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道生 赵含章听着左侧的脚步声跟着走到电梯口,对方很贴心,还特意告诉她一声,“赵老师,我们稍等一等,电梯现在才从三十二楼下来。” 虽然有些冷淡,但很好听,真是可惜,他们同校,兔子不好吃窝边草。 早听来图书馆借阅书籍的学生们谈论过,数学系的傅教授很帅,只是他们少有交集,早知道方教授介绍的对象是同校的教授,她就不来了。 毕竟她在学校里的名声……有点儿特别。 这会儿有点儿尴尬。 赵含章一边想,一边微微偏头冲他在的方向笑了笑,“好。” 声音落下,她听到旁边有人在低声议论,“好帅啊。” “女的也好看呀,很登对呢。” “但女生怪怪的,她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啊?” “好像是耶。” 赵含章面色没有变化,脸上还是带着淡笑,只是眼眸低垂,她察觉到他轻轻的扶了一下她的手肘,赵含章疑惑的偏头,就听到他道:“赵老师,电梯到了。” 赵含章冲他笑了笑,听着他的脚步声和他一起进入电梯。 这下围观的人确定了,她的眼睛就是有问题。 赵含章听到只有他们两个进了电梯,微微偏头。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傅庭涵解释道:“听说今晚有七星连珠的天象,他们都上观景台,只有我们在下行。” 赵含章笑道:“傅教授也可以去看看,不用送我的,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毫不避讳的指着自己的眼睛道:“虽然看不见,但我出行并不受影响。” 傅庭涵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道:“我对天文没有太大的兴趣,而且我们顺路。” 也是,他们俩都住在学校里,的确顺路。 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傅庭涵一安静,赵含章的整个世界就都是黑色的。 她是真从容,但不喜欢过于黑暗的感觉,所以没话找话,“没想到方教授介绍的人是傅教授。” 赵含章听到他冷淡的“嗯”了一声后道:“我也没想到师母说的人是赵老师,过来时应该接赵老师一起的。” 这话有趣,赵含章挑眉,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什么,眉头微皱。 傅庭涵留意到,问道:“怎么了?” 话音才落,电梯猛的下落,傅庭涵下意识的去扶赵含章,赵含章则下意识的拧住伸过来的手,抬脚要踢时反应过来,忙改拧为抓,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反应有些过激……” 但电梯骤降,她站立不稳,话还没说完就往他那边一倒,直接将人压在了身下。 俩人抱着摔在一起。 完了,傅教授对她的印象更不好了。 傅庭涵看得见,顾不得手臂疼,抱着她用力稳住身体半蹲着靠在电梯壁上…… 电梯骤降后停止,但他们感觉电梯厢还在不停的颤动,赵含章还听到外面混乱和嘈杂的声音,她敏锐的捕捉到一些声音,蹙眉道:“好像是地震。” 傅庭涵透过电梯往外看,这是观光电梯,可以看到外面,只见下面一片嘈杂,不断有人从楼里跑出去。 他面色微变,紧紧地抱住她,伸手去按铃,手才碰到红色的按钮,电梯就急速下降,赵含章感觉整个人都虚飘起来,有人紧紧抱着她,保护她,然后是一声巨响,眼前似有一道光闪过…… 她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可能看到光呢? 她都瞎了十四年。 然后是剧痛,还没等她思考自己是不是死了,傅庭涵是不是也死了,她就感觉到白色的亮光在往她眼睛里挤。 赵含章颤了颤眼皮,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睛…… 她一下从电梯里置身在一个……古代影城? 赵含章愕然的看着竖立在眼前的高大城墙,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跑过,皆身着古代的服饰,脸上都是惊恐,目光左移,就看到三四排士兵拿着长矛冲城门口跑去,直接将要往里冲的人往外赶。 衣衫褴褛的人死命往里挤,士兵们毫不手软,长矛出手,直接将人往外捅。 赵含章目光一缩,手微微发抖,看着鲜血直流,眼睛瞪大的人不断倒下,她想欺骗自己说这是在拍片都不能够。 士兵们把那群人推出去,城门在眼前缓慢的关上,不断有士兵增援过来。 但不管是跑步,嘶吼还是痛苦流血死亡,她一点儿声音都没听到,眼前上演的似乎是一场默剧。 得,在她眼瞎复明之后,她聋了。 一时间,赵含章都不知道到底是当瞎子好,还是当聋子强一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衣服,嗯,一身白色连衣裙,腰上还扎着一条红色腰带,这是今天下午她出门前舍友知道她是出门相亲,特意给她选的腰带。 说是红色的腰带绑在她这条白色连衣裙上显得她的腰肢盈盈一握,对方只要不眼瞎就一定会心动。 所以她这是现实里,还是……梦中? 电梯坠落难道不仅可以变换时空,还能让人的眼睛恢复? 赵含章握了握拳头,也掐了一下手,有感觉的,她眼睛微亮,看见有人从身边跑过,便伸手去抓,“有劳……” 她的手直接从对方手上穿过,对方看也不看她,直接从她身边跑过去。 赵含章愣了一下,这才察觉到异常,她听不见声音也就算了,但她人就站在这里,周围的人跑来跑去,好像都看不见她一样。 她伸手在好几个人跟前招了招,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喂,有劳,先生,兄台?” 所有人都对她都没反应,很好,她现在不仅聋,还隐形了,所以这是梦? 就在赵含章要坚定的认为这是一场梦时,一行人抬着担架从她身边冲过去,赵含章扭头时正对上担架上躺着的小姑娘。 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色胡服,眼睛紧闭的躺在担架上,额头上都是血,但赵含章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不,她没有认出对方,她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和她十来岁时很相像,当时她还没有眼盲…… 就在她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赵含章似乎听到了“啵”的一声,然后有什么破碎了,嘈杂的声音猛地冲进她的耳朵里。 赵含章听到了! “三娘醒醒,三娘醒醒,快送回府去,马上去请大夫!” 赵含章愣愣的跟着担架往前跑了两步,听到一声惊诧,“赵老师——” 赵含章循声回头看去,就见人群中,一个穿着西装的俊朗青年正站在人群中看着他,他应该也是才看到她,见她看过来,兴奋的往她这里走,但才走了两步,他突然消失在了眼前。 赵含章瞳孔微缩,忍不住上前,“傅教授——” 但紧接着眼前一黑,她一下便失去了知觉。 第2章 祖父 赵含章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顺嘴含了一颗蜜饯,把药碗还给她,问道:“打听到了吗,这次受伤的人里有没有和我一样失忆的?” 丫鬟听荷摇头,“回三娘,未曾听说过。” “那我受伤失忆的事传出去了吗?” 听荷有些忧愁的看着她,“已经照三娘的吩咐和外头说了,但……他们好像都不太相信。” 赵含章才不管他们信不信呢,她只想让傅教授知道,赵家这头有个失忆的妹子。 就不知道傅教授有没有她的好运气,是还……飘着呢,还是和她一样借尸还魂了。 不错,她借尸还魂了,在醒来十天后,她想过各种办法验证,她就是附身在了这个和她长得很相似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也姓赵,在家里排行第三,人称三娘,今年才十四岁。 太小了,她都没好意思占着她的身体,因此夜里常常呼唤她,想要她回来继续自己的人生。 她好歹活了二十八年,苦吃过,但福也没少享,虽然也算英年早逝,但出现意外的是她,后果自然也要由她来承受,不能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要占人的身体。 这个因果太大了,赵含章承受不起。 可惜不管她怎么呼唤,这孩子就是不出现,身体里空荡荡,一丝魂魄都不剩。 赵含章只能把注意力挪到傅教授身上。 虽然那天就只回头看了一眼,但能看得见她,还叫她赵老师的西装男,肯定是和她自己一起出意外的傅教授了。 真帅啊,难怪学生们总是私下议论他长得好看。 不知道他运气好不好,要是和她一样附身了尸体,不知是什么身份,能不能听到她放出的消息找过来; 要是没有附身,她现在是人,能看见他吗? 赵含章照常每日一愁,听荷将药碗放好后回来,“三娘,二娘和四娘在外求见。” “不见,”赵含章头也不抬的拒绝,“就说我看见她们就头疼。” 听荷沉默了一下,屈膝应下后退出去。 赵含章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虽然她不是原主,却还是有了她的记忆,所以也不算失忆。 她不去想的时候,她就不知道,但只要想,相关的记忆就会出现在脑海中,看见原主以前认识的人,从前的记忆就会慢慢浮现,堪比百度搜索。 但百度搜索也是需要时间的,更何况还有阅读和接受的时间呢,所以她总是不能第一时间把人认出来,反应的时间有点长,所以赵含章干脆宣称失忆,反正她的确伤了脑袋,也的确……不太想得起来。 可惜,大家好像都不太相信她失忆了。 赵三娘,她的闺名和贞,前不久才年满十四岁,她爹就不用说了,因为他早早就死了,没有大的名气。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祖父。 她祖父赵长舆举国闻名,爵位上蔡伯,历任中书令,有为政清简的美名。他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她爹,但死了。 只有一个孙子,也就是她亲弟弟,叫赵永,今年才十二岁,但是个……不太聪明的孩子。 这是委婉的说法,十二岁了,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外,他就还认识他爹,他母亲,他姐姐和他们祖父的名字。 这里头还有重复的“赵”字。 所以赵长舆想把爵位交给他的侄子,也就是赵三娘的堂伯赵济。 但前段时间府中突然有流言,说赵长舆要给赵三娘说一门显赫的婚事,以此保证让自己的亲孙子赵永继承爵位,不使家产旁落。 流言刚起,赵长舆还没来得及应对,年仅十二岁的赵永就带着人出城狩猎去了。 头上刚换了一个皇帝,城外到处是乱军流民,智力不太好的贵族小公子这时候出城相当于白送。 小姑娘听说弟弟出城了,立即就带了人出城去找,正遇上城外大乱,为了救赵永,她从马上跌落,被抬回来时已经断气。 她在电梯里出事,一睁开眼睛就在这个世界,再一闭眼,一睁眼,就从这具身体里醒来了。 这十天来,坚持不懈想要见她的二娘和四娘都是赵济的女儿,她的堂姐妹,赵含章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所以不想见他们。 她想先找到傅教授。 穿越这种事本来就很神奇,而且她还是借尸还魂,说不定聪明绝顶的傅教授能够从这件事中找到什么规律,让他们又穿回去呢? 就不知道他们在电梯里的身体怎么样了,回去的话应该还能活过来吧? 赵含章有些忧虑,手脚摊平,更不想动弹了。 耳边听到听荷疾步进来,赵含章就闭上眼睛道:“不是说不见了吗?” “三娘,是郎主要见您。” 赵含章睁开了眼睛,从床上撑坐起来,“祖父?” “是,成伯带了人过来接您。” 成伯是祖父的心腹,一直随侍左右,现在府里的大管家都只是他弟弟。 赵含章垂眸想了想后道:“拿衣裳来更衣吧。” 别人可以不见,赵长舆却不能不见,他是家主。 听荷忙翻出一身半旧的家常服给赵含章换上。 赵含章看了满意,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将衣服换好以后便有四个健壮的仆妇抬了坐辇进来,把赵含章抱到坐辇上抬出去。 哦,忘了说了,她从马上跌落,不仅伤了脑袋,还伤了腿,不是特别严重,但贵族小姐,伤筋动骨必须卧床休息,敢动一下这具身体的母亲就哭,可以抱着她哭上一天一夜的那种。 所以这几天赵含章特别乖巧,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不站着。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不,是抬出)自己的院子,沿路花团锦簇,春光烂漫,蝴蝶翻飞,看得出来,这个家的院子被打理得很好。 一路抬过去,路上看到的下人都低着头弓腰退到一旁,等坐辇过去好远才敢微微直起身来继续手中的事。 越到主院,路上遇到的下人越发恭敬。 主院的院门打开,院内栽种了一棵梧桐树,此时梧桐树枝繁叶茂,底下有一张桌子,一个瘦削淸俊的……中年人正坐在桌旁。 赵含章一看到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以前祖孙俩相处的画面。 天啊,这个姿容淸俊的中年人竟然是她爷爷。 第3章 字含章 赵含章不太叫得出口,于是面色也冷峻起来。 她被下仆抬到桌子边放下,仆妇要抱她坐到椅子上,她抬手止住,自己扶着听荷的手起身,有些不稳的和赵长舆行礼,“祖父。” 不叫也得叫。 赵长舆皱皱眉,扫了她的腿一眼后道:“何须行此虚礼?你腿脚不便,保住自身才是孝道,快坐下吧。” “是。”赵含章恭敬的在他对面坐下,垂眸看着桌子上的茶壶。 赵长舆仔细打量她,其实他们祖孙相处的时间不多,他忙于国事,在家事上便有些疏忽。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不了解自己的两个孙子孙女,相反。 虽然他们祖孙不常见面,但他们读什么书,性情如何,连吃穿这些他都有过问和了解。 所以他知道,孙子天生愚钝,但孙女却很聪慧坚韧,因为家中早定下要把爵位过给二房,这孩子对二房的兄弟姐妹一直多有忍让,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但她这一次的应对却和从前大不一样,多了几分强势,少了几分隐忍。 赵含章低着头,赵长舆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着她的头顶道:“听成伯说,你失忆了?” 赵含章顿了顿才肯定的回答:“是。” 赵长舆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头来回答。” 赵含章就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眼神清亮且坚定,并不改变自己的说辞。 赵长舆就看着她的脸问,“失忆了,可还记得其他的?” 赵含章想了想后道:“还记得弟弟、母亲和祖父。” 赵长舆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石桌面,许久后他道:“我本意是为你说一门显赫的亲事,国家混乱,百姓流离,有一门显亲不仅能保护你自己,也能护佑你弟弟。” 他道:“惠帝是前车之鉴,我从未想过让你弟弟继承伯爵府,我想着,为你说一门显亲,就算将来伯爵府不能依靠,你们姐弟俩也能安然无虞。” 赵含章道:“祖父,若是连至亲如叔祖都不能信任,又怎能相信半路加进来的姻亲呢?” 赵长舆沉默不语。 赵含章道:“武帝若是不立惠帝,惠帝就能过得好吗?” 赵长舆皱眉,目光凌厉起来,“你想你弟弟继承伯爵?” “不,”赵含章道:“当年祖父劝诫武帝不立惠帝,孙女是赞成您的观点的,惠帝淳古,并不能做一国君主,武帝当年若听您的劝诫,那大晋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说惠帝淳古是赵长舆当年的原话,其实就是说惠帝太过老实愚钝,不适合当皇帝。 赵含章醒过来后,除了惊讶于借尸还魂,就是惊诧现在所处的历史节点,还有,她附身的这个小姑娘竟然是晋朝大名鼎鼎的赵峤之孙。 去年的十一月,晋惠帝于洛阳突然去世,而后皇太弟即位,定年号为永嘉。 现在是永嘉元年二月,新帝刚即位不到三个月,城外到处是乱军流民。 她认真的和赵长舆道:“永弟愚,既不能发扬宗族荣光,也不能守护家族,祖父的决定没有错,他的确不能继承伯爵。” 把伯爵府交给赵永,结局可能和把国家交给惠帝一样,别说赵家的荣光了,恐怕宗族根基都会有损。 赵长舆脸色好看了些。 “但是祖父,把我们长房都交给二房,二房果真值得托付吗?”这不仅是她的问题,也是原身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压在她的心里,一直在质疑和寻找答案,但直到她追出城去救她弟弟,她才找到答案,只是她已经来不及和她的祖父说了。 现在赵含章代她问出来,“只是一个还未坐实的流言,叔祖一没有来找祖父确认,伯父也不曾问话,好似不知此事一般,二郎就出城去,差点儿命丧城外,祖父放心这样把母亲和我们姐弟托付给二房吗?” 赵长舆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嘴角紧紧抿起。 他的心好似被热油滚过一样难受,许久,他才艰涩的道:“独木难支,若不依靠家族和二房,你们姐弟二人恐怕难以在这世道里生存。” 他长叹一声道:“新帝虽即位,却不能自主朝政,内乱不平,外又有匈奴为乱,羯胡和羌族也虎视眈眈,天下眼见大乱,你们若不依附于家族,如何在这乱世里生存?” 赵含章想起怎么唤也唤不回来的残魂,有些哀伤的问道:“若依靠反过来要取我们的性命呢?” 赵长舆看向院子里唯一留着的成伯,成伯心领神会,立即进屋里拿出一张折子。 赵长舆将折子压在桌子上道:“这是请立赵济为世子的折子,这封折子一上,可安他们的心。”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但是…… 赵含章目光从折子上抬起,对上赵长舆的目光,“没有利益冲突了,叔祖和伯父自然不缺我们一口饭吃,但将来总还会有利益相关的时候,祖父也说了,世道要乱了,乱了的世道里,我们真能依靠别人吗?” 赵长舆注视着她眼中的坚定,惊讶道:“那你意欲何为?” 赵含章道:“力量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依靠谁,都不如自己来得可靠。” 赵长舆惊讶的看着她,半晌过后,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目光晶亮,“好,好!不愧是我赵长舆的孙女!” 他起身来回转了两圈,最后一拍梧桐树,在她面前站定,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道:“你长大了,我没记错,你明年就及笄了吧?” 太年轻了,已经二十八岁的赵含章眼含热泪的点头,“是。” 赵长舆就伸手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的注视着她道:“好,好,好啊,祖父很可能见不到你及笄了,我提前给你取个小字吧。” 赵含章一愣,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会儿后道:“祖父,我可以为自己取个小字吗?” 她还想叫自己原来的名字。 赵长舆笑道:“你不先听听我给你取的小字吗?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赵含章便笑着等他说。 赵长舆温柔的看着她道:“当年你父亲为你取名和贞,便是占卜而取,从《易经》里取的坤卦,我今日便为你取‘含章’二字为小字。” 赵含章愣愣的看着他,目中渐渐湿润,她忍着泪,声音有些沙哑的喃喃,“含章可贞……” 当年她爸爸也是从这个里面给她取的名字。 “对,”赵长舆含着笑容看她,“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 “和贞,你是个好孩子,我的孙女一直有美德,却从来隐忍不显耀,祖父希望你将来也能如此,将来可以有一个好结果。”赵长舆说到这里有些忧伤。 他一直知道这孩子聪慧,却少往心中去,若不是她这次展露出来的锋芒,他差点儿就误了她,也误了整个赵家长房。 第4章 赵二郎 赵长舆激动过后,面色有些病态的红,他捂着胸口慢慢在桌前坐下,和她道:“你先回去吧,祖父要好好的想一想你们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他道:“今日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母亲。” 赵含章应下。 赵长舆顿了顿后道:“既然你说你失忆了,那就失忆了吧。” 赵长舆是不相信孙女失忆了的,只以为她是要借此打压二房,之前他心底是不太赞同此举的,但现在…… 罢了,孩子想这么做,那就这么做吧。 赵含章回到自己的院子,又爬回了床上靠好。 这具身体的灵魂似乎真的散了,她不知道自己和傅教授能不能回到现代,但很显然,原主是回不来了。 所以,在她寄居在这具身体中时,她想要为她,为她在乎的人做些什么。 就当是借用她身体的租金吧。 而且,她自己也想过得更自在,更好一些。 赵家二房显然不能依靠,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不如遵从小姑娘内心的想法,他们大房自己立起来,最起码要有自保之力。 赵含章把自己刚才的应对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往下一滑,叹出一口气道:“我饿了……” 动脑筋肚子就是饿得快。 赵含章冲外面叫了一声,“听荷。” 听荷忙进来,“三娘要什么?” “吃的,去厨房要些茶点来,我饿了。” 听荷笑着应下,转身而去。 三娘受伤后,虽然还是忧心忡忡,但胃口却比以前好了许多。 赵家厨房的点心,那自然是很好吃的,听荷送来的点心都很对她的胃口,显然她和小姑娘的口味差不多。 正吃着,一个丫鬟小步进来,“三娘,陈太医来了。” 赵含章咬着点心顿了一下,放下让听荷收起来,问道:“谁请的太医?” 心里想着要怎么应对,就听小丫鬟道:“是成伯领来的,说是郎主派人去请的。” 赵含章便叫住听荷,又把点心拿了回来继续吃,“请他进来吧。” 陈太医拎着药箱进来,看见的便是一个小女郎正坐在榻上吃点心,看见他来还招手,“陈太医,要不要先用些茶点?” 陈太医:…… 他怀疑的看向成伯,“这是府上的三娘?” “是,”成伯虽然也惊讶,但很快收敛惊色,弯腰道:“请太医为我家三娘诊一诊。” 陈太医只能上前,赵含章也乖,放下点心伸出手来,问什么答什么。 “三娘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也不是,隐约能想起一些来,”赵含章道:“脑海中总是闪过有人跑来与我禀报二郎出城的画面,但接下来便是一片混乱,再要细想便头疼欲裂,心跳加快。” 陈太医摸着她的脉盯着她看,问道:“那人呢?可认得人吗?” 赵含章就叹气,“除了二郎,也就还隐约记得当初来报信的那个丫头,却只记得长相,不记得名字了。” “连父母和兄弟姐妹也都不记得了?” 赵含章就叹息应了一声是,关心的问道:“不知我何时能想起来,母亲每日来见我都哭得不行,今日好容易才把人哄下去休息。” 陈太医看着她沉默半晌,收回手道:“三娘好好休息,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硬想,以免病情加重。” 他道:“先养好身体,时机到了,自然会想起来的。” 赵含章深以为然,乖巧的点头应了一声“是”。 陈太医留下一张药方后离开,成伯冲赵含章弯了弯腰,跟着送陈太医出门。 陈太医前脚刚走,后脚这小姑娘的母亲王氏就赶忙来了,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显然被赵含章劝回去后又哭了。 一进门她就紧盯着赵含章看,疾步上前,“三娘,陈太医怎么说?” 赵含章靠在床上假装虚弱,“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还不记事。” 王氏眼睛又红了,她拉着赵含章的手簌簌落泪,“我可怜的孩子……” 赵含章任由她抓着,当着她的面,母亲二字怎么也喊不出口,这位姐姐和她差不多大,实际上也是的。 别看她女儿都十四岁了,自己却才是花信年华,也就比她以前大两岁。 赵含章喊不出口“娘”来,却看不得女孩子哭,所以忙回握她的手,扯开话题,“二郎怎么样了?” 王氏眼泪稍歇,用帕子擦干眼睛道:“还在祠堂里跪着呢,这次你祖父生了大气,亲自处罚的。”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不仅二郎,二房的大娘也跟着跪祠堂,你祖父虽不拦着我们给送吃送喝,却不许他们出祠堂,每日不仅要跪,还要背家训和族谱,你也知道,二郎愚笨,族谱还能背出一些来,家训却是……” 赵含章心中沉思,二郎,也就是原身的亲弟弟赵永,今年才十二岁而已。 她想了想,看向听荷,“你去找一找成伯,就说我吃了药后睡下,却不小心魇住了,这会儿正浑身发汗的叫着二郎呢,求他让二郎来见见我。” 听荷看着面色还算红润的女郎,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屈膝应下。 跟着王氏来的青姑立即道:“我与你同去。” 王氏忐忑不已,问赵含章,“这样岂不是欺骗你祖父,要是让你祖父知道了……” 赵含章安抚她道:“没事儿,这院里有什么事能瞒住祖父呢?他要是不愿意,自会让成伯拒绝。” 成伯没有拒绝,于是脸色苍白,跪得都站不直的赵二郎被人扶着送到了赵含章的清怡阁,祠堂里就只剩下赵大娘赵和婉了。 赵二郎被人扶着送进来,除了记忆里,这是赵含章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这便宜弟弟。 十二岁的少年却长得人高马大,脸是肉嘟嘟的带着婴儿肥,一进门,目光触及靠坐在床上的姐姐,毫无征兆的,他张开嘴就嚎哭起来,“阿姐,阿姐,哇——” 赵含章给吓了一跳,王氏也开始哭,小跑着上前抱住儿子,“二郎啊……” 赵二郎哭得超大声,眼泪跟决堤的河水似的哗哗从脸上流过,眼睛紧闭,被下人扶着走到床边触及赵含章他的哭声才开始小下来,但他还是哭得很伤心。 一边哭,一边勉强睁开眼睛看赵含章,看她一眼,哭得更大声了。 赵含章:…… 第5章 装晕 赵含章认命的张开手抱住赵二郎,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许久,赵二郎才慢慢停止哭声,怯生生的睁开眼睛看赵含章,“你……” 他怀疑的看着她,“你是我阿姐?” 赵含章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记得了,但他们说是。” 她上下打量赵二郎,道:“我在记忆里见过你,隐约记得年前你站在花园里的假山上迎风撒尿,结果尿到了另一人头上?” 王氏剧烈的咳嗽起来,“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三娘你记差了,那会儿你弟弟还小呢……” 赵二郎却不会脸红,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也记得这件事,他高兴起来,狠狠的点头,“对,就是我,因为这事,阿姐拿着鞭子追了我两条街,把我抓回来好一顿打。”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有些委屈,“好疼。” 赵含章:“……现在还疼?” 赵二郎点头。 赵含章伸手戳了戳他的膝盖,“这里呢?” 赵二郎“嘶”的一声,面色痛苦的打了一个抖,整个人忍不住往后一缩。 王氏看得心疼不已。 赵含章收回手指,和听荷道:“去把侧屋收拾出来,让二郎在这儿住下,使人出府去请大夫,跪了这么久,他的腿得好好治,别跪坏了。” 听荷应下。 王氏有些迟疑道:“二郎虽然心智小,但年纪却不小了,他还住在你院里是不是不太好?” “谁会说什么吗?住在偏房,又不是一个屋里住着的,”赵含章道:“才出了这么一件事,放他去前院我也不放心,就让他住在我这儿吧。” 王氏也怕他再被人蛊惑做错事,所以赵含章一劝她就答应了。 赵二郎双手捂住自己生疼的膝盖,确认了,“你就是我阿姐!” 只有他阿姐会这么戳他的痛处。 赵含章有些复杂的看着他,都不知道是该夸他聪明,还是说他愚笨了。 明明都怀疑上了,怎么就这么轻易相信她了呢? 赵二郎在清怡阁住下,赵家的当家人赵长舆一句话没说,其他人便是有意见也只能憋着,只是赵大娘还在祠堂里跪着呢。 一直稳坐泰山的二房长辈们也坐不住了。 傍晚用饭的时候,二房的人联袂而来,哦,除了她那位未曾谋面的叔祖父。 饭菜才摆上桌,赵含章舒服的让人抬到桌边,刚坐下便有下人进来禀道:“二娘子,三娘,大老爷和大娘子领着二娘四娘过来看三娘了。” 赵含章就看向王氏。 王氏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巴道:“请他们进来吧。” 如果只是二娘和四娘过来,他们大可以用之前的借口不见,但长辈过来,就不好再闭门不见了。 王氏坐在桌子边等着,赵二郎抓紧时间往嘴里塞了一口吃的,然后乖乖的把手放在膝盖上坐好,可见礼仪不错,家里是教过的。 赵济带着妻女进来,王氏不甘不愿的领着赵二郎起身见礼。 只有赵含章因为腿伤稳稳的坐在榻上,一动也不动,也不见局促。 赵济一进来就看到了她,他凝目看去,正对上赵含章看过来的好奇目光。 赵含章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非常嚣张的看过赵济,又去看他媳妇,然后去看他身后的两个小姑娘。 赵济被她的目光看得一惊,这陌生的打量…… 赵济眉头微蹙,难道真是失忆了? 打量着这一家四口,赵含章慢慢的将他们和记忆中的人对上,一下冒出来的记忆太多,让她头疼得几乎要裂开,赵含章脸色微白,额头微微冒汗。 赵济正看她,最先发现她的异常,愣了一下后忙问,“三娘怎么了?” 听荷也发现了,忙上前扶住赵含章,焦急道:“三娘是不是又头疼了?” 这点儿疼痛对赵含章来说没什么,她大可以忍下来,但…… 对上赵济打量怀疑的目光,赵含章想,她为什么要忍呢? 于是她放开记忆的闸门,让看见他们后涌现出来的记忆和情绪淹没自己,脸色瞬间苍白如雪,额头冷汗直冒,她哇的一下吐出来…… 这剧烈的反应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假装的。 赵济心中不安,他还以为赵含章失忆是假装的,为的是让大伯处罚他们二房,可现在看来,她竟是真的失忆了。 赵含章吐了好一会儿,屋里的丫鬟下人都乱起来,等脑海中的记忆稍稍平静了一点儿,她才抬头看向赵济一家四口,目光却看到正从他们身后进来的赵奕,她立即改变目标,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赵奕,“你,你,我记得你……” 一句话没说完,她就歪头晕了过去。 赵奕,赵大郎,赵济目前唯一的儿子,对上他可比对上他两个闺女好太多了。 赵含章丢完炸弹就放心的装晕。 王氏却不知内情,见女儿晕倒,大惊之下扑上去抱住她,“三娘,三娘你怎么了?快去叫大夫……” 听荷也吓坏了,撒腿就要往外跑,被青姑一把抓住,“快去请郎主,求郎主请太医来看看,外面的大夫不中用。” 听荷应下,转身往外跑。 赵二郎见姐姐说晕就晕,也吓坏了,被王氏这么一喊,眼泪就冒出来,他挤上去紧紧地抓住赵含章的一只手,越看越觉得她脸色惨白,很像前几天看到的死人,忍不住就嚎哭起来,“阿姐,阿姐……” 王氏本来还稳得住,儿子一哭,她也悲从中来,忍不住抱着赵含章大哭起来。 赵含章:…… 她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挠了挠王氏的手心,哭得投入的王氏没感觉到,赵含章便只能捏了一下。 王氏:…… 她反应过来,流着泪的低头去看女儿,就见赵含章微微睁开了一点儿眼睛,和她对上一眼后又紧紧地闭上了。 王氏心领神会,抱着赵含章顿时哭声大起来,屋里的下人们闻听,心中悲戚,都跟着小声的哭起来。 只有青姑还顶用,一边让人去打热水,一边让人去找三娘吃的药,还要派人去门上看大夫来了没有…… 赵济领着妻儿顿时僵在了原处,屋里的混乱和伤心都避开了他们,这场景落在谁眼里都能解读成二房上门欺辱大房的孤儿寡母。 进屋到现在统共就说了一句话的二房众人:…… 第6章 针锋 赵济额头微抽,反应过来后立即对着儿子大喝,“你还愣着干什么,你三妹妹记起你,你却只会站着,还不快上去看你妹妹!” 大娘子也反应过来,忙上前扶住哭得不能自已的王氏,“弟妹,这是好事儿啊,先前我还怕三娘不记人,看这样子,她是在好转,都能记住她哥哥了,接下来就该想起弟妹你了。” 王氏紧紧地抱着赵含章,哭道:“要是记起以前的事这么难受,我宁愿她永远记不起来。” 骗鬼呢,三娘这样子像是因为赵大郎好才记起晕倒的吗,分明是因为以前赵大郎欺负过她。 虽然她不记得赵大郎怎么欺负过三娘,但三娘既然说有,那就是有。 三娘又不是真的失忆。 没错,王氏也不觉得女儿失忆了,毕竟她能记得她和二郎,也认得身边的听荷和青姑,只是反应比以前慢了一点儿。 但她磕了脑袋,腿还摔坏了,伤心痛苦之下反应慢总是正常的。 失忆可以假装,呕吐和脸色发白却不能,王氏摸着赵含章的头发,心疼得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孩子啊,我只愿你和二郎平平安安,健康喜乐就好,其他的,我全都不强求。” 王氏心中虽不明白女儿的打算,但她装晕前指着赵奕那一通话,显然是在表达对二房的不满。 要论不满,王氏早积累了一肚子,只是一直碍于公爹不敢发作,加之从前女儿也总是劝说她,她这才一忍再忍。 这一次,因为二房鼓动二郎出城,害得她一双儿女差点殒命,她早恨透了他们。 不过是因为公爹不改初衷,还是想要将爵位传给二房,将来他们这一房要仰二房鼻息,这才强忍下。 这下连女儿都反抗了,王氏便压不住心中的怨恨,直接转身一把拉住被赵济推上来的赵奕。 “大郎,你三妹妹比你还小一岁,她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与婶娘说,我来罚她,还请你不要吓她。”王氏哭道:“将来这阖府都是你的,我们孤儿寡母只求一碗汤水喝,能平安活着就好,决不敢与你争什么的。” 赵济和吴氏被王氏这一通阴阳怪气说得脸色发青,赵济没忍住,大声喝道:“弟妹这是何意?” 王氏整个人一缩,一把将赵二郎和赵含章抱进怀里,母子三个缩成一团,哭都不敢大声哭了,“大伯……我,我,我说错话了……” 赵济整张脸都黑了,但落在下人的眼中,大老爷更显恐怖。 大娘子吴氏看到下人们惊惧的目光,反应过来,忙上前安抚王氏,“弟妹这说的什么话,他们是兄弟姐妹,一根血脉,将来自会互相辅助,相亲相爱的。” 王氏垂下眼眸,声音低落的道:“大嫂说的是,我不求其他,只要我一双儿女平安就好。” 她抱紧了两个孩子,想到三娘送回来时满脸的血,气息微弱,一度濒死,她又微微挺直了腰背,抬起眼来看向吴氏,目光凶狠,“三娘和二郎是我的心肝肉,为了他们,我连命都能舍了的,大嫂最好记住了今天的话,不然,我便是去了地狱也要挣开锁链回来。” 吴氏被她的目光和话中的凶狠吓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济被吴氏挡住,只听到话,没看到王氏的情状,不由生怒,语气也冷了下来,“弟妹这是何意,难道是怀疑三娘坠马是我们二房害的不成?” 王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哭道:“大伯,大娘现在还在祠堂里跪着呢,她是为什么跪的,你我都心知肚明。” 赵济脸色一青,握紧了拳头,寒声道:“弟妹不如说说,她为什么跪着?” 王氏抱紧了赵含章,害怕得微微发抖。 赵济生气的道:“弟妹身边的下人也该清一清了,全是这些挑三拨四的人在身边挑拨着,他们兄弟姐妹间才生出这许多误会来。” 他沉声道:“二郎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出城去,大娘偶然知道了此事,自然是要告诉三娘的,弟妹不如试想一想,若没有大娘告诉三娘这事,三娘能及时去追回二郎吗?城外这么多流民和乱军,还不生吞了他去!” 赵济:“弟妹不仅不念着大娘的好,竟然还听信外面的流言,觉得是大娘蛊惑二郎出城,如今新帝即位,朝中局势变幻,伯父如今都要暂居家中养病,以避朝中祸乱,这样的情况下,弟妹这样内乱起来,岂不是正合了那些挑拨小人的心意?” 他厉目看向一旁的青姑,直接下令,“我看弟妹就是被身边的人挑拨坏的,来人,将这几个刁奴拿下去。” 青姑几个吓了一跳,瑟瑟发抖的跪在了地上。 王氏也吓了一跳,忙伸出一臂去拦着,“这不与她们相干……” 赵含章微微皱眉,睁开了眼睛,她推开王氏的另一只手,伏在榻边又假装吐了两口,这才抬起头来冲地上的青姑伸手。 青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爬起来,手微微发抖的捧了茶杯给三娘。 赵含章漱口吐掉,这才脸色发白的靠着王氏看向赵济,嘴角微微一挑,“这是大堂伯?” 屋内凝滞的气氛顿时活动起来,跪在地上的下仆感觉压着他们的气势一弱,她们可以微微抬起头来了。 赵含章这一醒一吐,直接把赵济的节奏打乱了。 赵济盯着赵含章看,微微蹙眉,“三娘,你越发没有礼数了,谁教你这样与长辈说话的?” 赵含章一脸无辜,“我不记得了。” 她冲赵济一笑,微抬着下巴道:“不记得您,也不记得……您身后的这几位,除了,” 她的目光定在赵大郎身上,似笑非笑,“他。” 赵大郎:…… 虽然他们堂兄妹两个只相差一岁,是府里年纪最相近的两个人,但他们还真不这么熟,他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做过可以让她印象深刻的事,以至于她都失忆了还记得他。 “不过不记得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介绍嘛,”赵含章表示自己很大方,并不反感重新认识他们,“不过,这好似是我的院子,这里是大房吧?” 赵含章歪着脑袋疑惑的看赵济,“二房现在可以直接越过大房的当家娘子处理大房的下人了?” 第7章 相对 她嘴角微微一挑,不无恶意的问道:“现在,赵家还不是伯父当家做主吧?” 赵济脸色一变,吴氏和三个儿女都一脸惊讶的看着赵含章,没料到她敢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氏都忍不住惊讶的看着赵含章,忍不住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袖子。 赵含章只当不知,还是含着笑容看赵济,等着他回答。 赵济平复了一下心情,脸上的怒色很快收敛起来,平静的道:“三娘才醒,不记得家中的事所以误会了,我此举是为了府中安宁着想,若是让下人们随意传谣,再好的主子也被他们挑拨坏了。” 赵含章微微颔首,“大堂伯说的不错,的确要好好的查一查,我虽然记得的事不多,但醒来后也算长了不少见识,算起来,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似乎都是从大房外往里传的,要查,那就要查到根上,这样吧,让堂伯母和母亲一起查,我母亲查大房,堂伯母查二房,看看到底是哪些下人在挑拨离间,到时候一并打发出去,大堂伯觉得如何?” 赵含章从小在他眼皮底下长大,他知道这孩子聪慧,但她从来都温婉顺从,还是第一次这样当面驳他的面子。 然而对上赵含章陌生的目光,赵济连发火都不能够,只能憋屈的应下。 最后这场探病也不了了之,他们只留下带来的药材,话都没说几句就离开了。 快步走出清怡阁,赵济猛的停住脚步,回头看昏暗灯光下的清怡阁。 疾步跟在他身后的吴氏吓了一跳,和三个孩子也停下脚步,低着头站着。 赵济面无表情道:“她怕不是假装的,而是真失忆了。” 吴氏连连点头,“是,是,我之前没见到她,也以为她是装的,但今日看,竟然是真的。” 三娘以前虽偶尔叛逆,但行事却稳重,和他们二房的关系也一直不错,不管内心怎么想,两房面上一直很和睦的。 像今日这样失礼的诘问,那是一次都没有过。 赵济头疼起来,他意识到,赵三娘假失忆不好,真失忆对他们更不利。 失忆,不记得了,那便没了感情,没有畏惧,从前的经营瞬间都消失了。 而且今晚…… 赵济想到刚才她的争锋相对,只觉得心口生疼,堵得慌,“刚才的事不许外传。” 吴氏小声道:“便是我们不说,这边也会往正院那边传吧?” 当然会了! 他们前脚一走,赵含章后脚就让跪着的下人们起来,让她们都退下去,只留下青姑道:“大夫还没来,青姑亲去正院走一趟吧,和祖父说我醒来了,只是头晕恶心,已经没有大碍,倒是母亲被气得心口生疼。” 她问道:“祖父要是问母亲为何生气,你知道怎么回吧?” “还能怎么回,自然是被他们二房气的。” 青姑却是小心翼翼的看了赵含章一眼,结合以前三娘的教导,小声道:“就说是被三娘气的,三娘对大老爷无礼……” 赵含章微微颔首,“就说,三娘把以前的礼仪道德全给忘了,二娘子气得不行。” 王氏:……她其实不怎么生气的,以前他们一家三口只有她对二房的人生气,儿子是傻乎乎的不能计较,女儿虽然精明,却总叫她忍让,还说什么,脾气要发在要紧处,总是发脾气,以后再发脾气就不值人重视了。 女儿难得冲二房发一次火,王氏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欲言又止,“这样说是不是不好,万一你祖父对你生气。” “生气是必然的,但我想,祖父更气的一定不是我。”赵含章嘴角微翘,点着膝盖道:“这些年大房养大了二房的心,大堂伯一家太过骄傲了,自觉爵位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如此骄傲,怎么会不败?” 她道:“我确信,引着二郎出城的事是大姐他们私下所为,大堂伯他们不知情,不然他们一定会拦着,他们可不会觉得祖父会把爵位传给二郎。也正是因为笃定这一点儿,哪怕知道我们姐弟两个受伤和大姐他们脱不开关系,他们也不着急,甚至还出手替他们抹掉尾巴,不承认,反正祖父也不会把爵位给二郎。” 王氏伤心难过,“凭什么不给二郎,二郎才是他的亲孙儿。” 赵含章,“……母亲,二郎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他怎么当得好家主?爵位于他来说不是好东西,反而是夺命的坏事。” “那你怎么还那样与二房说话?你从前不都叫我忍着吗?” 赵含章:“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想着我们毕竟一脉相承,又从小一起长大,总是有感情的。” 她道:“上下牙齿还有碰着的时候呢,一家子过日子吵吵闹闹再正常不过,无关紧要的事情忍让一些便是,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心太大,也太过薄情,想要依靠他们已经不可能。” 王氏呆住,“既不要爵位,他们又不能依靠,那我们……” “母亲,爵位只是个荣誉罢了,这世上的好东西多着呢,我们不要那闪耀人眼的爵位,没说不要其他的呀,”赵含章道:“而那些东西,现在可都还在祖父手里呢。” 王氏眼睛一亮,“钱?” 她公爹可是有名的吝啬,又有擅经营的美名,手上一定有不少钱。 此时屋里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个和青姑,赵含章意味深长的道:“钱,只是其次罢了。” 最紧要的是赵长舆手里的人啊! 乱世里,钱粮重要,但人也很重要。 谁手里有人有粮,谁就能活着,还能活得好,现在整个大晋都打成一团,就是现在看着还安定的洛阳,也才经过血洗,之前隔三五个月就发生一次动乱,洛阳城里被血洗了一次又一次,没点人手,赵含章觉得自己连大门都不敢出。 所以她眼馋赵长舆手里的人。 青姑瞬间领会,知道该怎么说了,她也精明,抹了抹眼睛,让眼睛红了一些,然后冲赵含章屈膝道:“奴必不负三娘所托。” 她转身而去。 第8章 心腹 王氏愣愣的看着,还没回过神来。 赵二郎忍了又忍,忍不住了,拽了拽赵含章的袖子,委屈道:“阿姐,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 赵含章看着天真不知事的赵二郎,挥手道:“吃吧,吃吧。” 赵二郎立即回自己的位置坐好,一连夹了好几块大肉给赵含章,殷勤道:“阿姐,你刚才都吐了,这些都给你吃。” 赵含章看着碗里的大肉不说话,只觉得头又疼,胸口又闷起来,恶心想吐。 王氏忙将肉夹走,“你阿姐不吃,你自己吃。” 她忧心的看着赵含章,“三娘,要不你就吃些白粥吧,看看,吐得脸都白了。” 脑海中涌出来的庞大记忆已经融合得差不多了,赵含章头已经不怎么疼,不过她胃口也不太好,于是点了点头。 她就坐着看王氏给赵二郎夹菜,赵二郎也吃得津津有味,凡是放到碗里的菜全吃了。 赵含章看得有趣,就问他,“你在祠堂里也能吃这么好吗?” 赵二郎委屈的摇头,“没有肉,只有馒头。” 赵含章满意的点头,这样才像被罚嘛。 清怡阁这边安静了下来,主院那边却一点儿也不平静。 青姑跪着哭诉了一通,得到允许后才起身,弓着背悄悄退下。 退出院子时,她后背都汗湿了。 赵长舆盘腿坐在榻上一动不动,成伯端了一碗茶上来,轻声道:“郎主,今晚二房的确逾矩了。” 赵长舆叹息一声道:“何止是二房逾矩,三娘也逾矩了。” 不等成伯说话,他又道:“不过也情有可原,我一直知道老二对我有些意见,只是没想到已经影响到赵济如此,如今我还在,他就能对王氏如此,待我一走,他们孤儿寡母的,在赵家哪还有立足之地?” “我不知情状已经严峻到如此程度,”他叹息道:“你以为三娘此举真只是一抒心中怨气?她这是在逼我做选择呢。” 赵长舆说到这里一笑,“她倒是聪明……” 成伯沉默,坏话是您说的,好话也是您说的,反正您总会为自己的孙女找补。 他默默地把茶碗往赵长舆跟前放。 赵长舆端起来喝了一口,沉吟道:“其实并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并不是有大义之人。” 成伯忙道:“郎主为何如此自贬?” 赵长舆却很坦然,“这却是实话,我若是大义,此时为了家族的长远发展,我就该派你去训斥三娘了。” “家族的力量只有集中在一块儿,才能助赵氏更进一步,而今又逢乱世,更不应该分散家族势力,而我,”赵长舆叹息道:“现在要做的却是分家族势力。” 自和三娘谈过后,赵长舆一直在犹豫不决,他到底应该给三娘留多少东西呢? 按照原计划,他是不打算把家族势力分给她的,甚至除了成伯外,他没打算给大房留什么人。 孙子是傻的,哪怕他不愿意承认,赵二郎也的确弱智,十二岁的少年郎,平时沟通都没问题,但心智就是跟六七岁的孩子无异。 人家六七岁还能识百字了呢,他读了六年的书,认识的字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有惠帝这个前车之鉴,赵长舆自然不可能把家业给他。 所以他一直想的是让二房继承家业,将大房托付给他们照顾。 这两年,朝中局势变化,大房和二房的矛盾日益加深,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这才想给大房多一个保证。 所以他才开始给孙女寻找高门亲事,他手上有权、有钱、有人,他想在离开前安排好三娘,将来她有夫家依靠,也可以照拂母亲和弟弟,谁知道他这边才有一点苗头,府中就流言四起,二郎和三娘就出事了。 今晚,哪里是二房上门逼迫大房? 分明是三娘在逼他做出决断。 赵长舆虽然知道她挖了坑,但……还不得不往前踩下去。 赵长舆思虑半晌,有了决断,和成伯道:“明日让赵驹和汲渊来见我。” 成伯躬身应下,“是。” 赵含章以为赵长舆还需要纠结一段时间,毕竟她这位祖父在历史上可是有名的能臣,是能被人称为千丈松,天下栋梁的人。 这样的人,就算是想徇私,也会纠结一段时间,在家族大计和小家血脉之间,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士人都会选择家族,更何况是赵长舆这样有远见的人? 她没想到,第二天才到午时,正要用午饭呢,成伯就带了人过来接她,“郎主关心女郎,所以让奴过来接女郎过去叙话。” 赵含章点头,坐在了辇车上才想到,刚才成伯没叫她三娘,而是叫她女郎呢。 她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进主院时都没压下来。 这一次,她毫无心理负担的冲坐在院子里的中年人喊,“祖父。” 赵长舆冲她点了点头,等她到了跟前便给她介绍身旁的俩人,“来得正好,来见过你汲爷爷。” 赵含章看过去,对着面白无须,面色温和,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青年怎么也喊不出口来。 赵长舆见她看着人发愣,微微蹙眉,“三娘。” 赵含章立即欠身叫道:“汲先生。” 汲渊眼睛一亮,微微颔首,“女郎今日看着精神不错。” 赵长舆有些惊讶的看了赵含章一眼,也没纠正她,而是顺着话笑道:“她从小皮实,子渊也知道,治儿只留下两个孩子,二郎那样,我便忍不住将她当做男儿教养。” 汲渊沉默。 赵长舆并不需要他立即做出决定,和赵含章道:“三娘,汲先生是祖父的右臂,你将来要将他与祖父等同视之。” 赵含章一听,面色严肃起来,按着坐辇就起身,勉强站住后便冲汲渊深深的一揖,“汲祖父。” 赵长舆:……倒也不必如此。 汲渊却是眼睛大亮,激动的伸手扶住她,“好孩子,你伤了腿不必多礼,快快坐下。” “汲祖父不坐,三娘岂敢坐?您也快请坐。” 赵长舆额头青筋跳了跳,连忙打断俩人,“这是赵驹,是祖父的左膀。” 赵含章看过去,这身高就很现代了,应该有一米八二三,孔武有力,现在正是春天,洛阳的气温还低着呢,但他只着简单的胡服,布料贴在身上,能够看到他身上的力量感。 赵长舆道:“家中部曲是他统领。” 赵含章心中一动,一文一武,赵长舆这是要把家底都给她? 第9章 两条路 那是不可能的,赵长舆就是能“自私”到这个程度,他也不可能把赵含章推到风口浪尖。 赵长舆带着三人进书房,成伯守在了院子里。 赵含章因为腿伤只能坐在胡凳上,而赵长舆三人则是盘腿坐在席上。 赵长舆坐在主位上看了眼坐在正对面胡凳上的孙女,道:“我已经决定,明日就上书请立世子,新皇即位,正是加封功臣之时,我的折子应该很快能批下来。” 他手指点了点桌子道:“本来,世子请立之后,我应该把你大伯父带在身边教导,将家族势力慢慢交给他,但是……” 赵长舆抬头紧盯着赵含章道:“你叔祖父还在呢。” 赵含章心中一动,想起历史上对赵仲舆的零星记载,“您是想让他们父子相斗,我们大房渔翁得利?” “……”赵长舆快速的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汲渊,喝道:“瞎说什么,我走后,家族大计全落在你叔祖父和大伯父身上,你不说从旁协助他们,竟然还盼着他们不好?” 赵含章立即低头认错,“是,都是三娘的错,以后再不敢这样。” 这样明着说出来了。 赵长舆这才稍稍满意,继续道:“人贵精,而不在多,我给你和二郎留一些人手,将来我不在了,你就和二郎扶棺回乡。” 他也不避讳汲渊和赵驹,直接和赵含章道:“我给你两条路,一是先定亲,等以后出孝了再嫁人,子渊他们会帮你,我们家在汝南有一个坞堡,现在是你五叔公一房在经营,但我们大房才是嫡支,有二郎在,你只要回乡便有机会。” 话不必说得太透,赵长舆这是让她挟赵二郎以令赵氏坞堡。 赵含章觉得这条路不错,微微点头,但定亲…… 她觉得大可不必。 “第二条,今年便定亲成亲,你把子渊他们都带上,将来你母亲和弟弟依附你生活。” 赵含章:“祖父甘愿把赵氏这么大的势力交给姻亲?” 赵长舆定定的看着她道:“我是交给了你。” 三娘要是不说那番话,不做这些事,他本来是不会分出势力来给她的。 但既然她有此见识,那她的夫家就拿捏不动她,在她手里的势力可以成为她夫家的助力,同样的,她夫家的势力也会是她的助力,保护她和大房母子。 赵含章心中激动起来,“祖父信我,我必不负祖父所托,我会保护好母亲和弟弟,也会保护好自己的,我选第一条路。” 赵含章好奇的问道:“您给我说的是谁家?怎么二房那么着急的下手?” “别胡说,没有证据的事不得宣诸于口。”赵长舆说了她一句后道:“我看中了傅子庄的长孙傅长容。” 赵含章便用力的在脑海中搜索傅子庄这个人,发现搜索失败,就一脸茫然的看着赵长舆。 一旁的汲渊就笑道:“傅公名祗,字子庄,刚晋封中书监、右仆射、左光禄大夫和司徒,其长子傅宣尚弘农公主,傅长容是弘农公主之子,少有才名,比三娘大两岁,年岁合适,才貌合适,家世也合适。” 年岁和才貌先不说,家世上看前面的确很合适了,但看后面就不合适了。 俩人的祖父都做中书监,但人家祖父是现役,她祖父是退役,人家父母双全,她这边是孤儿寡母好不好? 赵含章很怀疑,“傅公……他能答应?” 赵长舆瞥了她一眼道:“为何不答应?三娘你温柔贤良,才貌双全,他傅家求之不得呢。” 赵含章心虚,才貌双全她倒是不否认,但这温柔贤良……不说她,就是原身,她也没有这个品质啊。 她不觉得赵长舆会不知道小姑娘一直在暗搓搓的搞二房。 赵长舆面不改色的道:“此事你不必忧虑,你是女郎,要矜持骄傲些,头虽是我开的,但现在是他傅家在求你。” 赵含章不解,“为何?” 赵长舆瞥了她一眼,蹙眉,“还能为何,自然是因为你好了。” 赵含章顿了好一会儿,发现赵长舆竟然是认真的,顿时说不出话来,她承认她很优秀,原身也很优秀,但这个时代真的承认她们这样的优秀吗? 想到对方姓傅,赵含章心中一动,“祖父,这位傅郎君最近还好吗?” 赵长舆看她,“为何这样问?难道是他在外面有什么不良嗜好叫你知道了?” 赵长舆惊讶,“你耳目如今这么灵通,连长安的消息都探知得到?” 赵含章:“……他在长安,不在洛阳?” 赵长舆蹙眉,盯着她脑袋上的伤看了一眼,“京城事变,他一直随父母被困在长安,你……你不记得?失忆的事是真的?” “哦,”赵含章现在却不能承认自己失忆了,毕竟两个重要的左膀右臂在呢,要是让心腹幕僚知道她脑袋有问题,那不是打击他们的信心吗? 所以她笑道:“假的,只是我不记得傅家的事,他们家的事很大吗?” 赵长舆瞬间被说服,那的确是不大,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大晋死了三个王爷,皇帝被人抢了两次,去年甚至直接被人毒死在了皇宫里,每一件事都比傅家被困长安要大,孙女年纪还小,收到的信息不全也是正常的。 赵长舆自己说服了自己,微微点头道:“不过新皇即位,长安之困稍解,虽然从长安到洛阳还是艰险万分,但以傅家之能,回来应该不难,再过两月你应该就能见到人了。” 赵含章微微失望,看来这位傅长容不是傅教授。 按照她当时出现和消失的时机推算,傅教授出现的地方应该是有一个受伤的人,说不定和小姑娘一样濒临死亡,或者已经死亡,傅教授才在她眼前咻的一下消失。 就不知道他到底变成了谁。 赵含章的内心蠢蠢欲动,最后还是没忍住和三人打听,“祖父,不知近来京城可有什么新闻,比如和我一样失忆或是受了重伤的人。” 赵长舆:“不说受伤,京城里每天死人都不少,你想问谁?” 第10章 互相妥协 难道傅教授附身的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以没有风声出来? 赵含章:“没有特定的人,只是我昏迷前见城门口大乱,似乎有许多人受伤,想问是不是有人与我一样失忆,要是失忆的人多了,说不定此事在京城里会被传得更广……” 赵长舆脸都黑了,汲渊忍不住笑出声来,和赵含章道:“三娘,你失忆的事被郎主按下了,没有外传。” 赵含章惊讶的看向赵长舆,“为何?” 赵长舆静静地看着她,将她看低头后道:“想要更多的东西,这段时间就安静些,别总想着去撩拨二房,别忘了我为何给你取字含章。” 赵含章嘴上乖巧的应下,心里却觉得赵长舆注定要失望,这个名字她带了二十八年,美德倒是有了,但谦逊却没能学到多少。 想要她像这个名字一样具有美德而不夸耀,很难。 赵含章嘴角微微翘起,又想起她爸爸拿着棍子撵她跑了两个大院的事。 她眼睛微湿,低下头遮住眼中的泪花,再次应承道:“我都听祖父的。” 看来通过失忆和傅教授连通信息的事不成了,还是得派人出去打听那天在城门口受伤的人。 赵含章情绪好转,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恢复平静,她的目光落在了汲渊身上,冲他乖巧且甜甜的笑了笑。 汲渊脊背一寒,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赵长舆今日的目的便是让赵含章见一见赵驹和汲渊,此时已经见过,彼此都心中有数了,他就留下赵含章单独说话。 赵长舆:“千里虽是武夫,为人却稳重细心,二郎读书不行,却有一把力气,他所求不多,不似汲渊,我本来也要把他和成伯一起留给你和二郎的。” 赵含章反应了一下才记起来,赵驹,字千里,这个字还是赵长舆给他取的。 这个知识点一记起,相关的记忆就冒了出来。 赵含章没见过汲渊,却远远的见过几次赵驹,二郎的功夫就是和他学的。 不过和汲渊相比,赵驹显得名不见经传。 汲渊,她祖父身边有名的谋臣,虽然小姑娘没见过他,却没少听到他的大名。 赵家能在几位藩王的互相攻伐之中立身,她祖父的能力是一个重要原因,但这里面也少不了汲渊的辅助。 “汲渊……”赵长舆顿了顿后道:“他和千里不一样,但受过我的恩惠,他如今还年轻,恐怕不会在你身边留太久,所以你得尽快培养起自己的人手,以替代他。” 赵含章心中一动,“祖父,我能出门吗?” 赵长舆的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赵含章立即道:“这不是问题,我这腿是扭伤和骨裂,并没有骨折,我觉得我可以出去。” 赵长舆意味深长的道:“你现在不是失忆吗?还受伤严重。” “就是因为失忆才要多出去走走,这样才能更快的找回记忆。” 赵长舆:“……你还真打算和二房犟下去?差不多就行了,找个时机恢复记忆吧。” 赵长舆起身,到书架里去拿出一个盒子来,“我给你和二郎留一些产业。” 盒子里是四张地契和四块地图,图是画在绢布上的,赵长舆抽出两张地契和两张地图给她,“这是我给赵氏留的后路,本来要交给你叔祖父的,但……如今我一分为二,这一份是你的。” 赵含章看了一眼地契后就去看地图,“这是?” “这是我藏匿的财物,”赵长舆叹息一声道:“大晋……只怕不长久了,天下迟早要乱,而今有匈奴和羌人作乱,局势连后汉都比不上,到那时,人命如草芥,只要有钱有粮,你便能聚拢人才以护佑己身,这个是留给你保命的东西。” 赵含章的目光就落在盒子里,赵长舆见状,太阳穴又忍不住跳了跳,他伸手将盒子盖起来,“这个是留给家族的。” 他顿了一下后道:“虽说这些东西是我经营所得,但你要知道,祖父也是继承先祖家业,有了基础才有今日,所以这些东西是必须回馈给族中的。” 赵含章表示明白,大方的道:“我知道,这是我们的责任。” 赵长舆满意的点头,示意她把东西收好,“我让成伯送你回去,等世子请封的折子下来,我再带你出门去见一见留给你的人。” 汲渊和赵驹还好来府上,其他人手就不好在府里见了,不然正院就是再严密,也瞒不过二房去。 赵长舆再次叮嘱她,“你要谦逊知道吗?你又是女郎,示人以弱更易取信人。” 赵含章却不这么认为,“前六年,我们不就一直在示弱吗?我只看到我们退一步,别人便得寸进尺两步,步步紧逼,越发的放肆。” 她道:“如果一开始就不让,或许是另一番境况,今日之祸直接消弭也不一定。” 赵长舆皱眉。 赵含章没有多解释,在赵长舆眼里,现在的局面没坏到底,毕竟这次的事是有惊无险; 可赵含章知道,这里面横亘着一条人命,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都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死了,除了她,没人知道她的死亡。 赵含章将目光从盒子上收回来,退了一步,“我明白祖父的意思,虽然我心中不高兴,但为了大局,为了家族,我会退让的。” 赵长舆便眉目舒展,冲她满意的点头,“不错,只有这样我才放心的把那些人交给你,以你现在的心性和能力,应该可以留汲渊几年。” 祖孙俩一时相谈甚欢,赵含章满载而回。 她今天得到的是赵长舆留给她的大头,那两张地契和地图下的东西是赵长舆一生积累的一半,甚至更多; 而这是暗处的东西,他肯定不会告诉二房这些东西的存在和去向,那他肯定还要给她一些东西放在明面上。 赵含章挑了挑嘴角,坐在坐辇上看向二房所在的方向,小姑娘的大堂姐,赵大娘,此时还跪在祠堂里吧? 不知道引他们出城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点拨的,小姑娘的仇总得报一报,还要把王氏和赵二郎安排好,然后找到傅教授,一起想回去的办法…… 第11章 守住清怡阁 赵含章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不一会儿就到了清怡阁。 听荷要仆妇将她抱到榻上,赵含章挥了挥手,自己扶着她的手就站起来,一蹦一跳的自己坐到榻上,“让人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出门。” 听荷一愣,“三娘,你的腿还没好呢?” “多带几个健壮的仆妇,到时候抬着走就是了。”有人有钱,还怕出不了门吗? 听荷拗不过赵含章,只能下去吩咐。 赵含章脱掉鞋子,用柔软的狐皮盖住伤腿,舒服的往后一靠,和其他丫鬟一挥手,“去拿些果子点心来。” 丫鬟们高兴的应下,她们觉得这次三娘摔伤后比从前更率性了,也更加的快乐。 主子开心,她们便也跟着高兴。 屋里很快热闹起来,如花一般的小丫鬟们端来了果盘和点心茶水,分前后左右站着服侍赵含章吃果子。 连擦嘴巴都有人代劳,真是……太奢靡了。 赵含章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决定自己动手,“二郎呢?” “在二娘子屋里,他膝盖肿得厉害,二娘子找了药膏给他敷上。” 赵含章点点头,“让成伯给他请个大夫来,这两天便留在院中,你们看紧了他,不许他出去。” 丫鬟们都应下。 听荷小跑着进来,“三娘,刚郎主派了人去祠堂,把大娘放出来了。” 赵含章吃着果子沉思。 明天就要上折请封世子,赵长舆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二房。 赵含章也不会。 赵大娘多跪一晚上,还是少跪一晚上有什么区别? 既然答应了赵长舆,她不介意做些面子工程,只要她心里记得就好。 赵含章道:“去二郎那里取一罐伤药给她送去,就说我也伤着,就不去看她了。” 听荷不愿意去,所以指派了另一个小丫头去。 赵含章笑了笑,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听荷想了想道:“郎主让人去请了二房的老太爷过来,现在还在书房里呢。” 赵含章点了点头,“你把青姑找来,我有话吩咐她。” “是。” 不一会儿青姑便来了,赵含章只留下听荷,其他下人都遣了下去。 “我明日要出门,你把母亲带过来,就让她在这院里陪二郎,看住了她,不要让她去主院和二房,要是二房有人过来,一律拦在院外,甭管他们是拿什么借口来的,都不许他们进来。” 青姑愣住,这吩咐,怎么听着像是在针对二娘子? 赵含章幽幽地道:“明日祖父就上折请封世子了。” 青姑瞪大眼,“怎么这么急,郎主身体好着呢……” 青姑声音渐低,在赵含章凌厉的目光下低下头去,低低地应了一声,“唯。” 赵含章这才满意,“看住了母亲,待我回来有赏。” 青姑见三娘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愉悦,心下勉强安定下来,虽然她不解,但似乎这不是坏事。 三娘比娘子聪慧,也更稳得住,既然她没有反对,那情势应该还不算坏。 青姑有些待不住了,怕二娘子从别处知道此事闹起来,忙道:“奴这便去看着娘子。” “去吧。” 青姑躬身退下,才出院子就疾步而走。 以王氏的脾性,她胆虽不大,却一直对伯爵之位耿耿于怀,之前郎主只是那么说,一直未定下世子之位,二郎就还有机会,她心里也总有股奢望。 要是让她知道明天就上折子,王氏就算不闹也会忍不住去主院哭一哭的。 郎主现在身体不好,要是被哭出个好歹来……那三娘和二郎才是真没有依靠了。 王氏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她正在教赵二郎认字,“这是黄,黄色,刚刚不是才教过你吗?” 赵二郎立即念,“黄,黄色!” 王氏深吸一口气,手指一移,点着一个字问,“这个呢?” 赵二郎看着它发呆。 王氏忍住脾气道:“这个念‘宇’。” 赵二郎乖乖的跟着念了一声“宇”。 王氏的手就一转,又点了回来,“这个念什么?” 赵二郎张了张嘴,盯着它沉默着。 王氏就忍不住伸手拧他的耳朵,“黄啊,你才念过,这才几息你就不记得了。” 赵二郎低着脑袋。 青姑顿了一下,赶忙进来,“娘子,三娘从主院回来了。” 王氏就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感觉胸口的气下去了一些才道:“公爹找三娘何事?” 青姑轻声道:“三娘没说,但看三娘的表情,不似坏事。” “那就好,昨晚闹得那么大,我还怕公爹训三娘呢。” 青姑有些话想和王氏说,便不由去看赵二郎。 赵二郎正双眼放空的盯着书上的字看,王氏看着就来气,挥手道:“出去吧,出去吧。” 赵二郎瞬间灵动,蹦起来就往外跑,不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王氏眼都红了,差点儿流下泪来,“我也不指望他多聪明,但凡有他姐姐一半,不,哪怕是三分也好啊。” 青姑给她递帕子。 王氏接过帕子按了按眼角,缓过来才问,“什么事啊?” 青姑道:“三娘明日要出门,您也知道,昨晚在清怡阁,她那样不客气的对大老爷,那边不知要怎么整治清怡阁呢,所以想请娘子明日过去坐镇。” 王氏“哼”了一声道:“他们敢!要我说,公爹早应该把他们分出去了,二老太爷自己有家业,有爵位,干嘛非盯着我们这一房的东西?” 青姑想起三娘的叮嘱,和声安抚道:“也是生逢乱世,需要依托家族庇护,将来三娘和二郎还要指着宗族照拂呢。二郎那样,若无宗亲照拂,只怕……” 王氏沉默。 见她能听得进去,青姑继续柔声道:“奴看,这事儿不如听三娘的,爵位倒还在其次,最主要是落得实惠。” 王氏就在心里扒拉起来,“看二房这样子,东西放在二郎手上只怕守不住,还是得交给三娘,让她带走,便是带去夫家也比留在赵家强,到时候我和二郎也能去依托她。” 她小声问道:“还没打听出来吗,公爹给三娘说的是谁家的郎君?” 青姑同样小声回道:“打听不出来,但听说不仅家世显赫,人品相貌也都好。” 王氏就捂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公爹选的人,应该不会差。” 青姑干脆就着这个话题延展开,王氏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直不曾知道院外的风声,第二天高高兴兴的带着青姑去给赵含章守院子。 第12章 王四娘 赵二郎站在门口可怜巴巴的看着赵含章,赵含章只当看不见,让人把她抬出去。 王氏目送她走远,转身就拉赵二郎回屋,“走,我们今天继续认字,就认三个,不,两个就行,你要是能记得两个字,晚上母亲给你做好吃的,还给你买马鞍,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赵二郎却一点儿也不开心,“我可不可认自己的名字?” “你都已经记得自己的名字了,还认什么认?我们认新的字!” 王氏把赵二郎拽回屋,赵含章则是乘坐马车出了大门。 车是四面挂着帷幔,赵含章安坐在上,透过帷幔可以影影绰绰看到外面,她嫌弃帷幔挡视线,干脆的让听荷把帷幔卷起来。 听荷便将前面和左右两面的帷幔卷起来。 这下好了,视野开阔,赵含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街道上的人不少,商铺都开着,摊位零星,进出店铺的人都很少。 走路的人看到马车有远远的侧身站到一旁避让的,也有斜视了她一眼后特意走到大道上,特意挡着他们的车走的。 赵含章看着很感兴趣,也不出声,等着赵家的车夫应对。 赵家的车夫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扯住缰绳,让车速慢下来,就这么优哉游哉的跟在那人身后走,不驱赶,也不出声催促。 赵含章看向听荷,听荷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见三娘看过来,还以为她是要茶点,立即沏了一碗茶给她。 赵含章接过喝了一口,抬头看向前面自觉无趣离开的人,看来赵家在外面也很谦逊。 赵含章正想着,眼角余光突然扫到半空中有什么东西砸来,她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一倒避开。 一枝花从她眼前飘过砸在了茶壶上。 赵含章愣愣的看着那支开得正艳的月季,不由扭头去看花砸来的方向。 左侧酒楼的二楼上开着一扇窗,一个少女靠在窗边,半边身子探出来,见她看过来便大声道:“赵三娘,你躲什么?我投掷的花你竟不接。” 看到少女,相关记忆冒出来,赵含章适应了一下,等头疼的后遗症稍缓后才冲楼上的少女微微颔首,“多谢你的花。” 她伸手将掉在车板上的花拾起,冲王四娘挥了挥,“我收下了。” 话音才落,被砸了一通,又被摇了两下的月季从颈部断开,吧唧一声掉在了赵含章的衣裙上。 赵含章:…… 王四娘:…… 赵含章忙捡起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拿在手里,抬头去看酒楼上的王四娘。 俩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赵含章和车夫道:“我们走。” 王四娘见她竟然不停车,而是继续往前,气得大叫,“赵三娘,你去见谁?你出来不是见我的吗?” 那当然不是了,赵含章是要去城门口,看能不能从守门将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 王四娘见赵三娘真的一去不回头,不由拍了一下窗,转身就往下追。 下人们连忙跟上。 王四娘一路追到城门口,一眼就看见了停留在路口的赵家马车,她嘀咕一声,从牛车上跳下来跑过去,“赵三娘,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赵含章看了她一眼,“我来散心,你追着我做什么?” 王四娘跳上她的马车,伸手摸了摸车上的摆设,羡慕道:“你祖父对你真好,竟舍得给你置办这样豪华的车,还是用马拉的。” “哦,这不是我的,是我叔祖父的,今天出门的时候看见,觉得好看,临时换上的。” 王四娘瞪眼,“你……” 她上下打量这位好友,微微皱眉,“你似乎有些不一样的。” 赵含章并不掩饰自己的异样,坦然的问道:“很怪吗?” 魂都不一样了,人自然不一样。 王四娘担忧的问道:“难道你自暴自弃,打算把家业都给二房了?” 赵含章惊讶,“你怎么知道?” 王四娘就叹息一声,“这样也好,你总是与他们相争,我很是害怕,这次你受伤,吓死我了。” 她道:“不争了也好,以你祖父之能,他肯定会安排好你们的,爵位没了就没了,你自己不也说,那爵位落在你弟弟头上就是催命符吗?” 赵含章点头,“不错,所以我放弃了。” 王四娘转了转眼珠子,拉住她的手道:“不如你嫁到我家来,由我家来庇佑你们姐弟,我们还能做姑嫂,岂不快哉?” 赵含章瞬间抽回自己的手,“我想和你做闺蜜,你却想谋我做嫂子?” 王四娘:“什么是闺蜜?” “闺中密友?” 王四娘一合掌,笑道:“这个名称好,姑嫂难道就不能做闺蜜了吗?我哥哥人品相貌才华皆有,家世也不差,配你难道不好吗?你要愿意,我家回头就上门提亲。” 赵含章惊讶,“你能做主你兄长的婚事?” 王四娘:“主要是你贤名在外,我父亲又开明,他不会不应的。” 赵含章想了想后道:“但我不答应。” 王四娘笑问,“你也见过我兄长,他是人品不好,还是才貌比不上你?” “他人品才貌皆好,但我不喜欢,”赵含章就没想嫁人,就是嫁人,那也是回去后的事,当务之急是找到傅教授。 她直接拒绝王四娘,“此事不必再提。” 听荷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看见王四娘忙行礼问好,这才和赵含章禀道:“三娘,问到了,那天死伤的人极多,里面还有王家和傅家的郎君,最近并没有听说谁家郎君受伤后失忆的。” “傅家?”赵含章倾身,“哪个傅家?” “就是中书监傅家。” 一旁的王四娘赶忙道:“还有我族兄,那天他也带着仆从进城,正巧遇到流民暴乱,所以受了伤。” 赵含章不太感兴趣的问道:“伤得很重吗?还能记得以前的事吗?饮食起居有没有变化?” 王四娘:“……就还好?只是饮食清淡了些。” 受伤了当然饮食清淡了。 赵含章还是对傅家更感兴趣,问道:“是傅家的哪位郎君受伤?” 根据她这边的附身条件,同理可推出傅教授的附身条件应该和她差不多才对。 在不科学中找科学的理论,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听荷送了不少吃食才打听道:“听说是傅家的大郎君,他带着仆从从长安里回来,还没进城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赵含章:“傅长容?那可真是太巧了。” 王四娘留意到赵含章神情有异,不由道:“你喜欢傅长容?他虽说也有才貌,但怎比得上我兄长?我兄长可是与卫叔宝齐名的。” 第13章 做媒 赵含章的记忆需要“重启”才能想起,因此整理人物关系和脑海中的形象就慢了一点儿。 她整理好以后道:“你哥太老了。” 王四娘一肚子的话就都被堵住了。 赵含章心痒痒,和听荷道:“我们去傅家。” 听荷一脸为难,“三娘,我们没有提前递帖子,贸然上门不好吧?” 赵含章蹙眉,目光就落在了王四娘身上。 王四娘生生打了一个抖。 王四娘坐在赵含章车上,很不能理解,“上次见傅长容是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或者更久,那时候我们都还是个孩子吧,你怎么就对他念念不忘?” 她嘀咕道:“我兄长那么好看,你便是不动心,怎么忍心叫他给你牵线搭桥去见傅长容?” 赵含章:“你就说帮不帮忙吧?” 路都走到一半了,她还能拒绝吗? “我兄长这会儿肯定在自在楼里清谈,去哪儿找他一找一个准。” 赵含章腿还伤着,不好蹦着进去,所以她等在门外,让王四娘进去找人。 赵含章手指敲着自己的膝盖,等了许久,转头问听荷:“四娘进去多久了?” 听荷估摸了一下后道:“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赵含章就对跟在左右的仆妇道:“去找店家抬一张坐辇来。” 她亲自进去找。 自在楼并不只是前面这一栋楼而已,后面庭院深深,十步一景,那才是士人饮酒清谈之地。 在这里,只要有钱,便有机会往后面去,而要是有身份,那是一定可以往后面去,哪怕没钱,掌柜也会很高兴的把人迎进去。 赵含章没来得及砸钱,听荷只是亮出了赵家的名号,便有一个管事娘子带着四个伙计抬了一张坐辇来。 管事娘子站在车旁恭敬的道:“小店今日能迎来女郎,真是蓬荜生辉,不知女郎是想去后头用膳,还是饮酒?” 赵含章:“我来找友人,王家的四娘,她进去许久了,也不知被谁给绊住了。” 管事娘子一听,大松一口气,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好,她笑吟吟的道:“王四娘在悠然居呢,妾身给女郎引路。” 赵含章扶着听荷的手下车,拒绝了仆妇,自己一蹦一跳的坐到坐辇上,伙计们要抬,左右服侍的仆妇拒绝了,亲自抬着三娘进去。 管事娘子笑着在前面引路。 赵含章好奇的看着,随着进入后面的庭院,相关记忆从脑海深处冒出来,她慢慢将记忆和现实对照起来。 自在楼是京城最有名的清谈之所,不知多少文人名士在此扬名、交友。 有随性放荡些的,常年住在这里,连家都不回的。 赵三娘和朋友们来过几次,只是小姑娘心思重,现实的担子压在她肩膀上,让她少有可以放松的时候,所以她不喜欢这儿的氛围,除非朋友力邀,不然一般她是不来的。 悠然居在庭院的正中间,穿过影壁进去,便可见一地花树,不远处的平坦草地上团团摆放着席子和矮桌。 矮桌上摆着茶点果盘,青年们有半躺着的,也有挺直了腰背坐着的,他们正激烈的争辩什么,而她的好友,应该是来请人的王四娘正坐在一旁一脸入迷的看着他们,显见已全然忘记她们的目的。 仆妇们抬着赵含章走下台阶,直接往人群去,有人发现了她们,惊讶的看过来。 有些骚动,王四娘也回头看过来,看见赵含章坐着坐辇进来,不由瞪大了眼睛,她忙拉了一下坐在身旁的青年,爬起来连鞋子也不穿,直接袜子着地就往她这边跑。 “三娘,你怎么进来了?” 赵含章:“……我要是不进来,你怕是入夜都想不起我还在外面等着你吧?” 王四娘歉疚,“我,我听兄长他们谈玄,一时入迷了。” 赵含章对玄学不感兴趣,她的目光越过王四娘落在她身后的青年身上,青年看上去大约二十一二岁,一身普通的细麻布衣,一点装饰也没有,但气质斐然,明朗大方,与她对上目光,青年温和的一笑,冲她抬了抬手,“三娘要不要下来喝杯茶?” 在桌边坐着的一个青年偏过身来,笑问,“眉子,这女郎是谁,好生俊俏。” 还霸气,竟然就这么坐着坐辇让人抬了进来,脸上还不见一点儿局促。 对于美人,世人总是宽容一些的,尤其是这少女看上去不仅俏丽大方,眉宇间还有中自在随性,于是在座的青年和中年们都含笑看着,一脸宽容。 王玄替赵三娘解释,“这是上蔡伯家的三娘,前不久伤了腿,所以有些不方便。” 赵含章示意仆妇们将她放下,她坐在坐辇上冲众人微微欠身,“腿脚不便,失礼了。” 有人打趣道,“这样来找眉子,难道是眉子欠了女郎的债务?这可就是眉子的不是了,说出来,我等替女郎追回。” 赵含章道:“是有事要拜托王世兄帮忙。” 她冲王玄道:“不知世兄可愿移步?” 王玄瞥了妹妹一眼,在她的可怜巴巴的注视下冲赵含章点了点头,笑着和众人招呼一声便随着赵含章的坐辇移到一边。 王四娘连忙拖了鞋子跟上。 对妹妹如此失礼的举动,王玄移开眼去,只当看不见。 “不知三娘找我是为了何事?” 赵含章就瞥了王四娘一眼,合着她进来半天连目的都没说出口? 王四娘心虚的冲赵含章笑了笑,忙和王玄道:“兄长,三娘想请你陪她去一趟傅家。” 王玄有些迷茫,“傅家?” 赵含章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想见一见傅长容,只是我没递帖子,一时不好上门相见,还请王世兄帮忙。” 那也不该找他啊,他和赵三娘……很熟吗? 而且她自有兄弟,这样的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王四娘已经拉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一旁低语,“我本是想求她做嫂子的,但她似乎比较喜欢傅长容,一定要见他,兄长,你就带他去见吧,那傅长容长得没你好看,没你有才华,等三娘见过她就知道你的好了。” 王玄打了一个抖,瞥了小妹一眼后回身和赵三娘温和一笑,“好,我们可以现在就去傅家。” 媒人嘛,他喜欢做,被做媒还是算了。 第14章 少年 其实王玄和傅长容没什么交情,不过相比于他,赵含章一个女郎更不好直接上门。 所以赵含章才请了王玄帮忙。 三人一同乘车来到傅家门外,王玄亲自上前敲门求见。 傅家的管家赶来,看到坐在车上的赵含章一惊,冲王玄抬了抬手后就赶忙到赵家车下,恭敬行礼道:“女郎怎么来了?我们郎主已经去府上了。” 赵含章一惊,微微倾身,“傅中书去了我家?” 管家敛手应了一声,“是,女郎这是……” 赵含章略一思索后道:“我要见一见你家大郎。” 不管傅祗这一趟去赵家是要定亲还是退亲,她都得亲自见一见傅长容,确定他是不是傅教授。 管家迟疑:“这……” 赵含章看着他道:“傅中书既然去我家了,那您应该知道我们两家正在议亲,我想见一见傅大郎,不过分吧?” 管家忍不住小声嘀咕,“过分的……” 婚姻大事一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他们还没正式定亲,便是定亲了,谁家女郎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便上门的。 但俩人尊卑摆在这儿,管家没敢说出口,见赵三娘一脸坦然,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小题大做了。 他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和赵含章道:“三娘,我家郎主上门是致歉的,我家大郎伤了脑袋,这门亲事已经要作罢,所以……” 您还是别见了吧? 赵含章却是眼睛一亮,坚持道:“那我更要见一见了。” 管家一愣,呆呆的看着赵含章,一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工具人王玄立即上前,“管家,三娘托了小妹来说项,请我出面来求见,可见她的诚意和坚持,既然两家有意结亲,且已经连小辈都知道了,显见已经到最后一步,便是因故退亲,也该让他们见一面。” 管家看了眼坚持的赵含章,最后还是咬咬牙道:“三娘稍候,我这就让人去抬坐辇来。” 显然,他也知道赵含章受伤的事。 他一走,王四娘立即戳着赵含章道:“好啊赵三娘,你议亲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说,你什么时候和傅大郎议亲的?” 赵含章抓住她的手指,“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 王四娘惊奇,“你就答应了?你还记得傅长容长什么样吗?” 不记得,从昨天知道后她就在脑海中搜索,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身影,还是和一堆人在一起的,显然小姑娘也不记得这位傅长容长什么样了。 管家紧紧地跟在赵含章的坐辇旁,替他们家大郎君解释,“我们郎君伤了脑袋,近来一直在养伤,所以只能有劳三娘移步去敬松堂了。” 赵含章表示一点问题也没有。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了郎朗的读书声,而且是二重奏。 她不由探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少年,对方听到动静,掀起眼眸看过来,双方目光对上,都静了一瞬。 赵含章坐在坐辇上上下打量少年,觉得他很眼熟,看着是很像傅教授的,她有些激动,张嘴想要问他,偏周围的人太多,她努力的忍住,只是目光闪闪发光的看着他。 少年眼中闪过笑意,眉眼都温和了下来,他对正对着他读书的两个书童点了点头,管家也出声了,“有客人来,你们别读了。” 捧着书的两个书童这才发现身后来人,连忙敛手退到一旁。 管家迎上前去和少年禀报,“大郎,这是赵家的三娘,哦,那是王家的大郎和四娘,都是来看您的,您看,您能记得他们吗?” 管家的身体正好挡住了少年的目光,他身子往后一靠,已经偏头去看坐辇上的赵含章,半晌,他冲对方笑了笑,点了一下头。 管家惊呆了。 郎君醒过来后就少有反应,话也不说一句,更不要说笑了。 他震惊的回头看赵含章,发现她也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郎君,管家就觉得心颤颤的,今天郎主去赵家好似是去致歉退亲的…… 王玄亲眼看着这个少年从眉眼清冷到如沐春风,不由在他和赵三娘之间来回的看,半晌,他牙疼了一下,伸手拎了他妹妹就转身往外走,“我们先去前厅喝茶吧。” 管家回过神来,一脸纠结的看着他们郎君和赵三娘。 赵三娘对仆妇们道:“把我放下来吧,你们先退下,我有话和傅大郎君说。” 仆妇们应下,躬身退下去。 少年对两个书童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书童躬身退下。 院子里一下只剩下听荷和管家这两个外人了,赵含章和少年一起扭头看着他们。 管家一脸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下去,退下去吧,男未婚女未嫁的,与礼不和啊; 不退吧,郎君这样,怕是很难再说到这么合适的亲事了,他总不能断了郎君的姻缘吧? 还没等他纠结完,听荷已经一把上前把他往外拉。 管家:“……小丫头,你就不担心你家主子?” 听荷理所当然的道:“我家主子不会吃亏的。” 傅大郎君头上还绑着纱布呢,一看就伤得比她家三娘还重,打起来也是他吃亏。 管家:……算了,反正这事儿也就他们知道,赵家的下人不说,他们家的下人也不是会嚼舌根的,就算最后亲事不成,这事儿也不大。 管家认命的靠在院外,和听荷一人一边守着院门。 院里,赵含章的目光再次落在少年身上,俩人沉默的看着对方,一时间都没开口。 虽然心里已有七分认定,但剩下的三分也很危险。 所以赵含章很谨慎的问道:“我曾听说有人在课堂上向你提过一个问题,如果你注定要与一人共度一生,那人是?” 一直不曾开口说过话的少年轻轻一笑,看着赵含章道:“除了最开始让我心动的人外,只有波恩哈德.黎曼。” 赵含章长出一口气,对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傅教授,好久不久。” 少年也呼出一口气,对她微微颔首,“赵老师。” 第15章 我知道 傅庭涵目光落在她的腿上,赵含章笑着解释道:“不是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只是扭伤和骨裂,其实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一瘸一拐也能走路,不过她一来怕给伤腿增加负担;二也觉得一瘸一拐的不好看;三便是纯粹偷懒了,所以宁愿让人抬着也不下地走路。 赵含章坐在坐辇上,而傅庭涵坐在一张矮凳子上,俩人对着说话便有些不方便,而且隔得太远了。 赵含章就冲他招了招手,傅庭涵便起身走到她旁边,低头看她。 赵含章靠过去,小声问道:“你刚才怎么一直不说话?听管家的意思,你摔伤了脑袋?” 她忧虑的看着他额头上那一圈的布,小声问道:“你……没有他的记忆?” 傅庭涵听着她的话,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她,“赵老师,你会说雅语?” 还是这样纯正的雅语。 他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有记忆,刻意去想的时候,大多数记忆都会慢慢浮现,不刻意去想,见到曾经熟悉的人,相关记忆也会出现,只是……” “只是有记忆,不代表就能够马上拥有他的一切,”傅庭涵道:“我试过开口,但口音相差很大。” 因为有记忆在,听懂还是能听懂的,加上中国的雅言其实一直大差不差,傅庭涵手底下这么多学生,自然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也听过他们当地的方言官话。 赵含章笑了笑道:“傅教授忘了我最开始在学校是教什么的?” 傅庭涵:……他忘了,这位赵老师是音乐老师,虽然教的是钢琴,却似乎很喜欢语言类的科目,不仅会法语和德语,据说她曾带了一个俄罗斯的交换生两年就学会了俄语。 就算不会俄语的盲文,交流却是不成问题的。 “赵老师厉害。” 傅庭涵解释了一句,“我祖籍洛阳,我小时候是和祖父一起生活的,虽说语音上有些差异,但有记忆在,很快就适应了。” 醒过来后,她可是在床上沉默了好几天呢。 傅庭涵朝坐辇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赵老师有什么办法让我也能尽快开口吗?” 这段时间大家都把他当傻子伺候,其实他也挺难受的。 赵含章同情的告诉他道:“我和家人宣称的是我失忆了。” 傅庭涵“失忆……也不会忘掉惯会的语言吧?” “是不会,”赵含章笑道:“所以委屈傅教授了,不过我们可以找机会碰面,我可以教你。” 她道:“光靠书童读书熟悉雅言是不够的,你得自己开口说才能纠正过来。” 傅庭涵点头。 管家觉得他们谈得太久了,忍不住从院门口探进脑袋来看,只见他们家大郎君竟然靠在赵三娘的坐辇上低头和人说话,顿时大惊。 大郎君和赵三娘这么亲密? 不对,不对,他们大郎君会开口说话了? 他忍不住又探进了一些身子,努力竖起耳朵,奈何两边相距太远,他们说话又小声,他竟然一点儿都没听到。 听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从另一边跑过来将管家扯回去。 管家讨好的冲听荷笑了笑,小声问道:“小娘子,你家三娘和我们家大郎君从前有往来?” “没有!”听荷直接否认,努力为赵三娘正名,“我们家三娘也是昨儿才从郎主那里听说傅大郎君的。” 好大的胆气啊,就这么直接找上门来了? 管家心颤颤,这婚事要成,将来他们家的主母得厉害成什么样? 赵含章还在和傅庭涵密谋,“……我刚才到城门口那里看了看,没有异常,当时我们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要是回去,应该也是要从那里回去吧?” 傅庭涵苦笑,“赵老师,这不是数学,已经是玄学的范畴了,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想,怀疑是和当时的地震,还有天象有关,如果是按照同等条件的进行灵魂置换,那我们起码要具备当时的震动情况和天象,这里面还具体到能量数值,但一来我们没有当时的具体数值,二来,在现有条件下也很难制造出微变量的能量数值,所以我对于回去不抱太大的希望,只能朝此努力,然后期待运气。” 赵含章的注意力却在另一个词上,“灵魂置换?你是说……” 傅庭涵点头,“不错,我怀疑他们两个人应该和我们一样。” 赵含章坐直了身体,“怎么得出的结论?” “我们的经历证实了时空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将时空设定为一个量,我们是在这个量里,既然时空交换,我们从一个量到了另一个量里,同理,这个量也要有相应的量过去,不然量会失衡。” 赵含章:“就是两个魂……” “在数学里,就是小数点后的数值影响也很大,你忘了蝴蝶效应?我觉得量不会让自己失衡。” 赵含章:“傅教授这么说是把量拟人化了?” 傅庭涵但笑不语。 赵含章却是直接相信了他的定论,敲着把手沉思起来,“这样的话,不知道他们还活不活着,而且……” “而且,如果我们这边发生了足够可以交换的变量,但他们那边没有同时发生,那我们有没有交换回来的可能?还是就此死亡?” 赵含章突然问道:“这里每天都死这么多人,这些量不算消失吗?” 傅庭涵摇头,“不算,死亡并不是消亡。” 赵含章:“都说数学的尽头是玄学,傅教授将来也会信玄学吗?” 傅庭涵低头看着她道:“我们现在站在这儿了,不过,我不信。” 赵含章:…… 赵含章就这么相信了傅庭涵的推断,开始忧虑起来,“当时电梯下坠的速度很快,不知道我们……的身体怎么样了。赵和贞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突然失明……” 赵含章叹息一口气,太可怜了,不仅一下老了十四岁,还一下就瞎了,在陌生的世界醒来,什么都看不到不说,还有可能身受重伤。 赵含章有些烦躁,“傅教授,我们得想办法尽快回去。” 傅庭涵当然也想回去,但他觉得不可能,他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沉思和推导,并不觉得他们还有回去的可能,变量太大了。 不过看到赵含章面上的寒色,他放柔了声音,“我会尽量的,赵老师也不必太担心,在现代社会,至少他们能得到最好的医治,而且还有学校和方教授他们呢。” 即便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出现了问题,他们两个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加上彼此的家底也不少。 赵含章蹙眉,抬头问道:“傅教授有亲近的亲人吗?” 傅教授笑容微淡,“没有,我父母早亡。” 赵含章:“好巧,我也是。” 傅教授低声道:“我知道。” 第16章 有福(求推荐票和月票) 赵含章挑眉,身子不由靠过去,“你说什么?” 傅庭涵微微偏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没什么。” 赵含章抬头看他,见他耳朵薄红,不由蹙眉,“傅教授,你的伤口很严重吗?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傅庭涵转回到胡凳上坐下,转开话题,“我现在口音还没纠正过来,所以不能开口说话,我们得找什么借口在一起练习雅言?” 赵含章想了想道:“这事儿我来做,你只要在傅中书问你意见时点头就行。” “傅中书?” “就是你现在的祖父,”赵含章看了眼茫然的傅庭涵,“你记忆里应该有吧,这是西晋,你祖父傅祗现在是大晋的中书监,我们两家正在议亲。” 傅庭涵面色古怪,“我和你?” 赵含章点头。 傅庭涵喃喃,“倒是挺巧的。” 赵含章点头,“是挺巧的。” 傅庭涵愣了一下后脸色爆红,有些不自在的转开眼睛,“你……” 他正想问什么,管家小跑了进来,“大郎君,郎主回来了。” 傅庭涵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就笑道:“我去拜见傅中书。” 傅庭涵起身跟上。 赵含章见状转头看他,“你也去?” 傅庭涵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赵含章没拒绝,让仆妇抬着她去前厅。 傅祗刚从赵家回来,进门就听说家中有客人来了,王家的大郎君和四娘,还有赵三娘一起来看傅长容。 傅祗是长辈,便是有交情那也是和王衍,和他家孩子并不熟,据他所知,长容和王玄年龄相差大,也不是一起玩耍的人,交情浅浅,更不要说傅长容回京的事并没有刻意外传,连一些亲朋都不知道的。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 傅祗直接往正厅来,却没见到赵三娘。 王玄正自在盘腿坐在窗下自酌自乐,对一旁急得团团转的妹妹道:“你都转小半个时辰了,不累啊?” “都小半个时辰了,你说他们怎么还没说完?” “这不是很好吗?”王玄很高兴,“结束的快才不好呢,说的时间越久,说明他们彼此越有好感,郎有情,女有意,家族又正有意结秦晋之好,天时地利人和,多么感人肺腑,你怎么不替人高兴?” 王四娘一步跨到席上,在他对面坐下,“可傅长容伤了脑袋,也不知将来会如何,而且他怎比得上兄长?” 王玄剧烈的咳嗽起来,本来就有些辣的酒让喉咙更是火辣辣的,好一会儿才停下咳嗽,“你,你快别乱点鸳鸯谱了。” “兄长,你再不成亲就真的找不到好媳妇了,虽然你长得又好看,又有才华,人品也好,但你年纪大了呀,三娘就是嫌弃你年纪大了。” 王玄翘起的嘴角就落下,严肃的道:“我这是成熟,谁与你们说的年纪大的?小娘子不懂风情别乱说话。” 正斗嘴,眼角的余光看到进来的人,王玄连忙起身,整理衣袖迎到门口,躬身行礼,“傅中书安好。” 傅祗停下脚步,微微一笑,“是王家的大郎君啊,快别多礼,屋里坐下叙话。” 他目光在屋内一扫,只有下人随侍左右,不由蹙眉,“是家中失礼了,未能好好的招待贵客,来人,重新沏茶上点心来。” 王玄忙道:“是小子不请自来,失礼了。” 正叙话,前厅又来了人,傅祗透过窗往外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坐辇上的赵含章,而他孙子正含着笑走在坐辇边上,不知赵含章说了什么,他抬起头来冲对方笑,阳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白得几乎和玉在阳光下一样剔透,浑身都散发着喜悦。 傅祗看得一愣。 他和孙子有五年未见了,这次再见,人抬回来时一度失去气息,太医都让准备后事了。 他不知道他在长安的这五年是怎么过的,从长安到洛阳又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但自他醒来,他便不言不语,不喜不怒,只浑身透着一股焦急的感觉,似乎很想离开这里。 这么多天了,傅祗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纯粹的笑容。 傅祗的心慢慢安定,沉思起来,他要是这时候去找老友再提亲事,应该不会被打出来吧? 傅祗想着,笑着起身。 赵含章被抬进来,她忙下来要行礼,傅祗忙拦住,“三娘不必多礼,快来人,将三娘抱到榻上坐着。” 赵含章忙阻止,“我的腿伤并不是很严重,现在勉强可走,长辈面前怎可如此失礼?” 大家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赵含章自己扶着听荷的手挪到了席子上,因为她有腿伤,傅祗让人拿了矮凳来放在席子上给她坐着。 傅庭涵自觉的在另一侧坐下,他才坐好,见大家都扭头看着他,他就挑了挑眉,疑惑的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你祖父的位置,你坐我对面去……” 傅庭涵就起身,转身站到了她的对面。 傅祗对赵含章尴尬的笑了笑,“大郎自受伤后,记忆便出了些问题,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所以这规矩礼仪上也差了些,不过你放心,他脑子没问题的,这些都可以重新学。” 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刚还能听赵含章的话…… 傅祗转身请王玄也坐下,他在主位上坐下。 王四娘坐在王玄侧后方,借着他哥身体的遮掩冲赵含章挤眉弄眼。 长辈面前,赵含章特别的正经,只当没看见。 她一脸正色的和傅祗道:“之前城门混战中看到了傅大郎君,我还以为是看打眼了,没想到竟真是傅大郎君回来。”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傅庭涵后道:“这也是我们的缘分,不巧,我也伤到了脑袋,之前记忆缺失,这两日竟慢慢回想起了一些什么,听说傅大郎君也是这样的病症,不知傅中书介不介意我们二人一起治疗,说不定能好转得快一些。” 傅祗笑得眼睛都弯了,连忙道:“不介意,不介意。”只要你祖父不介意就好。 傅祗看了一眼傅长容,只觉得这个孙子有福,他和赵含章笑道:“你打算怎么治疗?” 第17章 胡说八道 “我祖父为我请了陈太医,我觉得他开的药不错,不过还是要多说话,所以我想请傅大郎君上门,我家弟弟别的一般,话却是非常多,人又开朗活泼,到时候让他带着傅大郎君说说话,走走玩玩,说不定就想起从前的事了。” 赵含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之所以能那么久想起从前的记忆,便是因为我弟弟,自见了他后,我的记忆就慢慢恢复了。” 王四娘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你见了你弟恢复记忆,因为那是你弟吧? 傅长容和你弟又不熟,不对,他们年龄相差这么大,认识吗? 也不对,王四娘瞪大了眼睛,“你失忆了?那你怎么还记得我?” 赵含章:“……因为二郎,我恢复了一些记忆,正巧就记起四娘了。” 王四娘一脸怀疑,王玄脸上笑着,手上却是不客气的往后戳了一下妹妹,让她没事儿少说话。 傅祗也不知道信不信,一脸是笑的点头,“好,好,那我明天就亲自送大郎过去。” 他也得再和好友谈一谈这门亲事。 傅祗满脸笑意的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外,目送他们走远了才回头看孙子,见他还望着赵家的马车,不由笑道:“现在心情好了?” 傅庭涵收回视线,看向傅祗,顿了顿,学着记忆中傅长容的动作躬身行礼,退后两步后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傅祗叫住他,盯着他的眼睛问,“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家有意和赵家结亲,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是否愿意,你若是不愿,二郎……” 傅庭涵眉头一皱,冲着傅祗点头。 傅祗有些失望,“不能和祖父说话吗?我听管家说,你今天和赵三娘说了半晌的话。” 傅庭涵抿了抿嘴,不是不能说,他怕说了,下一刻你就要怀疑我不是你孙子了,到时候我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呢? 见傅长容抿着嘴不说话,傅祗便叹息一声道:“罢了,等你想通再开口吧,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早点儿起床,我带你去赵家。” 他顿了顿后道:“我们早点儿去,明天傅家只怕会闹一场,你就留在赵三……赵二郎的身边,跟着他玩儿就好,不要到前院去。” 傅庭涵挑眉,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依旧没有说话。 傅祗看着他走远,叹气道:“这孩子不知是不是在怨我?” 管家忙安慰道:“大郎君素来孝顺,怎么会怨郎主呢?” 傅庭涵自己找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坐在榻上发呆。 书童见他不盘腿,而是垂腿而坐,忙拿了小凳子来给他踮脚。 傅庭涵低头看了眼,将袍子整理好,十多天了,他还是没能习惯这里的生活习惯,但赵老师似乎适应的很好。 也是,她一直是这样,不管多大的困难,她都能很快适应过来。 哪怕是出车祸导致眼盲,她也只是颓废了很短的时间就振作起来,然后比以前更用功,更努力,也更坚韧和厉害。 想到眼盲,傅庭涵耳朵红透,他知道她因为眼盲的原因听力一直很敏锐,只不知她换了一个身体后这个特性有没有带过来,应该……没听到吧? 傅庭涵有些自欺欺人的想,当时他说的很小声的。 坐在车上的赵含章也在想,难道傅教授认识以前的我?还是相亲时听人介绍说的? 但那语气也不像呀? 赵含章努力的想,也没能想起她以前到底认不认识傅教授,难道是在眼瞎后认识的? 真是可惜,长得这么好看,竟然没看到。 不过她十四岁时长得和赵三娘这样像,那傅教授年轻的时候应该和傅长容也差不多吧? 赵含章回神,一下就对上了一张脸,吓得她往后一倒,好险用手撑住了。 见是王四娘,赵含章便忍不住拍了一下胸口,“你干嘛?” “你干嘛?我和你说了一路的话,结果你理都不理我,说,你刚才在想谁?是不是傅大郎?” 赵含章不否认,“是。” 王四娘一脸不解,“他到底哪里好的,不就看着白一点儿,俊一点儿吗,连话都不说一句,还伤了脑袋,不知人品如何,哪里比得上我兄长?” 赵含章:“你就这么想我当你嫂子?” 王四娘往外看了一眼,见她兄长正骑着一匹马走在前方,就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父亲想为兄长求娶东海王的女儿。” 赵含章挑眉,“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父亲这样考量也没错,新帝登基,东海王执掌大权,剩下的藩王里,很少有难敌过东海王的人了。” 但他们忘了,大晋之外还有匈奴,更有数不尽的流民,大晋内外交困,除非上面这些禄蠹全都死了,不然很难复活。 东海王也不会持久。 王四娘垮下肩膀道:“连你也这样说,我就是为我兄长不值,我兄长这样的人物,也就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得上。” 傅祗也在和管家道:“从前只是听说,赵长舆的这个孙女聪慧坚忍,为人贤良,今日一见,贤良没看见,倒是很聪慧坚韧,人又大胆,这样的厉害,若能求得她为主母,我傅家之后三代不愁矣。” 管家立即道:“郎主好眼光,奴看大郎君也欢喜得很,当时隔得远,奴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见他们相谈甚欢,还走得很近呢。” 傅祗便有些疑惑,“他们从前很熟吗?大郎去长安五年了吧?那会儿他才十岁出头,赵三娘更是只有九岁,应该不会有太深的私交才对。” “或许是一见钟情也不一定,”管家笑眯眯的道:“赵三娘和大郎君一见面,目光就定在对方脸上不动了,郎主当时不在,若在,便知道他们有多钟意对方了。” 傅祗摸了摸胡子,看来明天很有可能成功啊,他忙与管家道:“去开库房准备厚礼,多选些金银之类的贵重饰品给赵三娘备着,”他咬咬牙,道:“把《讲学图》找出来,用上等的匣子装了明天带上。” 那可是汉代的画作,傅祗很喜欢的。 管家明白了,躬身应下。 第18章 安抚住 王四娘和王玄将赵三娘送回赵家,兄妹两个站在人家的门口齐齐叹息一声。 王玄扭头去看妹妹,“我是叹上蔡伯,你叹谁?” 王四娘,“我叹兄长你,这么好的一块美玉,你愣是没把握住。” 王玄就点了一下她脑袋,“你才十四,怎么这么操心?” 王玄蹙眉,“十四,也的确是该说亲了。” 王四娘一脸惊悚的看着他,正要生气,王玄已经沉着脸道:“你的亲事得尽早定下来,明天我还有清谈会,你随我去走走?” 王四娘的怒气就压了回去,沉默下来。 聪慧如她自然明白兄长的意思,王玄道:“趁着父亲还没想起来你的婚事,我们先行定下,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父亲会答应吗?” 王玄扯了她走,“长兄如父,我同意就行,父亲是名士,话已经说出,他不会反悔的。” 只要找的人家世不是很差就行。 赵含章回到清怡阁,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王氏就哭着找过来了,“三娘,你祖父上折请封世子了。” 赵含章先看了一眼青姑,见她点了点头,这才放下茶碗道:“我知道。” 王氏拉着她哭道:“二郎不顶用,我本想去找你祖父哭诉,但青姑说你在你祖父面前份量更大,三娘,趁着天还没黑,你快去和你祖父求情,让他赶紧把折子退回来。” “阿娘,已经递上的折子怎么能要回来呢?”她扫了屋中一眼,挥手让众人退下,连青姑和听荷都没留,“母亲,祖父给我们留了东西。” “什么东西比得上爵位?” 赵含章:“连上头的皇帝都被换了,这京城的主隔三差五的换,空有爵位的名头有什么用?” 王氏擦着眼泪的手一顿。 赵含章压低声音道:“祖父给我们的都是实惠的东西。” 王氏就放下帕子,期待的看着她,“什么东西?” 赵含章意味深长的道:“阿娘,我和二郎才是祖父的亲孙,你说那东西会少吗?” “什么金银珠宝,铺子田产,应该有的都会有的。” 王氏就沉思,“可这些东西我们保得住吗?” 您也会想这个问题啊? 赵含章道:“有一个办法,我定亲,这些放在嫁妆单子上,请了做了公正,那就没人可以抢去了。” 她道:“等以后弟弟长大些,我再分他一半。” 王氏眼睛大亮,“这个主意好,只是一时间上哪儿找合适的亲事?总不能为了资产便随便给你许一门亲事吧?” 王氏是不愿意的,嫁人可是相当于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女儿第一次投胎没投好,嫁人可是一定要选好的。 她若有所思,“之前你祖父不是要给你说一门亲事吗?不知是谁家的郎君……” 虽然对公爹把爵位给二房颇为不满,但她还是很相信他会给三娘说一门靠谱亲事的。 赵含章道:“我知道,是傅中书的长孙。” 王氏欣喜起来,“是傅家?可是弘农公主的长子?” 赵含章颔首。 王氏就激动的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后道:“这门亲事好,既是皇亲,傅家又有名望,和他们结亲,二房一定不敢薄待了我们,等你出嫁还能带着我和二郎。” 赵含章只想暂时把她和傅教授绑在一起,免得赵长舆这边给她定另外的亲事,傅教授那边将来也不自由。 要想办法回去,少不了来往密谋,有未婚夫妻这层关系在要方便很多。 “所以阿娘,爵位的事我们让一步,我们催一催祖父将这门亲事定下,再多要些家产,不比死守着爵位强?”赵含章道:“时逢乱世,家主不是那么好当的,您觉得二郎能当好一家之主,一族之长吗?” 王氏就有些尴尬,赵二郎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可能当族长呢? 族里的人也不会答应的。 王氏终究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赵含章见安抚下她,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道:“若无意外,明日旨意就会下来了,到时候我们高高兴兴的去给二房贺喜,把面子给他们做足了,后面分产时也好分。” 王氏不甘不愿的应下,“那他们诓骗二郎出城,害你坠马的事就这么算了?” 赵含章意味深长的道:“来日方长,时间还多着呢。” 王氏却并不抱希望,二郎不管用,她并不想让女儿一直记着这个仇,她有时候就是嘴快,想过过嘴瘾,也发泄心中的不满。 但她内心深处知道,除非赵二郎有一天开窍,不然这一辈子,大房都压不过二房,这个公道自然也要不回来。 现在公爹还在呢,公道都要不回来,更不要说以后了。 王氏迟疑了一下,也怕赵三娘钻牛角尖,最后还是道:“算了,我们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赵含章冲她笑了笑,“我知道,阿娘你放心。” 她往外看了一眼道:“时间不早了,让人摆饭吧,用过饭后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我们仔细打扮打扮,精神的去看二房接旨。” 王氏不太情愿的应下,但第二天还是找出一套端庄好看的衣裳穿上,还特意去打扮了一下女儿。 至于二郎,他随便套件衣服就行。 王氏一大早就端坐在自己院子的堂屋,让人在二门处盯着,就是想第一时间骄傲的出现在天使面前,谁知道她没等来天使,先等来了傅家的人。 丫鬟小跑进来道:“傅中书带着傅大郎君带了好些礼物来拜见郎主。” 王氏一下起身,激动的问道:“人呢?被请去了何处?” “因二老太爷也在,所以被请到了前厅。” 王氏一听二老太爷也在,顿时忧虑起来,“他该不会捣乱吧?” 之前只是有些风声,他们就下手害人了,现在人上门了,他还不得阻拦这门亲事? 王氏一想不行,提步就往外走,青姑生怕她鲁莽坏事,忙拉住她道:“娘子,叫上三娘一起。” “三娘是女郎,说她的亲事怎么能让她去?” “可我们三娘不是一般的女郎啊,郎主既然要把家产给她做陪嫁,显见是把您和二郎都托付给了三娘,那将来这个家,不论二房,至少我们大房是三娘当的,她的亲事,她自然说得上话,郎主肯定也是要问话的。” 王氏紧攥着拳头,“可她现在腿还伤着呢,怎么能去见客?” 万一傅家的人看见嫌弃怎么办? 第19章 定礼 王氏还在纠结,赵长舆已经直接让人过来把赵含章抬过去了,顺便还叫上了王氏。 成伯亲自来接人,他躬身道:“三娘,郎主问您,您对这门亲事是怎么看的?” 赵含章道:“既然是祖父一早选好的,自然是好的。” 她道:“我听祖父的。” 成伯就明白了。 请赵含章和王氏去了正厅。 正厅里,赵长舆、傅祗和赵仲舆同席而坐,傅庭涵跪坐在傅祗身后。 听到动静,他们都扭头看过来,赵长舆扫了王氏和赵含章一眼后便去看成伯。 成伯冲赵长舆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赵长舆便回头看傅祗祖孙。 傅祗冲赵长舆微微一笑,和身后的孙子道:“三娘来了,还不快起身行礼。” 傅庭涵起身,先是冲着王氏行礼,这才看向赵含章,一晚上过去,他行礼的动作还挺标准,只是还有些不自然。 赵含章扶着听荷的手下辇,和三位长辈行礼,目光很快落在了唯一有些陌生的中年人身上。 才看到对方,一直模糊的记忆便慢慢清晰起来。 只是他们两个的交集实在少,脑中有关于对方的画面很少,倒是各种情绪翻腾,显然,小姑娘虽然很少见到这位叔祖父,却没少关注他。 赵长舆给王氏介绍了傅祗,然后让母女两个坐到他身后,这才谈起正事,“子庄今日来是为他家的大郎君提亲的,你觉得如何?” 王氏毕竟是三娘的母亲,虽然他可以直接定下亲事,但还是要问过王氏的。 赵长舆瞥了赵含章一眼,都不知道该说她胆大妄为,还是心思浅薄了。 昨天赵含章一回来他便知道她去了傅家,不过因为傅祗已经上门退婚,两个人巧妙错过,所以他自觉这件事已经过去。 再提只会让孙女难堪,打击她的自信心,所以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谁知道今天一大早,昨天刚来退掉婚事的傅祗竟然领着据说脑子摔坏了的傅长容上门来再说亲。 赵长舆:…… 要不是他们朋友多年,熟知对方秉性,赵长舆一定让成伯拿大扫帚把他们祖孙两个扫出去。 但…… 赵长舆瞥了一眼低垂着眼眸坐在一旁的赵仲舆,最后还是没拿乔,先忍下这口气,直接询问赵含章和王氏的意思。 看成伯的样子,含章已经答应,只看王氏了。 王氏,王氏自然是很乐意了。 一进门她就盯着傅庭涵看了,虽然他没开口说话,但少年面白如玉,淸俊如松,嘴角蘸着笑容,一看便让人心生好感,加上他的家世,王氏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这门亲事要是定下,以后他们这一家子都要随着他生活了。 王氏不由去看赵含章。 赵含章冲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王氏底气便足了一点儿,恭敬的道:“傅大郎君人才斐然,傅家和我们赵家又是通家之好,有公爹做主,自然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儿媳没有意见。” 赵长舆暗暗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一旁坐着的赵仲舆突然道:“我们三娘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傅大郎君……” 他看向傅庭涵,微微蹙眉,“这孩子自进门便一句话不说,是不太乐意这门亲事?” 他扭头和赵长舆道:“兄长,虽说婚姻之事是父母挑选,但也要孩子愿意,这日子才过得长久,没的委屈了我们三娘。” 傅祗忙解释道:“长舆,并非是这孩子不愿,你是知道的,他前段时间受伤,如今惊魂未定,所以还未能开口,不过你放心,太医说过,他的咽喉没有问题,过段时日便能开口。” 赵长舆:……昨天你上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咽喉是没问题,脑袋也没问题吗? 赵长舆瞥眼去看坐在他身后的傅庭涵,见他目光清亮有神,勉强压下心中的迟疑和不安。 都到了这一步,此时拒绝,他的确很难再找到比傅家更合适,更能庇护大房母子的人了。 傅祗和赵长舆关系不错,自然知道赵家的困局,也知道赵仲舆为何反对这门亲事,他继续道:“当时那场动乱长舆也是知道的,三娘也是当时受伤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来也是两个孩子有缘,当时他们两个竟然一同在城门口,一同受伤,听三娘说,当时她还认出长容了,可见他们的缘分不浅。” 提起这件事,赵仲舆就不说话了。 王氏这才知道傅庭涵也受伤了,她满脸怜惜,底气却更足了,连连点头道:“是极有缘分,没想到傅大郎君刚回京就遇见了我们三娘。” 她拉过赵含章的手和傅祗道:“好在两个孩子的伤都不是很严重,有惊无险。” 傅祗没敢再提他孙子脑袋可能撞坏了的事,连连点头,“是啊,所幸有惊无险。” 赵长舆听着他们一唱一和,沉默片刻后道:“既然两家都没意见,那这门亲事就这么说定了,等择日我们再……” “也不用择日,”傅祗笑眯眯的道:“我今日把孩子的庚帖也带来了。”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红色的折子放在桌上,又从另一边袖子里摸出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一枚印章,笑道:“不知长舆可还记得这枚私印,如今我愿以此为定礼,定下这门亲事。” 赵长舆看见,面色稍霁,看向成伯,“去把我私藏的那枚青田石印章拿来。” 成伯笑着应下。 赵仲舆惊讶,不由低声劝道:“兄长,以印章为定礼,是不是不太好?” 赵长舆道:“他手上那枚寿山石可比我这青田石要贵重。” 他说的不是这个好不好? 而是印章背后代表的意义。 赵仲舆微微蹙眉,但此时场合不对,一肚子的话只能暂时憋住。 成伯很快拿了一个盒子上来,赵长舆打开拿出一枚印章推过去,他和王氏道:“去取三娘的庚帖来。” 赵仲舆道:“今日便下定是不是太过简陋?不如另择良日吉时,到时候多请些亲朋来观礼。” 傅祗只怕夜长梦多,笑道:“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何至于如此?不过定礼之后的确要宴请亲朋,到时候我请东海王来为两个孩子做媒人如何?” 第20章 落石 以傅祗和赵长舆的声望,请东海王做媒还真不难。 赵长舆只迟疑了一下便点头,“甚好。” 赵含章不太喜欢东海王,不过见赵长舆一口应下了,便没有开口。 赵仲舆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看了赵长舆一眼。 傅祗高高兴兴的和赵长舆交换了庚帖和印章,想要更深入的谈论一下两个孩子的婚事,比如接下来的请期、下聘之类的要求,但还没开口,便有下仆快步进来,躬身道:“郎主,天使持旨意前来。” 傅祗便收住了话。 赵长舆起身,和赵含章道:“你身上有伤便不用去接旨了,请贵客去行知院,好好招待。” 赵含章起身应下。 赵长舆和傅祗道:“今日怠慢了。” 傅祗笑道:“你快忙去吧,与我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赵长舆这才叫上赵仲舆,“走,我们去接旨。” 王氏心中酸楚,不甘不愿的跟着一块儿出去,赵含章拍了拍她的手,给青姑使了一个眼色,让她看好王氏。 赵含章目送他们出去,这才回头和傅祗傅庭涵笑道:“傅中书请。” 傅祗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见她面色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心下暗赞,连她母亲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她却能面无异色,可见其心性。 傅祗更加满意,笑呵呵的跟着她去了行知院。 不过他很贴心,见孙子总是扭头去看她,到了行知院后傅祗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记得你家种有月季,这时节剪上几支来插瓶倒别有趣味。” 赵含章就带傅庭涵去剪花。 傅祗站在窗边看着他们走远,笑着摸了摸胡子道:“不错,不错。” 管家站在身后探头去看,“赵三娘的腿好了?” 傅庭涵也去看她的腿。 赵含章道:“好很多了,走慢点儿看不出来,过两天应该就没事儿了。” “可你刚才是坐坐辇过来的。” 赵含章就看向他脑袋,“你昨天还包着的纱布去哪儿了?” 傅庭涵轻咳一声,摸了一下脑袋转开目光,想想又理直气壮的转回来,“我这是为了达成你的目的,带伤上门,你祖父能同意这门亲事?” 赵含章就点了一下自己的腿笑道:“我这也是为了我们好,我伤着腿,可以得到的东西就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得积累资源。” 傅庭涵一听,沉吟起来,“听起来你嫁妆不少,但我这边似乎没有私产。” 赵含章挥手道:“这也不是我的,到最后还是要留给原主的母亲和弟弟的,我们需要的东西还是得自己挣,不过可以先借助他们的资源。” 赵含章随手扒拉过一枝红色的月季,咔擦一声就剪了,问道:“你要不要去城门口看看我们落地的地方?不知道时空穿越对地点有没有特定的要求。我们过后要离开洛阳,得尽早调查清楚。” “为什么要离开洛阳?” 赵含章道:“不得不离开,洛阳会乱,不适宜生存。” 傅庭涵知道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但对这个时期的历史并不是很了解,他问赵含章,“战乱吗?皇帝不是刚登基?” 赵含章道:“你不知道,在这个时代里,除了南方还相对安稳外,在北方,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够长久的处于安定之中,洛阳是大晋的都城,更是混乱。” “所以我想要确定,时空穿越是否和地点有关。” 傅庭涵伸手接过她剪下来的月季,“你真心觉得我们能回去?” 赵含章抬起眼来看他,俩人沉默着对视了好一会儿,她才抿了抿嘴道:“总要试一试。” 在这里,她没有归属感。 傅庭涵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后点头,“好,我会去看看的,但我对此没有多少研究,只能说尽力而为。” 赵含章冲他伸出手,“那我们就达成共识了,合作找回去的路,希望合作愉快。” 傅庭涵垂眸看着伸到眼前的手,伸手握住她的,“合作愉快。” 赵含章看着低垂着眼眸,神情沉静的傅教授,疑惑道:“傅教授,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傅庭涵掀起眼眸看她,“当然,我们同校同事,就算不是一个系也会碰面,何况赵老师常年在图书馆。” 赵含章看着他的脸,朦胧中似有什么从记忆深处拔出来,她摇了摇头道:“不对,那样我应该只认得傅教授的声音,但我觉得,我应该也见过你,在我眼盲前。” 傅庭涵低头看着她还抓着不放的手,提醒道:“赵老师。” 赵含章低头看见,连忙把手收回,“抱歉。” 傅庭涵冲她笑了笑,想要趁此机会略过这个话题。 赵含章却是心痒痒,想要继续打探,但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赵含章偏着头听了一下,低头就在地上找起来。 傅庭涵跟着低头看,“找什么?” 赵含章,“石头。” 傅庭涵一脸莫名的从月季树下给她抠出一块婴儿拳头一样大小的石头来,“小了点儿,可以吗?” 赵含章伸手接过,笑道:“够用了。” 她掂了掂,也没见她怎么使劲儿,石块就轻巧的飞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咚的一声砸在了不远处的假山后。 和这道声音一起响起的是一道呼痛声,然后是一阵阵惊呼。 傅庭涵:…… 赵含章拍了拍手,冲着落在后面的听荷招了招手,等她上来便扶住她,“叫他们抬坐辇来,就说我受惊吓崴脚了,伤上加伤,一会儿去库房里拿些珍贵药材。” 听荷欢快的应了一声“唯”,就踮起脚尖想要去看假山后的人。 假山后的人许久不出来,赵含章皱了皱眉,正想让下人上去看看,假山后便战战兢兢出来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赵含章见她衣襟上沾了血迹,但身上没伤,便知道正主不是她,而且据她的判断,假山后面的人应该是大房的主子才对。 赵含章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问道:“假山后面还有谁?” 小丫头战战兢兢的道:“没,没有了,只有奴婢。” 赵含章也不为难她,颔首道:“退下吧,前几日下雨,假山上的石头松动,你们走过假山的时候小心些,别再被落石给砸了,不然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小丫头没想到赵含章就这么轻轻放过她,愣了一下后连连叩头,“是。” 第21章 圣旨 仆妇们将坐辇抬过来,赵含章扶着听荷的手坐上去,转手就把手里的剪刀递给傅庭涵,“看上哪朵就剪哪朵,随便剪。” 傅庭涵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 他扫了一圈,慢悠悠的在附近挑选了三枝长得不错的月季剪了,这才回到赵含章身边,将所有的花都递给她。 在此期间,那小丫头一直俯身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假山后的人也不敢发出声响。 赵含章指着不远处的一朵粉白色月季道:“凑个单数吧,吉利。” 傅庭涵就去剪。 五颜六色的月季被赵含章用手帕包着拿在手里,她扫了一眼依旧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的假山,冷冷哼了一声,这才让人抬着坐辇离开。 傅庭涵回头看了一眼假山后跟上坐辇,又回到了锯嘴葫芦的状态。 他们一走,假山后的人就身子一软,整个人软倒在地,丫头一手捂着她的额头,一手扶着她的后背,几乎要哭出声来,“大娘,你没事吧?” 跪在假山外的小丫头连滚带爬的回来,一起扶住赵大娘。 前院,赵济刚把天使送走,一脸喜色的回到正厅。 昨天他们就知道今天封请世子的圣旨可能会下来,所以早早准备好,谁都没出门。 二房这边,除了刚被放出来的赵大娘外,全部到场; 而大房那边,赵二郎痴呆,他在不在影响不大,赵三娘则是因为腿伤,也不方便露面。 赵济扫了一眼沉着脸站在一旁的王氏,压抑不住嘴角上扬,世子之位说了有五六年,今日终于尘埃落定。 赵济上前和赵长舆行礼,“伯父,您看是否要宴请宾客,以表皇恩浩荡?” 赵长舆瞥了他一眼,不太在意的颔首道:“那就办吧。” 三娘也该正式的出面见一些人了。 赵仲舆微微皱眉,不太赞同的瞥了他儿子一眼,正要说话,汲渊带着人快步进来,“郎主……” 大家都停下了话头,纷纷看过来。 汲渊绕过赵济,凑到赵长舆耳边低语了几句,赵长舆神色惊讶,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不一会儿就脸色惨白,只有脸颊因为咳嗽而有两抹变态的红色。 赵仲舆看了大惊,连忙上前,“大哥!” 汲渊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赵长舆反应这么大,忙伸手扶住他,“郎主静心,何至于此?” 赵长舆紧紧地握住汲渊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恨铁不成钢的道:“他这是自毁长城,毁我大晋基底……” 一语毕,赵长舆终于忍不住,往后倒仰晕了过去。 前厅顿时大乱。 赵仲舆也有些慌张,忙叫道:“快去请大夫,拿帖子去请太医……” “不能请太医,”汲渊拦住赵仲舆,和他道:“今日是接旨的吉日,郎主病重昏迷之事不宜宣扬,我们悄悄的请大夫。” 赵仲舆义正言辞,“兄长都病重了,此时哪里还顾得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汲渊便压低了声音道:“郎主晕倒是因为得知了河间王薨逝之事,你确定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赵仲舆震惊的瞪大了双眼,“河间王……” 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紧闭嘴巴,不再叫着要请太医。 王氏被人挤到后面,连靠近一下都不能,她急得团团转,才请立世子,公爹可不能这时候出事,不然他们真的要没依靠了。 汲渊和众人把赵长舆抬到内室的榻上,回头看见王氏无所适从的样子,略一思索便不动声色的上前,低声道:“快去请三娘。” 王氏回神,忙拽了青姑出去,“你快去叫三娘来,还有傅中书,两家既已交换庚帖和定礼,那就是亲家了,这事得叫他们知道。” 青姑应下,迟疑的往里看了一眼,“娘子,您静等我们,可别与二房起冲突。” 王氏跺脚,“我还能不知道吗,现下最要紧的是公爹,你快去,对了,把二郎也叫来。” 不管傻不傻吧,祖父病了,他得到才行。 赵含章才把剪好的月季插瓶,傅庭涵顺手递过去一方帕子,傅祗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看,觉得他们看怎么相配。 正高兴呢,就听到急切的脚步声。 三人一起扭头看向门外,青姑急匆匆的赶来,恭声道:“三娘,郎主病急,急招您去见。” 赵含章惊讶,“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病急了?” 青姑哪里知道为什么? 恐怕只有汲渊知道为什么了,所以她低着头不语。 傅祗已经起身,“走,一起去看看。” 赶到正院,赵长舆已经醒来,只是面色灰败,和早上所见判若两人。 赵含章大步走进房间,无视二房众人瞪大的双眼走到床边。 赵长舆伸手接过一丸药吃了,扫视一圈后对赵济道:“你们都退下吧。” 他道:“长容和三娘留下。” 赵济不由看了一眼父亲,赵仲舆微微颔首,他这才带着众人退下。 屋里顿时只剩下六人,汲渊退到床头后面,静静地看着他们。 傅祗坐在床边看赵长舆,叹息问道:“何事如此大动干戈?” 赵长舆不想说话,就伸手指了指汲渊。 汲渊便上前一步道:“今早传回来的消息,说河间王回京的路上遭遇匪徒,他以及三子,皆殁了。” 傅祗震惊起身,“什么?” 汲渊看了一眼赵长舆,得到他的容许后继续道:“据探子回报,是南阳王麾下梁臣带着人在新安等候,确定来人是河间王以后,下令全部扼杀,河间王一家,无一幸免。” 傅祗缓慢的坐了回去,“他这是想独揽朝纲……” “可也没必要赶尽杀绝,自毁长城啊,”傅祗有些懊恼的捶了一下大腿,紧握的拳头微微发颤。 赵长舆已经缓过神来,目光扫过赵三娘和傅长容后和赵仲舆道:“世子之位已定,你们准备一下,我过段时间带你们去见一些人,这两日就紧闭家门,所有访客都不接待。” 赵仲舆没想到大哥这么轻易就要把家底交给他们父子,愣了一下后连忙躬身应下。 傅祗忙道:“其他人还罢,你可不能拦着我家大郎,他现在是你孙女婿了,让他来给你侍疾,尽尽孝心。” 赵长舆没有反对,颔首应下。 赵仲舆不由扭头看了一眼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傅庭涵。 第22章 骗人 他有点儿拿不准赵仲舆和傅祗的想法,此时为赵和贞说这样一门显亲,难道不是为了爵位? 而傅家这时候和赵家结亲,图什么? 赵长舆受此打击,精力大不如前,本来他身体就不好,这一下更是强弩之末,没说几句话便让成伯送客,只留下了赵三娘侍疾。 赵仲舆更想让赵济来,赵济刚接手世子之位,又是侄子,他才是最好的侍疾人选。 但他看了一眼傅祗和傅庭涵,暂时没有出声反对,先退了下去。 傅祗便也带着傅庭涵告辞。 赵含章冲傅庭涵点了点头,将人送走后回来正好给赵长舆送药进去。 赵长舆接过药碗,看了一眼她的腿,“好了?” 赵含章面不改色的点头,“好了。” 赵长舆忍不住一笑,一仰头把药都喝了,叹息一声道:“以后不可再如此任性了,我时日无多,你这段时间修复一下与二房的关系。” 赵含章一口应下,面上有些迟疑的道:“祖父,上午我和傅大郎君去花园里剪月季,正碰见假山上的石头松动落下来,似乎砸到了谁。” 赵长舆一口气就堵在胸口,“砸到了谁?” 赵含章:“那会儿前面正在接旨,不知道大姐姐去了没有,如果没有,那可能就是她了,当时离得远,加上她不出声,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 赵长舆略一想就明白了,只怕二房那边也不想声张,今日对于二房来说很重要,他们是最不想出现意外的。 但仇肯定是结下了。 赵长舆叹息一声,心累的挥了挥手,“罢了,随你高兴吧,你心中有数就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坚定了些,“既然亲事已定,那就把婚期也定下来吧,趁着我还在,将你的婚事完成,以后府母亲和弟弟就托付给你了。” 已经这样,不如在他死前把一切都分好,大房和二房之间还能留些香火情,将来也有一条退路。 赵含章想要说不用,但触及赵长舆的目光,她便沉默了下来。 算了,总不能让人走都走得不安心,成亲就成亲吧,这样还方便她和傅教授找路。 赵含章回到清怡阁,急得团团转的王氏立即迎上去,“你祖父怎么样了?他想不想见二郎?” “祖父吃了药睡下了,大夫说没事,”赵含章安抚她,“明日我再带二郎去看祖父。” 王氏就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然让你祖父气得晕厥。” 赵含章道:“河间王死了。” 王氏不以为意,“这两年死的宗室没有两百也有一百,我不记得河间王和我们家有交情啊。” 赵含章道:“河间王轻财好士,名声还算不错,在宗室中,除了东海王,也就他还有些许名望了,之前他固守长安,还算得民心。他这一死,长安彻底无援,只怕支撑不下去了。” “而且……”赵含章顿了顿后道:“名望这种东西,用得好,他可以振臂一挥,召集天下百姓勤王护国;用得不好,那就是民心涣散。” “如今新帝才刚登基,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内有万民观望,外有强敌窥伺,这时候杀河间王,相当于自毁根基,”赵含章道:“东海王走了一招臭棋。” 王氏更关注的还是家产的事,“那也是国事,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现在你的亲事定下来了,你祖父有没有说何时给你定嫁妆?” “关系可大了,”赵含章低声喃喃,“运气好,洛阳还能安稳一段,支撑到我找回去的路,运气不好……” 她叹息一声,“为了活命,只能暂时离开洛阳了。” 王氏一愣,“离开洛阳去哪儿?” “汝南。” “回乡?”王氏惊得声音都快要破了,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就回过一次汝南,当时你父亲还在,你不知道……” 她顿了一下后道:“洛阳多好呀,陛下在这里,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赵含章:“就是因为皇帝在这儿,这儿才不安全。” 她见王氏都快要哭了,不由好奇,“汝南老家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王氏垮下肩膀,摇头道:“没有,若真的必须回去,那就回吧。” 入夜之后,赵家便安静了下来,似乎白天发生的两件大事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二房的下人进出间都非常的小心,虽然赵长舆病倒,但他们还是没忍住让厨房多准备一些美食,还拿出了美酒,打算悄悄的庆祝一番。 赵和婉靠在床上,额头绑了布条,正在听吴氏抱怨,“你不该去的,平白添了这一道伤,还不能说出来,今晚连你祖父跟前都到不了。” 赵和婉攥紧了帕子,低声问道:“所以今天来的那人是傅家的大郎君?他和三妹妹就这么定亲了?” 吴氏“嗯”了一声,继续念叨:“你最近别出门了,大房这会儿火气大,我们得了好处,暂且避一避他们,你伯祖父还在,别在他面前闹得太难看……” 赵和婉没怎么听进去,依旧纠结,“爵位都给了我们家,怎么傅大郎君还和她定亲?阿娘,这事儿会不会听错了?” 吴氏皱眉,“不会有错的,庚帖和定礼是当着你祖父的面交换的,哪还能有假?” “可是……”赵和婉咬紧了嘴唇道:“不是说,伯祖父给三妹妹定亲是为了给二弟请封世子吗?现在亲事定了,却是请父亲为世子。” 吴氏有些尴尬的道:“不知是打哪儿来的流言,你听过就算,怎么还信了?” “不是母亲和柳儿说的吗,怎么是……”一语未毕,一巴掌呼来,直接把她的脸打歪,赵和婉捂着脸震惊的看着母亲。 吴氏沉着脸低声怒道:“你胡说什么,母亲何时说过这些话?我看你是被石头砸坏了头,以后再胡言乱语,那就继续去祠堂里跪着。” 赵和婉脸色惨白。 吴氏起身,叫了下人进来道:“大娘刚从祠堂里出来,病了,最近你们不许她出门,再叫她出去受惊或者受伤,我拿你们是问。” 丫鬟们惊慌的应下,躬身送吴氏出门。 赵和婉眼泪簌簌落下,捂着脸哭出声来,“骗我,都骗我!” “大娘,”丫鬟上前安抚,“您快别哭了,老太爷和世子他们在前头吃酒呢,要是听到哭声,一定会生气的。” 第23章 难过 赵长舆也不得停息,他沉吟许久,还是强撑着病体起身,“河间王殁,长安失控,洛阳西面失去屏障,只怕羌胡会趁机南下,到时候洛阳危矣。” 赵长舆决定上书,建议东海王陈兵京兆郡,以防备羌胡南下。 汲渊扶着他坐在书桌前,沉吟道:“但让东海王陈兵京兆却敌,岂不是把大晋所有命脉都交给了他?” “两害相权取其轻,当务之急是防备外敌,内乱……”赵长舆顿了顿后道:“再等等吧,希望陛下能明白,暂且忍耐一二。” 傅祗回到傅家,让傅庭涵去休息后,便也转身进了书房,把自己的幕僚给叫了来。 “河间王死了。” 幕僚忙道:“我等正要告知郎主呢,今日方传回的消息,听闻是路上遇到了劫匪,圣上和东海王震怒,已经下令剿匪,务必要为河间王一家报仇。” 傅祗撇了撇嘴,“真是匪徒所为吗?” 幕僚顿了顿后低声道:“私下里有人说,是东海王下的命令,执行的是南阳王麾下的梁臣。” 南阳王是东海王的弟弟,他从来都听命于东海王的。 傅祗叹息一声道:“人已经死了,此时再论是谁杀的意义不大,当务之急是防备羌胡和匈奴。” 傅祗道:“明日我便进宫,提议由王延接管京兆郡,务必要防住北边的羌胡。” 幕僚应下。 傅祗顿了顿后道:“派去长安接世宏和公主的人可有消息回来?” “未曾。” 傅祗就叹息一声道:“希望他们平安吧,河间王这一死,从长安到洛阳的这一路只怕更难走了,你想办法派人去送信,回途艰难,不如先留在长安,或者南下去蜀地,又蜀地再转回洛阳。” 河间王一死,路上的盗贼、流民、异族只会更混乱,这时候除非带着大军,不然管他是王孙贵族还是流民乞儿,命都不值钱。 幕僚应下,小声道:“郎主,听说今日大郎君和赵家定了亲事?” 傅祗总算露出了一点儿笑容,颔首道:“已经交换庚帖和定礼了。” 幕僚就高兴道:“恭喜郎主,既然两家已经定亲,何不请赵公帮忙去长安接人呢?” 傅祗道:“长舆是个玲珑剔透人,此事不用我们提,他自会想到,只是我忧心局势未明,担心他们回途受苦。长容这次回来不就去了半条命吗?” 幕僚便不再说话。 “长舆身体不好了,以他的周全,他必定会事先安排好家小,你和管家近日整理一下家中资产,挑出合适的来给长容做聘礼,等忙过这一阵便要为两个孩子举行婚礼了。” 幕僚和管家都高兴的应下。 傅长容是傅祗的长子长孙,他一出生便拥有傅家的大笔财富,没有意外,将来傅家的七成都是他的,所以在聘礼上不能亏待了他。 而赵三娘是赵长舆的孙女,看样子,赵长舆是打算把孙子交给孙女来照顾了。 幕僚之所以那么高兴,便是想到以赵长舆精明吝啬的个性,他肯定会把一些资源交给赵三娘。 而赵三娘的,不就是傅长容的? 傅长容的,不就是傅家的吗? 幕僚喜滋滋,高高兴兴的下去安排了。 王氏也在高高兴兴的扒拉东西,她把自己的陪嫁全都翻了出来,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阿娘不偏心,你们姐弟一人一半。” “这铺子和田庄我都分好了,剩下的,这些首饰宝石之类的,给三娘,这些金银就给二郎,字画和书籍……”王氏顿了顿,叹息一声后道:“给三娘吧。” 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吃点心吃得欢快的儿子,心梗,“也不知道他将来生的孩子是像他,还是像你们父亲。” 赵含章安慰她,“隔代遗传也是有的。” 王氏更忧虑了。 她努力的不去想这事儿,继续给赵含章算她的陪嫁,“我的陪嫁不是很多,有一些还是你父亲后来给添的,要是现在一分为二,我只怕二郎守不住,将来二房当家,我们要是说不清楚,陪嫁也能变成赵家家产,所以我想全都放在你的嫁妆单子上,以后你记得分一半给你弟弟。” 赵含章便玩笑道:“阿娘就这么信得过我?不怕我把着不给吗?” 王氏就怜惜的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你要是会这样,阿娘虽然会生气,但心里却是松一口气的,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也太重感情,总想为我和你弟弟思虑周全,但这世上的事啊,哪儿有周全的?” 她道:“这世道已经如此,我们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就过成什么样,你别总想着我们。” 赵含章愣住,“您……” 王氏含着泪看她,突然很伤心,“三娘,二郎是个蠢人,阿娘也不聪明,我们只要有吃有喝就行,不像你和你父亲,是聪明人,你们不仅要过得好,还要不遭欺辱,还要身边的人过得好,你们心里才能安定。” “往常二房明里暗里欺负我们,你都叫我忍着,但我知道,你心里才是最不好受的。” 王氏知道自己,她忍不住脾气,有仇基本上当场就报了,就是自己不好过,看到对方也不好过,她心里就舒坦了。 在王氏看来,只要心里舒坦就好,她才不去算什么隐忍得失。 但三娘不是,她看着她小小年纪便努力读书习武,因为她和二郎受了委屈就布局反击,有时候她自己都要忘记曾经受的委屈了,她却能在时隔半年之后翻出旧账哐当一下给二房一下子。 虽然报仇的那一下是很开心的,但王氏也心疼,她女儿,那么小的一个,小小年纪便已经要学会这些算计了。 王氏总觉得这样太累,但这几日下来,她感觉女儿心思没以前沉了,比以前更加洒脱,对二房不再那么隐忍,有仇就算不能像她一样当场报回去,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留那么久。 王氏觉得她总算有那么一点儿像自己了,她既心疼又高兴,还很欣慰,抓着赵含章的手泪盈盈的道:“以后你就这样,别把委屈憋在心里,要是……” 她咬咬牙,“要是实在想和你弟弟争家产,你也要记得给他留一点儿。” 第24章 家底 赵含章忍不住笑出声来,目光柔和,“好,我给他留一点儿。” 王氏悄悄松了一口气,转头看见赵二郎还在吃,不由拍了他一巴掌,“整天就想着吃,昨儿教你的字认得了吗?” 赵二郎顿时觉得手中的点心不香了,他心虚的看了姐姐一眼,起身,“阿娘,我去给祖父熬药。” “你祖父用得着你熬药吗,赶紧过来,我们今天认新的字,你只要能记下一个,明天我多给你两块点心。” 赵二郎不想,步步后退,等退到门口,转身就往外跑,“我不要学认字了,祖父都说过不勉强我了。” “你!”王氏气急,“你给我站住,谁教你与长辈说话时逃跑的?” 赵二郎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赵含章拉住她道:“阿娘,既然二郎学不进去,那就别勉强他了,就让他习武吧,学习,还是应该根据自己的长处来。” “习武只是一介武夫,要自保还是得读书。”哪个上位者不是谋士,而是一介武夫的? 在王氏的眼里,武夫就是给人卖命的。 “武艺和文艺一样,学到极处都可以卖于帝王家,更不要说这样的乱世,能自保就已经是很好的本事了,”她道:“我觉得二郎这样挺好的。” 王氏叹息一声,挥手道:“罢了,反正我勉强他,他也学不来。” 她推了推赵含章,“你快去给你祖父熬药,这段时间多侍疾,别光让二房讨了好去。” 可惜她是儿媳,是寡妇,不然她也要到公爹那里去晃荡,这时候能得多少家产,全凭本事了。 “你祖父家底厚,他手上的好东西可多着呢。” 赵含章很快就见到了赵长舆的家底,他找了一个借口把赵含章带出门,直接去了城边的一个庄园。 赵含章很是惊讶,洛阳城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田地阡陌,鸡鸣狗叫,有农人扛着锄头从他们车前经过,一副要下地劳作的模样。 赵长舆见她一直看着外面,便道:“此时正是播种的时候,有地的下地,没地的可到地里找活儿。一年之计在于春,今春若能如数播下种子,到得秋冬便有收获了。” 赵含章:“我只是没想到洛阳城里也有这样的庄园田地,我以为城中皆是商铺住宅。” 赵长舆道:“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大多都不知道,其实洛阳城内哪有那么多商铺主宅?其实农与田才是最主要的。” 他也偏头看着外面扛着农具来来往往的农人,“安稳时,他们是耕作的良人、佃农、奴隶,不安稳的时候,便成了乱世狗,我有一些人手便安排在了此处。” 他道:“这些人原本是给你父亲养着的,在家中没记册,只有千里知道此处。” 赵含章挑眉,“汲渊也不知道吗?” 赵长舆:“从前他不知,确定二郎痴傻后就知道了。” 赵含章:…… 赵长舆也不避讳,直言道:“本来我是想把二郎托付给他,这些人手都给二郎,有我从旁看着,等二郎成亲生子后,再交给下一辈就是,但……” 赵长舆垂下眼眸道:“人算不如天算,自我上次病后,这身体便一直不好……今日带你过来便是让你见一见他们,等你出嫁,你带上他们。” 赵含章:“记在单子上吗?” “不记,”赵长舆目光微凝,“他们的身契,还有庄园的地契都私下交给你,除了你,家中不会再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道:“有什么事,你可通过千里指使他们。” 赵含章就明白了,这就是赵长舆给她留的家底了。 “叔祖父也不会知道吗?” 赵长舆淡定的道:“他不会知道的。” 赵含章正疑惑他为何这么确定,赵长舆突然道:“这里边的事,你可以考虑让傅长容知道。” “祖父不担心傅长容谋算吗?” 赵长舆:“我既然敢选择傅家,那便不怕他们谋算,而且……” 他目光落在赵含章身上,“你们二人之间,到底谁谋算谁还不一定呢。” 他嘴角微微一翘,道:“三娘,并不是男子就一定能在女子之上,你很好,既然你有心做赵家大房的主,那就做好了。你和傅长容将来是夫妻,至亲至疏夫妻,你自己把握好。” 赵含章就觉得他很老狐狸,要是原主,那小姑娘听到这番话,心底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野心呢,只怕拼尽一生也要护住赵家母子,保住赵家大房。 虽然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赵含章冲他微微一笑,“我知道,我会和傅大郎君好好相处,一起努力保护我赵家大房。” 赵长舆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鬼灵精怪的。” 到了地方,车停下,赵含章先下车,然后去扶赵长舆。 赵长舆扶着她的手下来,赵驹已经等在院子里,带着人候在门口,人一来便立即带了人上前跪下行礼。 他身后的人跟着呼啦啦的跪下。 一共就两排,一排七八个,年龄相差不大,大约在十六七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皆是青壮年。 院子是普通的农家小院,只是围墙有些高,里面养着鸡,屋檐下还挂着麦穗和稻谷,以及捆成一捆的菜花种子。 赵含章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跟着赵长舆站在了台阶上。 赵长舆指着她和众人道:“这是我的孙女,将来我的衣钵由她继承。” 此话一出,众人抬头看了一眼赵含章,跪下行礼,“拜见女郎。” 赵含章看向赵长舆。 赵长舆冲她点了点头,赵含章便笑着对众人道:“起身吧,今后在下就有托诸位照顾了。” 众人齐声说“不敢”。 赵长舆便对赵含章道:“让千里领着你去见一见他们吧。” 他压低了声音道:“这些人既是部曲,又不止是部曲,他们的家小也都在此处。” 赵含章明白了,“我会好好的与他们沟通的。” 赵驹很听赵长舆的话,他说了要让赵含章了解这些人手,他就事无巨细的为她介绍,连昨晚上谁家夫妻两个打架都翻出来告诉赵含章。 赵含章:……她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赵长舆这么信任赵驹了。 第25章 拉拢 一共十五个人,不是很多,但他们都是什长,每人手底下还有九个到十五个手下不等。 加起来一共是一百九十九个,嗯,不算赵驹的情况下。 但这一百九十九人并不是光杆,他们身后还有家小,凡出生满周岁的全部登记上册,现在册子上有八百九十六人。 这些人都可为赵含章所用。 赵长舆把名册交给赵含章便在屋内闭目养神,一副全部交权的模样。 但他的手指一直紧紧的捏着,心中并不平静。 这些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而且全是他精挑细选的精锐,在赵家的部曲中算是最优秀的一拨了。 赵含章能把握住还好,若不能,只怕反噬。 赵含章拿着名册翻了翻,问道:“队中有多少马?” 赵驹答道:“只有两什配有马,一共是二十四骑。” 赵含章目中生辉,“不少了,可以一用。” 赵驹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赵含章问,“每日训练的内容是什么?消耗多少粮食蛋肉……” 这些人和街上看到的农人相比多了几分精壮,一看就没饿肚子,是好好养着的“正规军”,这样的消耗可不少,加上他们还养着二十四匹马。 不管是现在,还是在她的那个将来,战马都比人精贵,吃用可大多了。 赵长舆也厉害,竟然能私下养着他们而不被赵仲舆发现。 赵含章询问仔细,又与这些什长交流过后便跑回去找赵长舆,“祖父,明天我能来看他们劳作吗?” 赵长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问,“种地能有什么看头?” “不管有没有,我总要多与他们相处,不仅可以培养出感情,也能了解他们的优劣,以后好指挥他们。”要不是现在腿还没好全,她还想和他们一起训练呢。 军队里的信任,基本上是打出来的,够不够默契,能不能听话,多训练就是了。 赵长舆手一顿,微微蹙眉,“我本意是让你统领他们,让他们保护你们,不是让你……” “一样的,一样的,”赵含章笑嘻嘻的凑上前去,“祖父,近年来洛阳可不安定,光靠种地养不起他们这么多人吧?您看,您都把人给我了,可我没钱,要是养不起他们……” 赵长舆心一梗,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还有些铺子,回去我就一并交给你。” 赵含章就殷勤的给他捶腿,“谢祖父。” 赵长舆失笑摇头,意味深长的道:“东西我是给你了,但你也要把握住才好,不然……” “孙女知道,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我的,握不住,也只能看着它溜走,强留不得,”赵含章笑眯眯的道:“但祖父放心,我的手很大,也很紧。” 赵长舆:“若实在握不住呢?” “那就大大方方的放手,好歹留一份香火情在,如今朝野混乱,谁知道我们何时就有求于人了呢?不是原则那样的紧要事,大可以宽容一些。” 赵长舆舒爽的呼出一口气,虽然只是大话,还未曾见成效,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他对赵含章表示很满意。 祖孙两个高高兴兴的回家去,好心情在回到家后便没了,宫中来了人,赵仲舆已经接待了好一阵子。 赵含章跟在赵长舆身后见到了那位传话的内侍,那位内侍一见到赵长舆便立即起身,上前行礼后道:“上蔡伯,陛下今日收到了您的题本,特派小人来叙话。” 赵长舆便请他上座,内侍拒绝了,目光看向赵仲舆和赵含章,“这……” 赵长舆便叹息道:“我身体大不如从前,现在家事国事都基本移交给二弟,内侍有话不妨直说。” 内侍略一思索便道:“还请伯爷和亭侯之后守口如瓶,这些话出小人之口,只入两位之耳。” 赵长舆点头应下,却没有叫赵含章退下去,赵含章也低头垂眸的站在一旁当背景板,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 内侍又看了她一眼,见赵长舆当看不见,只能尽量略过她,压低声音道:“陛下也忧心北边的羌胡,因此属意由王延和高韬两位使君镇守京兆郡,傅中书也有此意,朝中支持此调动的人也不少,若能得伯爷上书,那此事便更加顺理成章……”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让赵长舆再上一次奏章,这次把接管京兆郡的人由东海王变成王延和高韬,皇帝会感激不尽,王延和高韬也会感激不尽。 赵长舆打着哈哈送走了内侍,人一走,他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捂着胸口身子晃了两下。 赵含章忙伸手去扶,赵仲舆也伸手扶住兄长,看到另一边窜上来的赵含章皱了皱眉,这孩子怎么还在这儿?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他忽视掉赵含章,把赵长舆扶到榻上坐下,“兄长,陛下这是让您对上东海王吗?” 赵含章给赵长舆倒了一杯热水。 赵长舆喝了一口,缓了缓心口的气才道:“拉拢而已。” “那我们……” “我病了,”赵长舆打断他要说出的话,呼出一口气道:“从明日开始闭门谢客,既然病了,于国事上自然无能为力,随他们去吧。” 赵仲舆低声道:“其实帮扶陛下一把也没什么不好,王延是陛下亲舅,高韬权势也不弱,此时卖二人交情,将来我们赵家……” 赵长舆摇了摇手道:“不妥,王延和高韬斗不过东海王。” “可傅中书不也上书提议由王延接管京兆郡了吗?” 赵长舆抿了抿嘴道:“我们赵家和傅家不同,此事不妥,不必再提。” 赵仲舆脸色有些不好看,板得紧紧的,但见赵长舆胸膛起伏剧烈,也不敢再议此事,生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 他正要起身告辞,一错眼,对上另一边站着的赵含章,便皱了皱眉问道:“你的腿伤好了?” 赵含章低着头恭敬道:“昨日祖父病倒,我一急就站起来了,略走了走,发现虽还有痛感,但也不影响走路了。” 赵长舆:“……” 他瞥了一眼赵含章后替她找补道:“这孩子有孝心。” 赵仲舆还没说什么呢,哪怕怀疑她之前是装受伤也不好在此时提及,他只能板着脸道:“好好服侍你祖父。” 赵含章应下,目送赵仲舆离开。 第26章 骄傲 他一走,赵长舆便往后靠在了榻上,幽幽地叹息一声,一脸忧虑。 也不知他是在忧虑大晋,还是在忧虑赵家。 赵长舆想着自己的心事,目光便又慢慢的落在了赵含章身上,见她正在给他泡药茶,便道:“三娘,傅中书提议由王延接手京兆郡,你觉得如何?” 赵长舆顿了顿后问道:“你知道王延吗?” 赵含章在脑海中翻了翻,结合史书上的记载,点头道:“我知道,傅中书想要趁此机会扶持当今,但东海王霸道自负,怕是不会退让,此事不成。” 赵长舆面色稍霁,“但傅中书还是如此提议了,现今我们两家是姻亲,姻亲站在一起也在情理之中,你觉得你叔祖的建议如何?” “不如何,”赵含章道:“傅家可以这样提,因为傅家有傅中书在,便是事不成,他也能抵御来自东海王的压力,若成,便可牵制东海王,但我们家,祖父病重,显然已经不能再庇护赵家,以叔祖之能,参与进这摊泥水里,想要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到时候赵家说不定会成为东海王杀鸡儆猴的鸡。” 赵含章说到这里一乐,“到那时候,傅家成了那只猴,倒是成全了我们两亲家共患难的契机。” 赵长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孙女这么促狭? 虽腹诽,但赵长舆心中却很骄傲,这就是他的孙女,她可才十四岁呢,谋智已不在她叔祖之下。 骄傲过后便有些心酸和惋惜,可惜了,这样的好孩子却要变成别人家的了,她要是个男孩儿多好。 她要是男孩儿,就是阿治早亡,大房也不会断了传承,赵家还能更进一步。 现在这样退而求其次的把爵位给二房,赵长舆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无限惋惜的。 见赵长舆沉默许久,赵含章有些惴惴,难道她说错话了? “祖父?” 赵长舆回神,看了她一眼后道:“你既然会想,那就多想一想,我让人把西角门打开,从明日开始,你可以从那里离开,城西的人手你得尽快收拢,我的时间可不多了。” 赵含章:“府中……” “府中不必你担心,家里既然闭门谢客了,那你每日就过来侍疾,替我抄写经文祈福吧。” 赵含章高兴的应下,她殷勤的给赵长舆倒茶,“祖父,这是陈太医开的药茶,成伯说对您的身体好,来,您多喝些。” 赵长舆伸手接过,成伯一脸喜色的进来禀报,“郎主,傅大郎君来了,说是来给您尽孝。” 赵长舆就瞥了眼赵含章,冲她挥手道:“那你去和姑爷传个话吧,就说他的孝心我收到了。” 赵含章起身应是,躬身告辞。 赵长舆看着她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欢快,他微微皱眉,再一次问成伯,“你确定他们之前没有私交?” 这怎么看都不像啊。 成伯也觉得不像,“奴仔细的问过,这几年女郎和长安都没往来,傅大郎君是五年前离京的,五年前……” 五年前赵含章才九岁,他们就算认识和见面,谁能想到那方面去? 赵长舆喃喃,“那就是一见倾心?” 他苦恼起来,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希望她不要学那些为情所困的女子……” 成伯安慰他,“女郎不会的,郎主看她这几年的谋算便知,且论感情,谁能比得上二娘子和二郎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呢?” 赵长舆眼下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而且,她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好处给她,总比给二房强。 这么一想,赵长舆又振作起来,和成伯道:“把床头柜上左手边第二个格子的盒子取来。” 成伯一愣,“那些不是要给二老太爷……”接触到赵长舆的目光,他咽下剩下的话,躬身道:“是。” 赵长舆打开盒子,将里面的册子拿出来,开始斟酌着把什么东西划掉,“老二不长进啊,三娘又出乎我意料的能干,这世上的事皆是如此,能者多劳,既然她有此见识,那就多给她一些东西。” 赵长舆本人就是个吝惜财物的,把大房交给二房一是为了大局;二是为了孙子和孙女。 现在孙女自己有能耐,他自然是尽可能的把东西扒拉给赵含章。 其实,对于一个貔貅来说,抑制住把好东西给自己人,而是转交给二房的欲望是很困难的,他要不是理智足够,知道把东西给王氏母子是害他们,而不会有利,他真想一点儿也不给二房。 现在赵长舆就用了很大的意志力在挑选,挑挑拣拣了一些,和成伯仔细的检查,确定哪些是可以私下给赵含章的,哪些是必须明面给的。 就这样,赵含章的嫁妆单子上开始添加条目了。 和傅庭涵在花园里碰上面的赵含章对此一无所知,遣退下人,让他们远远的站着以后便兴奋的和傅庭涵道:“我今天又得到了一笔资产。” 傅庭涵:“……你家这么有钱?” 能让赵含章喜形于色的资产应该不少。 赵含章矜持的道:“不少,主要是我祖父会攒。” 傅庭涵没想到她融入的这么好,已经能够没有违和的称呼赵长舆祖父了。 他替她开心,也有些羡慕,“我们今天开始学习雅语?” 赵含章点头,“以傅教授的智商,应该很快就能融会贯通了。” 毕竟他也有原身的记忆。 傅庭涵笑了笑,“我在语言上不太有天赋,恐怕要很麻烦赵老师了。” “你只管来,我每日下午应该都在府中。” “下午?” 赵含章:“对,我上午要去处理资产。” 她顿了顿后道:“本来想带你去看看的,但我现在还没掌握住他们,突然带你去会横生枝节,所以还需要等一段时间。” 傅庭涵点头,“我可以等你。” 赵含章很满意他的体贴,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每日下午上门,我教你雅语,顺便交流一下我们的处境?你对这个时代不太了解是吧?我比较了解,我可以帮助你融合记忆,尽早融进这个时代。” 傅庭涵点头。 第27章 悄悄(祝“思倾岚语”生日快乐) 第27章悄悄 赵大娘停下脚步,看着前面。 赵二娘和赵四娘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见傅庭涵在下人的带领下往大房去,不由撇了撇嘴,“又来了。” 赵大娘觉得额头有点儿疼,她不由伸手摸了摸头。 当时离得远,她听不见俩人说话,甚至没来得及多看,只是觉得他们相谈甚欢,还没等她更靠近一些听,石头就砸过来了。 她此时看见傅庭涵还有那种脑袋炸裂的感觉,“这几天傅大郎君都上门吗?” “可不是吗,日日都来,生怕外人不知道他们定亲了一样,”赵二娘揪住一朵花扯起来,不太高兴的道:“伯祖父也是偏心,这段时日只让三娘和二郎近前侍疾,我们二房的人过去,才到正院门口就被打发出来了。” 赵大娘垂下眼眸道:“他们才是亲祖孙,偏心不是正常的吗?” “可现在阿爹才是世子啊,相当于是父亲继承了伯祖父衣钵,伯祖父现在不让父亲近前侍疾,也不见我们,传出去,外头的人还不知要怎么编排我们呢。”赵二娘很不高兴的道:“倒显得他们大房姐弟殷勤了起来,日日过去侍疾,连大房女婿都每日上门来尽孝,好似我们二房不孝顺伯祖父一样。” “谁不知道那傅大郎来了便去大房的花园子,根本不去正院看伯祖父,谁知道他们在花园子里做什么?” 赵四娘小声道:“二姐,这样的话传出去对我们也不好的。” “谁会传出去?我不就与你们二人说而已吗,要是传出去,必定是你们传的。” 赵大娘和赵四娘:…… 虽然赵长舆不会见她们,但她们还是得每日去正院里问一遍,被打发后才回二房。 每日这样被拒之门外,便是三个小姑娘也有了脾气。 赵含章一身胡服的从马上跳下来,西角门打开,门房立即接了她的马,候在门里的听荷立即迎上去,“傅大郎君已经来了,正在花园里喝茶,二娘子见您今日迟迟不回,便让二郎过去陪客。” 赵含章一边往清怡阁走,一边问,“今日府上有什么事吗?” “今日门上又来了一位使君,还带了太医来,看过郎主后便离开了。” “前后待了多长时间?” “两刻钟左右,成伯亲自把人送到门外,人才送走没多久,二房的老太爷便从外面回来,还去正院里见了郎主,也只待了两刻钟而已。” 赵含章点了点头,回到清怡阁,院中的丫鬟仆妇已经准备好衣裳,她进内室换衣服,不一会儿胡服窄袖便换成了宽袖裙袍。 听荷见她拎起裙子就往外走,连忙追在后面道:“三娘,你发髻还没换呢。” “不必换了,就这样吧。” 听荷追在后面,“这样岂不失礼?” “傅大郎君不会在意的。” 赵含章大步走到花园,就见赵二郎正盘腿坐在次席上满头大汗的盯着棋盘,看见赵含章过来,他立即捏了白色的棋子跳起来,鞋子也不穿,穿着袜子就朝她这边跑,“阿姐,阿姐,你快来看,我会下棋了。” 赵含章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啧了一声道:“五子棋啊?” 傅庭涵放下手中的黑子笑道:“这个简单好上手,二郎也有兴趣,拿来开智最好了。” 赵含章一想也是,在傅庭涵的边上坐下,冲赵二郎招手,“过来,我试试你的水平。” 赵二郎兴奋的上前,也不管棋盘上快要连成五子的黑子,直接把棋子都收了,然后抢过傅庭涵手上的那颗一并塞给赵含章,“阿姐,给你。” 他抱着自己的棋盒,抓了一颗棋子,眼睛发亮的看着赵含章,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爪子,“我,我先下?” 赵含章大方的道:“你先下吧。” 赵二郎就啪嗒一声快速的把棋子落在棋盘正中心。 赵含章笑着落下一颗黑子,赵二郎也不假思索的放下他的第二颗棋子…… 不一会儿,赵含章便闲适的随手落下棋子,随口和赵二郎道:“我赢了,捡棋子吧。” 由着赵二郎去捡棋子,赵含章问傅庭涵,“你父母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傅庭涵道:“傅……祖父让我和你道谢,多谢你祖父派人去长安接人。” 赵含章道:“姻亲嘛,互帮互助正常的。” 傅庭涵不由去看她的脸,“你……接受得真好,也很快。” 赵含章奇怪道:“这有什么不可接受的?我们是合作关系,又那什么,自然要孝顺父母长辈,是吧?” 赵二郎捡完了棋子,拉了一下赵含章的袖子,“阿姐,好了。” 赵含章便随手落下一颗棋子。 傅庭涵低声问:“要是结果就是万一呢?” 赵含章用棋子堵住赵二郎的去路,坦然道:“我已经做好万一的心理准备了。” 傅庭涵面色怪异的道:“可那时我们已经结亲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含章落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傅庭涵,“你放心,到时候你要是有喜欢的人,我会和你离婚,哦,和离的,我完全可以做自己的主,不会被世俗裹挟,这一点你完全放心。” 傅庭涵皱眉,“也就是说,你将来也会喜欢上别人?” 他抿了抿嘴,“在已经和我结亲的情况下。” 赵含章摸摸下巴道:“对于爱情我还是很渴望的,这个时代也不乏优秀人才,但我和他们之间毕竟隔了几百条代沟,在共同生活这个话题上,我们恐怕很难有共同语言。” 傅庭涵就悄悄松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我觉得我也是。” 赵含章便跟他碰了一杯,“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可以一直合作,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傅庭涵冲她笑了笑,看了一眼棋盘后道:“你又赢了。” 赵含章便收了棋子,对兴致不减的赵二郎道:“让你姐夫陪你玩两局?我有些累了。” 正喝茶的傅庭涵一下被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喷了对面的赵二郎一衣襟。 赵二郎正玩得兴起,一点儿不嫌弃傅庭涵的口水,随便一抹就道:“好,姐夫陪我下,我还要再战三百回!” 第28章 一语惊醒 傅庭涵接过赵含章手里的棋盘,对赵二郎笑了笑后继续赢他。 和赵含章不一样,傅教授很在意对手的游戏体验,赢两把总要输一把给对方,这让赵二郎越战越兴奋,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心里眼里都是棋子。 “你今日回来晚了,是有意外吗?” “没有意外,”赵含章蘸着笑容道:“我今天上马了,和记忆里的骑术融会贯通,还和我的手下们赛了一场,时间没把握住,所以晚了。” 赵含章想到了什么,倾身靠过去,低声问道:“你要不要学一下?没有驾照,好歹得会开车,逃命用得着。” 傅庭涵就很好奇,这时候的洛阳在历史上到底是乱成什么样,以至于让一向胆大包天的赵老师都时时想着逃命的事。 傅庭涵想了想后道:“我的伤也已经好了,可以学,一起吗?” 赵含章略一思索后点头,“行,明天八点我们城西见,到时候我给我们找个师父带着。” 傅庭涵看着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点头应下,“好。” “我赢了!”赵二郎啪嗒一声落子,高兴的大叫起来,吓得走神的傅庭涵一个激灵。 赵含章低头看了一眼棋面,不由扫了傅庭涵一眼,不该啊,他才赢了一局,怎么这局就让赵二郎了? 傅庭涵面不改色的放下棋子,夸奖道:“二郎越来越厉害了。” 赵二郎第一次被人夸厉害,激动得脸都红透了,他兴奋的看向赵含章,“阿姐,阿姐,我厉害吗?” 赵含章笑着颔首,“厉害。” 时间不早,傅庭涵得回家了,赵二郎依依不舍的拉着他,“明天你还来陪我玩儿好不好?” 傅庭涵笑着应了一声“好。” 既然傅祗让他来尽孝,他自然是每天都要来的。 赵含章照例送傅祗出门,结果在二门处碰见了二房的三姐妹,双方都停下了脚步。 赵含章仔细的去打量对面那个没见过的女孩子,她只在记忆里出现,但因为是别人的记忆,所以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跟看影视剧里的人一样不真实。 这会儿人站在了跟前,记忆和现实融合,她才有真实的感觉。 赵大娘触及赵含章炯炯的目光,有些窘迫的移开目光,低垂着眼眸行礼,“三妹妹,傅大郎君。” 赵大娘这一行礼,还等着赵含章行礼的赵二娘便一脸便秘的模样,不得不跟着先行礼,“三妹妹这是送傅大郎君出门吗?” 赵含章等她们姐妹三个都行过礼后才回礼,“是啊,姐姐妹妹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赵二娘总觉得她在说“姐姐妹妹”时有种怪怪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见大姐低着头不说话,她便只能开口,“我们来看大郎读书,这会儿正要回去呢。” 不知为何,明明他们二房已经得偿所愿,世子之位到手,但对上赵含章,她们似乎底气更不足了。 明明以前都是赵含章避让她们的。 赵二娘正想没话找话,一旁的赵四娘突然道:“三姐姐,你怎么是束发?这不是男子打扮吗?” 赵二娘闻言和赵大娘一起抬头看向赵含章。 连傅庭涵都忍不住扭头看向她。 赵含章大方的任由她们看,还问她们,“我自己试的新搭配,好看吗?” 赵二娘:“……三妹妹好雅兴,伯祖父病重,你竟还有心思在打扮上。” 赵含章道:“这叫彩衣娱亲,只要祖父高兴,别说我换个发型,就是每天换上十套八套衣服去讨他欢心都行。” 赵二娘三人:…… 一直沉默的傅庭涵开口,慢慢的道:“时间不早了。” 赵含章立即道:“我送你出去,姐姐妹妹们,我先失陪了。”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赵二娘目送他们两个走远,皱眉道:“我总觉得她在骂我们。” 赵大娘又觉得额头疼了,她这段时间尽量避开和赵含章见面,“她又没有骂出口,别管这些了,我们也快回院子吧。” 赵四娘:“我也觉得她怪怪的,哪有穿着女郎的裙袍却似男子一样束发的?你们说,她会不会悄悄出府了?” “她不是辰时后便去伯祖父那里侍疾,午时过后就在花园里陪傅大郎君,哪有时间出府?” 赵四娘还是觉得心中不安,“可是……” “别可是了,现在除了大房的院子,家里都是母亲在管,出门这么大的事还能瞒得过母亲去?” 赵四娘一想也是,便不再说话。 傅庭涵站在车旁,看了一眼她身后问,“为什么要引起她们的怀疑呢?” 赵含章道:“这是祖父的意思,我在城西的人需要隐藏,还有一些资产需要处理,所以得抛一个饵给他们抓住,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开。” 赵长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不仅赵含章知道,赵仲舆和赵济应该也知道,汲渊说,最近大房的产业下都出现了一些陌生面孔,在有意无意的接洽生意,还有人在收买里面的下人想看账册。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大,赵含章总要给他们找点事做。 傅庭涵一脸不解,“既然你说洛阳之后会战乱,我们甚至都不能在这里生存,那固定资产在这一段时间里产生的效益就非常有限,你为什么要费心力在这上面?” 赵含章顿住,眨了眨眼。 她对面的傅庭涵也眨了眨眼,迟疑了一下后道:“你……不会没想到吧?” 沉默在俩人之间蔓延,许久,赵含章轻咳一声道:“所以你觉得……” “黄金、白银、布匹,甚至是瓷器和玉器这些都比固定资产要强,尤其是前三者,不仅好携带,也好交易和变现。” 傅庭涵因为对这个时代不了解,所以在醒来后便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个世界,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到市井里去多听,多看。 之前他没有出门的机会,但自从要来赵家尽孝,他每日都要绕道集市,自己下车一路走过来。 如果洛阳真如赵老师说的那样会混乱,那么最要紧的物资应该是粮食布匹和药材,最好拥有的资产应该是方便携带,价值又大的黄金和白银,其次是布匹铜钱…… 赵含章定定的看着傅庭涵,半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傅教授,是我犯了教条主义,太想当然了。” 傅庭涵:“……没关系?” 第29章 嫁妆单子 赵含章目送他走远,转身就回清怡阁,有些事,她得重新打算了。 赵含章拿出一张大纸,开始罗列起她可以变现的资产来,还没列完,外面便响起嘈杂声。 赵含章笔下一顿,将纸卷了卷丢进火盆里烧了,才坐好,听荷便小跑进来,“三娘,郎主病危,二房已经过来了。” 赵含章惊讶的起身,“派人去请母亲和二郎,你留下,守好大房的门户。” 听荷脚步一顿,躬身应下。 赵含章到正院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赵仲舆带着一家人站在院子里。 看到赵含章扶着王氏和赵二郎过来,他便冲他们点了点头。 王氏扶着赵含章的手上前,恭敬的行礼,“二叔父。” “嗯,”赵仲舆微微颔首,扫了一眼赵含章后道:“陈太医正在诊治,先候着吧。” 王氏低头应下。 扶着她的赵含章感受到她的惧意,不由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看向赵仲舆。 赵仲舆已经扭头去盯着门口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等了一会儿,成伯出来,躬身行礼后道:“二老太爷,让郎君和女郎们回去吧,郎主才吃了药,已经缓和多了。” 赵仲舆问:“好好的,大哥的病怎么突然加重了?” 这也是赵含章想问的,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个白天人就病重了? 成伯叹息道:“郎主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段时间国事家事繁杂,郎主心思重,就……” 说完又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赵仲舆知道国事是什么事,“家中一切安好,大哥在忧心什么?” 成伯低着头没回答,只催促道:“二老太爷,让郎君和女郎们回去吧,天要黑了,露水深重,要是受寒就不好了。” 赵含章仔细的盯着成伯那点侧脸看,突然道:“成伯,我要留下照顾祖父。。” 说完还轻轻的捏了一下王氏。 王氏立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对,让三娘和二郎留下侍疾。公爹看见他们两个,说不定病能好转。” 不等二房的人说话,成伯就叹息一声道:“那娘子和二郎三娘就留下吧,正好,郎主也有话与你们说。” 赵仲舆便压下了到嘴边的话,转头吩咐赵济,“让他们回去吧,你也留下侍疾。” 赵济应下,让吴氏带着孩子们回去,他和赵仲舆留了下来。 成伯微微抬头,见应该留下的都留下了,满意的垂眸,垂眸间瞥见赵二郎,他便有些迟疑,二郎……他适合在场吗?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赵含章已经替他做好决定,“二郎,进去以后要问祖父的身体,要听话,知道吗?” 赵二郎乖乖的点头。 成伯便不管他了,侧身请众人进屋去。 屋子里有很浓重的药味。 赵含章:……她这位新祖父讲究得很,可不会容许自己的屋里有这么浓的药味儿。 她的心又放下来了一些,进到内室一看,陈太医正在给他扎针,赵长舆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他们便站在屏风处,赵含章小声问成伯,“陈太医怎么说?” 赵仲舆和赵济都竖起了耳朵。 成伯叹息着摇头,“昨晚上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觉得烧心,再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只陆续进了一碗米汤,剩下的全是药。” 瞎说,早上他们祖孙两个一起用的早食,赵长舆的确胃口不好,但当时也吃了一碗粥,又细嚼慢咽了一个馒头。 赵含章脸上满是忧虑,“下午祖父是不是又吐了?” 成伯顿了顿后点头,“是啊。” 赵含章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擦出红色后才哽咽的道:“总这样吃不下东西可怎么是好?” 王氏不知内情,顿时心如同被火焚烧一样,抓着赵含章的手摇了摇。 赵仲舆脸色也很晦暗,虽然和大哥的关系不太好,但他同样不希望赵长舆出事,他是赵家的顶梁柱。 因此他最先耐不住脾气问道:“可有办法医治?” 成伯没说话,赵长舆这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他是陆续病了半年,病情一日比一日重,去年冬天,不少人都觉得他熬不过了,听闻惠帝把谥号都给他准备好了。 谁知道惠帝都死了,他竟然还活着。 能活过冬天,又熬过了倒春寒的时节,到今天,已经是很难得了。 成伯觉得郎主能熬到现在,一是因为牵挂赵二郎和赵三娘;二就是不放心赵家。 赵仲舆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迟疑了一下,在陈太医拔了针退下后,还是上前握住赵长舆的手道:“大哥,你得尽快好转起来,三娘和二郎还等着你教导呢。” 赵长舆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了赵仲舆一会儿后道:“二郎敦厚老实,再教也教不出精明能干来,便由着他这样吧,只希望赵家的福德能够荫庇他,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一世便好。” “至于三娘,”赵长舆顿了顿后道:“我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当日你也在场的。” “是,傅家清贵,傅大郎人品相貌皆不差,大哥放心,他将来会好好的对三娘的。” 赵含章忍不住去看他们兄弟握在一起的手,这安慰真是不走心,赵仲舆什么时候能做傅家的主了? 难怪赵长舆不肯死,是她也不能放心的死去啊。 赵长舆却是一副认同赵仲舆的模样,点头道:“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子庄人品贵重,我也放心把三娘交给他们家,我走后,你也多照看照看他们小夫妻。” 赵仲舆满口应下。 “这几日我一直在养病,但并无好转,身子反而日渐沉重,想来是时间快到了,”赵长舆道:“我想在我走前,把三娘的嫁妆和将来给二郎的聘礼准备好,便是最后我见不到他们延续后代,我知道安排妥了他们,也心安了。” 赵仲舆能怎么说呢,只能点头应了一声“是”。 赵长舆便看向成伯。 成伯便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是两卷丝帛,其中一卷特别厚,打开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全是罗列的各种金银器物,书画玉石,以及田庄铺子。 赵仲舆伸手接过,只粗粗扫了一眼,“这是给二郎的聘礼?” 比他们二房的家产还多了。 “不是,这是给三娘的嫁妆,那一卷才是二郎的。” 赵仲舆偏头去看那卷明显要小很多的丝帛,半晌没说出话来。 第30章 训斥 赵仲舆打开两卷丝帛看,两者相差很大,赵三娘的嫁妆差不多是赵二郎聘礼的五倍。 当然,他不觉得大哥这是重女轻男,他盯着嫁妆单子上的一些书籍字画看,这些都是可传家的宝贝,显然,大哥还是不信任他,所以要合理的把这些东西转移出赵家,想要通过出嫁的赵三娘的手再转回到赵二郎的手中。 可他怎么就确信傅家肯把到手上的东西再交出来? 一旦傅家反悔,难道赵三娘还会把到手的嫁妆送回娘家吗? 赵仲舆沉吟道:“大哥,二郎的聘礼是不是太少了?” 他道:“二郎敦厚,更该疼宠两分才是,而三娘将来荣辱在傅大郎身上,傅大郎才貌双全,将来成就必定不低,可封妻荫子,我的意思是,不如将他们的单子对换,也好为二郎求娶世家女。” 赵含章连连点头,一脸赞同的模样,“是啊,祖父,我不需要这么多嫁妆,还是给弟弟吧。” 赵长舆瞥了她一眼,和赵仲舆叹息道:“二郎虽痴愚,却是男子,将来自可以自立,但三娘不一样,女子天生柔弱,我去后,就只能把她托付给你们照顾,我总想给她多留一些东西,将来便是傅家欺负了她,也有自立门户的资本,” 赵含章不甘寂寞的道:“但留给弟弟的聘礼也太薄了,祖父,从我这里拨一些给弟弟吧。” 赵长舆:“……罢了,我自己拿出一些私房来填给他就是了。” 赵仲舆:…… 他明白了,赵长舆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改变已基本不可能。 他便放下两卷丝帛,“大哥做主就好。” 赵长舆颔首,“我时日无多,明日便请傅家上门来商议三娘的婚期,顺便把这嫁妆单子定下来。” 赵仲舆紧了紧拳头问,“不知傅家请了何人做媒?” 东海王是不可能了,最近傅祗和东海王因为河间王和京兆郡的事有分歧,到现在还没有决断呢。 赵长舆道:“暂时还不知道,但我想,子庄不会委屈三娘的。” 所以来的人身份肯定不低,由他做媒做见证,赵仲舆只要还想要名声,那就要保证赵含章得到嫁妆单子上的东西。 赵仲舆心中很不高兴,觉得大哥小看了他,这样处处防备的姿态让他深感冒犯。 但赵长舆此时脸色苍白,身体不好,赵仲舆也不敢与他争执,生怕把人吵出个好歹来。 赵仲舆起身,“大哥既然做了决定,那便如此吧。” 赵长舆,“明日你留出时间来,让济之明日随我待客,他是世子,三娘定期是大事,还需要他这个伯父帮衬一二。” 赵仲舆看了一眼儿子后应下。 赵长舆便显露出疲态,大家识趣的告别。 赵仲舆出了大房的正院便大踏步往前走,赵济追在后面,“父亲,让三娘带这么多东西出嫁,岂不是分我族之力,肥他人之族?” 赵仲舆脚步不停的道:“你伯父病糊涂了,此时一心只想着大房的遗孤,哪里还能想到家族?但他一日是家主,这个家便由他做主。” 赵济:“可那陪嫁也太多了。” 赵仲舆就停下脚步,“你以为那些东西真是给三娘的?不过是他信不过我们父子两个,把二郎的那一份也交给三娘保管罢了。” 赵济脸色薄红,“伯父为何这样揣测我们?难道我们是那样的人吗?” 赵仲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这孽障,听闻前几日你到清怡阁发脾气,还要越过王氏处置她身边的下仆?” 赵济低下头道:“是那些下人太过可恶,挑拨离间……儿子也是担忧王氏和三娘无知年幼,受下人挑拨……” “行了,你不必与我辩解,不管你初心如何,你伯父都只看到你不尊敬大房,定亲是在那天晚上之后,列嫁妆单子也是那天晚上之后,”赵仲舆脸色不悦,“你该敲打一下吴氏了,作为当家主母,首要之责便是相夫教子,我们二房和大房同出一脉,他们和三娘二郎都是血缘至亲,一家子骨肉打闹成这样像什么话?好好的几个孩子,都叫她给教坏了。” 赵济低着头不敢说话。 赵仲舆哼了一声,甩袖便走。 第二天一早,赵含章便让人从西角门出去给傅庭涵送信,言明今日不能外出了。 虽然她觉得他应该会跟着过来定期,但还是要提前知会一声。 王氏顶着黑眼圈过来,身后跟着一群侍女。 “这是阿娘给你找出来的衣裳,快过来试试。” 赵含章只看了一眼便道:“也太鲜艳了,有没有素色的?” “今天是你定期的好日子,怎么能穿素色?” 赵含章:“祖父还病着呢。” “那更该穿鲜艳到了,冲一冲,说不定就好了,而且你祖父看到你穿得好,心中也高兴。”王氏拿了衣服在她身上比划,小声道:“昨晚我一夜没睡,一直在想你祖父给你定的那些嫁妆,实没想到,你祖父会给你带这么多东西,二房竟然也一点儿没有。” “只要今天婚期定下,嫁妆单子上落下名字和印章,那这事儿就算妥了,”王氏道:“有了这笔钱,将来就算二房真的不管我们,我们也能衣食无忧了。再有你弟弟的那笔聘礼,聘娶一个小世家的千金不成问题。” “阿娘,你就别想二郎的那笔聘礼了,到时候大伯继承爵位,那笔聘礼在族中保管,能不能到,什么时候到二郎手里可就不一定了。” 王氏一愣,“他们敢贪墨!?” “二郎现在没定亲,又不能把东西搬到他岳家去,也没人可以给他做公证,到时候或是用家计艰难这样的借口,或是用族中需要做什么事的理由,慢慢把东西用完,难道我们还能逼得二房把东西吐出来不成?” “那你昨晚费这么大劲儿往上面添东西?” “我要是不这么说,叔祖父还不知要围着我的嫁妆讨论几次呢,祖父身体不好,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他干耗。” 王氏就在心里自动把嫁妆单子上的东西一分为二,瞬间心疼,“这得少了多少东西啊,亏了,亏了,三娘,要不你再和你祖父撒撒娇,让他把二郎聘礼单子上的东西挪到你的嫁妆单子上来?” “再多就过于显眼了,传出去,外人不定要怎么看我们赵家的笑话,他们可不仅仅会说二房谋算大房的财产,也会议论说不定是我们大房小人之心,恶意揣测二房,甚至还会连累祖父的名声。” 赵含章道:“这样就挺好。” 这张嫁妆单子可是赵长舆费了好几天的功夫挑选出来的,可不能打乱了他的计划。 第31章 做媒 巳时正,傅祗便带着媒人和傅庭涵上门来了,赵长舆也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赵含章扶着他去前厅。 赵仲舆带着赵济过来,看到傅祗带来的人,不由的一顿。 赵长舆也没想到傅祗会请王衍来做媒人,微不可见的停顿了一下。 赵含章察觉到,不由抬头看向对面来人。 只见站在傅祗身侧的是一个俊秀文雅的中年人,他身姿如松的站在傅祗身侧,宽袖长炮,姿态风流,看到赵长舆,他微微一笑道:“上蔡伯,我今日上门是为傅家的大郎君求娶你家女郎的,不知上蔡伯愿不愿许亲呐?” 他目光往旁边一挪,落在了赵含章身上,俩人目光对上,王衍微微一愣,眉头轻皱后笑问,“这就是你家三娘?” 赵长舆目光和傅祗一交而散,他笑着拉过赵含章,“是,三娘,来见过你王世叔,我记得你和他家的四娘是好友。” “是,”赵含章上前一步行礼,“侄女见过王世叔。” 王衍知道赵三娘,她是他小女儿四娘的好友嘛,以前似也见过,虽然未曾说过话,但他知道她。 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个聪慧隐忍的孩子,但也只是聪慧隐忍。 但这一刻见面,他心中不知为何警铃大作,明明她眼中更见坚韧,这样的女郎在这样的乱世是好事,但……又不是好事。 王衍不动声色的去看傅长容,见他沉静的站在傅祗身后,身姿挺拔,虽然话少,但应答进退有度,才情亦不弱。 王衍压下心中的杂念,在傅祗再一次看过来时想起此行来的目的,忙和赵长舆提出结亲的事。 两家之前就已经说定,且下了定礼,他这个媒人只要提亲,再提起婚期就好。 连婚期傅家都提前请人算好了,他就是做个见证,费个口舌。 大帅哥王衍虽然号称不喜俗务,但对于这种两全其美又不费精力的事儿还是很愿意帮忙的。 而且傅祗和赵峤都是当朝名臣,名声不错,为两家说媒,将来小夫妻两个和和美美,他也得一个美名不是? 婚期定得特别顺利,就是嫁妆单子盖章都很顺利。 饶是王衍这样的世家子弟,在看到赵含章的嫁妆单子时也吃了一惊,在确认赵傅两家都没意见后,他就掏出自己的私章,在两份婚书和嫁妆单子上盖上了私章。 婚书和嫁妆单子都是一家一份。 赵长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选了一个最近的日期,六月初六,还有两个来月的时间。 赵仲舆觉得太急了,但两家已经说定,赵长舆又如此坚定,他便也干脆的在见证人一行那里签字。 他的签名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是因为,将来便是有纷争,也可证明这张嫁妆单子是他认可过的。 不重要是因为,已有王衍见证的嫁妆单子,赵仲舆基本不可能反悔。 要知道这位在大晋可是名人,不仅是名人,还位高权重,就是赵仲舆和傅祗对上他都要退避三舍,更不要说赵仲舆了。 赵含章也在悄悄的打量这位闻名千古的名士。 看了一会儿,赵含章只觉得他长得是真好看,放在她那个时代,分分钟可以出名做大明星的那种,不仅好看,气质也极好。 傅庭涵顺着她的目光去看王衍,没看出什么来。 等事情结束,大人们决定到花园里赏景谈玄,不管是赵含章还是傅庭涵对这个都没兴趣,听了一会儿后就找借口退出去了。 傅庭涵往身后看了一眼,“让他们退下?” 赵含章回神,往后看了一眼便冲听荷几个挥了挥手。 听荷行礼应下,带着人停下脚步,但也没走,就远远的看着他们。 附近没人了,傅庭涵这才好奇的问,“你干嘛一直看王衍?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赵含章想了想后道:“除了长得好看外就是眼光比较毒辣,智商比较高?” “不过此人自私,也没有情义,不可深交,”赵含章:“傅中书怎么会请他做媒?我的记忆里,我祖父和他关系不是很好,你祖父和他的关系嘛,好像也很一般。” 傅庭涵道:“用一张字帖做了谢媒礼请来的,傅中书说,请他做媒,将来我们两个人的婚事就不会有意外了,方便你祖父的谋算。” 赵含章不由感叹,“你祖父和我祖父可真是好基友啊。” 赵长舆也是这么想的,等送走王衍,赵长舆却特意找了借口留下傅家祖孙,美其名曰难得他今天精神好,正好让傅庭涵见一见亲戚,不然,以后他怕是没机会给他介绍。 然后就把傅祗拉到了书房说悄悄话,“没想到你竟请了王衍。” 傅祗:“本只是一试,谁知道我一请他就应下了,这样也好,他保的媒,应对赵仲舆足够了。” 赵长舆点了点头。 傅祗顿了顿后问,“长舆,你果真决定把这么多家产交给三娘保管?” 赵长舆叹气道:“我已无能托付之人,只能拜托子庄你了。” 傅祗便叹息道:“你信得过我,我必不负你所托,你放心,有我一日在,长容和三娘便会守诺,待二郎成年,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必分出一半来给他。” 赵长舆握住他的手道:“我也只能将他们托付与你了。” 傅祗也握紧了他的手,见他脸色不好,不由忧愁,“你的身体?” “陈太医已经尽力,也就这二三月的时间了,所以我才让你将婚期选近一些的,我好看着她出嫁。” 傅祗长叹一声,“家事,国事,没有一事顺遂啊。” 赵长舆忍不住劝了他一句,“若事不成就不要勉强,王延此人才情一般,不堪大用,陛下手中无权,这时候和东海王硬碰硬,对你不利,都到了这一步,再争执已经无用,不如后退一步。” 傅祗沉默半晌后摇头,“不能退啊,再退,我等和陛下就要跌下悬崖,粉身碎骨了。” 赵长舆:“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这是愚蠢。” 傅祗不认同,“我尽我本分,尽我之能,就算事不成,我心中亦无悔。” 赵长舆劝不住他,只能作罢,“罢了,我都要死了,不与你争执。” 第32章 找书 王衍一坐上马车便严肃起来,垂眸思索许久后和左右道:“赵家女郎非平常人,幸亏只是个女郎。” 要是男子,他必要扼杀在当下,以免将来坐大。 回到王家,王衍还是有些不放心,派人将王四娘叫来,细细地问过赵三娘的事后哼道:“赵仲舆无远见,既无心胸,又不够心狠手辣,留下赵三娘,将来后患无穷。” 王四娘:“……阿父,三娘为人宽和,又重情义,她怎么就是后患了?” 王衍瞥了她一眼后道:“你知道什么?此女目光清明坚韧,气势不输男子,岂是好相与之人?” 好在是个女郎,傅长容虽才情不弱,但人品方正,也不爱俗务,俩人结亲,赵三娘便是有天大的野心也施展不开。 王衍微微松了一口气。 王四娘不由嘀咕起来,“本来还想让三娘做我嫂子呢……” 王衍听到了,身子不由一僵,跺脚道:“你既有此打算,为何不早提?” 若能为眉子求娶赵三娘,那便没有他考虑的后患了。 王四娘:“……您不是想为兄长求娶东海王家的郡主吗?” 王衍扶额,“罢了,赵傅两家连婚期都定下了,还是我做的媒,多说无益。” 王四娘瞪眼,“婚期定了?怎么这么快,不是才定亲吗,定了哪日?” “六月初六。” 王四娘:“怎么这么急?” 王衍也不隐瞒,直接道:“赵长舆身体不行了,想是要赶在他之前完婚。” 王四娘便替赵三娘忧虑起来,“阿父,我明日想去看三娘,您让我出门吧。” 最近京城有些乱,王衍限制了王四娘出行。 王衍看了女儿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王四娘高兴的行礼退下。 但赵含章并不在家,第二天一早,和赵长舆一起用过早饭,她就悄悄的出门了。 她直接骑马到了城西。 此时地里的农活已经告一段落,洛阳少水稻,多麦子,现在麦子翻绿,已是绿油油的一片。 进了庄园,绕过几排房子便到了正中间。 赵长舆的确厉害,这一片住的全是他的人,他便直接在中间劈了一块空地练兵,哦,不能叫练兵,应该是学习武艺的地方。 这在当下是很常见的事,不说赵长舆一向谨慎,外人很难走到正中间来看见这样的常见,便是见了也不会多稀奇。 洛阳多权贵世家,而哪个权贵世家不豢养部曲呢? 这一片这么多青壮,这样的世道里还能吃得又膘又壮,一看就知道是部曲了。 赵含章在路口停住,看到傅家的牛车后便打马上前,用鞭子撩开车帘,“我一猜就知道是你的,你的人不能进去,下车来,我们骑马进去?” 傅庭涵应下,下了车后抓着她的手上马,坐在了她身后。 赵含章踢了一下马,径直往巷道深处去,“你会骑马吗?” 傅庭涵点头道:“会骑。” “是记忆里还是?” “留学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骑术,但是骑着玩儿的,不至于从马上跌下来,和记忆中的融合一下,上马不成问题。” 赵含章:“今天我们出去骑马,你可以试一下感觉,我们之后要离开洛阳,会骑术毕竟好。” 傅庭涵问,“离开洛阳去哪里?” 赵含章道:“回乡?” 赵长舆在汝南有一个宝藏。 “或者去长安,”赵含章道:“长安比洛阳略强一些。” 赵长舆在那边也有资产,不过那边大多交给了赵仲舆,但后期来说,长安比汝南还要安全一些,现在中原一带都混乱,日子不好过啊。 傅庭涵翻了一下记忆中的长安,摇头道:“长安也不安稳,沿路盗贼横行,之前长安有河间王坐镇还好,现在河间王死了,只怕长安比洛阳还不如。” “很快洛阳连长安都比不上了。” 赵含章带着傅庭涵出现在众部曲面前,以赵驹为首的人看了一眼傅庭涵,很恭敬的行礼,“傅大郎君。” 虽然他们昨天才定期,但所有人都知道了,赵长舆已经正式把他们交给赵含章,赵含章便是他们的主子,而赵傅两家结亲,傅大郎君也算他们的主子。 今天赵含章把傅庭涵带来的含义不言而明,所有人都看到了赵含章的态度。 傅庭涵也牵了一匹马骑上,跟着赵含章一起去田庄后面的开阔地。 “没想到洛阳城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赵含章:“我第一次见时也很惊奇,看到那座山了吗,听说那边是王家的庄园,一直延绵到城墙处,赵驹说,镇守西城门的中郎将出自王家,一旦洛阳再发生大的兵变,王氏一族可通过西城门离开。” 傅庭涵:“你们都这么不看好洛阳,为什么不迁都?” “还真有人提议过,但大晋的困局不是迁都就能够解决的,一锅粥要坏,就算分成两半,馊的那一半还是会渗透到另一半去,彻底坏掉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赵含章问道:“七星连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我最近大致翻了一下家里的藏书,发现这方面的记载很少,我还需要更多的天文记载作为参考,”傅庭涵道:“参考数据足够多,计算数据才更精准。” 要回去,他们已知了地点,虽然不知道地点是否为条件,但洛阳的城门会一直在; 只要再确定时间,然后研究能量变量的影响。 傅庭涵解题习惯从易到难,所以想先计算一下七星连珠的时间。 赵含章扒拉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我记得我家里有几本和天文相关的书籍,还有手抄本呢,回头我翻出来给你。” 傅庭涵点头,“要是能进钦天监看一下他们的记录就好了。” 赵含章思索,“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运作得当……” 有事解决不了找祖父。 赵含章跑回去找赵长舆。 赵长舆正看着成伯和一众管事准备赵含章的嫁妆呢,他难得见了王氏,和她道:“三娘嫁妆的事交给你,你带着成伯将单子上的东西都找出来,单独放在一个库房里,将来她出嫁,直接抬出去就行。” 因为婚期急,嫁妆又多,所以从现在开始便要忙碌起来,连吴氏都不得不过来帮忙。 成伯打开了大房的库房,带着下人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便抬出一个又一个箱子,打开来,将收藏着的金银珠宝一一清点出来,挑选出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后放到一边,由王氏清点过目后重新造册搬到新库房去。 赵含章回来时,府里正热闹,她悄悄的从西角门入,又悄悄的溜到了正院。 第33章 扒拉好东西 赵长舆正坐在案前写东西,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瞥见她小心翼翼的走进来,便放下笔招了招手。 赵含章立即上前,“祖父。” “你今天带傅长容去了城西?” 赵含章应了一声。 赵长舆盯着她看,“你就这么相信他?” 赵含章道:“祖父放心,傅大郎君没有争权夺利的那种世俗欲望。” 赵长舆冷笑,“王衍也不喜俗务,只爱清谈,但依旧自私自利,不顾民生社稷。” “他不是祖父亲自选的孙女婿吗?” “是我亲自选的,但我也没让你就见了人家几次面就把家底给人亮出来。” 赵含章走到赵长舆身边,坐下为他研墨,“祖父放心,王衍是虚于其表,傅长容却是真的不喜世俗权力,而且他也不喜清谈。” 赵长舆一脸怀疑,“他不喜清谈?” 在他的印象里,傅长容虽然也是务实的少年,但也很喜欢混清谈圈的,他的才名多是清谈中传出的。 赵含章肯定的点头,“他不喜欢,不然,昨日他见到王衍怎会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赵长舆仔细一想还真是,昨天傅长容面对王衍一直表情淡淡,并没有激动的神情。 要知道王衍可是大晋清谈第一人,在一众名士中名声极大,只要是喜欢清谈的,不管观点是否与他相通,见到他都难免激动。 观点差不多的,总是会崇拜他; 相悖的,更会想与他辩一辩。 赵长舆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长容竟然不喜欢清谈?” 赵含章点头,“从前种种都已成了过去,祖父,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不会看错人的。” 赵长舆便想起她刚点评王衍的话,不由敲了一下她脑袋:“似评点王衍的那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你现在不过是个孩子,传出去对你有害无利。” 赵含章应下,“是,含章记住了。” 赵长舆这才重新拿起笔处理手头的事,“你心中有数就好,家中已经在理你的嫁妆了,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你也要多用心,暗处的产业在暗处,没人看得见你是怎么处理的,自然无人看到你的能力,这是一个好机会,处理好你的假装,让大家看见你的能耐,才有人听你的调遣。” 赵长舆道:“良才选主,主人的能力永远被排在第一位,你展现了自己的能力,就算你是女郎,时日长了,自有人来投。” 赵含章郑重回道:“好。” 赵长舆咳嗽了几声,干脆将手中的文书都推给她,“你看看。” 赵含章伸手接过看。 让赵含章惊讶的是这一堆文书里不仅有国事,还有族务。 国事方面,多是朝中各级官员来信,还有外地皇室宗亲和将领来信,都是在和赵长舆谈论当下局势,或是与他问策,或是请他出面站在某一方的利益上行事; 族务更多,他死后,各种产业怎么安排,事无巨细,他一点一点的交托下去; 还有人手安排,事务移交,事情太多了。 难怪他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这完全是带病工作啊,还是超负荷的工作量。 赵长舆点了点那一堆信件道:“你替我回信吧。” 赵含章应下,铺开一张纸,沾墨后等待。 赵长舆就起身走了起来,沉吟片刻后道:“三兄见信安,峤近觉身体困倦,清醒之时渐少,只能着孙三娘代为回信……” “国势已如此,不如谋于将来,当今有才干,而东海王已年迈,初得权势,难免得意,当下应该避其锋芒……” 赵长舆的策略是,没必要在东海王春风得意时和他对上,他现在颇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无人能匹之的傲气,何必与他硬碰硬呢? 新帝刚刚登基,不仅聪明有才干,还年轻,如今也未见品德败坏,不如蛰伏下来,等东海王这股骄傲的劲儿过去再图谋。 当务之急是安定京兆郡和洛阳一带,防备羌胡和匈奴,所以他的建议是,不如一股脑站在东海王这边,助力他平定京兆郡和洛阳外的流民乱军,守住关中。 等确定羌胡和匈奴不敢进关以后再慢慢为皇帝谋算。 那时,东海王心中那口傲气应该也过了,很多事都可以运作起来。 赵含章一口气给他回了八封信,措辞有不同,但意思却是大同小异。 显然,这就是赵长舆的见地。 赵含章看着这些她亲手写下的信发怔。 历史已经很久远,这个时代留给后世只有两个印象,魏晋风骨和混乱。 而在赵含章的记忆里,魏晋风骨未见多少,但混乱却是实打实的。 她知道很多的历史事件,但跨度是以年来计算的,具体到日子来,她并不知道当下的洛阳会乱成什么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当下的局势努力过,结果如何…… 赵长舆喝了一口茶润嗓子,温声道:“把信封起来吧。” 赵含章回神,应下后将信放进信封里,再写上收件人封好放在一旁。 赵长舆看着剩下的族务,沉吟片刻后道:“从明日开始,你过来为我执笔吧。” 连国事都让她代笔了,族务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呢? 不让二房知道就行了。 赵含章应下,每天从城西回来后便过来替赵长舆代笔处理族务,成伯亲自守在门外,正院的消息一点儿都没往外漏; 除此外,赵含章还要和王氏一起处理嫁妆,她行事比王氏雷厉风行多了,几日下来,不仅顺手处理了几个刁奴,还往自己身边扒拉了好几个人。 她决定以后出嫁带上他们,嫁妆这么多,她需要的人手也不少。 她不仅给自己扒拉人,还给赵二郎扒拉以后要用的人,尤其是赵二郎身边的随从,先前因为贸然出城的事,赵二郎身边的人都被逐到田庄,现在没有得用的人。 赵含章找了一圈,最后看上了成伯的小儿子赵才。 那小子现在城中一个香料铺里做伙计,赵含章见过他,很是机灵的一个小子,赵二郎已经够憨了,身边就需要一个机灵且又忠心的人。 赵含章仗着那香料铺也是她的陪嫁,直接把人给叫进府里拨到了赵二郎身边,一扒拉身契,发现身契竟然在吴氏手里。 赵含章叹息一声,没想到这段时间已经刻意避开,到最后他们还是要对上。 赵含章起身,招呼听荷,“走,我们去二房坐坐。” 第34章 被围 自从赵长舆有意让二房接他的爵位,家里俗务多是交给二房来处理。 而赵济被请封为世子后,赵长舆更是把除王氏和赵含章院的事全部交给他们夫妻,家中的产业等也慢慢移给他们。 要不是这一次找赵才的身契,她还不知道,大房这边下人的身契,除了成伯等几个正院伺候的人,以及王氏的陪嫁外,其余人的身契都在吴氏手里了。 吴氏正在看三个女儿打算盘,教她们管家,看到赵含章过来,不由笑起来,“三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你祖父和母亲身体可还好?” 赵大娘三个也起身见礼,“三妹妹。” 赵含章笑着回礼,逐一叫了一遍人才回答:“祖父还是和往常一样,母亲身体还好。” 她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大伯母也知道,我正在整理嫁妆,需要一些人手,像听荷这些在我身边伺候惯的丫头,我是一定要带走的,结果找他们的身契时才发现大房下人的身契都在大伯母这边。” “所以冒昧来打搅,我想把他们的身契拿回去给祖父看一看,商议要带走的人,您看……” 吴氏愣了一下后道:“是我的不是,这几日都忙忘了,你的婚期定得太急,这会儿是要准备陪嫁的下人了。” 她忙扭头吩咐,“快去把那身契盒子拿来,让三娘好好的挑选一下陪嫁的人。” 下人应声而去,许久才抱了一个大盒子出来。 吴氏拿了钥匙将盒子打开,和赵含章笑道:“这盒子到了我这儿还未曾开过呢,也不知你想带几个人过去,可要问过你母亲的意见?” 她把盒子打开推过去给赵含章挑选。 赵含章翻看了一下盒子里的身契,虽然只是粗粗一翻,但也看得出来,这里面应该只是大房的下人身契。 她将盒子合上,“这些人也太多了,而且陪嫁的人三娘一人也不能做主,不如将这身契给我带回去与母亲商量,等商量好了再定。” 吴氏道:“既如此,不如你和你母亲先商量着,等定好了把名单给我,我把身契找出来给你。” “这一来一回的也太麻烦了,又要劳烦大伯母操心,”赵含章道:“今日既然把盒子翻出来了,不如让我带回去,我定好了名单再来归还。” 吴氏想到前两日赵济与她吵架的事,张了张嘴巴,还是挤出笑容道:“也好,那三娘把盒子带过去吧。” 赵含章就示意听荷捧上盒子离开。 她假笑着告辞,对方假笑的送行。 听荷高兴的抱着盒子,“三娘,她们脸上的笑都僵了。” 赵含章道:“快回去吧,把我们要的人都挑出来。” “是。” 赵含章先把听荷和赵才的身契翻出来,“把我们之前拟的名单拿来。” 听荷应下,小跑着去书房里取单子,才一出门就和急匆匆跑来的小丫头坠儿撞在一起,俩人齐齐往后一倒,听荷骂道:“作死呢,跑什么?” 坠儿顾不得疼,隔着门就冲屋里喊道:“三娘,我们府被官兵围住了。” “什么?”赵含章疾步出来,“被谁围住了?” “不知道,西角门的二忠刚跑进来回话,说是有官兵突然跑了来将西角门给封了,婢子往前头一看,大门好像也被人围住了。” 赵含章抬脚就往外走,吩咐道:“听荷,你去找青姑,让她带着母亲和二郎去正院,约束好我们三个院子的下人,不许乱走动,违者事后一律送到庄子里去。” “是。” 赵含章赶到正院时,赵济刚好带着吴氏和赵大郎跑来。 赵含章脚步一顿,目光在他身后扫过,问道:“大伯父,叔祖父呢?” “在里面。” 赵含章忙跟着一起往屋里去,就见赵仲舆扶着面色青白的赵长舆在榻上坐下。 那脸色一看就不好,赵含章不由焦急,上前几步,“祖父……” 赵长舆冲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我已经让人出去打听,大家都稍等一等,事情不明,不要过于忧惧。” 赵仲舆去看赵济和赵大郎,面色严肃,“你们两个最近在外面没惹事吧?” “没有,父亲,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我和大郎怎么会惹事?” “那好好的,我们府上为什么被围了?” 不是他,而家里最近出门的就只有赵济和赵奕,不是他们是谁? 赵长舆不动声色的抬头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也疯狂的回想她这段时间干的事,并没有发现自己有干坏事或出格的事,于是她冲赵长舆摇头,只是心更悬着了。 赵长舆沉吟,“未必是孩子们的缘由,说不定是我们的。” “我们?”赵仲舆:“可大哥在家中养病,已经很久不上朝了,我也基本不管国事,我们能犯什么事?” “郎主,前厅来了客人。”成伯悄无声息的从门外进来,低声禀报道。 “不知是谁?” “东海王麾下马家恩将军。” 赵长舆心思电转,已经猜出其中缘由,他冲赵含章伸出手,“走吧,去看看。” 赵含章扶着赵长舆往外走。 赵济心中忐忑,很是不安,扶着赵长舆的另一边往外去。 前厅里站着一个身量高大,一身铠甲的男子,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 看到赵长舆,他微微惊讶,没想到他病得竟这样重了。 想了想,马家恩还是上前抱拳行礼,“上蔡伯,王爷着我问上蔡伯几句话。” 赵长舆扶着赵含章的手站定,微微颔首,“你问吧。” 竟是不卑不亢,连腰都不弯一下。 马家恩抿了抿嘴,不悦的道:“王爷问上蔡伯心里有没有王爷,有什么大晋江山和大晋的黎民百姓?” 赵长舆:“不知王爷为何有此三问?” 马家恩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过去道:“上蔡伯,这是你劝说人反叛王爷的罪证,你认还是不认?” 赵含章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赵长舆后上前接过信,转身双手递给赵长舆。 赵长舆拆开,一目十行的扫过,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35章 上策 “信不是我写的。”赵长舆将信转手递给身旁的赵含章。 赵含章接过,打开来看,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不由眉头一抽。 马家恩的目光就落在赵含章身上,“信上说的很清楚,此信是上蔡伯的孙女代写。这位女郎想来就是信上所言的孙女了。” 赵含章已经将信看了一遍,她也很淡定的道:“这信不是我写的。” “你说不是就不是?” 赵含章就指着信上的一个字道:“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但事实就是,我写不出这个‘譏’字来,而且这上面的字迹虽仿得像,却还是有差异的,不信我另外拿一封我写的草稿给您看。” 赵含章扭头和成伯道:“去祖父书房里的废纸篓里找一找,应该有这两日写废的稿纸。” 成伯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很快他就拿了七八张揉得乱七八糟的纸张过来,摊开给马家恩看。 赵含章微笑道:“马将军要是觉得不好分辨,可以请人来分辨,王司马好字,前段时间还为我和傅大郎君做媒,或许愿意帮忙。” 马家恩翻了翻这些稿纸,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后道:“我会上报的。” 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等,”赵长舆叫住人,面色沉沉,“我虽不知这信是谁伪造的,却能想通其中关窍,我已是强弩之末,赵家也没多少可谋算的东西,此人不仅挑拨我和王爷的关系,也在挑拨王爷和陛下的关系,一举三得,好狠辣的心思,还请转告王爷,长舆不会让王爷为难,也请王爷不要着了人家的道,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马家恩回头看了一眼赵长舆,大步离开。 他一走,赵长舆终于撑不住,身子软软倒下。 一直扶着他的赵含章用力将人抱住,压低声音唤了句,“祖父……” 赵仲舆大惊,忙伸手扶住他的半边身子,“大哥!” “快请大夫来。” 众人将赵长舆抬回屋中。 此时他们出不去,只能请家里的大夫看。 大夫摸过脉后一惊,垂下眼眸又仔细的听了听脉,最后退到外室,压低声音禀道:“二老太爷,三娘,郎主这已是强弩之末了。” “胡说,之前分明说还有三月之数,这才过了多久?” “我不敢胡说,脉象的确如此,已是弱得听不见了,家里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不然……” 赵仲舆张了张嘴,不由的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心绪起伏,拳头紧紧的攥着。 她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内室,坐在床边看眼睛紧闭的赵长舆。 她以为自己不会伤心的,赵长舆是历史人物,他的死亡是注定的,可是…… 这是个陌生的世界,但在这陌生世界里,他是最信任她,也是最关心她的一个,连她原先的名字都是他重新赋予她的。 赵含章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一起走,毕竟他要看着她出嫁,看着她在傅家站稳脚跟,然后把王氏和赵二郎接过去…… 她的心一阵一阵的酸痛起来,眼睛又胀又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氏也听到了大夫的话,忍不住掏出帕子低声哭起来。 赵长舆慢慢睁开了眼睛,微微偏头看向他们,目光扫过王氏和脸色难看的赵仲舆,落在了赵含章身上,他含笑道,“看来祖父要失诺,不能送你出嫁了。” 赵含章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 赵长舆就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轻叹道:“不必伤怀,死亡未必不是新生。” “祖父……” “我们闲话少叙,多说些有用的话吧,”赵长舆话说急了,脸色更加青白,他让赵含章扶着靠坐起来,“信不是我们祖孙二人写的,东海王拿了草稿自然可以分辨,只是分辨出来了,他却未必就会退兵,这些年将错就错的事并不少。” 赵仲舆等人听得脊背一寒,将错就错的后果是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这宅子里的人有可能一个都不能活着出去。 “时也命也,就是赶得这么巧,我这条命临了还有些用处。” 其他人还一脸迷茫,赵含章和赵仲舆已经脸色一变,齐声道:“不可!” 赵仲舆脸色发青道:“大哥,我赵家也是名门之后,还有门生故旧,亦有亲朋在京,岂能让他们如此欺辱?” “就算是东海王又如何,”他有些生气的原地打转,脸色发青,“他还不值得我们拿一条命去填。” 赵长舆平静的道:“他手中有兵,就是硬闯进来,你又能如何?” 赵仲舆张了张嘴,半晌颓然的坐在床边,狠狠的拍了一下床板道:“那便死在一起,将来史册上必会因此事记他一笔。” 赵长舆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赵含章,“你觉得呢?” 赵含章低声道:“府邸的左侧连着贾家,选出几个护卫来,让他们带着二郎和大娘四个翻墙过去,许贾家重金,托他们把人送出洛阳,只要出了城门便可回乡去,我们在这里能拖一日是一日。” 赵长舆赞许的看着她道:“好孩子,你叔祖的法子是下策,你的法子是中策,都比不上我的。” 赵含章眼睛都红了,“祖父,您别这样,我会恨死他的。” 赵长舆忍不住笑了一声,“傻孩子,大夫都说了,我是时间到了。” 赵含章哭着摇头,“陈太医说过您能活到我出嫁的,您只要心里想活着,就一定能活着。” “多活这二三月,也不过是多遭二三月的罪罢了,”赵长舆伸手握住她的手,又朝赵二郎伸手。 王氏一边哭,一边把赵二郎推上前去。 赵长舆将姐弟俩人的手放在一起,“含章,我将你弟弟托付给你了。” 赵含章哭着点头。 赵长舆喘了喘气,看向赵仲舆,“我知道,你怪我以前骂你,觉得我轻待了你。” 赵仲舆张了张嘴,眼眶微红,摇头否认,“没有。” 赵长舆叹息一声道:“不管有还是没有,我都要走了,我给三娘取了小字,叫含章。” “她脾气像我,有点儿大,你是长辈,不要与她一般计较,”赵长舆松开赵二郎,伸手搭在赵仲舆的手背上,眼睛也微微红起来,“赵氏一族都要交给你了,我做过族长,知道族务繁杂,烦心事很多,等你到了那一步就知道了,我并不是不疼你,而是有许多的不得已,我总是希望你能争气些,自己可以立起来。” 赵仲舆心内的感动便一散,他抽回自己的手,紧抿着嘴角问,“在大哥心里,我是不是一直很无能?” 第36章 万般不舍 赵长舆盯着他抽掉的手,心中一叹,面上有些悲伤的看着他道:“在我心里,你就如同阿治一样,我希望你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对你要求严格了些,事实也证明,严格是对的,你现在便不错。” 赵仲舆惊讶的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明确的在赵长舆这里得到认可。 “家族要交给你了,我们赵家也要交予你,”赵长舆顿了一下,还是将赵含章的手牵起来搭在他的手上,满眼含泪的看着他道:“我将这两个孩子托付给你了,你多照看他们一些。” 对上赵长舆的目光,赵仲舆也有些动容,“大哥放心……” 赵长舆哪里真的能放下心来? 他暗暗握紧了赵含章的手,许多的话都不能说出口。 赵长舆将代表家族的印章交给赵仲舆,又拖着病躯起身写了一封奏折。 信中不改初衷,依旧是希望皇帝能让东海王尽快收服京兆郡,安稳中原后一致对外。 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吝才智和真诚,直接和皇帝道:“臣坚知,假造书信之人非陛下授意,此人居心叵测,不仅是想挑拨臣与陛下的关系,也存着挑拨臣与东海王,东海王和陛下的关系,越是此时,越应坦诚。” “惠帝逝去,百废待兴,东海王为国之栋梁,陛下龙章凤姿,若能依仗东海王,那我大晋中兴指日可待。” 写完了劝诫的话,赵长舆转而说到自己的家事,表明他病体沉疴,已不能再为陛下效力,而他在任期时,上不能劝慰帝王,下不能管理百姓,实在是有负武帝所托,但人临死,总是会忍不住想到家人和后嗣。 他希望皇帝能容许赵济继承祖上爵位,让他一双孙女扶着他的棺椁回乡安葬。 赵长舆抖着手写完奏折,到最后字已不成字,他也顾不得难看,示意赵含章将奏折合起来,“我死后,你们就想办法将奏折递上去,只要能到御前,此困可解。” 屋中沉默,大家都没说话,只有赵含章和王氏眼泪一直在流,赵二郎懵懂无知,见母亲和姐姐哭得伤心,便也跟着流眼泪。 赵长舆看着这个痴傻的孙儿,心中无限感慨,二十年前,他极力反对惠帝做继承人,认为他痴傻不能当国主; 谁知他儿子也会给他生个痴傻的孙子? 武帝还好,至少他不止一个儿子,还有的选择。 他却没有,他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他下不了决心将家族交给孙子,只能托付给侄子。 所有人都觉得他做得对,毕竟有惠帝这个前车之鉴在,可谁又知道他心里有多不安呢? 因为他和赵仲舆的关系一般,和这个侄子的感情也就一般,他实在难以放心啊。 可此时,他已经到了不得不死的时候。 他此时死了还能保全家里,再不死,那死的便有可能是全家了。 赵长舆眼睛微微闭上,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睁开,一把抓住赵仲舆的手,“我把他们交给你了,我把他们交给你了。” 赵仲舆忙回握他的手,“大哥安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三娘和二郎。” 赵长舆将眼睛闭上,成伯将药端了上来,“郎主,大夫开的药,您喝一碗吧。” 赵长舆没睁开眼睛,只是微微偏过头去,拒绝了。 赵含章接过药碗,轻声道:“祖父,我们还有别的办法的,等天黑透了,我就从贾家那里翻出去,我去求傅中书周旋,还可以求王衍出面和东海王说情……” 此时,傅庭涵就在赵家不远处的巷子里,天色渐暗,他站在巷子里几乎和身后的墙融为一体。 小厮傅安很快跑来,傅庭涵忍不住迎上前去,将人拉进巷子里,“怎样,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里面的人都没事,只是围了三面围墙,连贾家那边的门都叫人盯住了,听说马将军只是拿几封信就走了,没有派兵进院子里。” “那就只是软禁了,”傅庭涵松了一口气,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宅的大门后转身便上门,“走,我们回家。” 傅庭涵急匆匆的跑回家找傅祗救命。 他手中没人没钱,只能找傅祗。 这一刻,傅庭涵才深刻了解到拥有自己的势力是多么的重要,难道赵老师一直在和他强调人和钱。 傅祗不等他开口便道:“我知道,你放心,我已经给几个朋友去信,只等明日天一亮便进宫求见东海王和皇帝。” 傅庭涵问,“东海王会同意放人吗?” “长舆一直支持由东海王的人接手京兆郡,不少人手中都有与他来往的信件,想要洗刷他的冤屈并不难。” 傅庭涵见他许久不说话,便忙追问道:“难的是什么?” “难的是人心,”傅祗压低了声音道:“东海王……越发疯狂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将错就错,你这位赵祖父可是富过王室……” 傅庭涵就想到赵含章私下和他说过的那些家产,他很坚信,赵老师和他说那些只是诱惑他跟着她一起走,私下,她手里的东西只会更多,所以…… 傅庭涵脸色微变,问道:“东海王要是不退兵,他们会怎样?” 傅祗:“会死。” 傅庭涵:“那要怎么应对?” 傅祗抬头看向他,“没有应对之法,整个京城都在东海王手中,皇帝他都能说换就换了,屠尽赵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除了固求,就只能祈祷上天。” 傅庭涵从不相信上天,他抿了抿嘴,转身离开。 傅祗以为他是心灰意冷回屋去了,谁知管家跑了来道:“郎主,大郎君带着傅安又出门了。” “天都黑了,他出去干什么?” “或许是不放心赵三娘,又去赵家了?” 傅祗张了张嘴,半晌嘀咕了一句,“这还没成亲呢……你派人跟上去,别让他与东海王的人发生冲突,此事还得缓着来。” “是。” 但人追出去就不见踪影了,往赵家那边去也没见人,傅庭涵就这么失踪了。 傅庭涵带着傅安直接去了城西,既然东海王有可能会发疯,那他就得做好对方发疯的准备。 不管怎样,至少要把赵老师从里面抢出来。 第37章 安息 三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中敲响,傅庭涵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不远处守着的士兵,回身靠在墙壁上,推了一把赵驹,“时间到了,我们走。” 赵驹带着人就要出去,被落在后面的汲渊一把拉住,“等等,进去后知道找谁吗?” “找郎主。” “要是找不到郎主呢?” 赵驹瞪眼,“怎会找不到郎主?” 汲渊压低声音道:“莫要冲动,进去后先去找三娘,听三娘吩咐,若是郎主安稳,你就把三娘和二郎带出来,我在西城门等你们,卯时一到就出城,所以你们必须在卯时前到城门口。” “若是郎主……你就带着人混在府中的护卫里,护住三娘和二郎即可,不得冲动行事。” 赵驹瞪眼,“你这是什么吩咐?” 傅庭涵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汲先生是说赵祖父有可能……” 汲渊扭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看,“傅大郎君,此行危险,你大可不必同行,只留在此处听消息。” 傅庭涵却是一定要去见一见赵含章才放心的,他摇头,“我一起去,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他想了想后道:“要是被发现,你们还可以留下我应对他们,我祖父是中书监,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汲渊挑了挑眉,拱手一揖道:“傅大郎君大义。” 傅庭涵心想,他才不大义呢,要不是赵老师在里面,他是不会来蹚这趟浑水的。 赵驹选了十个好手跟上,分成了两队,悄咪咪的摸上贾家的围墙跳了进去。 傅庭涵踩着护卫的肩膀还算顺利的上墙,跳下,扫视了一眼院子后低声道:“这是贾家的北后院,横穿太过危险,我们到后头去,绕着围墙到东面,从那里可以翻进去,期间会经过三个院子,两条长廊……” 赵驹本来想蛮干,他跟着郎主来过贾家,虽然对后院不怎么熟,但认准了方向莽过去还是可以的,但傅庭涵这么计划……好像也没错。 赵驹决定听他的,于是一行人悄咪咪的摸到后面,不知何时变成傅庭涵在前面带路。 这是后院,门房守着的都是仆妇,巡逻的家丁基本没有,而这会儿是子时,正是人最困倦,睡得最沉的时候,一行人遇门翻墙,遇廊就快溜,有惊无险的摸到了东墙。 傅庭涵却没有直接让他们翻墙过去,而是沿着墙面往前走,走了大约三十多步就停下脚步,“从这里翻过去。” 赵驹一路上都在打量他,“傅大郎君,你怎么对贾家这么熟?” 贾家可没有郎君在京,都是女郎,他又对后院如此熟悉,他家女郎头顶的颜色还好吗? 傅庭涵还在打量眼前这堵墙,头也不回的道:“汲先生不是给了贾家内宅的地图吗?” 他贴在墙上听了听,确定了,“就从这里进,距离清怡阁近一些,离他们把守的外墙和角门都远,动静轻一点儿,应该不会被发现。” 赵驹便仰头看了一眼,后退几步,助力一跳,踩着墙便飞了上去,他冲底下伸手,“把傅大郎君托上来。” 部曲已经先一步跪下,让傅庭涵踩着他的肩膀向上。 傅庭涵在赵驹的帮助下跳下围墙,不住的抬眼去看从墙壁上飞跃而下的部曲,他们动作轻盈,落地几乎没有声音。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轻功这种东西吗? 这具身体好些才十六,高中生的年纪,这时候开始习武应该不晚吧? 赵驹等人都到齐,便低声道:“我们现在就去找女郎。” 傅庭涵回神,想了想后道:“先去清怡阁看看。” 对赵家,傅庭涵更熟了,毕竟这段时间他差不多天天来此,一是为了熟悉这个世界,二是为了方便联系口语,他和赵含章经常避着人在赵宅里转悠,因此对赵宅熟得很。 比赵驹这个跟随了赵长舆二十来年的人还要熟。 他熟门熟路的带着人绕到清怡阁,清怡阁里很安静,连灯都没亮一盏,傅庭涵只看了一眼便道:“人不在清怡阁,我们去主院。” 以赵老师的性格,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不可能还睡得着。 一行人摸到主院外面,院子里果然灯火辉煌,安静的夜里,傅庭涵隐隐听到了哭声。 他有些焦急,快走了两步,赵驹忙拉住他低声道:“我等是郎主暗中给女郎的人手,不能出现在人前。” 傅庭涵冷静了下来,略一想便道:“你跟我进去,二房的人要是问起来,就说他们是我傅家的人。” “这……” “怕什么,我是赵家的女婿,岳家有难,女婿带着人来救妻族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赵驹一想还真是,于是让其余人散开隐在黑暗中,他带着傅庭涵进去。 推开院门,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一脸惊恐的回过头来,还以为是门外的士兵闯进来了。 待看清是傅大郎君,眼中瞬间迸射出惊喜,一个丫鬟连滚带爬的跑进屋去,“三娘,三娘,姑爷来了,姑爷带着人来救我们了。” 赵含章一脸是泪的抬起头来,握着已经柔软不见温度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 傅庭涵快步进来,无视迎上来的赵济和赵大郎,径直单膝跪在赵含章身后,伸手抱住她。 “贤侄,外面……”赵济看着越过他的傅庭涵,剩下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傅庭涵抱住赵含章,往床上看了一眼,正对上眼睛微张的赵长舆,他抿了抿嘴,一脸严肃的抬起手来覆在他的眼睑上,低声道:“赵祖父,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他的手滑下,赵长舆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屋内一片哭声,赵含章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傅庭涵将她抱起来,扶着人坐到一边,他握住她的肩膀,半跪在她身前,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赵含章抬手擦干脸上的泪,与他对视了许久后道:“帮我带一封奏折出去,请傅祖父上交给陛下。” 傅庭涵:“你不和我出去吗?” 赵含章摇头,扭头看了一眼床上已经没有声息的赵长舆,“我得如他的愿,保下整个赵家才行。”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第38章 借势 傅庭涵有些担忧,压低声音道:“傅中……我祖父说,东海王现在有些疯。” “我知道,但我祖父名声极好,他还活着也就罢了,东海王可以往他身上泼脏水,但现在……他再霸道,也得顾着天下悠悠众口。” 赵含章赌,赌东海王还不敢直接与士族门阀对立,还需要那一点点的名声来维持政治平衡。 她将怀里收着的奏折拿出来交给他,“趁着天没亮,你快走吧。” 赵济挤上来,低声问道:“贤侄,你来时,你祖父可有提及外面的情况?” 傅庭涵道:“祖父已经在联络朝臣,打算天一亮便进宫谏言。” 赵仲舆闻言蹙眉,“那你来我赵家,不是你祖父派遣的?” 傅庭涵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赵祖父病重,我忧虑他的身体,因此便去找了赵叔带我进来。” 赵仲舆沉吟,看向赵含章,“三娘,让长容带大郎和二郎出去吧,以防万一。” 赵三娘垂下眼眸想了想,抬起头来看向赵二郎,“二郎,你走吗?” 赵二郎虽懵懂无知,却也知道祖父刚刚去世了,他此时脸上还都是泪,他连连摇头,往后退到母亲的怀里,扒拉着她不肯走,“我要和阿娘阿姐在一起。” 赵含章就点了点头,和赵仲舆道:“叔祖父,祖父已经为我们铺好了路,身为我赵家男儿,可以权衡利弊,却不能胆小怯弱,二郎留下来,天亮以后随我一起披麻报丧。” 赵仲舆蹙眉,抿着嘴沉默了一瞬后和傅庭涵道:“那就有劳长容将奏折送出去了。” 不再提带走赵大郎的事。 傅庭涵应下,担忧的去看赵含章。 赵含章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傅庭涵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渍,低声道:“节哀顺变,不要太伤心,睡一觉,心里会好受很多。你想一想,你此时还有家人在身边不是吗?” 赵含章看着他。 傅庭涵冲她笑了笑,“这样一想,是不是会好受很多?” 赵含章看着他眼中的泪花,微微点头,“是,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傅庭涵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他伸手将人抱进怀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我明白这种感受,我以为你不会再经历的……” 只是没想到,才来这个世界一个来月,她就对赵长舆这么有感情了,竟哭得这么厉害。 赵家人默默地看着他们,到底没出声阻拦,但……这也太与礼不和了。 赵含章听到他的低语,有些惊讶,“你……” 她打量着他,小声问道:“我们以前认识?” 傅庭涵没回答她,拿着奏折起身,“等你平安了告诉你,我先走了。” 赵含章忙起身将他送出去,赵济看了父亲一眼,也跟了上去,很客气的道:“贤侄,我赵家的事就托付给你和亲家了。” 傅庭涵看了一眼赵含章,点头应道:“好。” 赵含章看向一旁的赵驹,他眼睛红红的,对着赵含章欲言又止,但他还记得汲渊的叮嘱,在赵济的目光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赵含章眼睛也通红,她低声道:“你在外面,一切听傅大郎君的吩咐。” “等等,”赵济蹙眉,小声吩咐赵驹道:“出去后召集我们家的人手府外听命,一旦府外的士兵冲进来,你们立即来救援。” 赵驹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强调道:“听傅大郎君和汲先生的。” 赵驹就明白了,先听傅大郎君和汲先生的,不冲突再听赵济的。 赵驹抱拳行礼后带傅庭涵离开。 傅庭涵走出院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赵含章,而后大踏步离开。 他们在电梯里都没死,更不能在这里死了,他可不觉得他们还有那样的好运气,可以换个地方,换个身体再重新来过。 傅庭涵一夜未归,派出去的人竟然找不到他人影,傅祗焦急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想就心梗,忍不住发火,“这么大的两个人,赵宅附近才有几条道?怎么就找不到?” “郎主,郎君回来了。”管家立刻推开了门迎傅庭涵进来。 傅祗立即转身,见傅庭涵四肢健全,没痛没伤,这才沉着脸问道:“这一晚上你去哪儿了?” 傅庭涵将怀里一直捂着的奏折拿出来,有些伤感的道:“祖父,赵祖父薨逝了。” 傅祗大受震动,“你说什么?” 傅庭涵将奏折奉给傅祗,傅祗白着脸快速接过,将折子打开一目十行的扫视,不过片刻,他忍不住老泪纵横,“糊涂,糊涂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傅庭涵眼中也含了眼泪,压低声音道:“明日赵家会出门报丧,还请祖父帮忙解除他府外的兵禁。” 傅祗握紧了手中的奏折,擦干眼泪后问一旁的幕僚,“几时了?” “快五更了。” 傅祗道:“更衣,准备进宫。” 傅庭涵松了一口气,退后两步站在了一旁。 傅祗想了想后道:“我记得前不久王家的眉子上门来看望你?” 傅庭涵愣了一下后点头,“我与他不熟,应该是受含章所托来看我的。” 傅祗瞥了他一眼,“含章?” 傅庭涵才发现自己说秃噜嘴了,他张了张嘴巴道:“是三娘的小字。” 傅祗便点头道:“既然王家兄妹与三娘亲近,那今日便去请他们往赵宅走一走。” 他摸着手中的奏折道:“虽然长舆奏折上说,此事是居心叵测之人挑拨所为,但皇帝和东海王是否真的没参与,除了他们自己,无人知道。” “而且不参与,不代表不知情,”傅祗道:“我未必能顺利的见到皇帝和东海王,所以我们得多做一手准备。王玄是这一代年轻人中的翘楚,可当臂一呼。” “当今势弱,他此时最需要门阀士族做依靠,就是东海王,此时也不敢和门阀士族撕破脸,所以你只要能请动他们帮忙,不管是皇帝还是东海王,都会顾忌一二。” 傅祗垂眸看着手中的奏折,心中悲伤,“长舆要是活着,这样的计策未必奏效,还有可能会激怒东海王,但他这一死,人生悲戚,赵氏一族的生门就开了九成。” 不算赵长舆这条命,这条计策可谓上上之策,除了他,没人能想得出这条计策来。 第39章 报丧 傅庭涵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他张了张嘴巴后低头应道:“是,孙儿这就去王家。” 傅祗叮嘱道:“避着点王衍,这一位可是趋利避害的人物,他必定不愿王家兄妹参与其中。” 傅庭涵应下。 天还没亮,外面宵禁解除的钟声响起,傅祗便换好官袍出门。。 傅庭涵等他走了,便回屋把所有现钱都倒进一个布袋里提上。 傅安看得一愣一愣的,“郎君,您这是要做什么?” “打点开路,这些都需要钱,”傅安想了想,打开妆盒,把里面的玉饰和金银饰品也都倒进袋子里。“ 傅安吓得脸都白了,忙拦住道:“郎君,哪里用得着这些,只是打点下人百十文就足够了。” 傅庭涵看了他一眼,没有妥协,他并不是只去王家而已,他提着一袋子的钱出门,“走吧,先去王家。” 不说他,就是原身对京城也不熟悉,他离开京都时才十一岁,一走就是五年,从前的朋友很多都不在京都了,而在的又不熟悉,想来想去,他现在能求助的也只有王家兄妹。 傅庭涵拿着钱袋子直奔王家而去。 而另一边的赵家,傅庭涵才走,赵仲舆便让人开了库房,把先前便准备好的孝服麻衣白幡等取出来。 这是赵家提前准备好的,赵长舆病的时间不短,半年多前他曾重病一次,当时惠帝把谥号都给他拟好了,只是或许是不放心年幼的赵三娘和赵二郎,他又挺了过来。 也正是那一次好转,他开始想着给赵三娘说亲。 一直到和傅祗通气,互相都有了这个意思,他才露出口风,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王氏和赵三娘定的哪家便出事了。 麻布白幡被取出,下人们心中惶惶,尽量安静的将麻布和白幡挂上。 青姑带着人抱来几身孝服,上前扶住还跪坐在床边的赵含章,低声道:“三娘,先换衰服吧。” 赵含章收回看着赵长舆的目光,哑着声音问道:“谁来替祖父换寿衣?” “世子一会儿就带着大郎过来。” 赵含章点了点头,这才撑着床沿起身,和青姑下去换衰服。 天才微微亮,赵宅里面已经都换上了麻布和白幡,赵含章将赵二郎叫来,让他拿好裁剪好的白麻,出门时看到门边放着的苴杖,不由停住了脚步。 赵大郎看见,脸色涨红,忙将苴杖拿在手里,“父亲正在为伯祖父换寿衣,一会儿我便奉给父亲。” 赵含章就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苴杖,不太在意的道:“给我和二郎吧,我和二郎来苴杖。” “这……” 赵含章微微一用力就把他手中竹子做的杖给拿了过来,转身递给赵二郎,她自己拿了门边剩下的那根,“叔祖父和你父亲都还在呢,大伯父和你拿着不合适。” 赵大郎脸色通红的看着她拿着苴杖便走,他忙追了两步,“三妹妹,你不等等祖父和父亲吗?” 赵含章停住脚步道:“那就请大郎去请一请叔祖父吧。” 赵仲舆一夜之间老了许多,鬓间都见了白发,出来看见赵含章手里拿着苴杖,眉头微微一皱,他看向赵大郎,“你父亲呢?” 赵大郎低头回道:“父亲在为伯祖父换孝服。” 赵仲舆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和赵含章道:“把苴杖给你大伯,让他披麻给你祖父守孝,他既继承了爵位,这就是他该履行的责任。” 赵含章脸色好看了些,将苴杖交给赵大郎,转身接过赵二郎手里的白麻布条,挺直了腰背道:“叔祖父,请吧。” 赵仲舆没动,盯着她问道:“三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要亲自去吗?” 他道:“此事可让你大伯去做。” 赵含章:“没有比我们姐弟更合适的人了,叔祖父,我们走吧。” 她哪里不知道他们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并不想开门直面外面的士兵,毕竟,一个不好,对方真的动起手来,死亡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奏折已经送出去,他们大可以缩在家里等待消息,很大概率,东海王会撤兵,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凭什么呢? 她祖父死了,为了赵氏,因为大晋,因为东海王和皇帝的内斗。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赵长舆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赵含章目光坚定的往外走去。 赵仲舆只能跟上。 赵宅的大门沉重的向两边打开,守在外面的士兵听到动静,一脸肃然的扭过头来,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大门慢慢打开,看守的大门的参军目光如炬的盯着大门,手握着腰间的刀柄,大有抽刀砍人的架势。 一身衰服的赵含章率先跨过门槛,一张如雪般的小脸抬起来直视参军。 参军微愣,惊讶的看着他们身上的衰服。 参军眼尖的看见落后一步的赵仲舆腰间也绑着一条麻布,他额头一跳。 赵宅里,能让赵仲舆也绑麻布服丧的只有一人。 果然,就见赵含章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后就跪下,把手中的白麻高举过头,红着眼睛大声道:“赵氏三娘,幼弟二郎向东海王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 参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看着递到跟前的白麻布紧了紧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赵二郎在姐姐跪下时便也跟着跪了下去,见对方不接白麻他姐姐就要一直跪着,不由瞪大眼睛去瞪对方。 赵仲舆站在姐弟俩人身后道:“死者为大,我兄长一生为大晋操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他薨逝,只留下这一对年幼姐弟,参军连报丧都要拦着吗?” 参军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道:“王爷有令,事情未查清楚前,赵府所有人都不得离开。” 赵仲舆道:“你做不了主,不如请马将军来,我不信,他敢拦着我家报丧,难道他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 赵含章将手中的白麻布条举高,哽咽着高喊道:“赵氏三娘,幼弟二郎向所有亲朋故旧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请参军接麻。” 参军盯着她手中的麻布不言,脸色沉凝,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第40章 哭丧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左右两边宅邸的注意,有人偷偷开了门探出头来看,待看到赵含章姐弟二人一身孝服的跪在大门口,纷纷一惊,赵家这是有丧事了? 双方正僵持不下,一道声音远远传来,“我来接!” 众人扭头看去,便见傅庭涵带着一群人正快马往这边来,后面还慢悠悠的跟着几辆马车和牛车。 傅庭涵触及赵含章的目光,一踢马肚子加快了速度,到了大门前才急勒住马。 他跳下马,大步上前,参军举手意思意思的拦了一下就不拦了,没看见后面还呼啦啦跟着这么多人吗? 有郎君有女郎,这些人一看就都是贵人,一个两个他还能得罪得起,这么多,他又不脑抽,自然识时务。 傅庭涵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含章面前,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后从她手里接了一条麻布绑在腰上。 王玄和王四娘落后一步。 王四娘从马上跳下便跑过来,一脸关切,“三娘,你没事吧?” 赵含章看了她一眼,低头举高手中的麻布,“赵氏三娘向所有赶来的亲朋故旧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 王四娘眼眶都红了,伸手也接了一条麻布条。 王玄缓步上来,和参军道:“不提赵公的功绩,便是寻常人家,那也是死者为大,赵氏两房在此,总要容许他们出门报丧,陛下和王爷那里,也该去人通知。” 他道:“你若做不得主,不妨现在就去请马将军。” “赵公一生清简,岂是你等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羞辱的,人死了都不能报丧,你们这些匹夫想做什么?” 跟在王玄身后的人或是骑马,或是乘坐马车、牛车,也陆续到达,见赵含章姐弟手捧麻布被拦住,不由愤怒起来。 他们这些人都正当年,正是年轻气盛,对家国现状最不满,也最有抱负的时候,一时间心中激荡,就忍不住指着参将和士兵骂起来。 有一个拎着酒壶骑驴过来的落魄中年人干脆的坐倒在台阶上,对着大门就又哭又笑起来,“世风日下,道德皆无,轻侮国士,国土流失,哈哈哈哈,这全是报应啊,赵长舆啊赵长舆,你劝我出仕,说好男儿志在社稷,你倒是忠义,可你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指着大门哭骂道:“你为他司马家奔波,为他大晋殚精竭虑,却险些两次亡于晋室之手,临了,临了,你还是死了,却连子孙后代都庇护不住,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又指着参将骂,“走狗死尸,全无心肠,大晋失赵长舆,如失大厦,你还有时间软禁赵家,且等着吧,假以时日,连你主子都难踏洛阳之地。” 赵含章闻言抬头,目光炯炯的去看他,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她忍住哽咽之声,问王玄,“他是谁?” 王玄,“这是张景阳先生。” 赵含章:“你请他来的?” 王玄苦笑,“我哪有那个本事?张先生上个月又一次拒绝皇帝征辟,说是病了,别说我,就是我父亲都见不到他,没想到他今日会来。” 赵含章便明白了,她捧着手中的麻布膝行上前,跪到台阶下,磕头将麻布奉上,“多谢先生来吊唁祖父。” 参军和士兵们被骂得脸色青紫,却不敢对张景阳出手,也不敢拦着赵含章。 张景阳沉默的看着奉到眼前的白布,泪水潸然落下,他抖着手拿了一条攥在手里,哭得伏倒在阶上,“长舆啊,长舆啊,何处归去,归去何处啊,呜呼,呜呼,大晋呜呼……” 赵含章深深的朝他拜了一拜,而后起身,回头看向赵二郎,忍着泪道:“二郎,随我去报丧。” 赵二郎忙爬起来小跑着跟上,有士兵上前一步,傅庭涵和王玄侧身挡住,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们。 参军将士兵扯了回来,“让他们走。” 奶奶的,上面的人倒是会躲,他都拦了这么久都没来人,再拦下去,他们就算不被这些读书人骂死,之后也会被问罪砍死,既如此,不如放行。 赵含章带着赵二郎走下台阶,一步一步的往街口而去,赵仲舆见状悄悄松了一口气,事成了。 姐弟两个,一人捧着麻布,一人拄着苴杖,沿着街道往外,只要是与赵家相熟之人,他们就会停下跪在大门外报丧,等里面的人出来接麻布条。 傅庭涵等人缓步跟在他们身后,就停驻在一旁看着。 他看着赵含章在大门前跪下,高举着手中的麻布条,大声报道:“汝南赵氏三娘,携幼弟二郎前来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 第一遍,屋里的人听得不是很正确,陶圩停下手中的笔,竖起耳朵听,“外面的人在喊些什么?我怎么听着像报丧?” 很快管家便跑了进来,急声道:“郎主,赵家来报丧了,说赵中书昨夜去了。” 陶圩猛的起身,拿着手中的笔就指过去问,“你说谁?” “赵中书,上蔡伯,昨夜没了!” 陶圩拎起袍子就往外跑,“是不是东海王下的手?” 这是所有围观的人,还有收到消息之人统一的疑问,赵长舆的死,是不是东海王下的手? 大门打开,陶圩疾步出来,看到跪在大门前的赵含章姐弟,眼泪瞬间落下。 他上前接过赵含章手中的布条,哽咽道:“我一定去吊唁。” 赵含章领着赵二郎磕了一个头,起身便走。 赵长舆在洛阳的熟人很多,不仅有亲朋,还有同僚故旧,赵含章打算不论这段时间跟着赵长舆处理信件文书,知道该找哪些人报丧。 好在她虽不太认路,赵二郎却是知道的。 他们报丧,有和陶圩一样出门亲自接的,有派了管家下人出来接的,也有闭门不见的。 不管是遇到何种情状,赵含章都带着赵二郎磕一个头,只当是替赵长舆答谢这个世界了。 跟在后面的青年们看着忍不住落泪,王四娘更是哭得像个泪人,等到了王家大门,见他们家竟然闭门不出,她气得不行,上前就要砸门,“阿父到底在想什么?” 王玄忙拦住她,“阿父不在家,家中下人怕是不敢做主。” 第41章 不辜负(月票500加更) 他正要上前去接,大门突然打开,一身素衣道袍的女子带着人走了出来。 王玄脚步一顿,蹙眉,“二姐姐?” 王四娘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去,“二姐姐。” 王二娘淡然的冲妹妹略一点头,走到赵含章面前,伸手接过一条白麻布,低声安慰道:“节哀顺变。” 赵含章抬头看了她一眼,深深的叩下,起身带着赵二郎离开去下一家。 王二娘目送他们姐弟两个走远,握紧了手中的白麻布,这世道,谁又能真正的安稳呢? 过了王家,不等赵含章姐弟到各家府邸,各家便已经知道赵长舆昨夜薨逝了,有人早早便开了大门等着,等看到赵含章姐弟,不等人到跟前便自己先哭着迎了上去。 而此时,皇宫里,傅祗也在哭,他坐倒在地,拿着赵长舆的折子问皇帝和东海王,“此等挑拨离间之言,陛下和王爷为何会相信?峤森森如千丈松,在任期间殚精竭虑,各王叛乱,百姓流离失所,多仰仗他调度才给离乱的百姓一个安居之所,自河间王死后,他更是一直敦促朝廷尽早做出决断,以免内外受困,他既已早早表态,又怎会私下写信传此相悖的想法?” “陛下,王爷,莫不要被人挑拨坏了情分啊,伪造此信的人心肠歹毒,不仅是挑拨上蔡伯与陛下,与王爷的关系,也是在挑拨陛下和王爷的关系啊。” 年轻的皇帝听闻,眼泪落下,让人将折子拿上来,越看他哭得越厉害,忍不住走下龙椅去握东海王的手,“王叔请看,上蔡伯言之有理,我们不能被这等小人挑拨离间啊。” 东海王伸手接过折子,看完后慨然一叹,“昨日突然听到那样的传闻,又收到了密信,深恨赵长舆挑拨之心,可今日看来,是我误会他了。” 傅祗哭道:“陛下,赵长舆已于昨夜薨逝了。” 皇帝大惊,“什么?那这折子……” 傅祗落泪低头,悲戚道:“此是遗折。” 朝堂之上顿时叹息一片,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每个人都掉了两滴泪,好似都很伤心。 东海王也很伤心的样子,叹息道:“没想到竟如此的不巧,昨日马家恩过去守着赵家,倒是便宜了他,让他能见上蔡伯最后一面。” 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此等背后挑拨离间之人还是可恶,既然有假信在手,外又有流言,不如详查,将这幕后之人揪出来,我大晋朗朗乾坤之下,怎容得下这样的魑魅魍魉?” 皇帝张了张嘴,忙去看其他大臣。 众人都避开了皇帝的目光。 傅祗沉吟道:“当务之急是为上蔡伯治丧,王爷,让守在赵家附近的士兵退回吧,赵家也好治丧。” 皇帝回神,连忙道:“对对,当务之急是治丧,快来人,立即去赵家看一看,可有何事是朕等可以帮忙的。” 傅祗指点道:“上蔡伯有安社稷之功,请陛下拟定谥号,允他奏折所请。” 皇帝连连点头,“好,好,朕记得先帝曾为他拟定谥号‘简’……” 皇帝不知道造假信的是谁,但东海王紧抓不放,他只有一种担心,恐怕他这一番舞剑,想指的是他。 他真的不知道赵长舆真实的想法吗? 他三番五次的派人去劝说赵长舆改口,东海王会不知道他被赵长舆一再的拒绝吗? 但收到假信后他还是直接派兵去围了赵家,只怕目的是在赵长舆的家财上。 对支持他的赵长舆尚且如此心狠,更何况是对他的人? 皇帝忧心不已,只想拖延一些时间好想应对之法。 赵峤……死得太快了,若他不死,这火短期内还烧不到他这里。 皇帝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想法摇去,他扶额沉思,片刻后道:“便用先帝给他定的谥号吧,下旨让赵济袭为上蔡伯。” 众人应下。 东海王心中冷笑,以为不谈此事他便不查了? 赵长舆一死,他倒成了笑柄,东海王心中积着一股气没处撒,自然不肯如此轻易放过皇帝。 那假信,多半是皇帝的人搞出来的。 东海王大踏步离开,外面已是一片悲戚,不论是士族官员,还是普通百姓,都知道昨夜赵长舆薨逝了。 他素有清名,在百姓中声望极高,东海王一出皇宫便听到了大街小巷传来的哭声,待听清楚哭的是什么,脸色瞬间铁青。 而此时,傅祗拿到了皇帝的圣旨便急忙而出,看到走在前面的王衍,他立即上前一把扯住他,“夷甫,王爷呢?” 被拉住的王衍一脸懵,“王爷早走了,你不知吗?” 傅祗当然知道,但这不耽误他假装不知道,见四周站着的同僚都竖起耳朵听,他不由“哎呀”一声,跺脚道:“怎能就让王爷这么走了?夷甫,你怎不劝一劝?” “长舆临终都在忧虑国事,最怕的便是王爷和陛下因此事生出误会来,夷甫和王爷关系亲近,还请夷甫代为说和,王爷深查此事本没有错,但最后若查到陛下这边来,不仅伤了长舆的心,世人也不会相信的。” 王衍不太在意的一笑道:“傅中书多虑了,丁是丁,卯是卯,王爷不是指鹿为马之人。” 他不是指鹿为马的人才怪,他要是实事求是,又怎会去围了赵家? 傅祗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等自然知道王爷不是那种人,但世人不知啊,长舆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士族里名声都极佳,昨日王爷围了赵家,昨晚长舆便薨逝了,传出去只怕于王爷名声有碍。” 见王衍还是一副不愿蹚浑水的样子,傅祗便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赵家姐弟已经报丧,现在满京城的人恐怕都知道此事了,夷甫不如出去听一听民声再做决定?” 王衍微微正色了一些,他看了一眼傅祗,最后拱了拱手后带人出宫。 到了大街上,果然随处可见议论悲戚之人。 王衍皱紧了眉头。 跟着王衍一起跑到大街上的官员见状,忙问道:“王司马,这如何是好?王爷此时正烦闷,若是传到他耳边,又是一场官司。” 王衍就叹气道:“俗事繁杂,心绪就难免乱,罢了,我们去劝一劝王爷吧,心平和些也利于养生。” 第42章 脱险 一直到傍晚,赵含章才带着赵二郎到了傅家门前,傅祗早早在家门口等着了,她人才跪下,他便上前将人扶住,叹息一声道:“难为你们两个孩子了。” 他取了一条麻布条,绑在了手臂上,幽幽地叹了一声,“回去吧,今日陛下已下旨厚葬你祖父,礼部的人也已过去辅助治丧,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 赵含章一听,便知道事情到这一步算如了赵长舆的愿,赵家平安了。 她长出一口气,冲着傅祗深深一拜,“多谢傅祖父。” 傅祗看向傅庭涵,“送三娘和二郎回去吧,你是孙女婿,也该在赵家尽孝,不必急着回来。” 傅庭涵应下,上前扶住脸色发白的赵含章,她今天走了一天,跪了一天,也饿了一天,身体再好也扛不住啊。 “我们坐车回去吧。” “坐我的车,坐我的车,”王四娘从后面跑上来,指着她的牛车道:“坐我的车,平稳。” 赵含章谢过,扶着傅庭涵的手便上了车,赵二郎一脸懵懂的跟着上去,他到现在都还觉得在梦中。 他不由靠近姐姐,挤着她小声问,“阿姐,天亮以后是不是就醒了?” 赵含章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天已经亮一天了,这不是梦。” 赵二郎身子一僵,“那祖父……” 赵含章道:“祖父去和父亲团圆了。” 她指着天幕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星星道:“看到没,他们变成了星星在天上守护着我们呢。” 赵二郎仰着脖子看天空,呆呆的道:“星星和星星之间隔得这么远,祖父和阿爹能坐在一起吃饭吗?” “能吧,”赵含章道:“现在天还不够黑,所以看到的星星稀少,等黑了,漫天都是星星,你再抬头看,密密麻麻凑在一起的就是一家人,别说吃饭,睡觉都能凑在一起。” 赵二郎一听,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如此祖父就不寂寞了,等我死了,我也要去找祖父,我想和他一起吃饭,一起骑马,还想他夸我,我最近都很听阿娘的话了,又认得了两个字……” 赵含章安静的听着,将他抱进怀里,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是啊,最近二郎很乖的。” 王四娘在一旁听得眼泪汪汪的,忍不住和兄长抱怨,“东海王太恶了,世人都知道那信是伪造的,偏他查也不查就……” “慎言,”王玄低声呵斥道:“再乱言,我禁你的足。” 王四娘委屈的嘟了嘟嘴,不过还是老实的闭上了嘴巴。 王氏兄妹把赵含章姐弟送回到赵宅门口,后面跟着的青年们也都停下了脚步。 赵含章拉着赵二郎站定,对着这些陪他们姐弟俩走了一天的青年们深深一揖。 青年们见状,纷纷回礼。 赵含章看向王玄和王四娘,轻声道:“多谢。” 王玄叹气道:“赵公大义,我等受之有愧。” 傅庭涵也对着大家行礼,“今日多谢大家的帮忙了。” 有青年拱了拱手道:“傅大郎君记在心里,以后还我们一杯水酒就是。” 赵宅的大门已经挂上了白布和白幡,灯笼也都换成了白色的。 有下人看见赵含章和赵二郎回来,立即迎上来,“三娘,二郎,灵堂已经设好,全家都在那里守灵哭丧呢。” 赵含章微微颔首,“我们这就去。” 下人便一脸为难的看着傅庭涵,“傅大郎君……” 赵含章瞥了他一眼后道:“他今夜也留在此处为祖父守灵,成伯呢?” 下人忙道:“成伯在灵堂那里呢。” 赵含章便拉着傅庭涵和赵二郎去灵堂。 灵堂已经设好,赵长舆已经被收殓放进棺椁之中,只是未曾合棺。 赵济正领着一家人哭灵,王氏看到姐弟两个回来,一直惶恐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她扑上前去抱住赵含章上下看,“没受伤吧?” 赵含章安抚她,“没有,今日很平安。” 王氏抹掉脸上的泪,将人拉到灵前,“快给你祖父上香。” 赵济等姐弟二人上完了香才上前焦急的问,“外面情况如何?” 赵含章:“赵家危机已除,伯父应该已经收到陛下的旨意了吧?” 赵济呼出一口气,“是,东海王虽退兵了,但我心中还是不安,外面情况还好吧?” 赵含章“嗯”了一声道:“今日多亏了王眉子和王四娘,有许多青年才俊相随护佑,相信从今日后,不管是东海王还是皇帝,再对赵家出手都要权衡一二了。” 赵济惊讶,“王玄?我们家和王衍没多少交情吧?” 是啊,从您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来了,时下对还算尊重和有好感的人,大家都喜欢直接称字,王玄字眉子,不管是赵含章还是原身赵三娘,称呼他时不是叫王大郎,便是叫王眉子。 不过赵家和王家的确关系一般,赵含章也不在意,看了一圈后问,“不知叔祖父在何处?” 赵济,“丧礼有许多事要做,父亲正在和成伯商量,你累了一天,先下去休息吧,这是第一晚,晚上还得你和二郎守灵呢。” 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傅庭涵,他沉吟片刻,“长容……” “我会让人为他准备一间客房,他有孝心,也不是外人,已经决定今晚随我们一起守灵。” 便是一直不太喜欢这门亲事的赵济都不由的对傅庭涵心生好感,谁不喜欢孝顺又知礼,还上心的女婿呢? 哪怕这是侄女婿。 赵济温和的道:“他也跟着你奔波一天了,先下去用饭休息吧。” 赵含章点头应下,把哭得眼睛通红的王氏也给带走了。 一家四口在清怡阁里用饭。 她饿了一天,但此时并没有胃口,所以坐着看桌上的饭菜发呆。 傅庭涵见了,扭头和下人道:“去盛碗白粥来。” 他把白粥放在赵含章前面,轻声劝道:“吃白粥吧,好歹让胃好受点。” 赵含章接过,吃了两口后和青姑道:“派人去叔祖父那里候着,看见成伯出来便请他过来。” 青姑应下。 赵含章问:“今日汲先生和赵驹没来过吗?” 第43章 旧相识 “都来过了,”王氏道:“来上香,还哭灵了,只是很快就被你叔祖父带走,说是要商议要事,唉,你祖父的事就他们两个知道。” 王氏对这两人不太关心,她更关心成伯,“三娘,你得把成伯要过来,你那些嫁妆虽然都整理出来了,可还有一部分在你祖父的院里,须得成伯取出来。” 那只是明面上的嫁妆,真正的好东西是在外面的。 不过赵含章还是点了点头,她心里已有打算,她得先见一见汲渊。 赵二郎还小,又是孩子心性,王氏担惊受怕一天,也疲累得不行,赵含章没有让他们守全夜,让青姑几个扶着他们回去休息。 下人们也都退下,除了守在门口的两个外,灵堂里只剩下赵含章和傅庭涵。 傅庭涵也换了一身孝服,他没有拿丧杖,服的是仅次于斩衰的齐衰,继承了赵长舆爵位的赵济也不过服此丧而已。 也是因此,赵家上下才没拦着他跟着赵含章一起守灵,作为姑爷,他肯服小功就已经够孝顺了,他现在直接服齐衰,就是多有挑剔的赵仲舆和赵济都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 傅庭涵给灯添油,又坐回赵含章旁边,低声道:“你要不要眯一下?从昨晚到现在,你一天两夜没睡。” 赵含章:“大脑皮层极度活跃,一时睡不着,你也一直没合眼,要不要靠一下?” 傅庭涵想了想后道:“不如我们说说话?倾诉可以散情绪,情绪散去应该就可以入睡了。” 赵含章无意识的抓了一把黍稷梗丢进火盆里,“说什么呢?” 傅庭涵顿了顿后道:“我没想到你对赵家感情这么深了。” 明明一直惦记着回去的是她,对这里的人割舍不下的也是她。 赵含章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葱白的手指,但反过来便可见手心和指腹间的茧,这是小姑娘读书习武留下的茧子,和她一样,小姑娘一直努力的活着,努力的想要自己活得更好,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一点儿。 “赵长舆对我很好,”赵含章道:“其心善,其品方正,对陌生人我们都会有同理心,何况我们朝夕相处一个多月。” 赵含章又不是冷漠的人,这一个多月赵长舆处处为她谋算,哪怕知道他为的是自己的亲孙女,亲孙子,但她在这具身体里,自己亲身体验的,她怎么可能分得开? 傅庭涵伸手抓了一把黍稷梗给她,低声问道:“现在,你还想回去吗?” 赵含章扭头看他,“当然,我对这里的人有感情,但并不妨碍我依然想回去。” 她眯了眯眼,“傅教授不想回去吗?” 傅庭涵叹息一声道:“我想,但我觉得可操作性很小,我不希望你抱太大的希望,我不想你太过失望。” 赵含章便坐直了身体,定定的看着他,“傅教授,我们以前认识?” 傅庭涵便抬头冲她笑了笑,只是嘴角的笑容有点儿苦涩,“我初高中都是在二十二中念的。” “可我是二十四中……”赵含章说到这里一顿,二十四中就在二十二中的对面,两个学校门对门,连成绩都是你追我赶,颇有种王不见王的架势。 二十二中啊…… 赵含章久远的记忆被翻出来,她惊讶的看向傅庭涵,“你就是二十二中那个和我同一年跳级升学的同学?” 傅庭涵:“是,初中两年,每年期末考试,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 “第三年,你跳级上了高中,就那么巧,我也跳级上高中,第一个学期,你第一名,我第二名。”傅庭涵盯着她的眼睛看,沉默了下来。 赵含章也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轻笑一声,“啊,想起来了,后来你一直是第一名吧?我偶尔听同学们提起过,二十二中有一个很厉害的学生,每个学期都是全市第一名,甩开第二名好远的,听说后来直接去了大学的少年班。” 傅庭涵垂下眼眸道:“那是因为你留级了……” 当时赵含章出车祸,出院后两个眼睛都看不见了,复健加上熟悉盲文,她几乎是从零开始,再回到学校已经落后一级。 赵含章一脸惊讶的看着他,“所以傅教授一直认识我?” 傅庭涵没有否认。 赵含章有些尴尬,想到她在学校里的名声,觉得有损她少年时期的威名,于是找补道:“我其实一直挺知礼温和的。” 傅庭涵忍不住笑,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我知道,你会伸脚踹金老师,是因为他太烦人了。” 赵含章:“……你怎么知道我是伸脚踹的?他一直说的是我推的。” “所以我作证说的是没看见你推人。” 赵含章一言难尽的看着他,“那个匿名为我作证的人是你?” “本来是不必要匿名的,但主任说我和你们同校任教,公开了不好,反正大家都信任我,所以采用了我的证词,只是向两位当事人隐去了我的名字。” 赵含章就真心实意的道:“多谢,当时要不是你作证,离开学校的恐怕就是我了。” 所以其实傅庭涵一直知道她?那…… “那来前相亲的事……” 傅庭涵转开话题,“赵长舆给你留下这么多东西,你都能拿到手吗?” 赵含章看着他红透的耳朵,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后道,“嗯,问题不大,汲渊不背刺就行。” 聊了一通,赵含章大脑放松下来,还真的困了,她眼睛慢慢合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 傅庭涵见她脑袋要往下垂落,忙伸出手去捧住,轻轻的往自己这边带,让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赵含章无意识的睁开了一下眼睛,见是他便又闭了起来。 傅庭涵见她闭着眼睛睡着,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肩膀也放松了下来,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傅庭涵低头看着这张记忆中熟悉的脸,一时有些恍惚,他不止一次的在校门口和她遇上,就隔着一条街,每一次她身边都围了好多人,大家都很喜欢和她交朋友,每次他从她眼前走过,都能听见她爽朗的笑声 傅庭涵伸出手指想要点一下她的脸颊,还未碰到,赵含章的脑袋突然动了一下,他立即收回手,正襟危坐…… 第44章 商议 赵含章努力的睁开一条缝,粗麻布让脸颊感觉到粗糙,她撑着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傅庭涵的腿上。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抬头去看傅庭涵。 傅庭涵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正睡得沉,赵含章看到他眼底发青,眉头轻皱,连忙起身坐直。 但不知是不是一个姿势保持久了,她半边身子都有些麻,一坐直,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往边上一倒,直接倒在了傅庭涵身上。 傅庭涵一下睁开眼睛,手已经扶住她。 赵大娘姐妹三个进来便看到傅庭涵将赵含章整个人抱在怀里,三人一惊,赵大娘忙背过身去,还拉着赵二娘和赵四娘转身。 但俩人身子被转过去了,头却一直回头看,赵二娘还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赵含章揉着大腿想要站起来,那酸爽,让她嘶了一声。 傅庭涵也觉得麻,但他还是没出声,扶着赵含章起身,淡淡的瞥了一眼站在灵堂门口的三人。 赵含章一脸莫名的看着她们,“外面的院子很好看吗?进来吧。” 赵大娘三个这才转过身来,见俩人还是靠在一起,便移开目光,“三妹妹,你去梳洗用饭吧,这儿我们来守。” 赵含章揉开麻意,先上前上了一炷香,烧了一把黍稷梗才应下。 傅庭涵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往外走。 赵二娘看着俩人肩并肩离开,疑惑,“傅大郎君为何这么喜欢三妹妹?” 之前每日都上门来,昨日那样的危险也不离不弃,更是陪着她守灵服孝,不是才见面不久吗? 却为何一副情深不渝的样子? 赵四娘:“或许是因为有所图谋?现今家里最富有的就是三姐姐了吧?” 赵含章领着傅庭涵去客房,让赵才照顾他,她这才回屋去。 听荷打了水给她洗脸,低声道:“三娘,汲先生在西角门外等您。” 赵含章点头应下,只略略整理头发就往西角门去。 西角门在大房一侧,靠近的是赵长舆的书房,她一路过去,只零星遇到几个下人,他们看见赵含章都低着头行礼,等赵含章走过才抬起头来。 赵含章往外走,问听荷,“这边的人都是成伯安排的吗?” “是,遵照您的吩咐,早早换成了我们的人,他们都在拟定的陪嫁名单上。” 赵含章这才满意的点头。 守着西角门的门房看到赵含章,一句话也不问,悄悄开了门,自己先出去看了一圈,确定安全才让赵含章出去。 一辆牛车停在巷子不远处,正好挡住了巷口。 赵含章对听荷点了点头,自己上前。 车夫抬起头来,赵含章才看到斗笠下是赵驹的脸。 赵含章:……倒也不必如此吧? 她扶着赵驹的手上车,车厢里坐着汲渊,看见她,他立即避到一旁,弯着腰仓促行礼,“女郎节哀顺变。” 赵含章坐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先生早猜到了?” 汲渊叹息道:“赵宅被围后风平浪静,我便猜到了郎主的破解之法。” 赵含章沉默了一下,“城西那边怎样了?” “女郎放心,人和财物都很好。” 赵含章:“昨日叔祖找你们有何吩咐?” 汲渊:“正要与女郎商议,二老太爷留我,又让赵驹去将赵家养的部曲都调进城来。” 赵含章沉吟片刻,“有劳汲先生先留在叔祖身边,助他们父子尽早管好赵家。” 汲渊眉头一扬,“不知期限到何时?” “等丧礼结束,我会和叔祖提起扶棺回乡的事,到时候我会和他要千里叔叔护送我们姐弟,汲先生可随我们同行,也可以直接辞去幕僚之责。” 赵驹是赵家的部曲,身契在赵家,不是自由身,但汲渊却是自由身。 他原先效力的赵长舆死了,他可以另外择主的,他要走,赵仲舆拦不住。 要紧的是赵驹。 赵长舆一死,名义上他就属于新的家主赵仲舆或者新的上蔡伯赵济了。 不过只要能把他带到扶棺回乡的队伍中,那赵驹就属于她了。 赵含章就没想过继续和二房一个锅里吃饭。 汲渊有些惊讶,“女郎要离开洛阳,独自支立门庭?” “不行吗?” 汲渊沉吟,“女郎到底是女子,行事多有不便,而二郎又敦厚老实,若无宗亲照应,只怕……” 赵含章道:“先生,我叔祖的为人和脾性您都知道,我手上有这么多人和财物,一日两日可以不被发现,但时日一长,他不会察觉不到,到时候恐怕心生怨忿。” “您看大晋现在情状,内外交困,外部且不说,皇室倾轧不断,不就是因为心不平吗?”赵含章道:“我避开他,不仅是为我们姐弟的安危着想,也是想维持住赵氏的平和。” 汲渊:“何不趁着重孝期成亲?” “从前晚和昨日傅大郎君的表现看,便是为女郎粉身碎骨他也是甘愿的,女郎大可以趁此机会光明正大的带着嫁妆出嫁,”汲渊道:“嫁妆等早已梳理好,重孝期间一切从简,都用不到三月,婚事即刻就能办。” 赵含章蹙眉,“那扶棺回乡的事……” “在下已经听说,昨晚傅大郎君陪同女郎一起守灵,服的是齐衰,他既然都愿意为郎主服如此重孝,扶棺回乡之事自然也愿意。” 赵含章沉思。 汲渊还是认为此时出嫁更顺理成章,赵长舆给赵含章留的那些东西都可以趁此机会合法合理的到达傅家,掌握在赵含章手中。 汲渊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赵含章是一个很擅长听取别人意见的人,“我回去找傅大郎君商议一二。” 汲渊放松的笑起来。 以傅大郎君对他们女郎的上心程度,他肯定会答应的,就看傅家那边愿不愿意了。 赵含章沉吟道:“不管重孝期出嫁与否,我都要扶棺回乡的,我们的人不能留在洛阳了,还请汲先生操劳,让城西的人收拾一下行李回汝南去。” 汲渊惊讶,“女郎要把势力都移到汝南?” 赵含章点头。 汲渊不太赞同,“女郎,洛阳不仅是京都而已,郎主一直将这批人养在京都,便是因为大房在此。而将来您和傅大郎君也是要在洛阳生活的,将人和财物移回汝南岂不是白费人力?您不用他们了?” 赵含章道:“我和傅大郎君都不打算在洛阳久居,先让他们收拾行李吧。” “这……” 赵含章正色道:“先生,洛阳是非之地,不便我们久留。” 汲渊沉吟片刻,这才缓缓点头。 第45章 迟疑 赵含章回到清怡阁,一直不见踪影的成伯终于找了过来,见到赵含章就要跪下听话。 赵含章见他面色疲惫,好似一夜间老了十岁似的,忙伸手扶住他,指了矮桌对面的木榻道:“成伯,坐下说话吧,也吃些东西暖暖胃。” 她扭头吩咐听荷,“再去盛一碗白粥来。” “是。” 成伯见她就只吃一碗白粥,连碟小菜都没有,不由叹息,“三娘节哀,不要过于忧伤,二娘子和二郎还得仰仗您呢。” “我也不太有胃口,”赵含章问,“我们大房的人手安排……” “都遵照女郎之前的安排,清怡阁和松安院全部换上了我们的人,他们全都在陪嫁单子上,忠心耿耿,其余人都借着操办丧礼的名义调到了前头。” 松安院是王氏住的院子,赵二郎还是住在赵含章的偏房里,只要把握住这两个院子,他们母子三人的安全就没有问题。 赵含章微微颔首,“西角门也不能丢,沿路都要是我们的人。” “是,奴知道,那是三娘联通外面的门。”成伯顿了顿后道:“二老太爷的意思是,当下最主要是办好郎主的丧礼,其余的事待丧礼结束后再说。” 赵含章挑眉,“这是何意?” 成伯斟酌道:“听二老太爷话里的意思,三娘重孝,和傅家的婚事是三年之后的事了,我留在后院无用,所以让我到世子爷身边去,先帮着管理家务。” 赵长舆知道,他不能明着把汲渊和赵驹给赵含章,不然傻子都知道他暗地里给赵含章留了东西,他那弟弟又不是傻子。 所以他从未明着提过汲渊和赵驹的去留,但说起过成伯的。 成伯从前是赵长舆的长随,年长后又是赵家的管家,赵长舆的心腹。 赵长舆妻子亡逝后家里的庶务就是成伯在管着的,不管是王氏还是吴氏,她们都只管着后院,支取银子都要经过成伯的同意才能拿到。 可以说,若论谁对赵长舆的资产最了解,那非成伯莫属,连汲渊都避不过他。 但他也是唯一一个身契一直在赵长舆手里的人,赵长舆临走前将身契交给了赵含章,还明着留下遗言,让成伯跟着赵含章。 所以现在,成伯名义上和实际上都是赵含章的人。 赵仲舆这是想挖她的墙脚啊。 她笑了笑,和成伯道:“不必忧心,听叔祖的吩咐,当务之急是操办好祖父的丧礼。” 见她心有成算,成伯就松了一口气,正色道:“三娘,天快大亮,祭拜的亲朋故旧差不多该来了。” 赵含章便点了点头,将碗中的白粥吃完,漱口后便要往灵堂去。 才走到院子便看到了背对着她站在院门口的傅庭涵,他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院门那里怔怔的望着远处。 赵含章走上前去,“在看什么?” 傅庭涵回神,指着不远处的花丛道:“花全落了。” 赵含章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月季落了一地,连枝叶看着都恹恹的,她看了一会儿,问道:“吃了吗?” 傅庭涵点头,“吃过了,前面应该快来人了,所以过来找你。” 赵含章将落在花树上的目光抽回,转身走,“那走吧。” 赵含章扭头吩咐跟在身后的听荷,“派人看着这些花,查一查昨日到今日有谁靠近过这些花。” 她想看看这是自然现象,还是人为原因。 听荷应下,停下了脚步,等他们走远才回身去找人。 赵含章吩咐并不避着傅庭涵,他看向她,“你怀疑是人为?” 赵含章揉了揉额头道:“可能敏感了,但谨慎一些好。” 傅庭涵点了点头。 “我有事想与你商议。”赵含章看着不远处的灵堂停住了脚步。 傅庭涵也站住看向她,“你说。” 赵含章直截了当,“我们热孝期结婚吧。” 傅庭涵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他瞪大了眼睛看赵含章,耳朵都红透了,“你……你认真的?” 赵含章目光扫过他的耳朵和脖子,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害羞,她若有所思,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这是最快最好将遗产合法合理化的办法,当然,你要是不愿意……” “我愿意,”傅庭涵截断她的话快速的道,说完可能意识到自己表达的太急,他顿了顿,和缓了语气道:“本来我们的婚礼也是要在六月举行的,我家那边也做了准备,聘礼也已准备好,只要想办就能办。” “何况热孝期结婚一切从简,之前的准备应该够了,”傅庭涵道:“一会儿祖父来了我和他提。” 赵含章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傅教授这样,不管最后他们能不能回去,关系恐怕都回不到从前了。 她倒是没什么,糙惯了,就怕委屈了傅教授。 傅庭涵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迟疑,耳朵上的热度稍减,与她正色道:“你不要多心,这是权宜之计,将来你要是想……”他看到站在一旁的成伯,将“分开”两个字咽下去,“我都听你的。” 成伯目光炯炯的看着俩人,心中感叹,也不知三娘是如何办到的,短短时间内竟能让傅大郎君如此听话。 不过他们家三娘是很好看的,难道傅大郎君是见色起意? 可如此好色,将来会不会变心啊? 成伯心里冒出许多想法和担忧,还没来得及捋清,看到对面过来的赵仲舆和赵济,他立即垂下眼眸,低声提醒正在低声说话的俩人,“三娘,二老太爷和世子来了。” 赵含章立即敛神,神色严肃起来,转身面对赵仲舆和赵济行礼,“叔祖父,伯父。” 赵仲舆点了点头,见她脸色还有些发白,便叹息一声道:“走吧,灵堂那里已经准备好,一会儿吊唁的人就来了。” 他看向傅庭涵,面色和缓了许多,“长容啊,这两日有劳你了。” 傅庭涵看了赵含章一眼后道:“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傅庭涵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到了灵堂也是站在赵含章身侧,要和她一起答谢前来吊唁的人。 赵长舆名声和人缘都不错,家中大门才开便有人上门来吊唁,看着站在一旁的赵含章姐弟,所有人都心中一叹。 赵长舆这一死,赵家大房就算没落了。 第46章 交换 来的人有真心伤心的,也有走了一趟便离开的,赵含章都领着赵二郎诚心答谢。 她边上就站着傅庭涵,那么大一个人,宾客们想当做看不见都难。 便是王衍这样挑剔的人都忍不住和左右道:“傅家郎君至孝,守诚信诺,是为君子。” 他有些惋惜,“可惜了。” 左右不由问,“可惜什么?” 王衍笑了笑没说话,可惜他已经定亲,不然倒是可以为他的四娘提一提。 他不说,左右的人也猜出来了,也不由感叹,“上蔡伯这最后一步棋走对了,他为大房遗孤找了一个可靠的靠山啊。” “傅中书为人方正,傅郎君又是君子,只要傅氏不倒,赵氏姐弟便可安稳一生。” 在这样的世道里,安稳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赵仲舆或许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或许是因为赵长舆临终的托付,他对赵含章态度和缓了许多。 面色和煦,中间还一度叮嘱她注意休息。 傅祗赶着正午之前到了,他吊唁过后和傅庭涵躲在一旁说了一下悄悄话,然后就回身去找赵仲舆。 赵仲舆惊讶万分,“重孝期成亲?” 傅祗叹息道:“是啊,原来便定的六月,本意也是想让长舆放心的离去,谁知竟会出此变故。”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想让两个孩子尽早成亲,一来,也算圆了长舆的愿,二来,长容年纪也不小了,守孝三年便十九了,太老了,所以只得委屈三娘戴孝入门。” 赵仲舆:“……傅兄说的什么话,应该是长容委屈了。” 他一时难以决断,“成亲毕竟是大事,这一时之间……” 傅祗安慰他道:“不必忧心,这是重孝期,一切从简,聘礼和嫁妆都是一早准备妥当了的,也不必请多少乐手,只简单布置一二便可嫁娶。” 他道:“我知道长舆的遗言,我已经决定,待他们成亲后,让长容陪着三娘和二郎一起扶棺回乡。” 赵仲舆大为感动,沉吟片刻就应下了,“也好。” 傅祗心中微讶,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连赵含章都没想到。 但赵仲舆的确答应了,还特意找王氏和赵含章说了一声,道:“等丧礼结束吧,趁着热孝出嫁,我已经让傅家略算了算日子,七天之后,等过了你祖父回魂之后便出门,到时候祷告亡灵,也让你祖父安心。” 赵含章一脸感动的道:“多谢叔祖父。” 赵仲舆道:“你先别谢我,我同意此事是有要求的。” 王氏有些不安起来。 赵仲舆摆出笔墨纸砚道:“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大哥给你准备这么多嫁妆是为了二郎,那里面至少有一半是二郎的吧?” 赵含章微微挑眉,也不遮掩,直接点头,“不错,这份嫁妆我和二郎一人一半,我也应承了祖父,待他成年生子后便将这一半送还给他。” “那就把这个承诺写下来吧,”赵仲舆将纸笔朝她推了推,道:“把嫁妆单子上应该属于他的那一份写下来,签章,一式两份,你拿一份,我们家中留存一份,待他成年生子,我们会去做见证分割。” 赵含章上前接过纸笔,微微笑了笑,抬起眼眸看向赵仲舆,“叔祖大义,三娘先替二郎谢过了。” 赵仲舆面色严肃,“你不嫌我多事便好,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不相信傅家。” 傅长容太殷勤了,傅家也太着急迎娶赵含章,他既感动又怀疑,只能和赵含章要个保障。 那些东西既然是大哥留给两个孩子的,那就不能平白落到傅家的口袋里。 赵含章也不含糊,写下承诺书,但具体的嫁妆太多,她不可能全部背下来,所以她没写。 赵含章想到自己就要离开洛阳,虽然有点儿不忍,但还是忍不住坑一把这位叔祖,“叔祖父,您也知道,丧礼过后我们姐弟二人要扶棺回乡,此回归乡,少则一二年,多则三四年,洛阳这边的产业不好经营,而且……” 赵含章苦笑道:“您也知道,我是女子,二郎又是那样子,这些产业在我们手中别说赚钱,怕是不亏钱都难,所以我想出让一部分给您。” 赵仲舆一愣,蹙眉,“你要卖嫁妆?” 赵含章叹息一声道:“金银比较好携带,也可长存,我和二郎都不是擅长经营之人,有现银总比经营铺面田庄要好。” “或者叔祖父愿意拿家乡的田产铺面与我交换也行,”赵含章道:“我们此次回乡会多留几年,若停留的时间足够长,二郎说不定会在乡里寻觅良缘,家乡的资产多点儿也好说亲。而且家乡那里亲族多,也更好经营。” 赵仲舆沉思,赵含章手中的嫁妆有哪些他都是知道的,那些产业囊括丰富,不仅有洛阳的,也有长安和汝南的,各地资产皆有。 其中以洛阳和长安的最值钱。 虽然现在和长安的联系薄弱,但那毕竟是大城,一旦平定,长安和洛阳的资产可比汝南的好太多了。 只是这事儿传出去可不好听,而且这个侄孙女…… 赵仲舆有些怀疑的看向她,她是真心想换,还是假意设套? 赵含章当然是真心想换,她还道:“此事不必告诉别人,我们自己立契,我将地契和房契交给叔祖,外人问起来,只说是我托叔祖和伯父帮忙经营。” 她道:“我和二郎年纪小,仰仗亲族也是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这是私下交易,不会体现在嫁妆单子上,规避了名声风险。 但他们又私下定了契约,现在赵仲舆是赵氏的族长,赵济是上蔡伯,赵含章也不可能反悔。 天时地利人和,赵仲舆权衡过后还是点头应下了。 赵含章便道:“那就让成伯去交割吧,这些资产我也不熟,让他来办最合适不过。” 赵仲舆也更加放心和满意,点了点头。 赵含章把写好的承诺书交给赵仲舆,起身行礼后带着有些恍惚的王氏离开。 出了书房老远,王氏才反应过来,忙拽住赵含章问,“三娘,你怎么就把那些产业贱卖了?那可是你祖父千挑万选给你留下的好东西啊。” 第47章 乱起 赵含章低声安抚道:“阿娘,我心中有数,我们不会亏的。” 王氏一脸怀疑,“真的?” “可你叔祖也是聪明人,你不亏,难道他能亏?” 赵含章没法告诉她信息差的好处,只能道:“我比叔祖更聪明,当然,在叔祖眼中,这不是吃亏,而是双赢。” 除非历史在接下来的轨迹中转一个大弯,洛阳无险,不然赵仲舆必亏。 赵含章没想到,接下来的历史的确转了一个弯,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转的。 赵含章将香插上去,回头看面色疲惫的王氏等人,他们道:“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夜我守灵。” 王氏忙道:“你回去吧,今晚阿娘来守,你都连着守三个晚上了。” 因为要准备婚事了,虽然热孝期一切从简,但还是要做一点儿准备,尤其是傅家那边。 所以傅庭涵陪着赵含章守了两个晚上后便回家去了。 “阿娘,你身体不好,回去休息吧,要是不放心,让二郎留下来陪我。”安抚住王氏,赵含章看向一旁的赵家三姐妹,“姐姐妹妹们也都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来。” 她们本就是堂亲,服的孝轻,也就赵大郎因为是赵家的嫡长孙,而赵济继承了赵长舆的爵位,所以跟着服了重孝而已。 三姐妹也没推辞,行了一礼后就要离开,结果她们才动,外面突然传来砰砰的巨大响声,吓得她们一缩。 “怎么像是打仗的声音?” “又是谁要闯宫门了不成?” 过去三年里,她们没少听到这种声音,每次听到都是一次政变,想到伯祖父现在不在了,三人脸色瞬间惨白。 赵含章也竖起了耳朵听,她清晰的听到了由远而近的喊杀声,她面色一变,走出灵堂,叫来成伯:“约束好家中的下人,去接叔祖父和伯父他们过来,守住灵堂。” 她话音才落,赵仲舆和赵济也匆匆赶来,“紧闭门户,一门五人,有异状立即来报。” 赵仲舆还算镇定,吩咐下去,“把府中的护卫都叫来,从现在开始分三队巡逻府中,看住府上的仆妇下人,不得乱窜,违者直接打死。” 赵含章便停了下来等他吩咐。 等他安排好了才上前,“叔祖父,外面是出什么事了?” 赵仲舆皱着眉头道:“已经叫人出去打听,你们先留在府中,不要出去。” 赵含章想了想后道:“汲先生消息灵通,他或许知道,叔祖父,不如派人去接汲先生过来。” “外面正乱着呢,刀枪无眼,此时留在屋中才是最安全的,”赵仲舆道:“等这一段混乱过后再说。” 赵含章点头,也觉得此时安全最重要。 只是心中难免焦躁,她回顾着自己知道的历史,这一段时间洛阳城外虽然是混乱的,但城内应该还是稍显安定,至少在东海王掌控朝政的头两年,洛阳没有发生大的战斗。 可是…… 那毕竟是后人记载的一千多年前的历史,史料总有缺失,所以也不能全都相信。 赵含章苦笑一声,就算史料齐全,记载得详细,她也得都看过,都记住啊。 所以还是得收集当下的信息,赵含章转头去看慢慢暗沉下来的天幕,只不知在当下的混乱中,新帝是否安全,他要是出事,恐怕洛阳当即就要大乱。 赵家上下心中惶惶,一起留在灵堂里听了一晚上外面的动静。 赵含章听力比所有人都好,尤其是闭上眼睛时,她可以清晰的听到街道上士兵走动时甲胄碰撞的声音,可惜,没人说话,提取的信息有限。 不过,路过的士兵并未敲赵家和贾家的门,似乎略过了他们这几家。 赵含章微微睁开了眼睛,垂眸思索,看来这乱是从内起的,而且东海王把控住了局势,对方似乎很坚信他们这几家没有参与其中。 她点了点膝盖,虽不知是什么事,但似乎问题不大。 果然,第二天乱势就被平了,赵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回来禀报道:“……把守住路口的士兵都退了,只有主街和皇城入口那一段还有没清洗干净的血,四边城门都关闭着,暂时不给人外出。” 赵济连忙问,“可问到是发生了何事?” “问不到,那些兵卒都凶得很,小的不敢久留。” 赵仲舆略一沉思便道:“备车,我出去问问。” 下人应声而去,才出去就碰到急匆匆赶来的汲渊。 赵仲舆眼睛一亮,迎上前去,“汲先生,你来得正好。” 赵含章也微微上前两步,目光炯炯的看着汲渊。 汲渊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平缓了一下呼吸才道:“右卫将军高韬袭击刺杀东海王,已经平乱了。” 赵含章眉头一跳,上前问道:“是高韬袭击刺杀了东海王,还是东海王在捉拿高韬?” 赵济:“这不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因为历史上,高韬的刺杀计划没来得及实行就暴露,然后被东海王捉拿杀死。 汲渊道:“昨日傍晚东海王的车架才出皇城便被伏击,高韬带着手下士兵袭杀东海王,计划失败,他遁逃而去。” 他顿了顿后压低声音道:“听闻东海王被重伤。” 赵含章咽了咽口水问,“消息确实吗?” 汲渊:“东海王重伤一事未能确定,但刺杀一事属实,他应该已经逃出城去了。” 赵含章:……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历史还真拐了一道弯。 她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她突然抬头去看汲渊,目光炯炯。 汲渊也正看着她,在她看过来时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赵含章便扭头和赵仲舆道:“叔祖父,我想提前送棺椁去庙里,我们一家也都暂居庙中为祖父做一场法事吧。” 赵仲舆回神,摇头道:“你要想做法事,请和尚道士来家中便可,何须去庙中?等丧礼结束再把棺椁移过去吧。” 他道:“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但如果连洛阳城内都不安全,城外只会更不安全。而且如今乱势已平,东海王重伤的事只怕是他故意放出来消息,他这是想把生了异心的人一网打尽呢。” “叔祖父既然知道,为何不躲开这次风波呢?” “但这与我们并无干系,我们又不会去反他东海王,且坐山观虎斗便是。” 第48章 混沌学 想要坐山观虎斗,那就得要有独善其身的本事,不然只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高韬逃了,东海王不管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他既然放出了这样的风声,总能吸引一些胆子大的想要放手一搏。 或许东海王最后可以平乱,但在此过程中,洛阳必定不得安宁。 最主要的是,万一东海王玩脱了呢? 司马家玩脱的事还少吗? 短短十七年时间,大晋便又重新陷入一片战火之中,不就是因为司马家不断的玩脱吗? 赵含章对东海王掌控全局的能力表示怀疑,极力劝说赵仲舆到城外去。 可惜,赵仲舆没答应,理由同样很充分。 赵长舆的丧礼不能缩短,这不仅关系到赵氏一族的脸面,对赵长舆也很重要 而且赵含章的婚期已经定下,就在三天后,此时出城,一出一进,极费时间。 赵含章见说服不了对方,叹息一声,私下找了汲渊,“让我们留在西城的人明日一早就出城,一什带着三什五什留下,让二什带着剩下的人护送所有家眷回汝南。” “寅时让他们来西角门拿东西,我嫁妆里所有可以携带的东西都带上,祖父给我们留下的那些钱也都带上。” 这一次汲渊没有反对,他颔首道:“此时洛阳已是是非之地,早些离开也好,可是女郎,我们这边动静这么大,只怕二房那边瞒不住。” 赵含章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应对他们,明日你们只管悄悄的来。” 汲渊躬身应道:“唯!” 赵含章看着他离去,沉吟片刻,让听荷把成伯请来,“将我所有的嫁妆都送到祖父书房那里去,明日寅时有人来取。” 成伯虽然惊讶,却没有多问,沉吟片刻后道:“那今晚守夜的人要全部换成我们的人。” 赵含章点头,“不错,灵堂那边也全都换掉,先别泄露风声,等过了丑时,将他们叫醒,把所有嫁妆搬出西角门,行动间慢些。” 成伯应下。 赵含章坐在书房里思考片刻,便抽了一张纸给傅庭涵写信,表明对当下洛阳局势的担忧,让他劝说傅祗离开洛阳。 “不管傅祗愿不愿意离开,我们都要做好离开的准备了。我不知发生了何事,高韬竟能成功举兵刺杀东海王,还能逃出洛阳去,我心中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在家里准备婚事的傅庭涵收到赵含章的信,不由沉吟起来。 虽然她未曾明说,但他依然读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历史上,高韬应该没能举兵,也逃不出洛阳,历史在这里发生了变化。 傅庭涵将信丢进火盆里烧了。 一只不受控制的蝴蝶意外的煽动了一下翅膀,尚且能在一段时间后引起龙卷风,何况他们两个活生生的魂突然替代了这个世界的两个人? 不过虽产生了不可测的变数,但他相信其中依旧有规律可循,他们的优势是赵含章对这个时代的历史足够了解,他不想让这个长处变成短处。 那就要在变量中找到其发展的规律,掌握其中的定数,继续保持优点。 这么一想,傅庭涵立即起身去找傅祗。 傅祗很忙,书房里有官员和幕僚来往,一刻也不得停歇。 昨晚上东海王的动静吓坏了不少人,洛阳几次兵变,让住在这里的人已经习惯,既淡然又胆怯。 一大早,大街上的兵士才退去,大家便活动起来。 现在的皇宫在众人眼里就是个会吞人的怪兽,所以除了极个别人外,没人愿意往那里去,于是位高者如王衍、傅祗等人便门庭若市,所有人都想从他们这里打探消息,得到一些保证。 傅祗又应付走一拨人,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闭目养神。 傅庭涵端了一盘点心上来。 傅祗看到孙子,露出一抹笑,温和的道:“你怎么过来了?” “您累了就休息吧,让管家把剩下的客人打发走。” 傅祗摇头,“他们今日要是见不到我,恐怕寝食难安,还是见一见吧,洛阳也需要他们安定民心。” 傅庭涵问:“高韬为什么要刺杀东海王?” 傅祗叹息一声道:“自河间王死后,朝中便分了两派,如我这样的,想让王延和高韬接手京兆郡,而东海王想要自己接管。” “如今陛下都在东海王手中,即便陛下不情愿,情势也依旧倾向于东海王,”他顿了顿后道:“你赵祖父便是因为此支持东海王,他怕两派相争不下,拖延时间太长,会让京兆郡更加混乱,还有可能会引羌胡南下。” “事实证明,他的顾虑是对的,”傅祗好似一下老了三岁一般,叹息道:“高韬因此事久决不下,对东海王心生怨恨,便鼓动了右卫军,想要刺杀东海王。” “昨夜抓了不少他的同党,这才知道,与他密谋之人有生了反叛之心的,已经悄悄告诉东海王他的刺杀计划。”傅祗一脸的一言难尽,“他定的是端午那天动手,东海王便决定让他引出更多的人来,到时候一并捉拿。” “谁知道东海王派兵围了赵家,逼死了赵长舆,他觉得东海王太过残暴,连支持他的赵长舆都不放过,更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与他作对的人,于是临时决定起事。” “混在里面的告密者来不及告诉东海王,被夹裹着一起动手了。” 其实还是因为赵含章那天京城报丧深入人心,寒凉了不少人的心,觉得东海王薄情寡义,不值得跟随。 高韬趁此东风振臂一呼,本来还犹豫不决的人直接投入他的怀抱,人数足够了,他胆子也就肥了,直接就动手,速度之快,让告密者来不及传出消息,也让东海王来不及反应。 傅庭涵:“所以东海王是真受伤了?” 傅祗上午去见过东海王了,他冷哼一声道:“不过小伤。” 傅庭涵心中就有数了,他看着鬓发霜白的祖父,抿了抿嘴道:“三娘说洛阳很可能会乱,让我们离开洛阳。” 傅祗苦笑道:“我是中书监,别人离得,我却离不得。” 他抬头看向大孙子,叹息道:“再有三日你们就成亲了,成亲以后,你就随三娘去汝南,那里虽是乡下,却比洛阳安全一些。” 他道:“洛阳是非之地,以后除非陛下掌权,或是东海王上位,不然你们不要回来了。” 这就是傅祗愿意让傅庭涵随赵含章扶棺回乡的主要原因之一。 第49章 人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和责任,傅庭涵沉默片刻,不再劝说傅祗,行礼后退下。 傅祗看着他身姿挺拔的背影,心中既欣慰又伤感,“这孩子稳重了许多。” 管家不由道:“郎君离家五年,都十六了,自然稳重的。” 说完又忍不住炫耀起来,“不是奴自夸,这满京都怕是也没几家郎君比得上我们家郎君,身上带着伤,也依旧每日读书写字,就是去三娘那里,也不忘随手带上一卷书。” 傅祗也满意起来,微微颔首道:“时逢乱世,多读些书是好的,但也不能一味的读书,这段时间外面不太平便罢了,让他在家里练一练骑射,等过段时间外面安定了,让他出去多与人切磋,不仅可以增长见识,也学些自保的本事。” 管家应下。 傅祗沉吟着,道:“后日就是上蔡伯的头七,你准备好东西,待我从宫里回来我们就过去祭拜,也得和赵仲舆商量一下婚礼的具体事宜。” 管家躬身应下,“是。” 傅庭涵给赵含章写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句话,“两只蝴蝶的效应,高韬已经逃出京城,暂不知所踪,东海王轻伤。” 信很快送到赵含章手中,她将信丢进火盆里烧了,目光沉沉。 晚上,她就把自己房间里的一些财物也都给收进箱子里,和她的嫁妆一起送到了书房所在的院子。 过了三更,整个赵宅里的人都熟睡了,赵含章睁开了眼睛,从床上起来。 住在外室的听荷披着衣服起身,低声道:“三娘,还没到丑时呢,您再躺一下。” 今天晚上是王氏带着赵二郎守灵,赵含章不到八点就睡下了,虽然才不到一点,但也睡了四个小时,足够了。 她此时就精神奕奕,直接换了衣裳起身,低声道:“去叫人,动作轻一些,我们悄悄把东西运出去。” 灵堂上下都换成了他们的人,大房这边更是只用她和王氏的心腹,以及在陪嫁单子上的人,所以大家还算听命令,悄悄的起身,悄悄的聚集在书房的院子里。 今天傍晚,赵含章借口头七将至,要用灯为赵长舆引路的借口,要求从今天晚上开始,府上终夜不灭灯。 她随手拿了一盏白色灯笼照着不太明亮的道路,走进院子,看着敛手低头站在院子里的人道:“你们皆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将来,你们会随我嫁去傅家,我荣,尔等便荣耀,我辱,尔等便也受辱,所以希望我们接下来同心同德,共造荣耀。” 下人们没敢吱声,只是冲着赵含章深深的一拜,表示明白。 赵含章满意的点点头,轻声道:“开始吧,行动间轻一些。” 下人们低低的应了一声,将院子里打包好的箱子抬出去。 有的箱子太重,须得四个人才能搬动,动作间便不免有些摩擦,好在动静不是很大,大房和二房又离得远,倒是没惊动。 成伯也赶了过来,见下人们已经抬着东西延绵而出,便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府中的护卫也打点过了,在天亮前,他们会特意绕过这里。” 赵含章点了点头,见他面色忧虑,便问:“成伯在忧心什么?” “就算今晚瞒得过,等到后日你出嫁,此时也瞒不住,三娘可有想过后果?” 赵含章面色平淡的道:“我的财物,我自然是可以做主的。” 见成伯还是忧虑重重,她便安抚道:“放心,我就要出嫁了,便是因为傅家,叔祖也不会为难我的。” 成伯瞬间想通,是啊,因为傅家,赵仲舆也不会为难三娘。 这可真真是有恃无恐。 成伯呼出一口气,也放松了下来。 西角门已经打开,下人们悄无声息的将箱子抬到外面,沿着大街放下。 汲渊也带着人提前过来了,过来时看到街道上已经摆了不少箱子,便一挥手让人把箱子抬到牛车上绑好。 看到一盏白灯笼冲他走来,他生生吓了一跳,待看清举着灯笼的是赵含章才拍着胸脯松一口气,“女郎,你可吓煞老朽。” 不到四十岁的人也好意思叫自己老朽? 赵含章冲他笑道:“汲先生怕什么?” “怕郎主回魂,知道我与女郎是以这样的方式伙同逃京,怕是要气得从棺椁里坐起来。” 赵含章问道:“您提前过来了,这是打点了巡夜军?” “用不着打点,现在人都围在东海王府周围,把那边的街道围得密不透风,其余地方连打更人都找不到,更不要说巡夜军了。”汲渊道:“何况寅时宵禁就结束了,我就是提前一点儿出来,便是被看到也有理由。” 他看向赵含章,“就是怕事后女郎不好和二老太爷交代。” 赵含章:“我后日就出嫁了。” “也是,就算是为了傅家,女郎便是把赵家都搬空,二老太爷也只能忍着。” 箱子一一被搬上车捆好,赵含章把盖了赵长舆印章的过所交给他,“虽然现在过所已无用,但盖上祖父的印章,路上总会方便点儿。汲先生,我将我全副身家都交予您了。” 汲渊正色道:“渊定不负女郎所托。” 见赵含章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和严肃,汲渊忍不住和她开玩笑,“女郎就不怕我带着这些财物和人另择良主?” 赵含章笑了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先生。” “何况,先生跟随祖父多年,便真的带着人和东西走了,我便只当这些是祖父付与您多年辛劳的报酬,”赵含章微微抬起下巴道:“而我尚年轻,不管是财物还是人,再赚就是了。” 她伸手拍了拍车上的箱子,感叹道:“失去这些财物并不觉心疼,只是心痛于会失去先生,现实之才,岂是这些许俗物可比的?” 汲渊定定的看着赵含章,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后,便往后退了一步,举手与她深深的一揖,赵含章吓了一跳,忙把灯笼塞进听荷手里,举手回以重礼,“先生折煞我了。” 汲渊起身,看着长揖回礼的赵含章道:“女郎不负我,我也定不负女郎。” 第50章 攻城 天微微亮时,汲渊他们分成几队到了西城门,他们的家人也都拎着打包小包的行李挤在车队之中。 一行人不少,但在浩浩荡荡想要出城的人群中并不是很瞩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车队。 守城的士兵不断的去看他们,拦住他们的车队,“你们是何人?” 汲渊立即拿了过所上前,“我等是上蔡伯府的,这些是送到庄园上先伯爷的旧物,先伯爷就要出殡了,这些都是陪葬之物。” 守城的士兵咋舌,竟这么多? 不过他们也没怀疑,还有人用活人陪葬呢,东西多点儿算什么? 人有钱就行。 早就听说上蔡伯擅经营,又节俭,必定存了不少金银财宝。 士兵目光炯炯的扫过他们的车,放行让他们出城。 车队一出去,后面的百姓便呼啦啦跟着往外挤。 前天晚上和昨天的动乱还是吓到他们了,不少人都决定离开洛阳,知道今天西城门会打开放人,不少人都挤在了此处。 赵含章的八百多号人混在里面根本就不显眼。 等出了城,八百多人汇聚在一处,就又成了一股无人敢惹的队伍。 部曲们从车上抽出藏匿的武器,将人和车队护在中间,不少暗中盯着车队的人触及兵器的冷光,立即缩回眼神。 他们才平安出城,便立即有人回去报给赵含章知道。 赵含章点了点头,吩咐道:“留下的人继续住在城西,听从千里叔的调遣。” “可队主现在几乎不回城西。” 赵仲舆派赵驹去整顿府中的人手,忙得连见赵含章一面都没有,更不要说回城西了。 赵含章道:“他很快就有时间回去了。” 明日便是赵长舆的头七,过了头七她就要出嫁,因为是热孝期,婚礼一切从简,习俗自然也是。 洞房没有,自然也没有所谓的三朝回门。 赵含章决定,后天出嫁,大后天就回来准备扶棺回乡。 赵仲舆走不走她不管,反正她是要走的。 赵含章直接找赵仲舆要人,“叔祖,我们扶棺回乡需要人护送,千里叔武功高强,您让他护送我们回乡可以吗?” 赵仲舆没意见,还道:“我多给你派些人手,路上不安全。” 赵含章满心感动,决定来者不拒,“多谢叔祖。” 她道:“我决定婚礼后第二天就启程,千里叔那里我使人去叫他回来?” 赵仲舆惊讶,“这么急?” 他蹙眉,“为何如此着急?我已经决定先将棺椁寄存在庙里,等你三朝回门后和傅家熟悉一些再启程。” 他不太赞同,“这样着急,只怕傅家会心中不满,而且相处时间太短,万一傅大郎欺负你怎么办?” 赵含章:“叔祖放心,到时候我多带上一些人,他傅家人数比不上我们家,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赵仲舆:“……你也不要欺负傅大郎。” 赵含章坚持婚礼第二天就要走。 俩人毕竟隔了一层,赵仲舆这段时间也没少见识这个侄孙女的好强性格,便不再坚持,颔首道:“好吧,我让赵千里挑些人回来。” 赵含章提着的那口气才彻底松下。 第二天是头七,今天晚上是赵济父子二人守灵,赵含章凌晨醒来就一直没睡,此时便有些犯困。 她早早便回屋睡下了。 睡到半夜,她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床上没动,凝眉仔细的听了听,确认自己没听错,的确有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就好似……大皮卡从自家楼下经过的那种声音。 但这是大晋,哪儿来的这种声音? 还是这样间断的重砸声,就跟山体滑坡一样…… 赵含章想到这里,立时瞪大了眼睛,她一下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下床。 听荷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动静爬起来,看到赵含章披了衣服就往外走,瞬间惊醒,立即跳下木榻,“三娘,你怎么了?” “嘘——”赵含章站在门口,踮起脚尖往远处看,房屋层叠,看不到具体的情况,但她看到北方和东边的天上是橘红色的,那一看就是火啊。 听荷也看到了,紧张起来,“走水了?” “不,”赵含章面沉如水,“是有人在攻城,这隆隆的声音是攻城的声音。” 听荷仔细一听,似乎是有隆隆的声音,她脸色煞白,“是,是谁?三娘,他们会攻进城来吗?” 赵含章转身回屋,“更衣。” 赵含章穿好衣服便往外走,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惊醒了,赵含章让她们老实呆在院子里,提了一盏灯笼就去找赵仲舆。 赵仲舆也醒了,坐在床上还有些没回神,突然下人进来禀道:“郎主,三娘求见。” 赵仲舆回神,蹙着眉头起身,穿上衣裳便拖着鞋出去。 赵含章没进客厅,而是站在院子里看着远方。 赵仲舆走到她身后,轻咳一声。 赵含章回头行礼,“叔祖父,有人攻城,您和伯父要不要进宫看看?” 赵仲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后点头,“也好。” 赵含章行礼后就要退下,赵仲舆突然道:“三娘,战事起了,你和傅家的婚事只怕要推迟。” 赵含章脚步一顿,回头道:“那就推迟吧,当务之急是扶棺回乡,安葬祖父。” 她把傅教授捎带上就行。 赵仲舆点了点头,“应该是流民军在作乱,东海王手握大军,平定只是时间问题,等打退敌军,我让千里送你们离开。” 赵含章应下,转身正要走,突然一声巨响,赵仲舆都吓了一跳,不由抱怨起来,“大晚上的攻城,他们就不能天亮了再动手吗?” 赵含章却是脸色巨变,她听到了喊杀声和哀嚎声。 “他们攻进城来了。” “什么?”赵仲舆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脸色苍白,“他们从北城门攻进来了,来人,熄掉所有的灯,把女眷孩童全都聚到灵堂去。” 赵仲舆也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住她,“你怎知他们攻进城来了?” “我听到的,”赵含章认真的看着赵仲舆道:“叔祖父,你信我,他们攻进来了。” 赵仲舆没多犹豫,转头吩咐一直候在一旁的长随,“熄灯,紧闭门户,让所有家丁护卫都到灵堂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