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少年手中的扇子,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青玉扇。 那是他师父生前时常握在手中把玩的法器。 那扇子……怎么会在眼前这個少年的手中? 在钟少虞愣神中,少年再次挥动扇子,大妖被卷上半空重重的摔落到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青玉扇虽是他师父的法宝,但并不是什么上门法器,只是个初级法宝,需要用灵力挥动扇子。 少年明显灵力不支,挥动了几次之后,威力远不如最初,反而反噬的自己又喷出一口血。 大妖桀桀怪笑着站起身,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看着少年,“拔剑吧!” 少年倔强的不肯拔剑。 大妖冲着他走去:“再不拔剑,你就只能死了。” 少年不服气的又挥动了下青玉扇,唇角的血往下渗的更多了。 大妖这下对他背后的剑反而好奇了起来,他伸出手掌,轻松地腾空将那把剑吸到了自己的掌心:“我倒是要看看,这是什么宝——”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剑外面裹着的布条,被大妖击碎成片。 钟少虞看着大妖手中的剑,心脏猛的缩紧,疼得她无法呼吸。 墨玉! 那是她师父生前的佩剑。 “那还不是你跟他拌嘴,说他要是没他爹留下的剑,什么都不是。” 钟少虞视线缓缓地从墨玉,落到了少年的身上。 他爹留下的剑……墨玉……师父……叶桑! 他居然就是她要找的叶桑。 他师父在这个世上唯一留下的血脉。 大妖显然对那柄剑不感兴趣,往地上一扔,就凝出妖气,冲着少年挥掌而去。 钟少虞没有任何迟疑,毫不犹豫的飞跃到少年身前。 大妖的那一掌还没挥出来,砰的一声巨响,他轰然跪倒在钟少虞面前。 大妖表情十分痛苦,拼尽全力想要起身,但却怎么都挣扎不起来,他咬牙切齿的吼了句:“是谁?” 没人理他。 就在他第二次想要怒吼的时候,一道身影不紧不慢的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是姜予。 他像是没睡醒的样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伸了个懒腰。 他表情很淡漠,悠哉乐哉的样子不像是走在荒郊野岭中,更像是在后花园里散步赏景。 那只大妖看到他的样子,脸色瞬间大变,跪姿变得十分虔诚,他再开口的声音与其说是求饶,不如说是呜咽:“尊……” 声音戛然而止。 大妖轰然倒在了姜予面前。 姜予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抬脚往前走。 随着他的步伐落在大妖的身上,大妖瞬间变成了齑粉。 他就这么轻飘飘的将一只妖挫骨扬灰了。 钟少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姜予,有点心悸的吞了口唾沫。 比起眼前的姜予,她更担心身后的叶桑,她对着姜予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往后退,然后用脚跟踢了踢叶桑的脚,示意他快走。 叶桑虽然不知道姜予是谁,但还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实力悬殊太大,抱起地上的墨玉,连滚带爬的跑了。 姜予往叶桑那边看了一眼,钟少虞怕他阻拦,伸出手拽了下他的衣袖。 姜予看了钟少虞一眼,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钟少虞揪着他袖扣的白嫩手指上。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那几个找叶桑的年轻人的声音。 “小师弟,你跑哪儿去了?” “你怎么伤成这样,没事吧?” “……” 那些声音渐行渐远,钟少虞知道,叶桑跟那些仙门的人汇合了,也安全了。 她暗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揪着姜予的袖口。 她连忙松开。 姜予望着袖口看了片刻,掀起眼皮,“大半夜,你怎么在这里?” 钟少虞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是连夜逃跑吧。 她现在可是一只爱他爱的死去活来非他不嫁的凤凰花妖。 钟少虞思绪飞转了两下,目光发直的看着姜予,喃喃低语道:“咦?我好像看到了我的意中人……” 姜予:“…………” 钟少虞伸手摸向姜予的脸。 她明显的感觉到他浑身一僵,她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指尖滑过他的面颊,落在了他的唇上,轻轻地点了两下:“这是什么绝世好梦,居然这么真实……” PS:钟少虞:只要我说我是梦游,我就是梦游! 第八章 前尘镜(6) 要不是她在装梦游,钟少虞还真想沾沾自喜的夸上自己几句。 她可真是太机智了,不但给自己找了个梦游的好借口,还能仗着这个借口对姜予动手动脚。 姜予现在心里一定恶心坏了。 之前她都能把他恶心走,这次也不例外。 钟少虞想着,点在姜予唇上的指腹报复性的轻轻摩挲了两下。 姜予长睫狠狠地颤了两下,看向她的眼睛。 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她装成睡梦中的样子,双眼茫然。 两个人对视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钟少虞觉得再这么看下去,眼泪都要渗出来了,她急中生智的打了個长长的哈欠,将手从他唇边落下来,像是个被人牵着线的木偶一样,僵硬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慢吞吞的往前走。 姜予终于开了口:“沉妤?” 钟少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沉妤”是她现在的名字,没回答。 姜予蹙了蹙眉:“沉妤。” 钟少虞反应过来了,抵赖般的继续装没反应。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真像是在梦游,她还咕哝了几句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 前面有棵树,这让钟少虞倍感为难,梦游的人遇见障碍物是会躲开还是不会躲开? 钟少虞思索了片刻,选择了往地上一倒,不满的嘀咕了句:“……这榻怎么有点硬。” 姜予:“…………” 钟少虞心想,自己这一招果然够妙,她现在直接开始装睡熟,这下看他能奈她何。 谁知,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轻飘飘的离地了。 钟少虞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她就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姜予的怀里。 钟少虞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向。 姜予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啊,就算是看到她夜宿在荒郊野岭,最多给她画个结界。 退一步说,他完全可以把她变回原形,揣袖口里带回去。 完全没必要亲自上手抱她啊。 谁能告诉她,她死去的这些年,大魔头到底经历了点什么,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做出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举动。 钟少虞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硬着身子任由姜予抱着。 她都还没从这种可怕的惊吓中走出来,更惊吓的一幕就来了。 姜予居然把她抱进了他的寝宫。 钟少虞忍不住悄悄地睁开眼睛,偷偷的打量了一圈姜予的卧房。 比起凤凰花妖那花里胡哨的装饰,姜予的卧房陈设很简单,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榻。 他该不会打算让她今晚睡在他寝宫里吧? 就一张床,怎么睡? 这疑惑刚浮现在钟少虞的脑中,姜予微微弯身,将她放在了他的榻上。 她记得姜予很爱干净,自己用的东西特别不喜欢旁人碰,就算是衣角被人抓过,他能用清洗术洗上半天。 很多年前,他还没叛出无梦山的时候,跟着她和原景策一起去捉过妖,在进一个山洞的时候,里面很黑,原景策被妖偷袭的差点摔倒的时候,她抓了原景策的手一把。等他们出了山洞,她看到他受伤,递了灵丹给他,碰到了他的手,哪知道他下一秒把灵丹扔了回来,转身去河边洗手了。 第九章 前尘镜(7) 她刚在荒郊野岭的地上打过滚,浑身上下沾满了落叶泥点子,他居然一点也不嫌弃的把她丢在了他床上。 钟少虞感觉姜予没疯,自己都要被姜予搞疯了。 钟少虞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忽然感觉身上微微一重,多了条被子。 姜予盖被子的动作很轻,吓得钟少虞一动不敢乱动。 她虽然合着眼,但能感觉到他站在床边在静静地看她。 房间里很安静,他没任何言语也没多余的动作,但钟少虞却逐渐被他看的开始呼吸困难。终于,姜予有了反应,他轻轻一挥手,灭掉了离床最近的两盏烛火,转身离去了。 钟少虞彻底被姜予搞混乱了。 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真正的姜予已经死了,现在的姜予和她一样,躯壳下装着别人的魂魄。 姜予临走之前,给她施了个结界。她现在就算是起身想走,也会被结界弹回到床上。 这结界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在一片死寂中,钟少虞百无聊赖的翻了几次身,终于睡去了。 这一晚,钟少虞睡得并不好,她做了一夜的梦,梦里乱糟糟的,全都是故人。 “少虞,来看看师娘给你做的新衣服。” “阿妤,快来,趁着你师娘睡了,跟师父喝两杯。” “钟少虞,你给我准备的这是什么破生辰礼物,我不要!” “少虞,你来抱抱他,他是你的小师弟,叫桑儿。” “少虞,别哭,答应师娘,保护好桑儿,照顾好你师父……少虞,好好活下去……” 钟少虞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环绕在床边的结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她还没从这一整晚的梦里走出来,胸口像是被人插了一把刀子似的,泛着钝钝的疼。 她恍恍惚惚的在榻上斜躺了好一阵儿,听见外面传来了绿萝的声音:“夫人?伱醒了吗?” 钟少虞愣了两秒,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自己,含糊不清的“唔”了一声。 绿萝推门进来,手里端了一盆水:“夫人,醒了就起来吧。” 钟少虞瘫在床上,死气沉沉:“让我再躺会儿。” 绿萝:“夫人……” 钟少虞听到这两字,就头大:“别叫我这两字,叫姐姐。” 绿萝:“……小姐。” 钟少虞懒得纠正,随她了。 绿萝:“夫……小姐,起来吧,早膳都准备好了。” 听到早膳这两字,钟少虞连忙一骨碌爬了起来,她胡乱的洗了一把脸,就迫不及待的催绿萝带路去用膳。 绿萝:“小姐,你做梦都想跟尊上一块用膳,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真是可喜可贺。” 钟少虞听到这儿,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想掉头走人。 绿萝快她一步推开了门。 钟少虞看到桌前坐着的姜予,立刻堆满了笑,很是雀跃的奔至餐桌前。 早膳早就备好了,十分丰盛,好几样点心还是她生前特别喜欢吃的。 钟少虞坐下后,拿着筷子本能的夹了个自己最喜欢吃的红枣糯米,刚想往自己碗里放,就感觉到对面姜予的注视。她动作一停,直觉有诈,下一秒就微微起身,伸长着胳膊,将红枣糯米放到了姜予的碗里,然后夹了一块自己前世不怎么爱吃的莲藕,放进了碗里。 虽然她也不清楚,姜予这只大魔头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明明十年都不愿意跟凤凰花妖见一面,昨天见了凤凰花妖一面后,今天居然肯一起共进早膳。 有没有诈,她不是十分的确定,但谨慎点总归没有错。 更何况,他备的很多小吃食,都是她前世刚认识他的时候,投喂给他的那些。 姜予轻轻放下筷子,抬头忽然道:“听绿萝说,你平时并没有梦游的习惯。” 钟少虞一愣。 姜予:“昨晚,你可知你梦游了?” 知道,但是她肯定装不知道,钟少虞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我梦游了吗?” 她四顾看了一圈,装出刚发现不在自己宫里的样子:“我怎么在这里?我是怎么来的这里?” 为了演的逼真,钟少虞苦恼的皱了皱眉,一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我是梦游过来的吗?” 姜予点点头:“梦游到我寝宫的床前。” 钟少虞:“?” 她分明是被他抱回来的! 钟少虞握紧了筷子,努力稳住神情:“是……是吗?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还好。”姜予不紧不慢的吞了口菜,声音淡淡的:“就是抱着我,死活不肯撒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千万不能浪费。” 第十章 前尘镜(8) 钟少虞瞪着姜予,差点没把嘴里的菜给喷出来。 胡说八道! 她什么时候抱着他死活不肯撒手了? 又什么时候抱着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要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钟少虞忍着掀桌的冲动,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把嘴里的菜当成姜予狠狠地嚼着,一边尴尬的笑了两声:“我有那么失态吗?” 姜予面色十分平静:“嗯。” 钟少虞生平第一次吃哑巴亏吃的心口疼,她看着姜予,根本反驳不出来半个字。 姜予似是吃饱了,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手帕擦了擦唇角:“我想了想……” 钟少虞抬头,直觉告诉她,姜予这个大魔头说不出来什么好听话。 姜予道:“既然你喜欢我喜欢到这种地步,以后就来我宫里贴身侍候吧。” 绿萝听到这话,顾不上害怕姜予了,开心的不得了:“小姐,你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尊上都让你来他宫里贴身侍候了,你还不快谢谢尊上。” 姜予似是被绿萝这话说到了心坎上,静静地看了她会儿,见她没反应:“怎么?不开心?” 钟少虞连忙摇头,硬生生的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开心,开心坏了。” … 钟少虞单独住的时候,没能逃得掉,现在直接搬到姜予眼皮子下,想要逃跑更难了。那晚叶桑跟那個大妖搏斗的时候,受了伤,虽然看着不严重,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换着法子尝试着跑了几次,每次要么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他喊去忙别的事了,要么就是还没踏出宫门,就被他撞了个正着喊住了。 钟少虞满脑子想的都是师父的死,当年的真相,叶桑的现状,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眼看着她只能耗死在姜予这宫里,她心底难免有些怒气。 要换成前世,她早跟姜予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合了,但现在两人实力相差实在是太悬殊,她只能默默地忍,忍不下去的时候,就搞点小报复,例如摔个茶盏,再例如故意把墨水洒他一桌子。 面对她这些小动作,姜予自始至终一点反应都没有,次数多了,钟少虞也觉得自娱自乐的无聊,连这种小报复都作罢了。 在钟少虞算不清自己醒来到底是第二十九日还是第三十日的夜里,她突然从梦中惊醒了。 平时寂静无声的夜里,在今晚变得有些吵闹。 钟少虞仔细听了片刻,发现外面有打斗声传来。 她虽然不是过分好事的人,但还是有点好奇什么人敢大半夜来姜予的地盘上撒野。 钟少虞没出去凑热闹,而是偷偷地溜到窗前,扒着窗缝往外看去。 半空中一个浑身布满黑气的人,速度极快的冲着姜予飞扑而去,“把前尘镜交出来。” “就凭你?”姜予眼底挂满了不屑,比起那团黑影,他的速度更快,快到钟少虞都没看到他出招,那团黑气就散了,一个黑影跌落在他的面前。 姜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面前的尸体,唇角泛起一抹讥讽的笑:“不自量力。” 有个裹着黑袍戴着纯黑面具的人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尊上。” 姜予看了那位黑袍大哥一眼,没说话。 黑袍大哥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是来抢前尘镜的?” 姜予“嗯”了一声。 “四大上古神器前尘镜现世,已经引得很多人不怕死的过来抢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批人了,尊上确定还要寻找剩下的三大神器吗?” 姜予从怀里摸出前尘镜,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袍大哥继续道:“集齐四大神器,可以回溯时光,让人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切,这只是一本古书上记载的传闻,当不得真的。” · 第十一章 前尘镜(9) 姜予终于开了口:“那也要试上一试。” 他声音很淡,不知怎么,却让躲在窗后的钟少虞听出了些许伤感的味道。 伤感?钟少虞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词吓了一哆嗦。 姜予这个大魔头怎么会伤感?她一定是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窗外没什么动静了,钟少虞刚想探出脑袋看看外面的情形,姜予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得要弄清楚。” 什么事? 钟少虞的心口霎那间被各种好奇占满。 姜予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弄清楚的?难道他和她一样,也有着什么冤情在身上? 传闻四大神器在千年前封印妖王孟弃后就下落不明了,那是有史以来,仙门和妖族斗争最激烈的一次,也是最惨烈的一次。 据说那次大战,天下第一仙门问世楼无一人生还,直接被灭了满门。 也从那次大战之后,仙门和妖族开始势不两立的。 也是从那之后,四大神器开始活在仙门的各种传说里,当然这些年来,各大仙门并没有停止寻找过四大神器,虽然历经了好几百年,四大神器就跟没存在过一样无迹可寻,但在百年前,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件神器被人找到了,就是绕梁琴。 那把琴钟少虞太熟悉了,当时误打误撞得到那把琴的人是个刚入天涯阁的小弟子,他仗着神器,短短的一年时间,登上了天涯阁的阁主之位,之后还妄想着一统天下仙门封王称帝,只不过他的宏图大业未能实现,就被各仙门联手剿灭了。 绕梁琴当时沾染了太多的人命,有很多怨气在上面,毕竟是神器,毁又毁不掉,就被身为仙盟盟主的叶无尘带回了无梦山,封印在了无梦山的问剑亭中。 至于其他的三大神器,始终都是查无迹象的状态。 不过,绕梁琴现世,就预示着其他的三大神器早晚都要现世,如今姜予拿到了前尘镜,她想剩下的两大神器要么已经现世了,要么即将现世。 倘若她没猜错的话,现在各大仙门估计也都已经在找神器的下落了。 钟少虞思考了半晌神器的事,等她再回神,窗外已经是静悄悄的了,月光皎洁,星光闪耀,很是良辰美景好时光。 仿佛刚刚的一场打斗根本不存在一样。 钟少虞关了窗,回到榻上,彻底毫无睡意了。 且不说四大神器是不是真的可以回溯时光,让人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四大神器落在姜予的手上,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姜予这人阴晴不定,他一個不开心,都能跑去无梦山把原景策打个半死,有了神器,要是再来一个不开心,岂不是要把整个仙门都给覆灭了? 本来她是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现在看来,她不能逃了,留在他身边不但能知道他的动向,万一他什么时候莫名其妙要发疯,她还能阻拦。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抓住机会偷神器。 至于回溯时光,若是传言是真的……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知道她死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PS:恭喜姜予成功的留下了妤妤~ 第十二章 前尘镜(10) 翌日一早,钟少虞就被绿萝摇醒了:“小姐,醒醒,快醒醒,小姐。” 钟少虞哈欠连天的用手指将眼睛强行撑开了一道缝隙:“这么早喊我干什么?” “不早了,”绿萝一边用力的拽钟少虞起来,一边说:“尊上要出门了,小姐,不去送送吗?” 大魔头要出门就出门,关她什么事,钟少虞倒回榻上,蒙上被子:“不去。” 过了片刻,钟少虞猛地掀开被子:“你说什么?姜予要出门?出多久?” 绿萝:“这个就不好说了,按照以前小姐您让我统计的经验,尊上出门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半年,最长的一次是一年零两个月,您那次迟迟等不回尊上,还出去找尊上了……” 绿萝一讲起凤凰花妖的过去,就喋喋不休個没完没了。 钟少虞根本没心思听她说了些什么,满脑子都是姜予这次出门要去做什么。 他会不会是知道了其他神器的下落,要去找神器? 不管怎样,她得跟着…… 钟少虞瞬间困意全无,猛地一个骨碌爬起来,胡乱的踩上鞋,就往外跑。 她在膳厅看到了正在吃早餐的姜予,连忙奔过去,坐在了姜予的对面。 她动静闹得很大,惹得慢条斯理吃东西的姜予,抬头往她这儿不冷不淡的扫了一眼。 钟少虞立刻笑得甜甜的,冲着姜予挥了挥手:“早。” 姜予跟没看到她似的,一脸漠然的收回视线。 换做平时,姜予要是不理她,她绝对不会主动去找他搭讪第二次的。 但今天不一样,她有求于他。 钟少虞跟着姜予夹了一块桂花糕:“这糕香甜软糯,入口不腻,很是好吃哈。” 姜予这次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自讨没趣的钟少虞,干笑了两声,不甘心的转了转眼珠,又开口道:“我听绿萝说,你今天要出门?” 姜予还是没说话。 钟少虞给自己倒了杯茶,盘算着怎样才能说动姜予带上自己一块出门,她垂着眼皮慢慢的品了一口茶,抬头看向姜予:“我来你宫里,有一个月了吧?” 姜予终于有反应了,“嗯。” 钟少虞看到了那么一点希望,“时间还挺长的了,要是突然分开,你会不会不习惯?” 姜予毫不迟疑毫不犹豫:“不会。” 钟少虞:“……” 要不要拒绝的这么直接啊! 钟少虞被噎的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她瞪着姜予看了片刻,瘪了下嘴,委屈巴巴的说:“可是我会呀。” 姜予捏着茶杯的指尖,不易察觉的轻颤了下。 他看着杯中的茶水,眼神震荡。 钟少虞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没排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习惯了每天都能看到你,所以,你考虑下,带上我?” “不可能。”姜予放下茶杯,起身往外走。 钟少虞哪儿可能让他走,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想到自己还没吃什么东西,随手抓了几颗红枣,冲着姜予追去:“为什么不可能,再说,一个人出门多无趣,带上我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姜予走得快。 钟少虞跟不上,有点急了:“伱这人怎么不给人机会,好歹让我贿赂贿赂你。” 姜予猛地停下脚步,说话的声音有些发哑:“怎么贿赂?” 撞在他后背上的钟少虞,揉了揉泛疼的鼻子,没听出他声音的异样,一边扣着红枣里的核儿,一边想着怎么贿赂。 姜予似是很没耐心般,很快又抬起了脚。 钟少虞连声诶诶的抓住姜予的衣服,情急之下顾不上多想的将手里抠完壳的红枣肉,塞进了姜予的手心里:“喏。” 姜予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红枣,喉咙微动了动。 很久很久以前,在无梦山上,那个灵动的少女犯了无梦山的规矩,被罚大扫除,还不能施用术法。 她想偷懒,就盯上了他。 她仰躺在一颗细细的树干上,晃着腿,嘎嘣嘎嘣的吃着核桃仁,“姜予,你穿上我的衣服帮我打扫卫生吧。” 他怎么可能穿女装。 她不死心,死缠烂打的劝他,有求于人的是她,最先恼火的也是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拒绝人也别拒绝的那么干脆嘛,好歹让人能贿赂贿赂你!” 他倔强的不接她的话。 她从树枝上跳下来,把一个剥好的核桃仁放进他手心里:“喏,给你的贿赂品。” 他还是没说话。 她念了个口诀,将口袋里的核桃全都捏碎,留了一把干净饱满的核桃仁,放进他掌心里:“够了没?不够我再给你剥点儿?” 钟少虞看姜予呆呆的站着没反应,不舍得捏了捏自己掌心里剩下的几枚红枣,一咬牙,将那些枣核全都给剥了出来,把那些枣肉一股脑的放在到姜予的手掌心上:“现在呢?够了吗?” 第十三章 前尘镜(11) 姜予动了动唇,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没能发出声音。 钟少虞不免有些怀念以前的那个姜予,她跟姜予比较熟络的那段日子里,姜予虽然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但还是比较好哄骗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学的如此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钟少虞可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相反她反而愈挫愈勇,她跟姜予对峙了会儿,见他没妥协的迹象,伸手从他掌心里捏了一块红枣肉,缓缓地递到他的嘴边,跟哄小孩儿一样“啊——”了一声,就将红枣肉塞进了他的嘴里:“这样呢?” “要是还不够,那我……”钟少虞是个玩起来容易没边,经常玩脱,所以小时候在无梦山,她也是经常被罚的那一个。 就像是现在,她跟姜予较上劲了,不死心的又捏了一块红枣肉,塞进自己嘴里,踮起脚尖,冲着姜予嘴边靠去,因为嘴里叼了东西,她的声音有些含糊:“……这样贿赂?” 姜予还是纹丝不动。 钟少虞梗着脖子,不肯服输,她倔强的将嘴边往他嘴边靠的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 她看他还是没妥协的迹象,屏住呼吸,带着大不了就豁出去的气势,一個狠心的闭上眼睛,将脚尖抬得更高了一些。 在她嘴里的红枣快要碰上他的唇时,他微微别开头,道:“走吧。” 钟少虞愣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直到他走开了一段距离,她才知道自己奸计得逞,仰头将红枣落进嘴里,喜滋滋的嚼着冲着他追了上去。 … 穿着一身嫁衣的新娘子蒙着红色的盖头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 贴着双喜字的窗外,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途中有丫鬟进来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摇了摇头继续等。 从天明等到天暗,外面的人渐渐地散去,新郎官终于在小厮的搀扶下入了洞房。 门被推开,喝的有些多的新郎官将小厮推开,独自一人踏进了房里,他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在地上,被守在新娘子旁边的小丫鬟及时的搀扶住:“少爷,您小心点。” 新郎官甩开小丫鬟,示意她也离去,撞撞跌跌的走到床边,坐在了新娘子的旁边:“娘子。” 他刚想继续往下说话,看到小丫鬟还杵在房间里,冲着门外指了下:“不是让你出去?” “是,少爷。”小丫鬟急忙离去,顺势帮忙关上了门。 新郎官醉眼朦胧的看着新娘子,抬了好几次手,才勉强将她脑袋上的盖头扯掉。 他连交杯酒都顾不上喝,就一把抱住了新娘子,“娘子,等急了吧?” 红色的嫁衣,被他撕开,飘落在地上,床榻上的帷幔落下,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突然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 喜庆了一天的院里,人都累了,也都休息了,没人注意到这声惨叫。 直到第二天早上,丫鬟见一对新人迟迟没能醒来,忍不住推开门,她走到床边,掀开帷幔,看到里面的场景,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惹得院里忙碌的小厮和丫鬟跑了过来,随即又是一片刺耳的尖叫声。 第十四章 桃源镇(1) … 世间仙门大大小小少说也要过百,人分三六九等,妖分强弱好坏,仙门自然也有区分。 就说无梦山这种天下第一仙门,从衣食住行再到穿着打扮,都看上去要比其他的仙门讲究许多,就比方说那天晚上碰到的叶桑,他一人身上携带的仙门法宝法器都快比上一整小仙门出行的所有装备了。 真要是碰上那种骚包的仙门,出门要住最好的客栈,乘最好的马车,饮当地最好的美酒,品当地最好的佳肴,这都是常有之事。甚至有的讲究排场的,下个山跟一群弟子婢女,前拥后簇声势浩荡。 姜予这种一统了妖魔两界的人,出个门,竟然只有一辆外观看起来相当朴素的马车。 而且那匹马还是一匹上了年纪的老马,看着就不怎么靠谱。 钟少虞不可思议的围着马车转了一圈:“你确定这位马兄可以?” 姜予甩了她一道嫌弃就别跟着的眼神,示意她上车。 钟少虞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咽下质疑,爬上了车。 马车里的布置虽然和外观一样看着相貌平平,但空间还算宽敞,坐垫柔软舒适,最重要的是旁边的食盒里装满了各种小吃食。 姜予一向话少,上了马车,捡了个位置坐下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钟少虞不知道马车往哪個方向跑,没人跟她说话,她只能自娱自乐,先是磕了会儿瓜子,然后就挑起帘子,扒着车窗看了会儿风景,最后打了个哈欠,就懒洋洋的睡着了。 接下来的两日一直都在马不停蹄的赶路,直到第三日傍晚行至桃源镇,姜予提出在镇子上住一晚。 桃源镇镇如其名,到处都是桃树,恰逢春日,正是桃花开满镇的时候。 镇子虽然不大,但挺热闹的,都接近傍晚了,主干路上还有很多小商小贩,人来人往,一片繁华。 按照姜予出个门用这么破旧马车的性格,钟少虞以为他会找个破烂的客栈凑合一晚,没想到他沿着主干路走到最中央,选了这镇子上最繁华的酒楼留宿。 姜予让掌柜开了两间挨着的客房,掌柜见姜予出手阔绰,亲自带着姜予和钟少虞上了二楼。 两人分别进了自己的房,钟少虞坐在桌前刚喝了杯茶,忽然闻见楼下飘来阵阵饭菜香,她顿时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修仙的人都是学过辟谷的,一两天不吃饭,并不会有什么大碍,要是前世的钟少虞,她最多是犯馋,但现在是又馋又饿,到最后觉得胃里都在抽疼,浑身上下没带钱的她,只能去找隔壁的姜予。 两人来到一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叫了几道菜,钟少虞拿着筷子刚吃了没几口,客栈的门被推开,在小二吆喝的“客官里面请,请问住店还是用膳”中,几个穿衣华贵,腰间佩剑的人走了进来。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住店,五间你们这儿最好的房。” 小二开心的“好咧”一声,要引他们上楼。 一行人还没往楼梯那边走,有个女子突然开了口,声音低低软软,像是江南最缠绵的风:“原大哥,我们在楼下用个膳再上楼吧。” 钟少虞握着筷子的手指变得有些僵硬。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声音看去。 还真是巧呢。 她出个门,刚落脚,就碰到了老熟人。 第十五章 桃源镇(2)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景策和当年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身着一袭白衣,背着一柄长剑,剑鞘是纯白色的,剑柄处刻着四个小篆体字——“霜雪千年”。 他身姿挺拔,在那几个比起旁人已经很出类拔萃的仙门人中,依旧显得很出挑。 比起姜予总是显得过于冷漠的一张脸,原景策的神情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多了,他眉眼温润,恪礼守节,风度翩翩的样子就像是谪仙一样,任谁见了都愿意亲近几分。 站在他旁边的女子,就是刚刚开口说话的人,也是最近各大仙门传的沸沸扬扬即将嫁给原景策的人。 修仙之人结丹之后,衰老的速度比常人会缓慢许多许多,虽然她死了二十年,但这二十年在慕柔的脸上,就跟过了两个月一样,和从前毫无区别。 原景策听到她的话,回头冲着她微微一笑:“好,听慕师妹的。” 慕柔很开心,指了個最大的桌子,不管是无梦山还是无尽处,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她连菜谱都没看,直接给了小二一片金叶子,让小二把店里最好的酒菜送上来,那架势活脱脱的就像是一位掌家的女主人。 小二见她出手阔绰,很是殷勤,将桌椅反反复复的擦了好几遍,才让大家坐下。 他们一行人坐的位置,正好就在钟少虞和姜予的旁边那一桌,好在两个位置中间有个帘子,透光不透视线,姜予和她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四角方桌,慕柔和原景策坐一排,就在钟少虞的正背后,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他们的话,清晰地传到了钟少虞这一桌。 慕柔:“原大哥,你有感知到什么妖气吗?” “没有。”原景策有个罗盘叫“泠鸢”,能探测周围方圆一公里的妖气和魔气,他大概是探测过了,“泠鸢还没反应。” “大师兄,慕师姐,那要是泠鸢一直探测不出来妖气怎么办?”有个无梦山跟着下山历练的小师弟,好奇的问。 正巧此时,小二过来给他们上菜,慕柔见状,没回答小师弟的话,而是对着小二温温柔柔的笑了下:“小二,跟你打听个事。” 小二收了她的金子,恨不得为她赴汤蹈火,“客官,你说。” 慕柔道:“你们镇子上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太平的事?” 听到这话,小二的脸色瞬变,他抱着托盘,四处看了一圈,压低了嗓音,对着一桌人神秘兮兮道:“你们可算是问对人了,我们这个镇子上啊,不是最近有什么不太平的事,是近一年来,一直都有不太平的事。” 原景策给小二倒了杯茶:“不知能否仔细道来。” 小二连连道着谢接过茶,一口气喝光,然后就兴致高昂的往原景策旁边的空地上一蹲,“这事说来话长,大概是从去年这个时候,镇子最东边一家姓林的员外他家最先闹的邪,林员外就一个儿子,那儿子是他们家三代独苗,宠的不要不要的,在我们镇子上,算得上年轻公子哥里最出名的那一个了。” 第十六章 桃源镇(3) “林家那公子长得俊俏,惹得镇子上不少妙龄女子暗许芳心,林员外也想着让自己儿子早日成家,好给林家延续香火,林员外那真是精挑细选了好一番,给自己儿子物色了好亲家,就是我们镇子南边的大户人家慕容家。两家在镇子上绝对称得上门当户对,亲事定下后,择了个吉日两家就成亲了,那可是整个镇子都狂欢的大喜事,足足热闹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是新娘子正式过门的日子,拜完堂入了洞房,新郎官在外面招待宾客,入了夜才回新房,结果第二天日上三竿,林员外夫妇都没等来这对新人请安,只能派家里的仆人去催,一催再催,见迟迟没有反应,这才察觉了不对劲,踹开门一看,你猜咋样?” 这位小二讲的绘声绘色,一群人听得正入神,他突然卖起了关子。 别说原景策带出来的那几个下山历练的小师弟们骂骂咧咧的催了,就连听墙角听得正上头的钟少虞都忍不住不满的嘀咕了两句。 坐在她对面的姜予,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员外的儿子,也就是林家公子死了,而且死状十分惨烈,挖眼剜心。”小二在大家的催促声中,又开了口。 钟少虞竖着耳朵去听,没留意到姜予的眼神。 “从那之后,镇子上再有喜事,只要入洞房,第二天新郎官一准儿死,而且死状一模一样,全都是挖眼剜心。” “开始的时候,大家觉得这只是一個巧合,还办喜事,后来一直死人一直死人,大家彻底慌了,也信了,不敢再乱办喜事了,镇子上有钱的大户人家,也出过重金找道士和修仙之人来看过,但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还死了两个修仙人士,之后镇上干脆就不办喜事了。” “差不多持续了大半年,慢慢的大家又觉得这怪事可能已经没了,毕竟镇上的年轻男女不能一直不婚嫁,虽然大家都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没事了,想办喜事,但都又不敢,镇子的人犹犹豫豫了差不多又两个月,有户姓陈的人家,喝多了酒,跟人打赌的时候,说他要是输了,他家儿子第二天就办喜事,结果也是陈家倒霉,真给输了,要么给钱,要么儿子办喜事,那钱财数额好像还挺大,陈家实在是拿不出来,但又不想被人耻笑,最后陈家一咬牙,决定办了这喜事。” “吸取之前的教训,陈家把关系好的能喊上的各家壮丁都喊上了,一伙人闹到了将近天亮,见新郎官还好好的,大家心想着这次总算没事了,然后大家就送了新郎官进了洞房各自散去。” 没等小二继续往下说,原景策像是猜到了后面一样,开口道:“结果第二天,陈家的儿子还是死了。” 小二点头:“对。” 慕柔:“死状也是挖眼剜心?” 小二又点了下头。 无梦山的一位小师弟:“什么时候的事?” 小二:“就是三天前的事,现在陈家正在办丧事呢,棺材还在家里没下葬呢。” 原景策那一桌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又问了几个问题,什么陈家住在哪儿,陈家平时有有没有什么仇人,这些新郎官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小二尽职尽责挨个回答。 钟少虞却有点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咕哝了句:“一个个问不到重点,问问新娘子……” 与此同时,她身后正好传来了原景策的声音:“死了这么多个新郎官,新娘子呢?” 总算有个聪明的了…… 钟少虞下意识的往后看了一眼,隔着帘子,只是看到了模模糊糊的身影。 姜予脸色冷沉了几分,盯着钟少虞看了两眼,见她没回头的迹象,冷声道:“吃饱了吗?” 小二回了原景策的话:“新娘子?不见了啊。新房里就只留下死掉的新郎官,新娘子根本不知去向,不管大家怎么找都找不到,什么井里,河里,山里,总之一切犄角旮旯的地儿,能找的镇子上发动人都找遍了,全没找到,反正十几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全神贯注等着小二开口的钟少虞,根本没听到姜予的声音。 真不怪她好奇,从她被师父捡回去,就泡在这种降妖除魔的事情里,就算是她死了一遭活过来,听到这种怪事,刻在骨血里的那种习惯让她一时间根本无心顾暇其他的。 姜予眼神更冷了,他清了清嗓子,见钟少虞还是没反应,直接摸了一块银子丢在桌上。 钟少虞被银子砸落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一回头,看到姜予甩袖而去。 第十七章 桃源镇(4) 钟少虞不解的“诶”了一声。 姜予跟没听到她的声音一样,头都没回一下。 钟少虞看着他直奔楼上的背影,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做错什么吗? 她就坐在这儿边吃饭,边聚精会神的偷听了个故事,好像并没有招惹到他啊? 钟少虞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两圈,落在了姜予用过的那个几乎没怎么沾油水的饭碟上,她顿时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懂了,是这饭菜不合胃口,惹得他不悦了。 这酒楼在这镇子上虽然看着很气派,但这酒菜的确是无功无过。 没想到大魔王在吃的这一方面,比她还能挑剔。 反正该偷听的不该偷听的都已经听完了,钟少虞也懒得在这儿多磨蹭,她喊来小二,用姜予扔下的银子结了账,然后掂了掂结余的铜钱,就出了酒楼。 天还未黑,落日余晖将整个小镇染成了桔红色,簌簌飘落的桃花花瓣,让整条街看起来美的像是一幅画。 钟少虞沿着人群随意的走了一阵儿,从旁边吆喝的小贩手中买了一包蜜饯,付钱的时候,她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我是从隔壁镇上过来探亲的,我一远房亲戚姓陈,就住在这镇上,前几日他家办喜事,我本是过来贺喜的,但途中迷路,没能赶得上,不过来都来了,还是想去看看。” 小贩塞给钟少虞满满当当的一包蜜饯,指了個方向:“往那边走,就能找到他家,不过……” 钟少虞明知故问:“不过什么?” 小贩摇了摇头,“你去了就知道了。” 钟少虞道了声谢,捏了颗蜜饯丢进嘴里,沿着小贩指的方向走去。 小贩并未骗她,顺着他指的路,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钟少虞就找到了陈家。 倒不是一眼看到了陈家,而是顺着哭天呛地的声音找到的。 跟主街上繁华热闹的场面截然不同,陈家周围尽是哀沉,吊唁的人哭了一波又一波,丧事来得太突然,前几日喜事贴满的红喜字都没完全拆完,在一片素白中,那抹红显得格外刺眼,远看就像是涓涓流动的鲜红色的血。 这只凤凰花妖的修为虽然不算很高,但是想要潜进陈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咒,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几下,嘴里振振有词的念了个口诀,然后她就隐身进了陈家。 钟少虞并没有抱着能找到什么线索,纯粹就是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现场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隐身的她,刚一脚踩进陈家的后院,门口就传来了无梦山弟子的声音:“我们路过此地,听闻镇上有这等怪事,特意过来看看。” 说话的人并非原景策和慕柔,而是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历练的几个年轻弟子中的一个,估计是原景策听完小二讲的那些事,吩咐这几个弟子过来打探情况。 钟少虞现在是妖身,又非仙门之人,拿不出来腰牌,没办法像无梦山这几个弟子这样能光明正大的询问。 现在有现成的人询问,她当然要偷听一番了。 第十八章 桃源镇(5) 这几个年轻弟子,不愧是出自无梦山,各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比起他们,陈家的大夫人显得有些情绪极其不稳,前一刻还在知书达理的回答无梦山几个年轻人弟子的问话,下一刻就哭天呛地的往儿子棺材面前一跪,“我就这么一個儿子,一辈子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陈家大夫人情绪崩了好几次,每次都在陈家大当家的安抚下冷静了下来。 面对这种乱糟糟的场面,这几个年轻弟子倒也算是有耐心,一边安抚着陈夫人,一边事无巨细的询问了一番。 不管是陈家的人开口,还是来陈家帮衬丧事的亲家开口,他们说的跟在酒楼听小二讲的那些没什么出入和差错。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从目前在陈家的这些小镇的人口中挖再多的信息,是不太可能了,钟少虞没在这儿浪费时间,直接走人了。 她飞出陈家,落在对面没人的小胡同里,念着口诀,刚撤掉隐身术,就看到无梦山那几个弟子,被陈家的人恭恭敬敬的送了出来,在大门口,陈家的大夫人还哭哭啼啼的拽着其中一个弟子的袖口,又一次情绪崩溃了:“我真的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讨我儿子的命。” 陈家大夫人说着说着,就哭晕厥了过去。 陈大当家的连忙喊人将夫人扶回后院,然后抱歉的对着无梦山的几个弟子鞠了个躬:“内子丧子之痛,实在是难以承受,还望几位见谅。” 几位无梦山的弟子跟陈大当家客套了几句,就告辞了。 这世间是有一些妖物,为了修为,吸人精元。但绝大多数的妖,为祸人间,是有原因的。 她前一世活着的时候,除过的大妖小妖,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次数了,那些妖里真真正正没缘由为祸人间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其他的妖要么是报仇杀人,要么是为情杀人,总之是有个因果的。 这小镇上闹出这等邪事,肯定是妖物作祟,而且死的都是新郎官,挖眼剜心,能狠到这地步,根据她以前捉妖的经验,这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 不过现下,这背后的故事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不管现在知道还是以后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这妖物引出来。 钟少虞回到酒楼,天已经黑了。 她在回来的路上,根据镇上的人推荐,买了一只在镇子上被人人叫好的叫花鸡。 来到酒楼二楼,她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奔姜予的房间。 她敲了敲门,没人理她。 她继续敲门:“姜予?” 依旧没人理她,就在她抬起手敲第三次的时候,门被她轻轻一敲,敲开了。 姜予的房间和她的房间陈设没什么区别,她进来之后,先关了门,然后将叫花鸡放在桌上,撕了个大鸡腿,递给姜予:“我知道那会儿你不开心,是因为楼下的饭菜不合胃口,所以我特意跑出去给你买了这镇子上的特产。” 第十九章 桃源镇(6) 姜予看着她递过来的鸡腿,没伸手,被她的话气的默默地吸了口气。 钟少虞见他没反应,顿了下:“哦,我知道了。” 姜予眼底微微有光亮起。 “我差点忘了,你最爱干净了,”钟少虞腾空变了张油纸包裹住鸡腿,重新递给他:“好了,这样就不会弄脏手了。” 姜予想到自己刚刚心口冒出的那抹希望,就跟一场笑话似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出去。”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钟少虞眨了眨眼睛,心想着自己也没说错话做错事啊。 她都这么体贴入微无微不至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钟少虞没出去,将鸡腿放回桌上的荷叶里,“那等你想吃了再吃。” 她把荷叶原封不动的包回去,悄悄地打量了眼姜予,见他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但也没继续赶她走的意思,便绕着房间看了一圈:“我帮你铺个床吧。” 姜予压根没理她。 钟少虞当他默许了,走到床榻前利索的帮他铺好被褥,等她忙好再回头偷偷观察他,发现他眉眼间的阴冷散去了不少,虽然依旧是那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淡漠,但却少了很多戾气。 大魔头还真是有够阴晴不定的。 脾气来的莫名其妙,散的也莫名其妙。 钟少虞在心底嘀咕了一番,将床单拽了拽,见一点折痕也没有了,这才大功告成似的拍了拍手,转身说:“铺好了。” 姜予把她当空气,还是没说话。 钟少虞坐在他对面,倒了一杯茶,喝了一气,抬头看了眼姜予,“诶,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随着她话音落定,姜予不冷不淡的往她这边扫了一眼,然后就移不开视线了。 少女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身鲜红的嫁衣,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宛如凝脂般仿佛在发光。 钟少虞早就习惯了姜予的沉默,她又变了身衣服,依旧是大红色的嫁衣:“那这套呢?” 话语间,她又变了一变。 最后,她变回了原来的那身衣服,拖着下巴,笑盈盈的看着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姜予:“你喜欢哪一身?” 姜予猛地一下子清醒过来,垂下眼睫,像是掩饰什么般:“无聊。” 钟少虞皱了皱眉,不满的撅了下嘴:“你选一身嘛。” 姜予别开视线,“不选。” 顿了下,他又道:“都丑。” “……” 钟少虞默了片刻,无视掉他的嘲讽:“算了,不劳驾您老人家了,我自己选。” 说话间,桌上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一套叠的工工整整的嫁衣。 钟少虞盯着那嫁衣思考了会儿,又嘴里振振有词的念了几句,然后桌上又多了一套般配嫁衣的首饰:“好了,这下全了。” 姜予看了眼她折腾出来的东西,似是真觉得她无聊一般,带着几分嘲讽的轻啧了一声。 钟少虞没跟他计较,她在一堆喜庆奢华的嫁衣中检查了一遭,又补了个红色盖头,这才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姜予:“姜予。” 姜予漫不经心的看向她。 迎着他的视线,钟少虞又说:“我们成亲吧。” 第二十章 桃源镇(7) 姜予懒散的表情定住了,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过了好一会儿,长睫微颤,似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她问:“什么?” “我说,”钟少虞把话重复了一遍:“我们两个成亲吧。” 虽然是假成亲,就是扮个样子,把藏在这个镇子背后的妖物引出来。 修仙之人不拘小节,但让她这样一個姑娘家反复找着一个男子要成亲,钟少虞还是多多少少有点羞耻的。 她清了清嗓音,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又说道:“要么今晚成亲,要么明晚成亲,总之越快越好。” 姜予指尖不易察觉的微颤了下,注视着她的眼睛:“成亲?”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淡,不知怎么,钟少虞却觉得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多了些许别的意味。 可她却又不知道多出来的是什么意味。 钟少虞冲着他眨了下眼,愣愣的点了点头,“嗯,成亲。” 姜予:“我跟你?” 钟少虞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实在是猜不出来的她,又愣愣的点了点头,“对啊,我跟你。” 姜予没说话了,沉默的看着她。 钟少虞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她摸不清他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正准备问他,忽然反应过来了刚刚的那些对话到底哪儿不对劲,她低呼了一声,忙解释道:“假成亲……是假成亲,目的是把妖物引出来。” 姜予在她开口说第一遍成亲的时候,就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他很清楚如今的她是别无选择了,但凡是还能和那个人并肩站在一起,此时此刻她为了引妖物出来假成亲的人,一定会是那个人。 至于他,她可能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即便知道她是走投无路了,在她开口说要和他成亲的那一刹,他还是不争气的感到有些开心,甚至是满足。 钟少虞看姜予半晌没反应,伸手往他眼前晃了晃:“怎么样?答应不?” 姜予回神,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满怀期待望着自己的少女:“你不是一直很想嫁给我?” 钟少虞张了下口,被问住了。 糟糕,她毕竟是钟少虞,不是凤凰花妖,虽然顶着她的躯壳,但总是不由自主的代入到钟少虞的身上。 大魔头这话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趁火打劫生米煮成熟饭跟我真成亲,而是选择了假成亲。 “因为,”钟少虞急中生智:“我不能委屈尊上您呀,我是做梦都想嫁给您,哪怕无人知晓,只要你肯娶我,我都感恩戴德乐意至极,可是尊上你不行啊,您的大婚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潦潦草草呢。” 姜予似是被她胡诌的听不下去了,抬手示意她停:“说说伱的计划。” 钟少虞乖乖的闭上嘴,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还好她够聪明,还好他也只是这么随口一问,并未真的产生什么怀疑。 她知道姜予那话是答应了和她一起捉妖,她端起茶杯,喝了一气茶,给自己压了压惊,然后身子往前探了点儿,把桌子上的嫁衣推到姜予面前:“这是给你准备的,新娘子。” 第二十一章 桃源镇(8) “……” 姜予不可思议的瞪着大红色的嫁衣和夸张的首饰,看了好一阵儿,嫌弃地皱了皱眉,“你、让、我、穿、它?” 钟少虞反问:“不然呢?难道你让我穿?” 姜予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钟少虞道:“我觉得不是那么应该,你想想死的是新郎官,失踪的是新娘子,妖物要么直接杀死新郎官掳走新娘子,要么就是操控新娘子杀死新郎官。至于怎么操控,那就不好说了,有可能是摄魂术,也有可能是妖邪附体。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先对付新娘子,所以肯定是你来当这个新娘子啊,因为你厉害啊。” 这要是前世的她,她巴不得做这个新娘子,好第一时间会一会这妖物。 但现在的她,修为太低,根本不是这只大妖的对手,她路见不平是想要降妖除魔,只是现在的她还不能死,所以她想出来了这种两全其美的方法。 这妖物肯定不是姜予的对手,只要新娘子没事,那新郎官必然是安全的。 钟少虞苦口婆心继续劝道:“再说,真要是我来当新娘子,很有可能我们还没碰上妖物,我就已经沦陷了,到时候你不但要对付妖物,还要管我这个累赘,万一到时候妖物拿着我威胁伱怎么办。” 姜予冷呵了一声:“那我就先一巴掌拍死你。” 钟少虞:“……” 好吧,是他姜予能干出来的事。 她是不想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但真要是让她放纵这只大妖胡作非为,她也是做不到的。 不管那些仙门到最后是怎么唾弃和指责她的,她都不会辜负前世师父的淳淳教诲。 钟少虞看着姜予,见他始终没有妥协的意思,十分不情愿的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那好吧,我来扮新娘子。”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软趴趴的,表情要多委屈巴巴就有多委屈巴巴。 姜予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看了片刻,微闪了闪目光,挪开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盏跳动的烛火,开口的语气比平时要凉上几分:“我要换衣服了,你不回避一下吗?” “啊?”钟少虞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我现在就给你准备新郎官的衣服。” 姜予:“不用。” 钟少虞:“嗯?” 姜予面无表情:“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钟少虞:“……啊?” 钟少虞看了看桌子上摆放着的现成的嫁衣,恍然大悟:“啊……” 钟少虞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你要穿新娘子的衣服?” 姜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还捉妖吗?” 钟少虞:“捉!” 姜予递给她一道捉还不快准备的眼神。 钟少虞生怕姜予下一秒反悔了,麻溜的起身,跑出他的房间。 明明是他不情愿当新娘子,她才迫不得已答应了,转身他又反悔了。 他这人的心思还真是有够难猜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浑身上下全是反骨,就喜欢跟人对着干。 钟少虞一边腹诽着姜予,一边在自己的房间里给自己装饰了一番。 新郎官的衣服相比新娘子的嫁衣要简单许多,她很快就折腾好了自己。 姜予那边迟迟没反应,钟少虞耐着性子等了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跑去敲门了。 她敲到第二次的时候,姜予的声音从里面生硬的传了出来:“进来。” 推开门,钟少虞一眼看到了背对着她坐在梳妆台前的姜予,明艳如火的嫁衣已经被他穿戴在身上。 姜予穿嫁衣,想想那画面,钟少虞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的。 姜予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样,没等她笑出来,他缓缓地转过神来。 钟少虞硬生生的憋住笑,抬头往前看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幅不伦不类的画面,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袭通红的嫁衣,不但看起来不怪异,反而有些夺目。 虽然这位男子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还有点肃杀骇人,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整体的美感。 他未曾化妆,但肤色却比许多妙龄女子还要白皙细嫩,他的唇色很淡,睫毛长的离谱。 钟少虞当然知道姜予长什么模样,但她从未仔细打量过他。 如今细细看来,她发现,他似乎要比那個被仙门吹捧成第一美男子的原景策还要好看上一些。 姜予似是被她盯得不耐烦了,清了下嗓音。 钟少虞眨巴了两下睫毛,看着让他那张让人惊叹的皮囊,没头没脑的来了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真好看。” 第二十二章 桃源镇(9) 话一说完,钟少虞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刚刚那话算不算是调戏? 大魔头会不会要撂挑子不干了? 钟少虞一边紧张的想着怎么补救,一边忐忑不安的又看向姜予。 少年竟然跟没听到她的话似的,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要翻脸的意思。 钟少虞愣了下,没想到他竟然这次这么好脾气。 两人一站一坐的相视了片刻,忽然,姜予移开了视线,“那些首饰我不会摆弄。” 钟少虞连忙道:“我帮你。” 姜予没说话。 钟少虞走上前,撩起他的头发,拿着梳子轻轻地梳了起来。 他平时看着冷冰冰的一个人,头发却出奇的柔软顺滑,发丝间隐隐散发着很淡的莲花香气。 钟少虞没帮他弄很复杂的发饰,只是简单的挽起来,挑了两只漂亮的金钗装饰了一番。 房间里很安静,等钟少虞忙完,才发现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她下意识的抬了下头,透过面前的铜镜,看到姜予目光沉沉的正盯着镜中的自己。 钟少虞不知怎么心跳猛地漏了半拍,她没敢跟姜予的视线对碰,就仓促的收回目光,拿起红色丝绸盖在了姜予的头上。 薄如蝉翼的轻纱遮住了姜予的视线,钟少虞如负释重般松了口气。 有银子很多事情都好办,钟少虞喊来了酒楼的老板,跟他说了诉求,老板看到银子喜笑颜开,拍着胸脯连连保证包她满意。 这家酒楼整日生意兴隆,后院还有两处精致的小院,平时不怎么使用,老板收了钱,将其中的一处小院借给了钟少虞。 现在虽然已是晚上了,也不知道老板从哪儿张罗了一群人,麻溜的在小院里折腾了一番,很快就搞出来了几桌酒席,周围也挂了红灯笼,贴了双喜字,很是像模像样。 老板准备好一切,亲自来喊的钟少虞,钟少虞看了一圈,甚是满意,表示可以接新娘子过来了。 一炷香后,酒楼的正门口,多了一顶大红色的花轿,轿夫也是老板精挑细选过的,看着就很有力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搀扶着新娘子的丫鬟,估计是临时实在是找不到人,从后厨里挑了一个厨娘,也没来得及收拾,显得很格格不入。 不过这无伤大雅,钟少虞并未计较这些。 不多时,穿着一身红嫁衣的姜予在厨娘的搀扶下,顺利的走出酒楼,坐上了花轿。 实在是没有马可用,钟少虞临时用了姜予那匹从山上带下来的老马,她给老马脖子上挂了个大红色的绣球,惹得老马不满的冲着她喷了一鼻子气。 钟少虞没介意,翻身骑在老马身上,领着花轿绕着街道转了一圈,去往后院。 经过酒楼侧门的时候,钟少虞看到了一顶和她身后姜予坐着的一模一样的花轿,她忍不住在心底对酒楼的老板赞赏了一番,没想到他拿了钱,竟然办事这么上心,连花轿都准备了两顶,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到了后院,花轿落下,姜予在厨娘的搀扶下进了院里。 因为在做戏,钟少虞以为会很敷衍,进了院里,她才发现连司仪都有。 一切都准备好了,钟少虞当然不会临时打断大家提前安排好的流程,只能在司仪的安排下,跟姜予走到院落最中央,完成整個仪式。 “一拜天地——” 钟少虞和姜予就跟前线木偶一样,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没有高堂,钟少虞和姜予换了个方向,继续拜天地。 “三夫妻对拜——” 钟少虞和姜予面对面,对着彼此俯下身去。 “送入洞房——”司仪中气十足,就像是办真的喜事一样。 就这样,姜予在厨娘的搀扶下,被送入了临时装饰的洞房中。 房间里大红色的烛火跳动着,院落里喊来凑热闹的“宾客”演的热火朝天。 闹腾了约莫两炷香的样子,钟少虞感觉差不多了,让“宾客”离去,然后她装成喝多的样子,踉踉跄跄的进了洞房。 演戏当然要演的逼真,说不定这个时候,妖物已经在附近了。 钟少虞看着很是迫不及待的关上门,冲着规规矩矩坐在床榻边的新娘子靠去。 没想到,一向我行我素冷漠善变的姜予,这会儿竟然能这么沉得住气的当新娘子。 “娘子,等累了吧。”钟少虞压低嗓音,边说边笑嘻嘻的掀开了盖头。 看到红盖头下的那张脸,钟少虞先是愣了下,然后在新娘子开口尖叫的时候,她也跟着“啊”了起来。 与此同时,隔壁不远处的另一座院落里,同样临时装饰的洞房里。 原景策和姜予满怀敌意的看着对方,恨不得下一刻就将对方置于死地。 第二十三章 桃源镇(10) 原景策本以为自己掀开盖头看到的会是慕柔,没想到竟是多年未见的姜予。 上次见面,还是在无梦山,他单枪匹马杀到山顶,将他打的奄奄一息,修为险些散尽。 此刻再见,新仇旧恨堆在一起,使得他开口的语气变的极其冷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姜予轻蔑的冷笑了一声。 原景策的手下意识地搭上剑柄,眼神森然的看着姜予又道:“慕柔呢?你把她怎样了?” 他这话就像是审问,随着他话音落定,姜予的眼中戾气更甚,他眯了眯眼睛,挂在原景策脑袋旁边的一盏烛火被他灵气催动的忽明忽暗,最后啪的一声,炸开了一团火花,然后熄灭了。 他没说话,但熟悉姜予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警告。 他这是真的动了杀意了。 原景策面对姜予无声的警告,没有任何的退缩,他虽然心生不快,但并没有冲动到先动手,只是握紧剑柄,随时准备拔剑而出。 当时在无梦山上,他几乎是被姜予碾压着揍,虽然最后他修为倒退了六十年,但在后来的这二十年里,他有十年是在闭关,等他出来,修为对比之前突飞猛进了许多,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现在就一定是姜予的对手。 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可能贸然行动,毕竟他今晚的目的是除妖,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节外生枝。 想到这些的原景策,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他这才发现姜予和他一样,身上穿的都是喜服。 所以,极有可能,他和他一样,今晚上为了桃源镇上的这只妖而来。 不……准确的说,是如今各大仙门纷纷传闻的在这一地有出现过神器的踪迹而来。 一猜到姜予的真实目的是神器,原景策又变得肃然冷峻了起来,为了天下苍生,他也不可能让神器落入眼前这个人的手中:“这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让姜予识相点赶紧滚开,降妖除魔是他们名门正派的事,至于他这种叛变的歪门邪道,就不配出现在他们面前,即使出现了,得到的也应该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 室内又一盏烛火啪的一声炸开灭掉,少了两盏烛火,光线昏暗了许多,姜予半张脸照在光里,半张脸藏在暗处,他缓缓地掀起眼皮,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就凭你,也想多管我的闲事?” 原景策眼神陡然冷了几分,只听很轻的一道声响,“霜雪千年”微微出鞘,隐隐有着白光溢出。 姜予嘴角扯出一抹讥笑,连武器都没往外掏,只是默念了个诀,指尖跳动出淡淡的血色光芒。 就在两人针锋相对,要对彼此出手的时候,突然一团黑影出现在了屋顶。 只见白色剑光和血色光芒,还没打向对方,就突然不约而同的变了方向,如同闪电般同时击向那道黑影。 无论是“霜雪千年”,还是姜予的灵气,都蕴藏着巨大的杀伤力,黑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溃散了。 PS:忙了一天,终于把《你的来电》特签给忙活完了,啊啊啊接下来可以安心的码字了。再也不想搞签名了!嘤嘤嘤 第二十四章 桃源镇(11) 原景策掏出随身佩戴的“泠鸢”,罗盘上的指针不断地四处乱指。 这说明周围全是妖气。 原景策持剑凝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对比之下,姜予显得十分慵懒散漫,他一脚踩在榻上,一脚落在地上,靠着床柱,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支不知何时从他头上卸下来的金钗。 突然,原景策手中的罗盘停止了剧烈转动,在房屋的东北方向来回摇摆。 伴随着幅度越来越小,没等原景策确定妖物所在的具体位置,姜予指尖微微一弹,手中的金钗直直的掠出,随着一道惨烈的叫声在空中响起,“霜雪千年”白色的剑光划过半空,将刚刚凝聚而成的黑影再次斩散。 金钗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着金钗一起掉落的还有几滴黑色的液体,散发出一股很诡异的香气。 “桃源镇上的人给了你们多少钱,竟然请了你们两个?”黑影盘旋在屋顶,位置飘忽不定,传出的声音似女声又似男声,“我劝你们想活命的话,还是别多管闲事,趁早滚开这里。” 姜予眼神锐利的往上扫了一眼,抬手以一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的将黑影汇聚在一起,戏拢到自己的掌心,他用力的一握,在黑影惨烈的叫声中,他掀了下眼皮,往旁边站着的原景策身上扫了一眼,一语双关道:“让你失望了,比起滚,我更喜欢死。” 话音落定的那一刹那,汇聚在他掌心的黑气被他硬生生的握散,随之一只狰狞的骷髅头滚落在地上。 他站的笔直,大红色的嫁衣裙摆垂落在地上,卸下金钗的黑发被窗户灌进来的风吹的四处飞扬,他轻蔑的念了八个字,扬长而去。 “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 钟少虞瞪着眼前的慕柔,只觉得像是有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新娘子不是姜予吗? 怎么变成了慕柔? 难道她刚刚路过侧门看到的那顶花轿,根本不是什么酒楼老板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多备了一顶,而是慕柔的? 酒楼里住了两个大客户,一個是姜予,另一个就是原景策他们,恰好两边又同时都要大半夜办喜事,老板混乱之下把新娘子给送错了花轿? 慕柔这会儿估计也已经反应过来了,没了刚刚的慌张,整个人平静了许多,就连开口的声音都温柔似水:“你是谁?” 要不是前一世临死之前看清了慕柔的真面目,她平时这么端庄有礼的样子是真的让人很难讨厌起来。 钟少虞一时间也弄不清慕柔算不算是自己最恨的人之一,前一世活到最后,想让她死的人太多了,动手让她去死的人也太多了,那些恨分散出去,她自己都不知道分散到慕柔身上又能剩下多少。 钟少虞静静地看着慕柔,内心百味杂陈。 慕柔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微蹙了蹙眉:“你……认识我?” 钟少虞回神,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永远都没有认识过。 “这样啊,”慕柔笑了笑,并未有任何的不高兴,“我叫慕柔,无尽处的慕家,伱呢?” 钟少虞没接话,径自问道:“你跟谁办喜事?” 问完,钟少虞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傻了。 无尽处的慕家大小姐一心倾慕于无梦山的大师兄,如今在除妖的路上,碰上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还能选择跟谁办喜事? 果不其然,慕柔眼神变得无比柔软道:“原大哥,我师兄。” 钟少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过很快,她没心思在这里想怎么回慕柔的话了,因为她想到了更修罗场的一幕。 花轿搞错了,她误打误撞跟慕柔进了洞房,那此时此刻另一边进洞房的人岂不是原景策和姜予? 那两个人凑在一起…… 绿萝告诉她的那些事,瞬间闪现在她脑海中。 姜予曾经登上无梦山,在无梦山一众弟子的阻拦下,将原景策打的奄奄一息…… 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更何况姜予还穿了个红嫁衣…… “我的天!”钟少虞惊呼了一声,脑海里瞬间幻想出隔壁洞房里无数个血流成河的画面,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 她想都没想就起身往外跑去,慕柔看她跑,喊了她一声,她没理会,正打算开门,突然一团黑影冲进了房间,直直的冲着新娘子慕柔飘去。 慕柔拔出剑,砍向黑影。 钟少虞见状,连忙画了个符封住黑影的去向。 但这团黑影,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无比的暴戾,他看不出形状,摸不清哪里是它的要害,攻击又无处不在,钟少虞躲闪的时候,一时没留意,头上的男子发冠被打掉,一头长发垂落在身后。 黑影看到这婚房里竟然是两个女子,似是很高兴一般,桀桀的怪笑了起来:“都来这里,都来这里——” 然后整个房间突然涌进很多黑影,黑色的雾气陡然大涨,遮天蔽日,让人伸手不见五指。 钟少虞虽然修为不高,但前一世除妖多有经验,她反应超快的画了个符,想逃出房间,但在最关键的时刻,她的衣袖被慕柔抓住,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黑雾席卷了她和慕柔两个人。 一股说不出来的奇异的香气钻进钟少虞的鼻息中,让她的意识变得有些昏沉。 在她最后彻底陷入黑暗中时,她模模糊糊的想,过去这么多年,无尽处慕家的这只大小姐为什么还是这么能拖后腿? 第二十五章 桃源镇(12) 钟少虞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等她再醒来,已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她有点晕晕乎乎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打量起周围,这地儿很奢靡,楼高三层,中间是大堂,挑梁跟楼高一样,正对着大门的尽头是个观赏台,大堂正中间是个圆形的舞台,舞台上方是从屋顶垂落下来的许多条五颜六色的轻纱。 钟少虞前一世跟原景策闯南走北,见识颇广,认出这种地方大多数会出现在较为富裕的地段,俗称青楼。 这青楼里到处弥漫的的香气,和她昏迷之前闻见的那股异香一模一样。 钟少虞不确定这香气有没有毒,以防万一,她还是沾湿了袖口捂住了口鼻。 她被那团黑雾掠过来之后,很随意地被丢在了大堂的一角,她撑着胳膊坐起身,一眼看到慕柔就一动不动的瘫软在她的不远处。 “喂,慕小姐。” “慕小姐,醒醒。” 钟少虞喊了好几声,慕柔的手终于轻轻地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钟少虞:“慕小姐,你可算醒了。” 慕柔懵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她快速的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下自己乱蓬蓬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了许多:“这是在哪儿?” “不知道,”钟少虞有更重要的事问慕柔:“你们在今晚行动之前,有给彼此下符咒吗?” 入无梦山的弟子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未来下山降妖除魔之前,一定要给自己同行的人下個符咒。 倘若真遇到意外,点燃此符咒,好让同门的人跟随这个符咒能快速赶来支援。 她跟慕柔被黑雾卷走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留下任何痕迹,只能寄希望于慕柔。 慕柔从兜里摸出一张符篆:“下了,这就是原大哥给我的符篆。” “你把符篆收好,等会儿要是时机不对,记得点燃。”钟少虞松了口气,虽然无尽处的这只大小姐比较能拖后腿,但好在关键的一些功课都还是知道做的。 慕柔:“嗯。” 钟少虞是真没什么话要跟慕柔说的,两个人安静了会儿,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问:“你有带灵丹吗?” 慕柔看了眼钟少虞不懂她的意思。 全程遮着口鼻的钟少虞,指了指半空中:“我觉得这香气不是很对劲。” 慕柔这才懂了她的意思,急忙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储物袋里摸出一个葫芦形状的小瓶子。 不用看里面的丹药,只看瓶子,钟少虞就能认出那是无梦山的灵药,含在嘴里,可防毒也可使人遇到迷药保持清醒。 虽然不是绝对万能的,但这世界绝大多数的迷药和毒气还是能防御的,就算是无法防御也是可以在关键时刻悬住命的。 慕柔倒出两颗药丸,将其中的一颗递给钟少虞。 这药在外人眼里,难得一求,但在前世,这药对她来说就跟糖豆一样普通。 这是她师娘研制出来的药。 无梦山是不外传,慕柔身上会有,想必是原景策给她的吧。 慕柔倒出两颗白色的小药丸,将其中的一颗递给钟少虞,她看钟少虞直勾勾的盯着那药不接,纳闷的问道:“你不含一颗吗?这灵丹很难得的,是无梦山特有的药,原大哥特意分给我的。” “谢谢。”钟少虞接过药,捏着药丸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颤着手指将药放进嘴里。 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甜甜的、凉凉的,就好像是师娘指尖划过她额头的感觉,冰冰的,很温柔。 之后,两人彻底没了交谈。 过了不知道多久,青楼高悬的红灯笼一盏盏的亮起,楼上原本闭着的房门和窗户一扇接着一扇的打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走廊上堆满了各种穿着红嫁衣的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 那些女子们的眼神都很空洞,但她们脸上的表情却很丰富,互相嬉笑着打着招呼,原本死气沉沉的青楼,瞬间变得热闹异常,四面八方充满了或软糯或清脆的吟笑声。 这种乱糟糟的场景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有人喊了声:“主人来了。” 顿时整个青楼里鸦雀无声,在楼上说说笑笑的女子们,一窝蜂的跑下楼,整整齐齐的跪在大堂的正中间。 如果没猜错,钟少虞想这里大概就是桃源镇那只妖物的老巢。 此时此刻她和慕柔都不易轻举妄动,从其他人的眼中,可以看出那些人都没了自己的意识,她和慕柔要是不想打草惊蛇,必然也要跟着演戏。 钟少虞拽着慕柔跟着一屋子的人跪下。 大家刚跪好,紧闭着的门被一阵风推开。 钟少虞悄悄地抬了下头,看到一个妖娆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长得格外漂亮,她的一身打扮像极了北方繁华都城里最红的头牌花魁。 她周围的那些女子各个跪的无比虔诚,头都不敢抬一下,钟少虞怕被进来的那位女子看出异样,规规矩矩的低下头。 那女子脚腕上带着一串铃铛,赤着脚走过的时候,带着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她穿过跪了一地的人群,走过舞台,踩着台阶,坐上了最中间的高高的观赏台。 她俯视着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缓缓开口道:“欢迎来到我创造的极乐世界,我们的世界只需要女人,不需要男人。” “男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上。” “他们的存在本就是多余的,肮脏的,下贱的。” 第二十六章 桃源镇(13) “他们是一切丑陋和罪恶的来源,没有他们,女人才会快乐永存。” 被众人称为主人的女子,声音很冰冷,明明是很激情的宣言,却被她说的死气沉沉。 然而即便如此,跪了一地的女人们,却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各个义愤填膺的喊道:“不需要男人,不需要男人,男人是多余的,是肮脏的,是下贱的!” 钟少虞:“……”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妖物,这种贬低男人的妖物,她还是头一次遇见。 众女子的呼喊声并未停止,直到女子微微抬手,大堂才瞬间安静了下来。 女子随手往下一点,第一排最左边的女子咚咚咚的对着地上磕了好几个头,提着大红色的裙摆,开心的奔到舞台中间,喊道:“赐圣水!” 随即,她手中就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金色酒杯。 紧接着从这位第一排最左边的女子身边以此类推,一個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走上前,接受坐在观赏台上女子的恩赐。 每个前去领圣水的女人,都会虔诚无比的膜拜她们的主人,还会在接收圣水之前,愤怒无比的骂一句男人。 很快就轮到了慕柔,看得出来她十分的不情愿,但还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走到舞台中间,对着高高在上的那位女子磕了个头,跟蚊子哼哼一样,憋了句“男人该死”,然后领了杯圣水。 比起慕柔,钟少虞演的逼真多了,那圣水大家都是当场一饮而尽,钟少虞也不例外,只是她倒进嘴里的时候,故意歪了下,将被中圣水洒在了自己的衣领上。 她跟慕柔跪在最后一排,她们下来之后,又有两个人前去领取圣水,然后这个环节就结束了。 被点出来站在舞台正中间的那位女子,估计在这里呆了很久,对接下来的流程无比熟悉,很快她就又喊道:“行刑!” 很快,有人抬上一个桌子,摆放在了舞台的正中央。 桌子上面放着两个坛子,舞台上的女子掀开盖子的时候,钟少虞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坛子里,一坛子是鲜血淋漓的心脏,一坛子是一个个圆咕噜噜的眼珠子。 想必这些东西,就是桃源镇那些新郎官被人挖走的眼珠子和掏走的心。 跟前一个环节一样,这次依旧是一个个的女子上台,她们先对着眼珠子呸了一口唾沫,大骂道:“有眼无珠!” 然后,就拿着刀狠狠地刺向另一个坛子里的心脏。 有的心脏被刀剐了太多次,都烂唧唧的了,轮到钟少虞的时候,她看到那些跟碎泥一样的心脏,险些没吐出来,拿着刀看似凶狠,实则只是装模作样的往坛子里戳了下。 等这两坛子东西被抬下去之后,钟少虞明显的感觉到跪在自己周围的那些女子变得兴奋了起来。 她们好像很期待下一个环节,各个都很雀雀欲试。 这次的环节不是舞台中间的女子主持了,她在这个环节开始之前,对着观赏台上的女主人磕了头,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女主人俯视众生,冰冷的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个人,最后选了四个人。 第一个是第一排最中间的,第二个是第三排最右边的。 第三个是慕柔…… 钟少虞心咯噔了一声,好巧不巧,紧接着她就看到女主人的手指点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最后一个,就你吧。” 钟少虞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环节做什么,她跟慕柔看到那两个走向舞台,就学着她们也走向舞台。 一站在舞台上,另外两个女子就跟吃了药一样,突然就紧紧地抱住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起来。 钟少虞:“……” 慕柔:“……” 第二十七章 桃源镇(14) 暂且不提前一世她活着的时候,跟慕柔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就单是现在,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和人亲亲我我,哪怕对方是个女人,钟少虞表示她根本做不到。 前两个环节,就已经让慕柔难以忍受了,她看到旁边那两个女人的所作所为,脸色当场变得极为难看,明显已经装不下去了。 钟少虞和慕柔互相瞪着对方,谁也没有反应。 旁边的那两女人,已经从亲吻发展的更香艳露骨了,她们的手不老实的游走在对方的身上,没一会儿就轻车熟路般的解开了对方的衣领,两個漂亮白皙的肩膀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下。 她们的眼睛依旧是空洞无神的,脸上除了对彼此的渴望,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羞耻,就像是被人操控着意识的木偶人一样,木然的进行着令人脸红心跳不堪入耳的香艳入骨之事。 钟少虞一边想着非礼勿视,一边偷偷摸摸的看了几眼。 不得不说桃源镇出没的这只妖实属有些变态了。 前几个环节也挺重口味的,但她还能理解,喝圣水大概是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新娘子,行刑是为了泄愤,至于这个让两个女人欢好的环节,钟少虞只能说是神经病了。 许是另外两个人激情的太投入,也许是所有人的反应都慢了几拍,过了好一会儿,坐在观赏台上的女主人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钟少虞和慕柔的身上。 她的眼神充满了探究,视线绕着钟少虞和慕柔转来转去。 钟少虞紧张得屏住了呼吸,默默地念了个口诀,时刻提防着这只不知是什么来历的妖物突然而至的袭击。 实际上是钟少虞想多了,女主人对自己十分的自信,她盯着两个人研究了片刻之后,似是懂了什么一样,突然就制止了旁边另外两个十分卖力且投入的女子:“停。” 那两个女子顿时没有任何不悦和怨言的放开了彼此。 女主人撑着下巴思索了一瞬,指了指其中一个女子,示意她站在慕柔面前:“你去找她。” “而你,”女主人点了下钟少虞,对着剩下的那个女子道:“换成她。” 钟少虞眨了眨眼睛,彻底被惊呆了。 这也行? 敢情这只大妖是看她和慕柔迟迟对对方没反应,以为她们是没看对眼,就帮她们更换下对象? 接到指令的那两个女子,很快一前一后分别找上了慕柔和钟少虞。 她们的衣物在刚刚的纠缠中,已经褪去了一大半,缠上慕柔的那一只要比钟少虞这一只热情许多,她直接扑倒在慕柔的身上,将毫无防备的她压倒在地上,低头就冲着慕柔的脸上吻去。 钟少虞没眼看的别开了头,然后就感觉到自己耳垂下方传来了一股温热的气息。 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女主人安排给她的这位女子差点舔上她脖颈和耳垂的舌头。 她反应的很迅速,纯属本能的条件反射。 等她反应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下可能要暴露了。 这念头刚闪过她的脑海,只听“砰”的一声响,压在慕柔身上的那位红嫁衣的女子,直接被慕柔直直的打飞了出去。 好吧,现在她不需要考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因为有人比她暴露的更彻底。 慕柔的这个举动,使得整个青楼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慕柔微抬着下巴,站在舞台的正中间,神情冷傲,眼神决绝,像极了一只为保清白誓死不从的无辜小白花。 观赏台上的女主人终于察觉到了问题,漆黑的眼睛紧紧地锁着慕柔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飞身至慕柔的面前,“你没喝我的圣水?” 反应都已经暴露了,慕柔破罐子破摔:“谁要喝你那破水?” 她这一句话,直接惹怒了这位青楼的女主人,她一改方才优雅漂亮的模样,伸开胳膊暴躁的怒吼了一声,下一秒,只见她双手的指甲疯狂的生长,长到约莫十厘米长的时候,她扬起利爪抓向慕柔。 慕柔灵活的往后一躲,拔出自己的佩剑。 这只妖的攻击速度很快,每一下都是直中要害,很快慕柔就落了下风。 如果能选择,钟少虞是绝对不想跟慕柔绑在一起,但眼下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她坐视不理,任由着慕柔被这只大妖灭了,她前世的仇是泄愤了,但她也未必能活着离开这里。 她不确定姜予会不会来找自己,但她能肯定,只要慕柔点燃原景策给她下的那道符咒,无梦山的人是会过来的。 事到如今,她保证自己先活着最重要,至于那些恩恩怨怨总有机会可以两清的。 慕柔沉着脸专心对抗青楼的女主人,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很快被青楼的女主人一爪子挥倒在地。 慕柔吐了口血,下一秒脖颈被女主人扼住。 眼看慕柔要被女主人生生掐死,钟少虞顾不得纠结,将手中捏了许久的诀打了出去。她是偷袭,速度快且准,女主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掐着慕柔的胳膊生生被她割断。 女主人没理会地上死里逃生的慕柔,而是缓缓地转头看向钟少虞的方向,“你跟她是一伙的?” 钟少虞没接话,快速的画了符咒,在女主人愤怒的抬起手,冲着她抓过来的时候,将符咒打了出去。趁这机会,钟少虞转头,对着地上的慕柔道:“快点燃符咒,喊你家那个原大哥过来。” 不知道慕柔是逞能,还是被这只妖恶心到了,她竟然没理会她的话,将扼住自己脖子的手抓下来,往地上一摔,持着剑又飞向女主人。 钟少虞无语:“姑奶奶,保命要紧,咱点了符咒再打行不行?” 慕柔对她的话充耳不闻,钟少虞没办法,只能帮着她一同应付这只妖物。 接连遇见两个人潜伏在自己的地盘没喝圣水,还被人偷袭砍掉了一条胳膊,女主人显然已经游走在暴怒的边缘了,她每一次的出手都格外的凶狠,招招致命。 第二十八章 桃源镇(15) 慕柔本来就受了伤,没一会儿就明显支撑不住了。 钟少虞前一世那些法器佩剑,现在都不知散落在何处,她只能靠着符咒打伤害。 虽然她跟慕柔是两个人,但两个人加起来对女主人根本造不成任何的威胁,慕柔再次被女主人拍倒在地上,钟少虞也被这股妖气震得往后退了几步,她又提醒了一次慕柔:“慕小姐,点符咒!” 慕柔总算肯听她的话了,终于舍得从储物袋里摸出原景策给她下的那张符咒了。 她捏着符咒,刚想念诀,女主人又是一掌挠了过来,钟少虞提醒了句:“小心。” 慕柔就地翻滚,一不小心没拿住符咒,符咒直接飘下了舞台。 钟少虞没办法,只能画了个符咒,暂封了下妖物对两人的袭击,然后跳下舞台,捡起符咒。 她想将符咒递给慕柔点燃,但慕柔离她实属有些远,她刚刚画下的符咒,已经快要被妖物冲破了,仙门的符咒是不会外传的,只有内门弟子才会用,但钟少虞此时此刻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再拖下去她和慕柔都会死在这里。 她刚刚冒死暴露自己救慕柔,为的就是搬救兵。 钟少虞咬了咬牙,决定先过了眼下生死关头再说,想着,她就对着符咒默默地念了個诀,瞬间一簇火苗点燃了符咒的底部。 与此同时,青楼的女主人突破了她刚刚打出去的符咒封控,张牙舞爪的冲着她扑过来了,想要阻拦她,然而她刚飞至她面前,符咒已经燃烧殆尽,变成簌簌而落的灰烬。 女主人更加暴怒疯狂了,她一跃而起,整个人浮在半空,面目狰狞的尖叫着:“你们以为搬来救兵就可以除掉我了吗?告诉你们,我不是普通的妖,你们杀不掉我的!” “他们以为找来你们,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不可能,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都有罪,全都有罪!” “他们是刽子手,不是手上没沾血,就不是杀人凶手。” “没一个好人,只要是人,就没一个好人,全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在女主人癫狂的嘶吼声中,她被钟少虞刚刚斩断的胳膊,重新生长了出来。 她在半空中调转了下方向,头朝下恶狠狠地望着钟少虞,手上的指甲又生长了几分,从森森的白色变成了红紫色,她伸着一双利爪,速度极快的从天而降,直接冲着钟少虞的脑袋抓了过来。 她的反应太突然,钟少虞根本来不及画符咒,只能原地打滚逃窜,女主人的一双利爪戳到了地面上,坚硬的石头竟然被她硬生生的戳成了粉末。 她愤怒的拔出双手,冲着钟少虞再次袭了过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只妖物的一双利爪就移至到钟少虞的胸前了,速度快到她根本无法躲闪。 把该用的办法全都用了一遍的钟少虞,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自己的生路,就是原景策接收到慕柔那张符咒,火速赶来,及时的阻拦了这一幕。 只能寄希望于外界的钟少虞,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利爪挨上她衣服的那一刹那,一声惨叫响起,钟少虞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女主人的双臂竟然齐齐被斩断,掉落在地上。 钟少虞抬头,看到一袭红色嫁衣从天而降。 第二十九章 桃源镇(16) 只能寄希望于外界的钟少虞,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利爪挨上她衣服的那一刹那,一道惨叫声忽然响起,声音尖锐刺耳。 钟少虞让这声音刺得一阵耳鸣,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到女主人的双臂竟然被人齐齐斩断,其中一条胳膊就滚落在她的脚前边。 竟然真的有人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救了她的命。 钟少虞惊魂未定的抬头,看到女主人低着头,在自己两边鲜血淋漓的肩膀上来回看了几圈,仰起头往上去看去,便也仰起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袭红色嫁衣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女主人的身后。 钟少虞视线随着那道身影下落,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她没想到最先赶来的会是姜予。 他身上还穿着晚上那身红色的嫁衣,眼尾微微有些泛红,浑身弥漫着暴戾的气息。 他根本没给女主人任何喘息和反应的机会,一把掐住女主人的脖子,不顾她的哀嚎和挣扎,面色阴沉的用力的再用力。 周围的那些新娘子们感受到女主人的痛苦,一个个化作团团的黑雾冲着姜予四面八方的冲去。 姜予很快被黑雾层层笼罩,黑雾密不透风,钟少虞根本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忽然一道血红的光芒将黑雾生生劈裂,沿着那道裂缝,无数道裂痕歪歪扭扭的向着四处蔓延伸长,直到血红色的光芒往外越溢越多,刹那间,黑雾像是一个罐满气的气球一般,轰的一声炸开。 一股凌厉的气势,顿时从黑雾里汹涌而出,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钟少虞下意识地扬起胳膊,遮住了脸,不远处重伤的慕柔,被这股气势震的往外飞出一米远。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钟少虞缓缓地放下胳膊,入眼一片荒凉,丛生的杂草足足有半人高。 周围万籁俱静,刚刚青楼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在这里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痕迹。 钟少虞缓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转身,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姜予。 没有想到,这次竟然是他救她死里逃生的。 他没说话,在这种接近于死寂的安静中,她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钟少虞才反应过来:“谢……谢谢你。” 姜予动了下唇,没能发出声音。 钟少虞这才发现,姜予整個人在发抖,她忍不住皱了下眉:“你受伤了?” 姜予开口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没有。” ……没有,你怎么抖成这样?话到嘴边,钟少虞发现他的发抖不像是受伤哪里疼,更像是在后怕着什么一样。 她愣了愣,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可笑,后怕?这世上能有什么是他姜予后怕的? 很快,姜予就恢复如常了:“没事吧?” 钟少虞没想到他会关心自己,又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没事。” 姜予没再说话了。 两个人干巴巴的在荒郊野岭中杵了一会儿,钟少虞刚想开口问他有没有事,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原景策的声音:“慕柔——” 钟少虞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原景策带着那几个无梦山的弟子寻了过来。 第三十章 桃源镇(17) 慕柔虽然身受重伤,但并无性命之忧,她听到原景策几人的呼喊声,应了句:“原大哥。” 原景策几人顺着声音很快找到了倒在草丛里的慕柔,原景策将她搀扶了起来,喂了她一颗灵丹,关切的问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遇到那么凶狠的妖物,怎么不第一时间点燃符咒?” 慕柔对自己前期逞能之事只字未提:“开始是想摸清楚妖物的底细,后来暴露了,想通知你们的时候,符篆被妖物打飞了。” 说到这儿,慕柔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转头看向钟少虞:“你怎么会用无梦山的符篆的?” 原景策纳闷道:“不是你发的信号?” 慕柔摇头:“不是我,是那位姑娘。” 不管是原景策和那几个无梦山的弟子,还是一旁站着的姜予,都看向了钟少虞。 钟少虞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刻了,不过她并不担心,在她点燃符篆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在慕小姐手里的符篆被打飞之前,我有留意到她嘴里念了几个字,当时情况危急,容不得我多想,我就连蒙带猜的学着慕小姐的口语念了下来,没想到好巧不巧就把符篆给点燃了。” 慕柔反应很快:“不可能,我当时明明没有来得及念咒。” 她是没来得及念,不过不重要了,钟少虞摆明了要耍赖到底,不但如此,她还顺势揭了慕柔个短:“慕小姐,你当时被那只大妖打的奄奄一息,可能是神志不清了。” 慕柔天赋不高,修为很慢,一直渴望着能像前一世的钟少虞那样可以和原景策并肩作战,所以才有了今晚她迟迟不肯点燃符咒那一幕,她虽是受了伤,但也不想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提起那個狼狈的过程,她听完钟少虞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我一直都很清醒,我从来没被妖打的神志不清过,倒是你,对无梦山的了解颇深,先是问我有没有跟原大哥互相下符咒,紧接着又是问我有没有带灵丹,你问那些话的自然程度,倒不像是道听途说,更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一直没说话的原景策,突然来了句:“伱究竟是谁?” 钟少虞完全不慌,刚想接着抵赖。 反正她现在顶着别人的躯壳,还是个妖体,就算是他们觉得她很可疑,但怎么也不可能可疑到钟少虞的身上。 毕竟这个人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他们联手挫骨扬灰了,对他们来说,谁都有可能活着,唯独钟少虞不可能。 只是她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原景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有些不稳的继续道:“我今晚下的符咒,破解方式这个世上知晓的人只有两个,所以,你究竟是谁?” 钟少虞眨了眨眼睛,有点想骂人,原景策有毛病吧,搞个符篆,破解方式还分人? 钟少虞一咬牙,正想着一口咬死就是从慕柔口中得知的,站在她旁边始终没有说话的姜予,突然出了声:“我告诉她的。” 原景策难以置信的看向姜予:“你怎么知道的?” 姜予冷冷道:“你觉得呢?” “她……”原景策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姜予似是存心般,面无表情的看着原景策,开口道:“对,就是她告诉我的。” 第三十一章 桃源镇(18) 钟少虞很是吃惊的看了姜予一眼,满腹疑惑:她什么时候告诉他了?难不成前一世在“须弥幻境”里,她曾对他提及过? 原景策完全不信,下意识否决道:“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跟你说这些,她一心只想除掉你,她……” 姜予猛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有些凌厉:“那原大公子觉得是什么?她是怎么死的,原大公子再清楚不过,难不成原大公子觉得她还会回来?” 原景策神情僵住。 是啊,那人被他亲手用山河鼎挫骨扬灰的,她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刚刚是他听到慕柔说有人点燃了他下的符咒慌神了。 姜予看着说不出话的原景策,微扯了下唇角,不知是讥笑和嘲讽:“请问,原大公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原景策动了动唇,实在是找不出反驳的借口,只能选择沉默。 姜予看向一旁的钟少虞,“走了。” 说完,他当原景策几个人不存在似的径自离去。 钟少虞“哦”了声,跟上姜予。 等两人走远,慕柔才出声:“原大哥,我们也回去吧。” 原景策收回视线:“好。” 几个人一言不发的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了没多久,慕柔看了看身边的原景策,忍不住道:“原大哥,说不定真的是她告诉姜予的,她跟姜予从前是很好的。” 原景策脚下步伐未停,半晌,很轻的“嗯”了一声。 … 回到桃源镇上,天光大亮,姜予和钟少虞还没来得及进酒楼休息,就听到镇上传来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声。 那声音刚停,就有新惨叫声响起,不一会儿,安静的小镇上,四面八方充斥满了各种惨烈的叫声。 姜予和钟少虞顺着最近的声音,找到了一家住户,闯进去后,看到那家住户一个男丁横死在院子里,和镇上这一年来死掉的新郎官一模一样,双眼被挖,心脏被剜。 就在此时,屋内又传来了一道惨叫声,两人瞬间闯了进去,只见一個中年妇女,双眼无神的伸出双手,戳向缩在墙角的一个年轻的男子眼睛。 钟少虞见状,急忙画了个符咒打了出去,帮男子挡过一劫。 男子吓得瑟瑟发抖,看着被姜予困住的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道:“娘,娘,你怎么了,娘?” 原景策几个人也已经赶至镇上,听到这些惨叫声的他们,也都分别涌向了各个住户查看,状况和姜予钟少虞两人看到的一模一样。 为了避免更多的女人被妖物控制,原景策咬破手指,以鲜血代替朱砂画了个符,他将符咒贴在镇子主路的最中间,他灌入灵力,很快一个透明的结界,围住了小镇。 他用鲜血和自身的灵力做结界,寻常大妖很难突破。 借此机会,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搜寻着小镇上被妖物控制的女人,将她们逐一封住。 钟少虞和姜予从南边寻起,那几个弟子分了两波,分别是东边和西边,原景策和慕柔则是北边。 很快镇上的那些被夺了神智的女人被他们处理干净了。 第三十二章 苏沁儿(1) 桃源镇陷入了短暂的平静中。 钟少虞早在镇上第一声惨叫声响起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寻常大妖,在姜予那种威慑力下,早就魂飞魄散了,不可能再回到镇上为非作歹。 以前这只妖物只是拿着新郎官出气,很明显他们昨晚那么一折腾,这只妖物直接暴走了,开始无差别的对着镇上的人下手,要不是他们及时赶回,怕是这个镇上的人,已经被这只妖物全部屠杀干净了。 确定附近没有遗漏的被妖物控制的女人后,钟少虞对着姜予问道:“什么东西在你毁掉老巢的情况下,还能活着?” 姜予似是也在纳闷这个问题,沉思了片刻,没想明白:“她身上是有妖气的,但凡是妖,不可能从我手下逃脱。” 这话虽然说的自大了点,但钟少虞是信的。 姜予那一击,直接将那只不知什么来历的妖物用妖力搭建出来的青楼毁灭掉了,更何况那只妖。 除非那只妖,不是单纯的妖,但若不是单纯的妖,又会是什么? 钟少虞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昨晚办丧事的那个陈家大夫人一直翻来覆去念叨的那句:“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讨我儿子的命?” 还有那只妖,以为她跟慕柔是镇子上的人搬来的救兵,发怒的时候疯狂强调的那句:“他们都有罪,全都有罪。” 钟少虞嘴唇微颤了下,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忽略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看向姜予:“我们可能需要去趟办丧事的陈家。” 陈家前几日刚死了大婚的儿子,今日幸免于难,没被妖物盯上。 镇上刚刚经历了一场糟乱,各家各户要么忙着收敛尸体,要么忙着惊魂未定清醒逃过一劫,陈家虽然在办丧事,但并没什么外人过来,远不如昨日热闹。 陈家大门紧闭,钟少虞敲了好几次,才有個管家过来开了门。 钟少虞说明来意,和姜予刚准备进去,原景策和慕柔也过来了,估计是看到镇上的情况,也猜到了这次的大妖非比寻常,特来打探消息的。 一行人进了花厅落座,管家给每个人斟了茶,就去喊陈家的老爷和夫人了。 没一会儿,陈家的老爷和大夫人就到了,他们似是被镇上刚刚发生的事吓到了,脸色苍白,走路的步伐都打着颤。 钟少虞没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昨日陈夫人一直嚷着我什么都没做,我想知道,陈夫人做了什么?” 陈大夫人脸色微变,矢口否认:“我没说过这句话。” 无梦山昨日被原景策吩咐过来查看的一个弟子心直口快道:“夫人,你绝对说过这句话,我听得真真切切。” 陈大夫人心虚的避开大家的视线,紧张的吞了口唾沫没说话。 原景策开口道:“夫人,这关系到您和您家人以后的安全,还请夫人知无不言。” 陈大夫人看了眼旁边的丈夫,不敢轻易做主。 原景策看向陈老爷:“镇子此时的安宁是短暂的,我的结界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我们必须在今晚之前查明真相,否则到时候结界没了,镇上的人我们想保也保不住。” 陈大夫人似是绷不住了,抓住陈老爷的袖口,哭哭啼啼道:“老爷,我们还是说了吧,我们别无他法了,再这么下去,死的不只是儿子,还有你,还有我们整个陈家,谁也活不了的……” 陈老爷被陈夫人哭的有些心烦,最终叹了口气,妥协道:“是她。” 钟少虞:“谁?” 陈老爷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苏沁儿。” 第三十三章 苏沁儿(2) 听到“苏沁儿”这三个字,陈夫人脸上闪过一抹浓浓的嫌恶,纵使刚刚她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但还是忍不住不屑道:“是个从烟花之地出来的风尘女子。” 钟少虞想到那青楼的风格很像她在北方都城见过的样子:“她是从北方来的?” “是,也不是。”陈老爷像是寻思着从哪儿说起,过了片刻,选择从头说起:“没人知道她是哪里人,她是在七岁的时候,跟着她父亲来到桃源镇的,她父亲是个厨子,做的一手好糕点,开始他们父女两個人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后来赚了钱,就在镇子主街的最东边开了一家铺子。” “她父亲老实本分,这么长时间来没涨过价,镇子里的家家户户都喜欢去他家买糕点,苏沁儿打小就长得漂亮,虽然没上过私塾,但受她父亲的感染,养的十分好,逢人就笑,遇见年长得喊爷爷,遇见跟父亲差不多的就是伯伯叔叔,小姑娘很聪明,镇子上的人见一面,她就能记住大家的口味喜好,每次谁来他们铺子,小姑娘都会根据自己的记忆送上免费的茶点,总之是个十分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这对父女是外来的,在桃源镇上没地,每到耕收繁忙季节,苏沁儿负责在家做饭,她父亲就会帮着一些家里没有壮丁的老儒妇幼去干农活。镇上没人不喜欢他们,苏沁儿上趟街,糖果都能塞满口袋,她跟父亲在桃源镇上这一住就是五年,苏沁儿十二岁了,她褪去了小时候的稚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女大十八变,这话放在苏沁儿身上一点也不假,她刚十二岁,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小美人了,她虽未到及笄之年,但附近不少人家,或看中他们父女的品性,或看中苏沁儿的美貌,已经开始拖媒婆往苏沁儿家里跑着提亲了。” “苏沁儿的父亲很疼爱这个女儿,倒是没那么着急让女儿早嫁,将那些登门的人都给一一婉拒了,说再等几年再说沁儿的终身大事。大家看苏沁儿的父亲很坚持,渐渐地也就打消了早早定下的这个念头,就数着日子盼着苏沁儿快点早到及笄之年,好再次登门求亲。” “镇上有一户人家姓高,与苏沁儿他们家相隔好几条街,两家人没什么来往,在苏沁儿快十三岁的时候,高家出了一场大火,那火烧的很大,整个高家几乎都葬身在火海里,唯独高家的长孙那晚在亲戚家逃过一劫。” “高家长孙名楚山字梦舟,是镇子上赫赫有名的才子,六岁曾做过一首诗,风采压了镇子上的探花。” “高楚山因为这场大火,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一时间变得极其可怜,高楚山只能跟镇子上乞丐为伍,他一个出身还算良好的公子哥,哪儿是那些乞丐的对手,被乞丐各种驱赶,他实在是饿得慌,抢了乞丐的吃的,被乞丐打的奄奄一息,那天正好下了大雪,雪将他整个人都埋住了,若不是苏沁儿半夜见父亲还未归家,雪越下越大,很是担忧,出来接父亲,撞见了高楚山,高楚山应该就死于那一晚了。” 第三十四章 苏沁儿(3) “苏沁儿心软到连路边的野猫野狗都会喂些吃食,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将高楚山弄回了家,把能用的被褥全都翻出来盖在了高楚山的身上。高楚山怎么叫都叫不醒,深更半夜郎中早就休息了,又是雪夜,就算是去请郎中,郎中也未必愿意冒雪出诊。救人心切的苏沁儿,烧了两大桶热水,把高楚山放进了浴桶里。一番折腾下来,苏沁儿的衣服湿了一大半,她只顾着濒临生死的高楚山了,没能及时的去给自己换一身衣服。高楚山在热水里浸泡了没多久,就醒过来了,正好就在这个时候,苏沁儿的父亲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因为大雪半夜不能归家的好友。” “两人一进屋,就看到了胸襟湿透的苏沁儿,和一個泡在浴桶里的陌生少年。苏沁儿的父亲纵使再宠溺自己的女儿,也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一幕,更何况还有好友在场,这要是被好友一不小心传出去,姑娘家的名节就全毁了,这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苏沁儿父亲大怒,平生第一次动手打了苏沁儿,他那一巴掌打的特别突然,根本没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苏沁儿父亲的好友想拦都拦不了。苏沁儿直接被父亲打懵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生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的仰着头看着父亲解释道,这人是她刚刚出去担心父亲,出门寻父亲的时候,在雪地里救下的。她纯粹是救人心切,和这人之间绝对清白。” “父亲的好友连忙好言相劝,说苏沁儿是一片好心。苏沁儿的父亲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大男人主义,把女人的名节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平日里他就一直教育苏沁儿洁身自好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女儿是乖巧的,绝对不会出格的,如今带着个外人归家,看到自己女儿跟一个男人深夜共处一室,还弄出这么狼狈暧昧的画面,这分明就是毁了名节声誉,也让他丢了颜面,苏沁儿的父亲那晚正好也喝了酒,借着酒劲儿扬言要打死苏沁儿,换个门第清白的好名声。” “父亲的好友连忙好言相劝,说苏沁儿是一片好心,苏沁儿跪在地上不敢躲闪父亲的震怒,眼看着苏父提起棍子真的要置女儿于死地,泡在浴桶里的高楚山,总算回过神来了,他急急忙忙的从浴桶里跳出来,想都没想就挡在了苏沁儿的身上,替她结结实实的挨了她爹那一棍子……” … 苏父看到这一幕,怒火攻心,气急败坏道:“还说你们之间没什么,没什么他会这么不顾生死的护着你?!” “好啊好啊,这就是我含辛茹苦一手养大的好女儿!” 苏父越想越气,又一次拎起了棍子,这次他还没落下,被他刚刚那一棍打的险些昏厥过去的高楚山,踉踉跄跄的挡在苏沁儿的身前:“我愿娶她为妻。” 满脸泪水的苏沁儿,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苏父持着棍子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 高楚山从小读书,虽然衣服湿透,从头到脚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痕,但却掩盖不住他一身的儒雅和好涵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倘若因此毁了姑娘名节,我愿娶姑娘为妻,我虽现在身无分文,一穷二白,但我终有一日会金榜题名,到那时,我必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姑娘过门。” 不管是苏父震怒只是做做样子佯装要打死女儿给好友看,好让他出去无法乱说,还是高楚山态度诚恳,苏父死板,觉得女儿和他这样,除了嫁给他只能是死路一条,总而言之,高楚山说出这些话之后,苏父怒气消了不少,虽未立刻允诺女儿嫁给高楚山,但也没反对。 从那之后,高楚山就住在了苏家,苏父暗暗观察着高楚山,见他真的是懂礼节的好孩子,慢慢地也就默许了他是自己的女婿。兴许是为了女儿未来着想,也兴许是希望自己家里能出个状元女婿,苏父斥巨资送高楚山去从前的私塾里继续读书。 苏沁儿是为了救高楚山被父亲误会挨打的,高楚山又为了救苏沁儿说要娶她为妻的,那一晚的两个人是真没什么感情。 苏沁儿漂亮懂事,高楚山长得英俊潇洒又写的一手好文章,两人就相差两岁,时间一久,难免也就真的生出了真情实感。 第三十五章 苏沁儿(4) 那大抵是两个人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高楚山秉烛夜读,苏沁儿在旁红袖添香。 那也大抵是桃源镇上最美的一段佳话。 少年书生身着粗布衣,坐在廊下凝神看着手中书卷,偶有风吹来,夹杂着花瓣,落在书页上,一旁安静的靠着他肩膀,陪着他读书的少女,总会第一时间抬手捻起花瓣。 两人安安静静,没有一言一语,却已是人间最美好的时光。 奈何好景不长,苏父病倒了,很快花光了苏家为数不多的积蓄,为了给苏父看病,他们将唯一来源的小店卖了出去。 苏父绵延病榻迟迟不见好转,来的郎中早在半年前就劝苏沁儿和高楚山放弃,早点准备后事。郎中这言论,惹得一直儒雅的高楚山那日暴怒,拿着扫把将郎中赶出了家门。 高楚山寒窗苦读十年,就等那一年进京赶考,以他的才华,金榜题名丝毫不成问题,可他毫不犹豫的放弃了那一年的进京赶考,执意留下来陪苏沁儿照顾苏父。 高楚山守孝三年,已经错过了一次大考,好不容易等来的这一考,这一放弃,又要等三年,他毫无怨言,甚至他为了给苏父看病,在镇子的街尾摆了一张桌子,卖字为生。 虽然日子过的很清贫,但苏沁儿和高楚山却恩爱有加,苏父中途有过好转,但维持了没有两个月,在入秋的一日夜里,半夜起身,不小心撞到椅子,摔倒在地,彻底撒手人寰了。 先是高楚山守孝三年,之后是苏沁儿守孝三年,两人虽婚事已经定下,却一直未曾办喜事,此时的两个人早就过了及笄之年和及冠之年。 很快来到了三年后,又是一年大考,苏沁儿没出丧期,留在了桃源镇,高楚山怀着满腹壮志奔赴京都赶考。 秋闱之后是春闱,春闱之后是殿试,高楚山那一走就是大半年,虽然相隔千里,但高楚山却很固定的没月都给苏沁儿写一封家书。 在第二年入夏时,苏沁儿收到了高楚山的信,那封信就一行字: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苏沁儿知道,这是高楚山给她的承诺,她也知道,高楚山千言万语只留这一句,是在告诉她,他记得他的承诺。 这次帮高楚山送信的人,是从京都过来的,将信递给苏沁儿的时候,说了句:“这是状元郎的信呦。” 原来,高楚山不只是金榜题名,还是状元郎。 苏沁儿当然为高楚山感到高兴,她每日都很开心,掰着手指等高楚山回来。 按照高楚山让人托回来的信,他最多一個月是可以到桃源镇的,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高楚山始终没出现在桃源镇。 镇上渐渐开始传起了闲话,有人说是高楚山高中状元,被皇帝赐了婚,娶了当年的公主,有人说高楚山被丞相看着,纳入门下,娶了丞相家的大小姐……总而言之,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甚至有些人都说闲话到了苏沁儿的面前,跟她说别等了,如今的高楚山,她高攀不起,与其在这里傻乎乎的蹉跎岁月,不如嫁给隔壁街上刚死了老婆的王员外当续弦。 苏沁儿起先是不信的,她说高楚山不是那种人,高楚山要是叛她,早就在三年前那次能赴京赶考的时候就背叛她了,犯不着浪费三年的光阴。 大家看劝不动苏沁儿,有人说她傻,有人说她一根筋儿,也有人说她自欺欺人。 苏沁儿更多的是担心高楚山遭遇不测。 转眼间来到了第三个月,苏沁儿见高楚山还没回到桃源镇,她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等不下去了。 此时的苏沁儿,丧期已过,这一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去世了,另一个是当年状元郎高楚山,她纠结犹豫了一番,觉得自己与其在这里苦等,还不如去进京看个明白,高楚山失联这么久,是生是死,她都得要知道,哪怕就算是像街坊邻居传闲话说的那样,她也要亲眼看上一看。 她这么多年都赌给了高楚山,输也要输个明白。 更何况,她骨子里是相信高楚山的,她觉得高楚山是不会弃她的。 她这般想,就这般做了,她将桃源镇的东西全部变卖掉,就离开桃源镇,进京去了。 第三十六章 苏沁儿(5) 路途遥远,人心叵测,苏沁儿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她被人坑过钱,还险些被土匪掳走,等她磕磕绊绊到了京都,身上原本沉甸甸的一兜银两已经所剩无几了。 苏沁儿来了京都才发现,这里太大太繁华了,不像是桃源镇就那么点大,想要打听个人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她要想在这里寻找到高楚山,无疑于大海捞针难比登天。 苏沁儿身上的钱,根本不够她支撑几日的,她为了生存,只能在一个茶馆里洗盘子,她每认识一个人,交谈几句之后,都会问对方认不认识当今的状元郎高楚山,还会问对方知道不知道高楚山住在哪里。 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她等到了高楚山的消息,得知了高楚山的住所。 当日收工,她没顾得上饥肠辘辘的肠胃,直奔高楚山的家。 那是和她打工的茶楼截然不同的地段,那边的街道都要比她所在的地方宽敞许多,街上的行人也都身着华服,驾驶的马车也要气派宽大许多。 苏沁儿很容易就找到了高楚山的家,她拍了半晌的门,都无人理会,直到一辆马车停在她的身后,她闻声回头,看到锦衣华服的高楚山,在仆人的搀扶下,从马车上钻了下来。 苏沁儿一直都知道高楚山是英俊的,可是这样过分华贵的高楚山,她却是第一次见。 她看直了眼睛,直到仆人看她站在门口,斥责她,她才回神,然后下一秒就奔到高楚山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高郎。” 高楚山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苏沁儿的拥抱。 苏沁儿看着落空的双手,蹙了蹙眉:“高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楚山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沁儿一脸的不可思议:“高郎,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沁儿啊,我是你桃源镇未过门的妻子,我……” 没等苏沁儿后面的话说出口,高楚山出声打断了她:“沁儿,我自然是记得你的。” 他依旧是那种平缓的语气,只是声音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但苏沁儿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你……” 大街上人来人往,高楚山不想被人看到,他示意仆人开门,对着苏沁儿道:“我们进去再说。” 苏沁儿收回到嘴边的话,“好。” 进了苏府,高楚山一路将苏沁儿带到了后院,正是晚膳时间,两人直接去了膳厅。 满满的一桌子菜,苏沁儿一眼看出了不对劲:“高郎,你以前是不吃辣的,怎么现在如此嗜辣?” 高楚山顿了下:“来到京都之后,结识了不少好友,大家都嗜辣,久而久之被感染了。” 苏沁儿没再怀疑。 高楚山和从前一样,温文尔雅,体贴照顾,吃饭的时候,又是给她夹菜又是给她添汤。 苏沁儿提着的心彻底落回腹中,她想大概是两個人分开久了,高郎在这边一个人呆了这么长时间,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是她和他太长时间没见有些太敏感了。 第三十七章 苏沁儿(5) 用过饭,高楚山吩咐人给苏沁儿准备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 他还说为了苏沁儿的名节着想,让她暂且先住在他城郊的一个宅子里,等选了黄道吉日,他就娶她过门。 事到如今,高楚山还记得当年的承诺,这让苏沁儿跟吃了颗定心丸似的,高楚山说什么,她都觉得他和从前一样都是为了她好。 就这样,苏沁儿住进了高楚山准备的一所宅院里,每日锦衣玉食的被养着。 她跟高楚山平时见面,都是高楚山来她住的这所宅院里,高楚山说他平日公事繁忙,绝大多数不会呆在高府的,就算是她去了,也见不到他,不如等他一有空闲就来探望她。 高楚山口中说着要娶苏沁儿过门,却迟迟没把这件事提上进程,时间一久,苏沁儿也有些心底没谱。 渐渐地高楚山再过来,她会问他下次何时来,还在他说要走的时候用尽方式的留他,因为没有安全感,苏沁儿只要一不见到高楚山,就觉得自己要失去这个人了,虽然她知道去高府,未必能见到高楚山,但她还是忍不住一趟一趟的往高府跑。 高楚山并未骗他,他是没在高府,但呆在他的家里,苏沁儿心会安稳些。 她会给高楚山煮他们在桃源镇吃的一些饭菜,用他父亲留给她的手艺做一些精致的糕点。 她有时候会遇见高楚山,高楚山会把她送回城郊的宅院里,有时候她会遇不上高楚山,太晚了自己就回去了。 直到有一日,她在高府的院子里,收拾桂花,遇见了梁公子。 苏沁儿本就生的漂亮,她来到京都之后,高楚山吃喝都用最好的养着她,将她养的比起从前更精致动人了。 梁公子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一眼就看中了苏沁儿。 苏沁儿从来都不会给高楚山招惹麻烦,她见他带好友归家,识相的从后门离开了。 梁公子对苏沁儿念念不忘,问高楚山,“院中那位女子是何人?” 高楚山烹制了一壶热茶,缓缓地倒入杯中,隔着袅袅的热气,他语气淡的如同风一吹就散的薄雾:“远房一个表妹。” 梁公子抬头:“可否介绍我认识?” 高楚山示意梁公子喝茶:“我定会为梁公子寻一個好日子。” 那个日子,就是三日之后。 高楚山约了苏沁儿来高府用晚膳,途中梁公子“不请自来”,高楚山和梁公子侃侃而谈,对饮成酌。 高楚山似是酒力不支,招呼苏沁儿招待好梁公子,就去了茅厕。 他这一去,时间稍稍有些久,本来喝的醉醺醺的梁公子,在苏沁儿给他倒酒的时候,一把抓了苏沁儿的手,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苏沁儿哪肯依,拼命的挣扎,用力地呼喊,偌大的高府,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救她,梁公子就堵住了她的嘴。 苏沁儿哭着求饶,见实在是没用,情急之下抓起旁边的花瓶,狠狠地砸在了梁公子的头上。 梁公子昏厥在地,苏沁儿起身逃跑,她跑了没两步,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等她再醒来,她睡在高楚山的床上,房间里很安静,空无一人,她想起自己昏睡前的那些事,惊慌失措的掀开被子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确定没遭到冒犯之后,这才定下心来。 她掀开被子,轻轻下床,刚到房门,就听到外面书房里传来了对话。 “公子,这可怎么是好,梁公子是梁尚书的宝贝儿子,他要是知道自己儿子死在高府,绝对不会饶过高府的。” 苏沁儿吓得面色苍白,梁公子死了?怎么死的?是被她砸死的吗? 高楚山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不管后果如何,你等下收拾些盘缠,拿给沁儿,护送她速速离开京都。” “苏小姐走了,您怎么办?梁公子本来就是死于她手……” “记住,梁公子不是死于她手,是死于我手。” “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要替苏小姐顶罪?公子,万万不可啊,您刚中状元,前途无量,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因为她值得。” “……” 苏沁儿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自己失手砸死了梁公子,她更没想到梁公子竟然是梁尚书的儿子。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惹了大麻烦,正如高楚山说的那样,他愿意为了她抵罪,而她亦是如此,不愿意让他为了她毁了自己。 她没跟高楚山打招呼,她趁着高府的人不注意,一个人去了衙门。 她自首了,被押入了大牢。 当晚高楚山就来见她了,高楚山问她为什么不跟他商量一下,问她为什么要一意孤行自己来认罪。 她知道自己会是死刑,她要跟高楚山从此永别了。 她哭的泪如雨下。 高楚山说,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活着的。 高楚山说到做到,真的让她活下来了,但她沦为了官妓,被送往了京都最大的青楼。 高楚山说,他知道她不能忍受这些,但是还是要忍,比起死了什么都没有,活着才有机会,高楚山还说,等他一步步坐稳朝堂,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她脱了贱籍,替她赎身,娶她过门。 苏沁儿是没办法忍受这样的处境,可是高楚山说,她要是死,他绝不苟活。 为了所谓的未来能脱贱籍,为了等高楚山给她赎身,为了两个人有一天真的能厮守,也为了不让高楚山殉情,苏沁儿就这么忍着屈辱苟活了下来。 她周旋在不同的男人身侧,替高楚山打听消息收集证据,帮着高楚山步步高升。 她就是高楚山手中最好用的利器。 不出三年,高楚山就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然而她没等来高楚山迎她过门,她等来的却是高楚山假惺惺的先是帮她赎完身,转身就将她带上一艘船,一剑刺进她胸膛,将她沉入湖底的结局。 苏沁儿泡在水里,感受着血液从胸膛里不断的往外涌,很多这些年来她没看清楚的事,慢慢地都被她看清楚了。 从她来京都的第一天,高楚山就没想过要娶她,他花言巧语的哄骗她,只是为了除掉梁公子,让梁尚书无后,借此投靠了宰相,好抱上了结实的大腿。 他知道她的姿色,是好用的武器,就一步一步欺骗她心甘情愿的在青楼里安安心心的为他所用。 等到她没用了,他就毫不犹豫的杀了她,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苏沁儿以为自己会死的,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会活着,可偏偏老天爷心慈手软了,让她被人救了,救她的人,还恰好是桃源镇的人。 她就这样被带回桃源镇。 没人知道她去京都一遭发生了什么。 就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因为她失忆了。 第三十八章 苏沁儿(6) 桃源镇上,人人几乎都知道她跟高楚山的过往。 她当初离开的那么决绝,如今回来的这般狼狈,就算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大家也能猜出几分,她这一趟京都之行定是糟糕透了。 不然怎会又是受剑又是落水。 苏沁儿伤势很重,街坊邻里一场,大家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况且大家也觉得她是个被抛弃的可怜之人,她看病的郎中,吃的每一副药,都是街坊邻里你出一点我一出点给她凑出来的。 她养了将近两个月才好转,但她的失忆症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说来也巧,她小时的事情倒是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有关高楚山的这段时光忘得一干二净。 她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镇上的人帮她看伤花的钱,虽然没人提起,但她全都悄悄地记在了心底。 她继承了父亲做糕点的手艺,她身体恢复之后,就跟小时候和父亲刚来桃源镇一样,每日晨起做糕点,街上人多了,就挑着担子去卖。 虽然桃源镇上的人都很好奇,她在京都到底见没见到过高楚山,也好奇他们若是见到了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大家买糕点的时候,会问上苏沁儿想起来些什么没有,苏沁儿歪着头,努力的想了半晌,抱歉的对着大家摇了摇头。 高楚山如今在朝做大官,桃源镇的人肯定是高攀不起,对他们来说,高楚山就是那远在天边的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即便是问苏沁儿,也只是满足好奇心,大家见苏沁儿实在是想不起来,慢慢的也就没人提起高楚山这个人了。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的过去了,苏沁儿还清了大家当初凑钱给她看伤的银子,还给自己置办了一间小屋,用多余的钱给自己买了串很漂亮的珊瑚手链。 倘若就这样忘掉过去,对苏沁儿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样平静的日子,维持了并没有多久,桃源镇上来了一个商队,就住在主街正中间最繁华的那个酒楼里。 他们住了有小半个月,直到有一日,商队一行人在酒楼二楼看到了在街上挑着担子卖糕点的苏沁儿。 商队为首的人姓朱,常年来往于京都,每到京都,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那乱花迷人眼的青楼,作为曾经名动京都的花魁苏沁儿,他当然是化成灰都记得的。 要知道,当初在京都,他为了一睹这位花魁娘子的芳容,可是一掷千金。 后来他再有机会到京都,这位花魁娘子居然被人赎身了,上次只是一睹芳容喝酒聊天,没能抱得美人归的他,那晚甚是遗憾,长吁短叹良久,实在是后悔那次见面的时候,应该多砸些银子,跟这位花魁娘子好好过上一夜。 如今在这小镇上,他竟然见到了自己垂涎许久的花魁娘子,他自是不愿再错过。 他抓了酒楼一小厮,询问他那位娘子可否婚嫁? 被告知没有后,他更确信这位花魁娘子当初并不是被别人赎的身,而是自己攒够了银子,为自己赎身后,来到这种偏远小镇里重新过日子了。 朱老板过两日就要离开这桃源镇了,他为了在离开之前,不再让自己留下遗憾,他吩咐自己的随从唤来了苏沁儿。 虽然苏沁儿褪去了华服,但却难掩她身姿绰约和容颜出众。 朱老板再次近看,依旧心动:“苏小姐,好久不见。” 苏沁儿看着他,面色平静:“我认识你吗?” 作为青楼女子,服侍过的男人太多了,不记得也正常,更何况她都给自己赎身了,哪怕就算是记得,也得在这里装成良家。 朱老板哈哈大笑,并不恼怒:“沿街叫卖糕点,实属是辛苦了一些,不如苏小姐跟朱某回家吧,朱某可以纳苏小姐为妾。” 苏沁儿觉得这人属实是有些奇怪,她和他不认识,他一见面就要纳她当妾,她未曾婚嫁,何必去给他做妾? 苏沁儿不想招惹是非,婉拒了朱老板,就抱着自己的糕点准备离开。 朱老板拦住了她:“苏小姐,我肯纳你当妾,已经很给你脸了,你该不会以为,以你现在这残花败柳之身,还想嫁做正妻?” “朱老板,请您说话慎重,您要是再这样,我要去报官了。”苏沁儿有点恼了,他这话就有点糟蹋人了,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就成了残花败柳? 朱老板像是听到很好笑的笑话一般,噗嗤的笑了出声:“苏小姐,别装了,伱是什么货色,这镇子上的人不知道,我可是心知肚明。” 朱老板视线沿着苏沁儿身体上下游离了一圈:“苏小姐,当初你对我卖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苏沁儿被这话气的满脸通红,从小就不擅跟人拌嘴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击,她瞪着朱老板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一恼怒,将手中的糕点砸了朱老板一身。 朱老板狼狈的躲开,一巴掌挥在了苏沁儿的脸上,将她直接打的飞出一米远,摔倒在地:“别给你脸不要脸,你一个青楼出来的风尘女子,在这里给我装什么贞洁烈妇?” “你以为你跑到这偏远小镇,就不会有人知道你过去是卖的?” 朱老板盛怒之下,声音很大,引得酒楼里不少人过来围观。 他不但没有收敛,还更大声的嚷了起来:“你别在这里装柔弱,你起来,起来告诉大家,你从前在京都做什么?” 朱老板一把拎起苏沁儿,将她拽到众人面前:“各位看清楚了,别被她骗了,她曾经在京都,那可是有名的很,无数男人,为了和她一夜春宵,那可是挥金无数啊!” “她可是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花魁!” “而且还是头牌花魁!” 朱老板这话,引得周围围观的人一阵窃窃私语。 桃源镇就这么大,朱老板这一闹,苏沁儿当初进京都当花魁这事,就跟插了翅膀一样,不到晚上,就传遍了整个大街小巷。 “你知道吗?苏家那女儿,去京都根本不是找什么有情郎,是去做妓女了。” “看着挺老实的一姑娘,怎么做出这么败坏家风之事?” “真是有伤风化。” “……” 第二日,朱老板就离开了桃源镇,但他的离开,并未让苏沁儿就此恢复往日平静的生活。 镇子上的谣言依旧四起,苏沁儿不记得自己曾经的那些事情,她跟人不断地解释,有些和她要好的人,将信将疑。 桃源镇虽然偏远,但也不是没人去京都,一个月后,有人从京都捎回了口信。 朱老板说的没错,苏沁儿去京都就是做了花魁。 如此以来,苏沁儿在桃源镇上彻底寸步难行了。 如此以来,苏沁儿在桃源镇上彻底寸步难行了。 原本那些比较相信她的人,再见到她,开始躲着她,嫌弃她,甚至有的人直接当着她的面泼一盆脏水。 大家开始怀疑她的失忆是装的,她是在京都青楼里混不下去了,才装成惨兮兮的样子回了桃源镇。 时间长了,就连镇子上的小孩子看到她,都开始围着她唱童谣,字里行间都是在嘲讽她在京都当花魁。 她往日的糕点一天能卖一担,如今一天一块都卖出去很难。 第三十九章 苏沁儿(7) 苏沁儿没了经济来源,她之前买糕点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那点儿微薄的积蓄,只够支撑她生活一小段日子。 她有想过去别的地方找份工,但桃源镇上哪有人愿意收留她。 走投无路之下的苏沁儿,很清楚自己在桃源镇上是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了桃源镇会过上怎样的日子,很有可能从此以后面临她的会是居无定所和露宿街头,但她想,那样的日子再艰难也总比留在桃源镇上受人非议遭人唾弃的好。 苏沁儿再次决定离开桃源镇,是在一个冬天。 那日天气出奇的好,阳光照的整个小镇暖洋洋的,街头算命先生摆出来的木牌上,写着今日大吉,宜嫁娶。 平时这种黄道吉日,就少不了有人办喜事,而这日却是桃源镇上难得一见的热闹,竟有两户大人家办喜事。 这两户人家在桃源镇是数一数二的富裕,都不想被对方比下去,自是都使出浑身解数来张罗这次的婚事,阵仗比过年还要喜庆,整个桃源镇几乎所有人都携家带口跑去这两家凑热闹了。 苏沁儿当然不会去凑这种热闹,她也知道自己就算是去了,也会被人赶出来。 她一大早就开始打扫自己住的小屋,从里到外,收拾的一尘不染。 中午吃完饭,她约的买主到了,小屋虽小,但胜在干净整洁,买主很满意,一手交钱一手接地契。 苏沁儿在地契上签字画押的时候,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像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一样。 她歪着头回忆了许久,也没在脑海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最后只能放弃。 她回桃源镇已有大半年了,置办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她不可能都带走,只能折价一样一样的卖。 她提前给自己收拾了一個很小的包裹,里面放了一些干粮和一些贴身的换洗衣物,然后除了傍身的银两就没其他的东西了。 等她把东西处理完,已经是晚上了,她有些肚子饿,在夜市的一个小摊上,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 她匆匆填饱肚子后,背起自己仅留的小包裹连夜上路了。 苏沁儿沿着桃源镇的大街小巷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今日她这一离去,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平时不觉得很长的路,今日她却觉得格外的漫长。 小镇从大早上就开始的热闹,到现在还未停歇。 苏沁儿途径一户办喜事的人家门口时,看到里面张灯结彩,觥筹交错,她忍不住稍微顿足了片刻,被门口的随从看到,立刻叫骂着她晦气驱赶她快滚。 苏沁儿收回视线,默默地忍受着对方的辱骂,将包裹往肩膀上提了提,匆匆离开了。 走出很远,她还隐约听见那两个随从对着她的身上啐了一口唾沫,骂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苏沁儿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安安静静的离开桃源镇,等镇上的人明日从这两家喜宴上酒醒过来之后,发现她再也没出现在街道上叫卖糕点,才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离去了。 可上天并没有这么轻易地放弃苏沁儿,她被十几个年轻的男子拦住了。 他们不知道是从哪家喜宴上喝大了,结伴离场。 苏沁儿和他们走了个正对面,她低着头,绕到街角,躲开了这一伙人,可偏偏其中就有人眼尖的看到了她,平时大家注意形象,注重斯文,能躲她多远就躲她多远,这日喝了酒,倒是有些放开了性子,“诶,那不是京都的花魁吗?” 他这句话引得一行人冲着她看了过来。 桃源镇小,自是没那种窑子青楼,大家或是从一些商贩口中听来京都的青楼是怎样的,或是从一些书籍上看到。 自古男人爱风流,他们也想知道名动一时的头牌是怎样的风味。 … 讲到这里的陈老板停了下来。 钟少虞几个人听得正入神,见陈老板面露难色,原景策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陈老板纠结许久,最后一咬牙,说道:“然后,其中有个男人见苏沁儿不理会他们,很是恼火,一把抓住了苏沁儿,苏沁儿生的是真的美,那人近观之后就动了歪心思,他对着大家提议说,反正都是青楼女子,伺候过那么多人,也不在意多伺候他们哥几个。” 慕柔:“下流无耻!” 陈老板没接话,垂着头继续往下道:“有些人有心没胆,站在一旁看戏,有些人被这提议搞得蠢蠢欲动,然后……然后……” 钟少虞看陈老板支支吾吾半晌然后不出来个所以然,替他道:“然后那群男人,就把苏沁儿给糟蹋了。” 第四十章 苏沁儿(8) 陈老爷面露尴尬,沉默不语。 纵使他什么都不说,从他的表情上,几个人也看得出来,钟少虞这是猜对了。 不得不说,这苏沁儿的命是真的苦,先是所遇非人,之后又遭受到这等侮辱,换做是谁,怕都会对男人恨之入骨。 难怪在青楼里,她会让那些新娘子千刀万剐那些心脏,狠狠唾弃那些眼珠子。 屋里瞬间变得十分安静,大家似是被陈老爷讲的故事惊住了一般,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突然,从进陈家大门到现在一直没说过话的姜予,打破了沉默:“再之后呢?” 钟少虞诧异的看向姜予,刚想说这故事到这儿还没完? 话到嘴边,她想到陈老爷讲到这儿,苏沁儿都还没恢复记忆,想必接下来还有事情。 随即,钟少虞将视线又落回到陈老爷的身上。 原景策和慕柔也一前一后明白了姜予的意思,静静地看着陈老爷等着他往下接着说。 陈老爷被四个人盯的坐立不安,没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上就冒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大颗大颗的顺着肥硕的面颊往下淌。 一个姜予,就已经气场强得让人受不了,更何况还有另外三個,虽不及姜予,但各个看着都不是省油的灯。 陈老板不管视线飘向哪里,都能对碰到大家的目光,他拿着手帕一边擦着汗,一边硬着头皮往下说道:“苏沁儿出身风尘,即便遭受到这种侮辱,也不会有人替她伸张正义,甚至有些人还觉得是苏沁儿骨子里下贱,使用那些勾栏瓦舍的功夫勾搭的那些男人。” “苏沁儿那晚伤得很重,但并没有人在意她的伤,她根本没办法离开桃源镇,甚至她去看郎中都被拒之门外。” “没人知道在桃源镇没了住所的她,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说来她也真算是命大,好几次九死一生,但偏偏就是没死。” “直到那晚其中有人得了病,找郎中诊断后,被告知是花柳病,这可是不治之症啊,桃源镇上很少有这种脏病,能带来这种脏东西的,只能是出身于青楼瓦舍的苏沁儿,难怪她好好的不在京都当花魁了,肯定是因为这病不得不离开的。” “这病可是会传染人的,桃源镇的人各个恐慌,想到曾经买过她的糕点,更是觉得恶心后怕。” “没多久,那个染病的人就死了,那户人家怎么可能会放过苏沁儿,他们找了几个家丁,将苏沁儿堵在胡同里一顿拳打脚踢,口中骂的话更是肮脏到难以入耳,他们临走之前,还把苏沁儿的棉衣给抢走了,他们就是铁了心的要在这寒冬腊月里,将苏沁儿活生生的冻死。” “苏沁儿被打的真的很惨,她浑身上下全是青紫色的,没一处是好肌肤,求生的本能,让她爬着挨家挨户的敲门,恳求着有人能救救自己。” “谁会救她,哪怕有那么一两个动了恻隐之心,那也不敢救她,大家都是要在这个镇子上活下去的,救了她,就会得罪了其他人。” 苏沁儿就死于那一晚。 那晚整个桃源镇,没有几个人是真的睡着的,他们能听见外面不断传来的拍门声。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我没有病,我真的没有病……” “张大伯,您救救我,您看在曾经我爹救过你儿子一命的份上,我求求你救救我……” “……” 一直到后半夜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苏沁儿的求救的声音逐渐的远去。 苏沁儿腿被打折了,肋骨也断了两截,她很痛,痛的她每爬一下,都觉得自己险些死过去。 这半年多来,她拼命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那些过往,在她临死前,莫名其妙的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 她看到了年幼的自己蹦蹦跳跳的跟着父亲卖糕点,她看到了自己在一个雪夜费尽力气的把高楚山拖回家,她看到了归家的父亲震怒的表情,她还看到了站在桃源镇的镇口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高楚山回桃源镇来娶自己过门…… 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她看到自己进京找高楚山,也看到自己义无反顾的为了高楚山去了衙门。 还有自己在纸醉金迷的青楼里招待了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直到最后,她被高楚山一剑穿心推下湖底。 “为什么不信我?我是有苦衷的,我是迫不得已才被送进青楼的……” “你们为什么不信我?我真的没有病,那病不是我身上带的。” 苏沁儿又哭又笑。 她觉得这个世界可真是荒唐。 她这一生都在听她爹的话,做一个好人,她没害过任何一个人,甚至她力所能及的去帮助那些需要她帮助的人和事,她爹说好人会有好报,谁能告诉她,她的好报究竟是在哪里? 她从小就生长在这个镇子里,他们宁可相信一个外来商人说的话,却不曾问她一句是否有苦衷。 没有一个人问。 这么多年的相处,就仿佛是虚假的一般。 苏沁儿彻底爬不动了,她拼尽最后一股力气,翻了个身,她看着从空中簌簌而落的雪,心中满是不甘和怨怼。 凭什么她会是这样的结果。 凭什么负心汉高楚山可以做大官活的风生水起。 凭什么那些欺辱她的男人们可以继续花天酒地谈笑风生。 她不甘!她不服! 她这些年来积攒的仇与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像是宣泄着什么恶意一般,撕心裂肺的对着空中尖叫。 她不会放过他们的! 绝对不会! 苏沁儿声音戛然而止,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任凭着大雪将自己掩埋。 第二日,不断有人起床打扫门前雪,大家发现了苏沁儿的尸体,已经死透了也凉透了,但她眼睛却睁的大大的,像是要将眼珠子瞪出来。 街道上的雪被清走,露出的地面上,有着一道一道的血迹。 那是苏沁儿沿街爬行留下的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被旁边皑皑白雪衬托的,那血痕红的刺眼,像是一句句诅咒。 第四十一章 苏沁儿(9) 苏沁儿没有家人,死后自然是无人给她收尸,她死的惨烈,没几个人敢靠近她的尸首,但一直扔在大街上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桃源镇上的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喊来两个叫花子,给他们准备了一些好吃的好喝的,让他们将苏沁儿的尸首处理掉。 至于怎么处理,没有人给出一个说法,只是说处理的越远越好。 那两個叫花子吃饱喝足,拿了个草席裹了苏沁儿,就将她搬到了离桃源镇十里开外的一个断山崖边,直接往下面一扔,就当交差了。 从那之后,桃源镇上前所未有默契的再也没人提起过苏沁儿。 … … 所有一切到此都已十分明了。 钟少虞稍微思考了片刻,就想清楚了为什么姜予毁了那妖物的老巢,妖物都还能完好无损的再回到桃源镇上胡作非为:“所以,我们这次碰到的,根本不是单纯的妖物,而是妖物和怨灵的结合体。” 怨灵是生前怨气过重,身亡后无法超生幻化而成的,只要他们的怨气不灭,就能一直重塑肉身。 对付怨灵,一般是先想办法化解它的怨气,化解不成就只能降伏镇压。 陈大夫人听到“怨灵”这两字,瞬间脸色大变:“是她回来了?对不对?真的是她回来了,我就知道她会回来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会回来的!” 陈老爷像是生怕陈大夫人说漏嘴什么,急忙呵斥道:“闭嘴!” 可惜陈大夫人根本没理会他的话:“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初为了那个贱女人,我儿子如今也不会死。” 陈老爷眼神飘忽,他慌张的唤来仆人:“来人,快把夫人扶下去,她病了。” 原景策抬手,封住了整间屋子的门窗:“不好意思,陈老爷,陈夫人目前还不能离开。” 陈老爷知道自己送不走夫人了,手指紧紧地攥着袖口的衣襟,表情复杂且忐忑。 “陈老爷有两子,一子现在躺在外面的棺材里,”钟少虞静静地看着陈老爷:“而另一子,死在前年冬季,死因花柳病。” 陈老爷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攥着袖口的手指因为用力都泛了白。 “若我没猜错的话,苏沁儿那晚遇到的那些男人里,陈老爷有一个儿子恰好也是在现场的。”钟少虞的眼神变得有些薄凉,就连声音听起来都比平时清冷了许多:“若我再没猜错的话,在现场的那个儿子,就是现在躺在外面棺材里的这个,至于那个得花柳病的儿子,实际上根本没有出现在现场,准确的说,苏沁儿出事的那一晚,陈老爷的儿子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那晚大家都喝多了酒,人多天色又暗,只记得是陈家的公子,张家的少爷,并不记得具体是谁。陈老爷在自己儿子染上花柳病之后,就每日犯愁,想着这事怎么才能瞒天过海,毕竟这种病传出去,有损家风。恰好苏沁儿事发,陈老爷您就将计就计,把在场的儿子换成了自己另一个染病的儿子,然后顺理成章的嫁祸给苏沁儿。” 第四十二章 苏沁儿(10) 陈老爷颤抖着动着唇像是要为自己辩解什么,但他还没未开口,姜予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被原景策用法术封印住的房间里,他不高的声调,却显得十分清晰:“你很清楚,苏沁儿出身风尘,这个镇子上没人看得起她,更不会有人相信她。你还担心,时间一长,被大家看出苏沁儿身上根本没病,事发败露,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着丧子之痛佯装成愤怒到失去理智的样子,让家丁去围打苏沁儿,看似是泄气,实际上在那些家丁出动之前,就已经从你口中得到了绝对不能留活口的指示。” 不知是姜予语气太过笃定,还是陈老爷被戳中了所有的秘密放弃了挣扎,他看着一屋子的人,尝试着张了好几次嘴,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无力的瘫靠在椅子上。 他一瞬间颓然的姿态,验证了钟少虞和姜予两人的所有推断全都是真的。 慕柔愤怒道:“原来你们才是害死苏沁儿的罪魁祸首。” 陈大夫人落泪摇头:“不,跟我无关,跟我儿无关,我儿没碰她,我儿嫌她脏……” 姜予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心脏的人才会看什么都脏,你们也就身上的衣裳干净点,其余的早就脏透了。” 姜予这话说的十分刻薄,刻薄的陈大夫人脸色发白,兴许是从没被人这么直截了当的骂过,陈大夫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还口。 过了好一会儿,陈大夫人才开了口,说的话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就算是我儿真的碰了她,可那一晚也不是只有我儿一个,再说,是她自己下贱去的青楼,又不是我儿逼的她,她要是没去过青楼,怎么会有后面的事,那一晚说不定也是她愿意的。” 瞧瞧,这就是人心。 哪怕知道自己错了,也会给自己找个犯错的理由。 姜予这次别说开口说话了,就连個嘲讽的表情都懒得做了。 慕柔气的满脸通红,只会死死地瞪着陈老爷和陈大夫人。 原景策一向儒雅惯了,仙门贵公子的身份,被他永远都是端的死死地,指望着他此时站出来义愤填膺的训斥几句话,比登山还难。 钟少虞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她看到这一幕,暗自叹了口气,然后佯装成很困的样子,打着长长的哈欠站起身,伸着胳膊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开口道:“熬了一宿了,大家不困吗,都散了吧。” 她话题转的太突然,一屋子人有点没反应过来。 原景策和慕柔坐在椅子上未动,姜予倒是立刻起身,一副要跟钟少虞随时离开的样子。 慕柔见两人真要走,下意识道:“你们……”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钟少虞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歪头看向她:“慕小姐,姜予昨晚算是救了伱一命吧,你是不是应该谢谢他?” 慕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刚想说点什么,原景策似是看懂了钟少虞的用意,起身道:“慕柔,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 慕柔疑惑的看着原景策,不懂他怎么也要顺着那两个人的意思。 原景策生怕她出声坏了事,对着她温柔一笑:“你身上还有伤,先疗伤要紧。” 慕柔虽满腹不解,但还是被原景策安抚的乖乖站起身。 钟少虞边往外走,边对着原景策抬了下手:“那位原原原……什么的,记得把你的结界撤掉,冤有头债有主,该谁的报应谁受着。” 原景策二话不说,撤了结界。 几个人扬长离去,边走钟少虞边在心底默默数着数:“三,二……” “一”都还未曾在她心底落定,陈老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别走,你们开个价,说吧,多少钱肯帮我除了她。” 没人理他。 陈老爷追了出来,拦在众人面前:“一千两。” 还是无人说话。 陈老爷咬了咬牙:“黄金!” 依旧没人说话。 “两千两黄金,不然三千两……再多,我家里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陈老爷实在是怕这几个人一离去,他就跟镇子上其他的人一样被苏沁儿夺了命,他见几个人没妥协的意思,只好继续让步:“我知道我错了,我有罪,我认罪,求你们千万别走,你们这一走,我们一家肯定必死无疑……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就是别走……” 钟少虞等的就是这句话:“确定做什么都可以?” 陈老爷哪里还敢讨价还价,连连点头:“确定确定。” 钟少虞:“那行,将苏沁儿好生安葬,给她供奉牌位,每日为她供奉香火,念经忏悔,到死不得间断,不得半途而废。” 第四十三章 苏沁儿(11) 陈老爷毫不犹豫:“好,我马上就安排人去办,我保证办的无比妥善。” 钟少虞:“不用马上,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你去准备笔墨纸砚,写下口供,把你怎么陷害苏沁儿一事,怎么为自己儿子开脱,又怎么斩草除根的苏沁儿都一一写清楚。” 陈老爷显得十分迟疑:“这……” 钟少虞并不为难他:“既如此,那一切免谈,你们自求多福。” 很明显,此时此刻,比起声名狼藉,保住命更重要。 陈老爷没敢再犹豫:“我写,我现在立刻就写。” 几人回到厅上坐好,很快有小厮送来了笔墨纸砚。 在众人的监视下,陈老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提着笔战战兢兢的开始写口供。 此时的他为了保命,不敢再抱其他的心思,将事情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交代的十分详细清晰。 等他写完,钟少虞从头到尾看了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将口供收好,问道:“苏沁儿尸体被扔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苏沁儿抛尸那天,陈老爷为了心安,特意派了自己一个心腹偷偷跟了过去,他当机立断喊来自己的心腹:“他去过那个地方,具体抛尸的位置最清楚不过,让他带你们去吧。” 一行人跟着陈老爷的心腹,从桃源镇南门出往南去,走了约莫七八公里之后,周围变得十分荒凉,就连温度,都比别处要低上几分。再往前走,是一片树林,里面寂静地连虫鸣叫声都没有。 树林不大,陈老爷这位心腹是个识路的,带着他们沿着一条一看就是没什么人走过的小道,穿过了树林来到了一处半山崖边:“就是这里了,那天我亲眼所见,那两個叫花子,将苏沁儿的尸体从这里直接扔下去了。” 那山崖并不高,站在崖边往下看却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个洞口。 原景策掏出随身携带的“冷鸢”,冷鸢指针飞速的旋转了几圈,然后对准那个洞口急速的晃动着。 说明那洞里妖气很盛。 原景策收起冷鸢,道:“你们在崖上呆着,我先下去看看。” 慕柔不放心,抓住原景策:“原大哥,我跟伱一起去。” 原景策:“你伤还没好……” 姜予:“啧。” 钟少虞:“……”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姜予对原景策的敌意,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得不说,姜予这三分冷嘲七分不屑的一声啧,十分的煞风景。 原本互相关心的两个人,被他搞得一点气氛都没了。 原景策许是尴尬,他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慕柔则是满脸怒意的看向姜予:“你在这阴阳怪气什么,有本事你先跳下去。” 姜予当真往前踏了一步,他站的位置,极其的危险,半只脚都已经探出崖岸边了,他却像是站在平地上一般,双手抱在胸前,漠然的俯视着下面的黑洞。 钟少虞下意识地拽了下姜予的衣服,小声说:“诶,你该不会真要跳下去吧?” 姜予“嗯”了声,看了眼旁边的原景策和慕柔,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钟少虞被他那道眼神看的有点心里不安,她总觉得姜予下一秒要做出什么让她跌破眼睛的大事。 果不其然,这预感刚浮现在她心头,下一秒姜予抬手,就将慕柔推下山崖,冲着那黑洞直直的跌了进去。 “啊——原大哥!”慕柔的声音随着她的坠落逐渐远去。 原景策面红耳赤的呵斥道:“姜予!” 姜予指了指下面,提醒原景策:“已经掉进去了。” 原景策纵使再气,但担心慕柔出事,只能记下这笔账,冲着山崖下纵身一跃:“慕柔!” 钟少虞:“……” 何止是跌破眼睛,差点没把她震惊死。 旁边带路的小厮,看到姜予的作风,吓得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抱住一棵树,生怕他把自己也给扔下去。 虽然钟少虞不知道姜予为什么要把那两人先弄下去,但她清楚,凭着姜予的能力,他并不需要原景策替他打头阵。 钟少虞觉得自己也不配逃过一劫,想了想,商量道:“要不,我自己跳?” 毕竟被人猛地推下去,虽然死不了,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一瞬间还是挺吓人的。 姜予拽住她的手腕:“你在上面好好待着。” 他动作有些仓促,像是生怕她下一秒跳下去,钟少虞从未见过这样的姜予,她愣了下,才抬头对上姜予的视线:“啊?” 姜予道:“这里就你一个人,比较安全。” 钟少虞张了张口,看了眼下面黑漆漆的山洞,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她怎么觉得姜予刚刚故意推慕柔下去,为的就是支开那两个人在她身边。 他是担心,他要是下去了,那两人没下去,留她和他们在一起,怕对她不利吗? 钟少虞指尖没来由的轻颤了一下,她看着姜予,动了动唇:“我……还是跟你一起下去吧。” 倒不是说她非要下去凑这个热闹,而是这里妖气如此旺盛,苏沁儿的怨气居然还能存活下来,这背后肯定是有问题的。 说不定跟神器有关……无论如何,她都得跟着。 钟少虞见姜予没说话,眨了眨眼睛,“留我一人在这儿,我怕。” “而且,我觉得在你身边最安全。” “……” 姜予视线沉沉的看着她,喉结微动了动,然后就转开了头。 他依旧没说话。 钟少虞还想再说点什么,姜予突然开口道:“那你跟紧我。” 钟少虞连忙点头:“必须的。” 然后,她往前踏了一步,想往下跳。 姜予猛地又攥紧了她的手腕,她愣了下,还没回头看姜予,姜予就跳下了山崖,他的重量连带着她也跟着往前一头栽了下去。 钟少虞险些没尖叫出声。 他这跟猛地把她推下去,有什么区别? 钟少虞在下坠中,想找个东西缓冲下速度,顺便调个方向,不然她这么头朝下的往下落,等下说不定会一头狼狈的栽进土里。然而也不知道这黑洞是什么构造,光秃秃的,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借住。 就在她想着自己铁定完了,等下少不了要摔得凄惨又丢人的时候,突然她的腰被揽住,紧接着一股力道,将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横了过来。 她睁眼,看到了姜予近在眼前的脸。 他居然将她横抱在了怀里,她气势汹汹的下坠之力竟被他这么轻而易举的给化解掉了。 她的耳朵就贴着他的胸口,原本下落传来的猎猎风声,竟出奇般的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有力的心跳声。 钟少虞突然没来由的变得紧张了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 直到姜予稳稳落地,将她整个人放下来,她仓促的往后退了半步,离开了他的怀抱,她才发现,自己手掌心不知何时里竟然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PS:上一章写的不太好,修了下,多了1000字~ 第四十四章 苏沁儿(12) 钟少虞忍不住将手放在裙摆上用力的蹭了蹭。 姜予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转头问道:“怎么了?” 钟少虞慌忙摇头:“没、没什么。” 话音落定,她才发觉自己竟然打了磕绊。 仙门中人,以降妖除魔维护天下苍生安宁为己任,哪里顾得上那些所谓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之说。 她虽说到死跟原景策也没发生什么肌肤之亲,但两人在结伴除妖的路上,难免会遇到一些危险,在一些紧急关头做一些过分亲密的触碰那是在所难免的。 那个时候也没见她像现在这样紧张,死了这么年,倒是把自己给死的小家子气了起来。 钟少虞一边暗自骂着自己没出息,一边故作镇定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山洞里光亮微弱,勉强可以看到一尺内的人和物。 在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弥漫着怎样的危险。 钟少虞吞咽了口唾沫,往姜予身边靠了靠,问道:“我们该往哪儿走?” 姜予随便指了个方向,两人一同往前走去。 周围静得十分诡异,和他们在上面进入那片树林里时一样,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隐约听到了涓涓的流水声,像是一道小溪,从水声上分辨,那条小溪离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是有些远。 他们没去找那条小溪,而是沿着直线继续往前走,越走里面的光线越暗,到最后暗到几乎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钟少虞被周围的环境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没发现自己跟姜予越靠越近,两人胳膊都贴在了一起。 不知又走了多久,他们又听见了流水声。 钟少虞停下脚步,分辨了片刻:“姜予,这好像就是我们刚刚听到的水声,我们好像又走回来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光线开始逐渐亮起,紧接着没一会儿他们又听见了流水声。 钟少虞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猛地停下脚步:“姜予,你听到流水声了吗?” 姜予:“嗯,和之前听到的一样。” 钟少虞等的就是这句话,“所以,我们这是又绕回来了?” 为了验证猜测,两个人换了個方向走,他们依旧根据水声做参照物,和方才一样,依旧是走着走着就又走回到了能听见水声的地方。 接下来,不管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们还冲着水声的方向走去,试图找到那条小溪,他们不但没能靠近流水声,反而和往其他方向走一样,流水声会消失不见,然后和之前一样,走差不多的步数,就又能听见流水声了。 钟少虞忍无可忍到:“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好像感觉不管怎么走都是在绕同一个圈?” 在她的嘟囔声中,姜予突然往前迈了一步,挡在了钟少虞的面前低语道:“别说话。” 钟少虞前一秒闭上嘴,后一秒就听到了两道脚步声朝着他们这边走来,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画了个符咒,就在她准备着丢出去的时候,听到了慕柔的声音:“原大哥,你听,又是流水声。” 第四十五章 苏沁儿(13) 钟少虞刚勉强将符咒生生的给收了回来,原景策和慕柔两个人就走到了他们视野范围内。钟少虞怕被他们看出端倪,急中生智的捏着手中的符咒冲着他们晃了晃:“又见面了,两位。” 慕柔一张小脸瞬间冷了下来:“谁稀罕和你们见面。” 钟少虞:“哦,再见。” 姜予先是意外的看了眼钟少虞,随后就往旁边挪了一步,给原景策两人让开了去路。 原景策:“……” 慕柔:“……” 钟少虞:“……” 场面僵住了,好在原景策开口道:“你们在这里绕了多少圈?” 钟少虞见姜予没接话的意思,便也没说话。 慕柔忍不住催道:“问你们话呢,没听到吗?” 钟少虞:“你们怎么不先说你们绕了多少圈?” 慕柔:“是原大哥先问你们的。” 钟少虞:“先问,我们就得先答吗?” 慕柔:“别忘了,伱们把我们推下来那笔账还没算呢。” 姜予抬起眼皮:“……算下?” 场面再次僵住,原景策似是真怕姜予动手,将慕柔往后拽了点:“我们从下来,就一直在这里绕圈子,差不多绕了二十多圈了,就算是御剑飞到半空中,结果也是一样的,就好像是不管往哪儿走怎么走都是在走同一条路。” 事到如今,不用多想,大家这肯定是被什么邪门的阵法给困住了。 如果找不到破解的方法,他们很有可能会永远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原景策之所以没像慕柔那样针锋相对,愿意退让一步,就是摆明了态度,他愿意暂且放下恩怨,解决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目前也的确是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最为重要,反正慕柔也没讨到什么好处,钟少虞没再过多的计较:“一样,不管是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水声这里。” 原景策问道:“那你们找过水声的来源处吗?” 钟少虞正想开口,对原景策十分有敌意的姜予,破天荒的插嘴道:“找过,但根本不可能找到。” 原景策丝毫不意外,想必跟他们一样,也试图找到过水声的具体位置,但到最后发现根本就靠近不了:“这地方着实有些古怪,可能我们还需要再走走看。” 原景策这话说的不错,困住他们的阵法并不会因为他们干巴巴的站在原地就消失不见。 与其在这里空谈,还不如绕着这個鬼地方再走一遍,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什么遗漏的线索。 几个人在这鬼地方里又绕了两圈,依旧没什么新的发现,慕柔渐渐开始不安了:“原大哥,这里没吃的也没喝的,我们要是迟迟出不去,会不会死在这里?” 原景策安抚道:“别怕,这世间但凡是阵,就会有破解的方法,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慕柔笑了笑:“我不怕,只要有原大哥在,我就不怕。” 钟少虞听着他们的对话,面无表情,心如止水。 这种情景太常见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慕柔之所以会经常对着原景策示弱,不是她真的害怕或者不安,而是她喜欢他。 只不过前一世的她,到死都没察觉到有问题。 第四十六章 苏沁儿(14) “你们听到了吗?”原景策突然又开口的声音,打断了钟少虞的思绪。 几个人冲着他看去,姜予和钟少虞沉默的等他接着往下说,唯独慕柔不解的问道:“原大哥,你听到了什么?” 原景策:“水声,你们没发现,这次的水声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吗?” 慕柔蹙眉:“有什么不一样?” 钟少虞:“好像流速快了一些。” 原景策道:“对,流速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 顿了下,原景策又道:“你们说,我们之前每次听到的水声,会不会流速都是不一样的,只不过变化太小了,我们没能察觉到?” 钟少虞道:“不是没这个可能。” 慕柔:“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原景策道:“可能还需要绕着这里再走几圈,看看流速是就这次不一样,还是每次都不一样。” 于是几个人继续绕着这个鬼地方兜圈。 他们这次经过了三次水声处,只有一次水流的速度有变缓,而其他的两次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在最后一次来到水声处的时候,他们明显的感觉到这里的气温在降低。 慕柔明显被这地方快要搞崩溃了,她冷的原地跺了几下脚,声音打颤道:“怎么这次不是水流速度变了,而温度变低了,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地方,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就好像是喜怒无常的人一样,全凭心情好坏,想怎样就怎样。” 她这话倒是一下子提醒了正在捧着双手哈气取暖的钟少虞,她抬头望向原景策。 只见原景策脱下外袍,披到了慕柔的身上。 慕柔受宠若惊的抬头看了眼原景策,脸红了。 钟少虞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个人看,突然一個东西冲着她飞了过来,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才看清是一团腾腾燃烧着的火焰。 跳动的火光,散发出的温度,很快温暖了她的全身。 原景策正顾着跟慕柔互动,压根没工夫管她,所以这团火焰只可能是姜予的。 她下意识地往姜予那边看去,也不知道什么惹了他不快,此时他脸上的神情比这周围的温度还要冷上几分。 钟少虞捧着火焰,往姜予身边靠了靠,把温度分给了他一些:“你不冷吗?” 姜予没说话,但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却褪去了许多。 钟少虞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吐槽道:“姜予这人真奇怪,变脸跟变天一样,莫名其妙。” 目前流水声是他们现在唯一发现的线索,所以破解掉这个阵法的方法极有可能藏在流水声里。 找不到规律,几个人就只能继续找规律,这次没等原景策提议大家继续绕几圈,钟少虞主动开了口:“我们继续绕一圈吧,看看接下来会不会还有什么变化。” 原景策和慕柔走在前面,姜予和钟少虞跟在他们后面约莫半米远的地方。 四个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除了现下要从这里出去,其余的是真没什么好交流的,之前兜的那些圈子,四个人基本上零交流,除非是慕柔没话找话的跟原景策撒上几句娇。 不过这次,几个人走了没一会儿,钟少虞开口了:“我听过一个古老的传闻,说是有一种古阵法,可以随着人的想法,随时变幻。” 原景策:“那要真有这种阵法,岂不是入阵之人很难破解?” 钟少虞:“对啊,是很难破解,不过要想施此阵,施阵之人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慕柔好奇道:“什么代价?” 钟少虞:“就是他自己也要入阵啊。” 慕柔:“啊?自己入阵?那岂不是困住别人的同时,也困住了自己?” 钟少虞:“是啊,不然怎么做到让阵法随时变幻。” 慕柔:“这阵法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存在,真的会有人用吗?问题是,为了困住别人,牺牲自己,值得吗?” 钟少虞笑了下:“值不值得,得问你身边的那个人。” 慕柔瞬间恼怒:“你什么意思?这关原大哥什么事。” 钟少虞没理会慕柔,静静地看着“原景策”,问道:“你究竟是谁?” 慕柔看了看“原景策”,又看了看钟少虞,彻底懵了。 钟少虞:“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既然能识破了你,就说明我已经找到了破解这阵的方法。” “原景策”顿了顿,问:“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慕柔瞪向“原景策”:“你真的不是原大哥?那原大哥人呢?” 无人理会她。 钟少虞指向慕柔:“她的反应,让我产生的怀疑,伱对她的过分体贴,导致她好几次受宠若惊,这说明以前她并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也说明了你是假扮的,只知道原景策和她的大概关系,却不知其中相处细节。” 原景策”:“你就因为这个怀疑的我?” 钟少虞:“是,也不全是,那古老的阵法是真实存在的,我有幸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 她说的其实并非实话。 她之所以会知道那阵法,是原景策在无梦山的藏书阁无意之间看到的,然后讲给了她,其实讲的并不是很全面,但不妨碍今日她能破了这阵法。 既然她能想到那个古老的阵法,那告知她那个古老阵法存在的原景策自然也能想到。 原景策不可能是施阵之人,但他始终又没有提起那个古老阵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们看到的“原景策”不是原景策。 钟少虞又道:“我最初是没想到那个阵法,是她那句,这地方就好像是喜怒无常的人一样,点醒了我。” “我细细回想了一下,我们之前发生的事,发现大家其实一直都在被你安排着走,线索都是你发现的,实际上之前经过的那些水声,根本没什么变化,在你发现异样的时候,你操控了流水的速度。” “你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把大家带进你的思维里,跟着你在这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永远的困在这里。” 说着,钟少虞对上“原景策”的眼睛:“对吧,高楚山。” 第四十七章 苏沁儿(15) 高楚山?苏沁儿故事里的那个状元郎? 钟少虞说原景策并非本人,就已经很让人震惊了,现在她说出来的名字,更是匪夷所思。 就连站在旁边对他们的对话始终没什么太大反应的姜予,都忍不住抬了下头。 慕柔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你说他是高楚山?高楚山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怎么可能会用这种上古阵法……” 话音未落,站在慕柔身边的“原景策”,忽然变了样子。 他比原景策要矮一些,还要瘦一点,但五官却生的更柔美一些,肤色也较原景策更白皙。 他目光清澈,薄唇色淡如水,身着一袭大红色的状元郎服,手里持着一柄折扇,时不时的扇动两下,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书生风气。 想必这就是苏沁儿心心念念了大半生的状元郎高楚山的真实模样。 高楚山用折扇轻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掌心:“你怎么知道我是高楚山的。” 钟少虞又一次指向慕柔:“还是因为她。” 慕柔被钟少虞这一指,才反应过来自己离高楚山太近了,连忙飞快的逃到了钟少虞这边。 钟少虞忽略掉她的动作:“你对她的呵护有加,虽然是演出来的,但演的太逼真了,说明你有个心爱的女子,对自己心爱之人很是照料疼爱。” 而且,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苏沁儿的怨灵。 在这世上跟苏沁儿真正有关联的人,除了她父亲,就只有高楚山了。 她父亲是病逝的,不管是苏沁儿,还是高楚山,在他临死之前都对他很孝顺,在那种落魄的时候,高楚山对苏沁儿依旧不离不弃,他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死后自然是魂归黄泉早就投胎转世为人了。 所以在他们找苏沁儿的路上,会出来阻拦他们的,也只能是高楚山了。 想到这儿,钟少虞又道:“只是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高楚山:“什么事?” 钟少虞:“你以自身为代价,做了这古老的阵法,完全可以在这阵法里除掉我们三個,哪怕就算是除不掉,也是可以给我们制造各种危险重重,但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带着我们一直绕圈子,难不成伱只是单纯地想要困住我们,让我们不要去找苏沁儿?” 高楚山神情变得有些哀伤:“我没想要害任何人,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慕柔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见的,她当初要不是去京都找你,最后沦落青楼,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种地步。” 高楚山声调突然拔高:“我没负她!我从未负过她!” “她进京遇见的那个高楚山不是我,我金榜题名的第二日,就启程回来找她了,我途中遭遇土匪,被人乱刀砍死,丢在了这山下,后来京城里,她见到的那个高楚山,是别人假冒的。” 他死后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投胎转世,而是化作一缕魂魄被困于此,无法离开。 他没办法去找苏沁儿,也不知道苏沁儿到底过得怎样。 甚至他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在这种地方飘荡了多久,直到苏沁儿的尸体被人丢下山崖。 她跟他落得并非同一个地方,她落在了旁边的妖窟里。 她的尸体被一只妖吞噬了,想吸取她的怨气,增加自己的修为,怎知她的怨气太重,那只妖反而被她化作的怨灵给反噬了。 她跟妖融为了一体,怨灵不死不灭,在妖气的加持下,她很快成变成了妖窟里最厉害的存在。 她化作怨灵反噬妖的那一晚,这里黑云密布,电闪雷鸣,他撕心裂肺的喊了无数声她的名字,她都没听到,但她嘴里反复念叨的那些生前让她恨之入骨的种种,却都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从不知,他死后,他一心想娶的女子,竟遭受了那样惨烈的经历。 高楚山拿着扇子的手指,轻轻地颤了颤,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悲痛和心疼:“我知道你们是过来除她的,我也知道她害死了许多人,总归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见她一面,因为我知道,我现在不见她,以后怕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第四十八章 苏沁儿(16) 他这话倒是说的没错。 苏沁儿生前再可悲可怜,死后化作怨灵滥杀无辜却也是事实。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死后的一念之差,选择的本就是一条没有回头的、惨烈的路。 她是泄恨了,可她要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不可能像是正常人那样死后进轮回有来生。 她的结局早在她怨气横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要么是怨气化解烟消云散,要么是怨气太重无法化解被永远封印镇压暗无天日。 对付任何一个怨灵,向来都是化解为先,镇压其次。 原本钟少虞还担心,她怀中的那份陈老爷的口供,不能完全平息苏沁儿的怨气,现如今多了个高楚山,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此看来,他们误打误撞掉进这鬼阵法也算是好事一桩。 想到这儿,钟少虞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好,我们带你去见她。” 高楚山眼底一亮:“多谢。” 钟少虞环顾了下周围,“这里是不是可以撤了?” 高楚山回神,连道了好几声“是”,随即困住他们的迷阵消失不见了,落入他们眼前的是一片青山和绿草,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清澈见底,里面有着鱼儿欢快的游着。 难怪他们在迷阵中,一直能听到流水声,却又找不到水源处,原来小溪是在阵法外。 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高楚山,离开了迷阵,他没办法变成生前的模样,只剩下一团虚无缥缈的魂魄。 钟少虞找慕柔要来仙门的锁魂囊,将高楚山的魂魄装进去,挂在自己的腰间,按照高楚山给的指示,去往苏沁儿所在的妖窟。 … 妖。 到处都是妖。 杀不尽灭不绝的妖。 原景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厮杀了多久,他随身携带的符篆都要丢完了,然而一波又一波的妖,还在前赴后继的往他这边涌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多妖物。 原景策感觉到背后一疼,他反手持剑往后一挥,霜华千年掠出的白光,因为他此时的灵力不支,远不如最初的杀伤力十足,尽管如此,但妖物碰到他的剑光,还是惨叫着被打的消散了。 他虽是一直占了上风,但身上还是大大小小有十几处的伤痕,白色的衣袍被染成了红色,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妖物的血。 原景策趁着一波妖物被除去的空隙,念了个咒,霜华千年围着他转了一圈,刚好又一波妖物围了上来,碰撞到他的剑气,发出毛骨悚然的哀嚎,然后瞬间全部消散在半空中。 他知道很快就又有一波妖物将至,他想提起灵气,再次驱使霜雪千年。 然而在这里厮杀了不知道多少妖物的他,灵力严重不足,霜雪千年在他的催动下,发出一道微弱的光芒,随即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妖物前赴后继的围上他,原景策只能贴身肉搏,他摸遍全身,勉强的从腰间找到三张符咒,他丢出去的那一刻,只有一小搓妖物被打的消散。 他腰间一疼,不知道被那只妖物的利爪挠了很深的一個口子,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紧接着感觉到胳膊上被妖物咬住,肩膀上被妖物抓住…… 完了。 斩杀无数妖魔鬼怪的他,怕是今晚要被这群杀不尽的低等妖物撕裂成碎片了。 慕柔呢? 她去哪里了? 在一道道疼痛中,原景策不知怎么,忽然有点怀念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人。 和她在一起除妖的日子里,他好像很少如此被动过。 他们合作十分的默契,遇魔屠魔,遇妖杀妖,每次在他性命关头,她总是能及时的出现。 原景策腹部一阵刺痛,妖物的利爪穿过他的肚皮,揪住了他的肠子,眼看着要拽出来的时候,突然半空中响起刺耳的哀嚎声。 原景策抬头,看到原本围绕着自己撕扯着自己的妖物,瞬间被一把符篆全部击垮。 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好像是他刚刚怀念的那个人回来了一样。 “原大哥!”一道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传来,紧接着一道身影跑到了他的面前,弯身一把他抱入怀中:“原大哥,你还好吗?原大哥。” 随着她的声音落定,有着眼泪簌簌而落,砸在了他的脸上。 原景策恍惚了好一会儿,认出眼前的人是慕柔。 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呢。 那个人当初被他亲手送进了山河鼎挫骨扬灰了。 那个人也不会抱着他哭,只会嘲笑他,“原景策,你好笨呐!” 慕柔哭的梨花带雨:“原大哥,你疼不疼?原大哥,你还好吗?原大哥?” 钟少虞实属有些看不下去了,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嘛,不过就是受了点皮外伤而已,更何况此时此刻这里妖物不断地涌来,她与其在这里抱着原景策哭丧,还不如多杀几个妖物。 第四十九章 苏沁儿(17) 钟少虞打出三道符咒,将险些扑上慕柔和原景策的妖物击杀,然后忍无可忍的回头喊道:“这位大小姐,你再抱着他哭下去,你眼泪没流干,他先流血流死了。” 慕柔哭的双眼红肿,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给原景策贴了止血符:“原大哥,你忍住,我现在喂你吃药。” 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翻出一堆的瓶瓶罐罐,不管不顾的将各种灵丹妙药都往外倒了一些,拼命地往原景策嘴里塞。 原景策被她一股脑塞进嘴里的药呛的一阵猛咳嗽。 钟少虞没眼看的别开头,眼疾手快的往四面八方撒了一把符篆。 无所谓了,反正那些药都是良药,吃了也没什么坏处,最多就是补的太过了,流几天鼻血。 慕柔一门心思扎在原景策身上,指望着她现在来杀妖,是不可能的了。 对付这群妖物,已经很废心思了,还要分出精力照看着他们两个不被妖物撕碎吞噬,很是麻烦。 钟少虞转了转眼珠子,开口道:“你别光喂他药,你快给他输点灵力续命啊。” 说别的,慕柔未必听,但是有关原景策的,她倒是十分配合,当即就将灵力输送给了原景策。 靠在慕柔怀里的原景策,在各种灵药的滋补和慕柔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中,很快恢复了体力和精力,他动了动身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慕柔喜极而泣:“原大哥,你醒了?” “嗯……”原景策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应了她一声,发现自己靠着的地方有些柔软,转了下头,意识到是慕柔的怀抱,连忙挣扎着坐了起来。 “原大哥,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原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我来的时候,看到你浑身是血,我以为……”慕柔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比起慕柔只顾着儿女情长,原景策脑子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找自己的佩剑:“霜雪千年呢?” 慕柔一怔,停止了哭泣,她挂着满脸的泪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原景策的佩剑从乾坤囊里拿出来:“我帮你收起来了,在这……” 她话还没说完,原景策就持剑起身,眉眼凌厉的击杀了几只妖物。 慕柔不放心的喊道:“原大哥,伱的伤……” 原景策头都没回,全神贯注的对付四周围上来的妖物:“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慕柔急忙闭嘴,她眼里从来都是只有原景策一人,现下她看他杀妖,也跟着杀起了妖。 这些低等妖物,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是仗着数量,才能伤及原景策。 现下四个人战斗,妖物几乎是出来一波被灭一波。 开始还好,他们占尽上风,但是时间一久,灵力消耗过多,妖物还在源源不断的出来,受伤的原景策,刚给原景策输过灵力的慕柔,以及身披凤凰花妖这具灵力低微躯壳的钟少虞,渐渐开始有些吃力了。 对比他们三个,姜予倒是轻松自在,在妖物中飞来飞去,他所经之处惨叫声不断。 慕柔:“怎么这么多妖,杀都杀不完,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钟少虞也觉得这样硬碰硬下去不是一回事,时间一长,他们早晚会被这里数不尽的妖物耗到灵力殆尽而亡。她一边用符咒杀妖,一边观察着这里的情况,想找个出路,看看能不能避开这些妖物绕出去。 “小心!”突然一道声音,从钟少虞身后响起,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姜予用手生生的捏住了一只妖。 那只妖凌厉尖锐的爪子,堪堪没碰上她的肩膀。 钟少虞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差点就受了伤,是姜予及时赶到拦住妖物。 她刚想开口道谢,姜予眼神突然变得冰冷无情:“找死!” 钟少虞只觉得肩头一凉,随后就听到了刺耳的尖叫声,一只妖物爆裂在半空中,只见一片衣物,缓缓地飘落在地上。 钟少虞侧头,看到自己暴露在空气里的肩膀,白皙的肌肤上,有着丝丝的血迹渗了出来。 伤口并不深,只是轻微的擦伤。 连疼痛感不去仔细感受,都有点难以察觉。 短短的一分钟不到,姜予居然救了她两次。 钟少虞惊魂未定的吸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在四周。 不知道是姜予刚刚爆发出来的戾气太过凌厉,还是他实在是太强了,那些妖物特意在绕开他,短暂的几分钟内,他和她周围竟然陷入了奇迹般的平静中。 姜予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她的肩头,默然了许久,突然看向不远处叫嚣着的妖物。 他冷笑了一声,抬起右手,不知他嘴里念了些什么,只见一盏十分精致小巧的灯缓缓地出现在他的掌心里。 那灯十分的漂亮,更像是一個装饰品,散发着微微的青绿色光芒。 钟少虞知道这盏灯。 它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叫“花间”。 它实际上又称心灯。 这盏灯不是什么上古神物,也不是什么仙家传了千年的宝器,它是姜予炼化出来的。 据说是用妖王孟弃入魔后化作的那团魔焰炼化的。 据说杀伤力无敌,拥有毁天灭地翻云覆雨的能力。 也正是因为这盏灯被传的太强了,没有东西可以控制,所以当年各大仙门才会想要联手将姜予除掉,毕竟他身怀妖王魔化后的魔焰,很难说不会有一日危害苍生。 这是钟少虞第一次见这盏灯,她怎么都没想到被仙门传到令人心惊胆战的魔器,竟生的这般精美。 钟少虞正盯着那盏灯思考,突然看到姜予另一只手里多了一把细长的匕首。 她还没明白他要做什么,便听到“嗤”的一声,姜予将那把匕首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钟少虞呆住了:“姜予。” 姜予没理她,忍着疼痛,将心口的血引入了那盏灯中。 灯芯沾了他的血,瞬间亮起。 一股说不出来好闻的淡香,从燃烧的灯芯里传出,很快传遍了整个洞穴。 姜予捧着灯飘离钟少虞身边,那些妖物闻见香气,顿时冲着姜予围来。 就连跟原景策慕柔打斗的妖物们,闻见这股甜淡的香气,都瞬间离开了两个人,冲着姜予扑来。 很快,姜予周围密密麻麻的围满了妖物,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看不到他的人影,也看不到灯散发出来的光芒。 钟少虞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心底有些慌,她往前踏了一步:“姜予。” 话音未落,只见不远处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响,紧接着是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然后钟少虞看到了令自己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些围过去的妖物,像是烟花一样,一瞬间齐齐爆裂。 第五十章 苏沁儿(18) 姜予孑然一身的在原处站了会儿,低头看向手中的那盏灯。 跳动着的灯芯,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熄灭,最后化作星星碎光,一点一点的融入进他的掌心中。 收好“花间”,他缓缓地转身朝着钟少虞走过来。 他仿佛没有痛觉一般,脸上的表情冷淡且默然,若不是他心口还在往外丝丝渗着血丝,钟少虞真有点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姜予停在钟少虞身前约莫一米远处,轻描淡写道:“走吧。” 钟少虞盯着他的心口没说话。 难怪“花间”又叫心灯,原来点燃的都是他的心头血。 他为什么没反应,难道他不疼吗? 心尖是人最柔软的地方,当初她被挫骨扬灰的时候,清楚地记得心口是最疼的。 姜予看她愣愣的半晌不说话,皱了皱眉,开口道:“不走?” 依然是那种淡淡的、毫无波澜的嗓音。 钟少虞不知怎么心底很是难过,“走……”,顿了下,她又道,“稍等下。” 她没等姜予有所反应,转身提着裙摆冲着不远处的原景策和慕柔跑去。 姜予看着她直直的奔向那个男人的背影,忍不住拧起眉心,他突然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杀伤力爆炸的“花间”,是以燃烧他的心头血为代价的。 就算是他看起来再风轻云淡,再怎么封住血脉,没让自己血流不止,但他还是会疼的。 但是疼又如何,没有人会在意的,就像是从很多年前开始的很多年里一样,一众弟子遇到危险,大家都在找原景策,在找钟少虞,在找无尽处的慕柔,没有人会想起一个叫姜予的人也遇到了危险,也还没有找到。 就算是到最后,他自己回来了,也没有人会在意他是不是受了伤,问他一句要不要紧。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永远被忽视,被无视,所以再疼他也会装的不疼。 装久了,好像就真的不会疼了一样。 是啊,不疼,有什么好疼的,她跟他们本来就亲近,第一时间去关心他们也是正常的。 姜予抿了抿唇,冷冷的收回视线,眼不见为净的转身,率先冲着洞穴深处走去。 他一步步走的飞快,眨眼的功夫,就将那三个人甩到了身后很远。 以他的修为,想听他们聊些什么,他完全是可以听到的。 但他就像是個掩耳盗铃的傻子一样,没去听。 “姜予,姜予——” 钟少虞扯着嗓门对着一去不复返的男子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她跺了跺脚,嘟囔了句“装聋作哑”,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洞穴不平,坑坑洼洼,她不小心跌了一脚,疼得她故意提高嗓门“哎呀”了一声。 少年依旧对她置之不理,箭步如飞。 钟少虞气的呼了一口气,从地上一个骨碌爬起来,二话不说的念了个咒,直接飞追到姜予身前,拦住了他:“你走那么快干嘛,我喊都喊不住你。” 她边嘀咕,边从随身携带的小口袋里,摸出了几颗药丸:“喏,刚刚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