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熙春楼晚宴 宋绍兴二十八年,三月初八日,晴。 午后,临安城内吹起了微风,微微的风裹着阳春三月的些许暖意拂过临安城,暖在人面上,醉在人心间。 微风吹到晚间,才有了丝丝凉意,但这丝丝带着凉意的微风,哪里吹得灭临安酒楼的灯火辉煌呢? 夜色降临之际,苏咏霖从租住的客栈里乘租来的驴车出发,前往熙春楼。 这场晚宴他做东,宴请者唯有一人,为当朝金部司郎中孙元起。 苏咏霖先一步抵达熙春楼,要了一间上等包房,叫了一桌菜,温了上等好酒,等待今晚唯一的客人赴宴。 熙春楼是临安城内一等一的私营酒楼,高有三层,顶层楼上南北两廊都是包房。 包房唤做济楚阁,是很好的私人厢房,除酒楼服务人员以外,不准外人进入、窥探。 厢房有大厢房小厢房之分,大厢房中央有大型中空方桌,中间空地可用来欣赏歌舞。 客人环坐在方桌之后围成一圈,吃酒、听曲儿、观舞,兴致高昂时亲自下场与人共舞,肆意享乐,欢愉无边。 小厢房就是苏咏霖包下的这间。 私密性不错,装饰极为奢华,一张桌子,两人对面坐着,点上熏香,推杯换盏聊些私密话题,哪怕犯些忌讳,倒也不怕叫外人听了去。 戌时,一脸富态、面色红润的孙元起挺着滚圆的肚皮,慢悠悠的抵达了熙春楼三楼包房。 “哈哈哈哈,贤侄啊,之前对你说不要如此破费,随便找一间酒馆吃酒即可,你却总是在这种地方设宴,这里贵啊。” 孙元起一进门便大笑出声,脸上的笑容宛若弥勒佛一般慈祥和蔼、喜感满满,叫人看了就生不出恶感。 苏咏霖躬身行礼,笑容可掬。 “叔父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小侄深受叔父帮衬,若无叔父,哪里有小侄的今日呢?若非找不到比熙春楼菜色更好的酒家,小侄又怎么会让叔父屈尊至此呢?” “哈哈哈哈哈!贤侄啊,数月不见,你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咯,哈哈哈!” 孙元起看上去笑得很开心,便双手背后,挺着滚圆的肚皮当先往包房里头走,步履交错之间,满是气派。 苏咏霖则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脸恭敬的小厮,朝他点了点头。 “起菜吧。” 小厮唱个喏,倒退几步离开房间,为苏咏霖和孙元起关上了房门。 孙元起已经坐在了桌前,拿着桌上香气扑鼻的精致小糕点往嘴里送,边吃边笑着说道:“司里事务繁忙,中午匆匆吃几口饭,便一低头忙到现在,饿的心慌,贤侄莫怪。” 苏咏霖走到孙元起身旁,动作轻柔地为他斟了一杯茶。 “叔父忙于公务自然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体,去年与叔父见面,见叔父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消瘦了,小侄日夜担忧,唯恐叔父身体有恙,于是托人从金国为叔父重金购置百年辽东野山参,小侄来时,已命人送到府上,叔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孙元起眉头一挑,嘴角笑意更甚。 “还是贤侄想的周到,不像你叔母,整日就在我耳边念叨着要钱买东买西,说什么她的朋友都有她却没有,很没面子,仿佛我就是她的钱袋子,根本不在意我的身体。” 听着孙元起的吐槽,苏咏霖轻笑一声。 “这就是叔父的不是了,叔父公务繁忙,整日流连于官府,叔母无人陪伴,只能找些友人解闷,这女人一多,难免攀比,眼见旁人有,自己却没有,自然不爽,这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孙元起一脸【你太年轻了】的模样看着苏咏霖。 “她不爽,我更不爽,贤侄你是不知道,这妇人啊,就不能依着,越依着她,胃口越大,一开始还只是要些小玩意儿,现在她要珠悦轩最新的金银首饰啊!我的俸禄就光给她买首饰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叔父勿忧。” 苏咏霖满脸无所谓。 “此话怎讲?” 孙元起满脸不解。 苏咏霖神秘一笑。 “小侄已经包下了珠悦轩最新款式金、银饰品各十件,与辽东野山参一起送往府上了,还真别说,珠悦轩那工匠的手法真是一绝,那金丝编花钿炫彩夺目,想必叔母现在应该满眼都是金灿灿的了。” “啊,这……” 孙元起顿时一脸大为感动的模样:“贤侄啊,这也太破费了吧?” 苏咏霖连连摇头,叹息一声。 “没有叔父,祖父去世之后,小侄恐怕便家破人亡了,正是因为有了叔父帮衬,小侄才能重振家业,这份恩情,小侄一辈子都还不清,更何况区区几件金银首饰呢?” 如此这般说着,苏咏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信封,递给了孙元起。 孙元起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这信封,一伸手把信封接过,立刻拆开,逐一扫视内里纸张,笑逐颜开。 “贤侄这海上行商做的是越来越好了啊……” 孙元起笑眯眯的看着苏咏霖,意有所指。 苏咏霖的笑容也很有味道。 “全赖叔父相助,没有叔父庇护,这海上行商……可是要掉脑袋的。” “贤侄此言差矣。” 孙元起麻利的把信封塞入怀里,笑道:“当年岳公北伐时,你祖父对我有提携之恩,你又是苏家独苗,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家破人亡呢?不过举手之劳,你却每每给我送这些,我受之有愧啊。” “叔父,来日方长。” 苏咏霖用眼神暗示,孙元起心领神会。 气氛起来了,一切就好说了。 方才那小厮及时地把菜和酒送到了包房内,孙元起食指大动,下筷速度几成幻影,可见他的确是饿了,熙春楼的菜色也的确是不错。 苏咏霖笑眯眯的给孙元起布菜,自己却吃的很少,一桌菜几乎都是孙元起吃掉的。 酒过三巡,苏咏霖看孙元起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拍拍手,房门顿时打开,两名姿色艳丽的陪酒娘子笑吟吟的走进来。 这临安城内但凡是上点档次的酒楼都会养着一群陪酒娘子,或多或少而已。 熙春楼是高档酒楼,自然不会落于人后,酒楼内养有陪酒娘子数十,个个浓妆艳抹,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唤,宛若神仙,看一眼便心潮澎湃。 很多人来到这等大酒楼吃酒并不单单是为了吃酒,常常也会喊上一两个小娘子陪酒,小娘子们竭力推销酒水,也能从中赚点外快。 同时,只要愿意花钱,那些姿色艳丽的小娘子们也不介意与酒客春宵一夜。 这不,孙元起一看,眼都直了,嘴角一弯,便笑了出来。 这两个陪酒娘子当然不是一人一个。 孙元起全都要。 虽然他没有长着白胡子,也没有戴着红帽子,更没有手握成爪声色俱厉地说一句【我全都要】,但是苏咏霖也不会没有眼色到认为自己有资格在这个场合与他一人一个分享这两位艳丽美人。 他是长辈,更是官。 苏咏霖是晚辈,更是个小民。 苏咏霖站起来给他斟酒,看着他一边一个美人抱着,温香软玉满怀,那骨头都酥了似的模样,脸上只是笑。 “今夜的上房已经备好,叔父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贤侄有心了。” 孙元起咽了口唾沫,咂咂嘴,油光满面的脸上涨的通红。 可忽然,他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可今晚我若不回去,家里……” 孙元起想着怀中美人固然香软迷人,春宵一夜也是销魂,但家中黄脸婆也不是好相与的,那黄脸婆万一生气,化身河东狮闹将起来,自己很难镇的住,面子上也不会好看。 苏咏霖却仿佛有先见之明般咧嘴一笑。 “叔父忘了?叔母那儿……现在满眼都是金灿灿的。” “哦!正是!正是!” 孙元起面色一喜,大笑道:“贤侄真是做得太周到了!贤侄尽管放心,有我在,你那儿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账目我已经全部办妥,任谁也查不出蛛丝马迹,更何况那些查验的人,都是我的友人。” “多谢叔父!” 苏咏霖长身一礼,向孙元起表示感谢。 孙元起笑呵呵的,面上继续与两个美人调笑,心里却寻思开了。 这苏家小子能力很强,脑袋瓜子也灵光,下手也狠辣,时间久了,怕是不好驾驭。 不过也无妨,当官自然有当官的好处,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点苦头尝尝,然后自己再施以恩惠,这样就可以了。 这小子脖子上的绳索可不能松了,一拉一扯,要让他知道自己是谁的狗,可千万不能有了不好的心思,不然这聚宝盆就捞不出宝贝了。 多亏老上司死的早,好容易有了苏家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可要好好利用起来,将来升官,苏家的财力可绝对少不了。 贤侄啊,你就乖乖的做我的聚宝盆吧! 孙元起心中满是愉悦。 亥时,这私人晚宴宣告结束。 孙元起迫不及待的挺着大肚子和两位美娇娘前往上房,准备共赴巫山云雨,瞧他脸色涨红气息短促的模样,显然是准备大展拳脚。 而苏咏霖则十分恭敬的目送他离去,恭祝他有个美好的夜晚。 然后转身走到了正在指挥手下收拾餐桌的小厮身边,对他使了个眼色。 小厮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对着正在收拾餐桌的手下小工们说道:“收拾好了就把剩下来的东西全给倒到泔水桶里喂猪,懂了没?” “懂了,懂了。” 小工们一同出声。 小厮转过身子,堆起一脸笑容看着苏咏霖。 “客官,我给您带路,请这边走。” “嗯。” 小厮在前领路,苏咏霖跟在他后面,走在楼梯间,很寻常一般的落下半个身位。 “药都放完了吧?” “都放完了,纸包都塞到炉灶里烧了,绝无痕迹。” “嗯,这差事跟掌柜的辞了没?” “辞了,就到今晚。” “好,明日一早,你就可以出城,咱们城外会合,尽快回定海。” “喏。” “还有,盯着他们把泔水喂了猪再走,给官府添点难度,咱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喏。” 话说完,两人也下到了一楼,“小厮”恭敬的把苏咏霖送出了熙春楼的大门。 二 苏咏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 离开熙春楼,苏咏霖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暂住的万隆店。 万隆店是临安城内有名气的私营高档旅店,专门接待往来土豪客商,虽然不如太和楼这等官营酒店的规模,但是与熙春楼一样,也有三层。 一层是普通房间,二层是中等房间,最上层的都是上房。 上等房间装修精致,家具用料考究,被褥柔软、温暖、整洁,躺上去软软的,整个身子都像是要陷入床铺一样,舒服的很。 更妙的是,这全天候十二个时辰都有服务人员值班,专门为上房客人准备,每时每刻,只要你需要,都会有极为贴心且及时的客房服务。 热水、热食是最起码的,全都可以送上门。 洗澡也没问题,你只要自己带着换洗衣服就可以,旅店里为你烧好热水、准备好洗浴用具,让你充分享受沐浴的快乐。 你若懒得出门,店家还可以为你提供叫外卖和外卖送达的服务,让你有宾至如归之感。 服务如此感人,价格自然也很感人。 住一晚要五百文钱往上跑,还有不少服务项目都是要额外收费的。 当然,从事“海上行商”之业的苏咏霖绝对不会付不起这笔钱。 上了三楼,走到房门前,苏咏霖一把推开房门,便见着里头坐着的贴身亲卫苏勇睁大眼睛看着他,面色惊慌,双手背在身后,气息紊乱。 苏咏霖盯着他的脸看了他几秒钟,便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拿来。” “阿郎,我……” “拿来!” “喏。” 苏勇秒怂,低下了头,双手把自己方才正在看的东西递给了苏咏霖,十分顺从。 苏咏霖接过一看,是一本《赵飞燕别传》。 打开来翻了翻,见着这本原来挺老少咸宜的传奇故事里头被添油加醋的增加了很多赵飞燕和汉成帝一起进行运动的细节。 笔触相当细腻,描写非常细致,一看就是某位经验丰富文笔上佳且吃饱饭没事儿干的大才之作。 孙元起的送行饭苏咏霖也吃了一点,眼下也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但是为了保证自己在部下面前的威严,苏咏霖立刻把这本书合上。 “我教你识字,是为了让你读懂孙子兵法这些兵书,学学战阵之术,以后用得到,能帮帮我,你倒好,看起赵飞燕别传了,看完这个是不是还要看杨太真外传啊?” 苏咏霖话音刚落,苏勇一脸震惊的抬起头看着他,像是被侦探戳破阴谋的犯人一样。 苏咏霖顿时了然。 “拿出来,全都拿出来,别让我亲自动手。” “阿郎……” 苏勇一脸哀求,低眉顺眼的像只犯了错的大金毛乞求主人的原谅。 苏咏霖一瞪眼睛,苏勇秒怂,也不敢乞求原谅了,立刻把自己该拿出来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交给苏咏霖。 好家伙,一包袱七八本书,杨太真外传是有的,还有什么李娃传,什么玉海棠,什么游仙窟,翻开来稍微看一眼,苏咏霖都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全是马赛克。 有些书本身也不是什么有问题的颜色书籍,只是普通的传奇小说,还有很深刻的批判意义,可以拿来批判封建社会。 主要是有些吃饱饭没事儿干的人才在此基础上添油加醋,把一个原本老少咸宜有启发意义的故事改写的面目全非、颜色满满,再悄悄的重新发售,很受临安市民们的欢迎。 教育的进一步下沉和造纸术的改进、印刷术的改进,以及商业的繁荣带来的市民阶层的壮大,居然在这种层面上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于是苏咏霖的心跳更快了。 他也更生气了。 啪的一声合上那本魔改版杨太真外传,把杨玉环和唐玄宗激烈的多人运动场景从脑袋里赶出去,苏咏霖瞪着眼睛看着苏勇。 “全都没收!你这厮,好的不学,坏的无师自通,都哪儿买来的?啊?” 苏勇一听,急的像是被主人踩了尾巴又不敢发作的忠犬。 “阿郎,赵飞燕就算了,其他的你别没收啊,那都是弟兄们让我……啊。” 苏勇一把捂住了嘴巴,两眼瞪的跟铜铃一样大。 好家伙,还是团体作案! 苏咏霖顿时产生了要搞一搞整风运动的冲动。 “教你们识字,教你们读写,让你们有文化,好啊,有了文化就开始看这种东西了?”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磅礴的怒气让身材壮硕的苏勇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过转念一想,苏咏霖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 搞颜色这种事情,他们喜欢,自己未必就不喜欢,毕竟都是人。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个事情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坐了下来,把包袱往桌上一扔。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收好吧,长生那边已经把事情办好了,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临安,回定海。” 苏勇一愣,随后面色一变。 “阿郎,让孙元起那狗贼死在床上,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当初咱家那么危险,全都是这狗贼从中作祟,之后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施以援手,我觉得不把他捅上十几个透明窟窿实在是不解气!” 苏勇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方才还是低眉顺眼的大金毛,现在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强壮藏獒,恨不得一个猛子冲上去咬开孙元起的喉咙。 苏咏霖为孙元起安排的往生路,是很早就开始筹备的。 他早早地安排亲信之一的苏长生打入熙春楼做小厮,跟里面的人混熟,又花点小钱在熙春楼内部请吃吃饭,请喝喝酒,把内部人缘搞好。 行动的时候,苏长生已经在熙春楼里混成了领班,得以亲自为苏咏霖和孙元起“服务”。 然后就在上菜的时候,往饭菜里加了一点料。 每一盘菜都有,但是量并不大,如果吃得比较少,最多晚上脸红一些,心跳加速一些,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孙元起素来很爱吃,饭量很大,熙春楼的菜又很好吃,每次请他吃他都能把饭菜一扫而空,进行光盘行动,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还挺爱惜粮食的。 所以,今晚他吃掉的剂量,差不多能让他兴致勃勃精力十足通宵达旦的奋战至死。 所以也难怪苏勇觉得不解气。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孙元起这种狗贼怎么配得上这种风流的死法? 这家伙做苏家庇护者的要价可不便宜。 日常送礼、逢年过节送礼都是小儿科,绞尽脑汁搞些新鲜玩意儿也很难让他真的高兴。 这家伙最喜欢的还是地。 苏咏霖要讨他欢心,就要帮他在他的家乡买地,帮他盖房子,他家乡的地价又贵,每一次都是大出血。 早年苏咏霖的祖父苏定光还活着的时候,因为有曾经的上下级关系在,他的要价还是挺实在的。 苏定光去世以后,他对苏家图谋不轨,使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若不是苏咏霖下手果断,难保苏家不被他彻底吞掉。 就这样,苏咏霖也不能报复他,因为需要他继续做苏家的庇护者。 没了孙元起的庇护,苏家干的这种掉脑袋的生意还就真的做不下去。 只能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当孙子。 “趁火打劫,他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是也多亏了他,咱们的生意才能继续做下去,才能积累足够的本钱去北边,这才是最要紧的。” 苏咏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遥望北方,捏紧了拳头。 “阿勇,赵开山那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很快就该过去和他会合了,临走之前让孙元起死在床上,咱们也就两清了,从此之后,我与南宋……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南宋。 苏勇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跟着苏咏霖开始,他就这样称呼宋国。 苏咏霖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更看不起赵官家,觉得赵官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货。 然后他慢慢给苏勇这一群从小跟着他的伙伴们讲述当年宋国是怎么被金人打成【南宋】的。 他说得很仔细,很详尽,还描述了金人是怎么欺辱徽钦二帝以及他们的妻女。 他的讲演很有感染力。 讲到动情处,苏咏霖会热泪盈眶,谈到岳飞的死,更是怒气勃发。 于是他的这种态度很快也就成为了苏勇等人的态度。 听到赵宋宗室受辱、妻女被纳入洗衣院供金国权贵们肆意享用的故事,便满腹怒火,感觉被侮辱的是自己。 紧接着就鄙视南宋,鄙视怂包一般的赵官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心中满是要一雪前耻的强烈愿望。 但是具体该怎么雪耻,他们不知道,满腹怒火无处发泄,十分难受。 于是苏咏霖趁机告诉他们,待在南宋是无法雪耻的,南宋是没有希望的,若要雪耻,必须要离开南宋,去广阔的中原大地寻求希望。 “堂堂男儿,宁愿战死中原,也不要老死在西湖之畔的温柔乡!” 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苏咏霖面向他们这群小伙伴发表了如此的演说,让小伙伴们热血上涌,攥着拳头大吼出声,纷纷表示要和苏咏霖一起战死在中原。 然后苏咏霖就真的拟定计划,开始朝着这个目标去做了。 至今为止,已经有八年。 期间,苏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苏咏霖的志向从未改变过,并且做了充分的准备,再过不久,他就真的要去践行曾经的誓言了。 这一去,也许真的会死很多人,说不定他们这群人还要全部死在中原。 他们要去对抗的,毕竟是一个时期内的东亚霸主,最强的国家。 但是,正如苏咏霖所说的,人终有一死,与其老死于西湖之畔的温柔乡,不如就轰轰烈烈战死。 一念至此,苏勇的心中一片火热,望着苏咏霖的背影,更是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希望。 “阿勇。” 背对着苏勇望着窗外的苏咏霖忽然出声。 “阿郎,怎么了?” 苏勇忙问道。 苏咏霖转过身子,微笑着看他。 “肚子饿吗?” “啊?” “我肚子饿了,晚上没怎么吃,咱们去夜市上吃点东西吧。” “哦……好!” 苏勇憨憨的笑了出来,便收拾收拾,跟着苏咏霖一起走了出去,两人一起汇入了人流涌动灯火通明的临安之夜。 —————————————————————— PS:普群【咸鱼翻身群】,订阅过作者本人任何一本书的读者都可加入,裙号壹柒贰贰捌陆陆零柒 PPS:VIP群【咸鱼大本营】,订阅作者本人任何一本书至执事以上等级读者都可加入,裙号肆玖捌肆陆柒零捌捌 三 醒不来的梦 有宋一朝,中国人第一次拥有了真正的夜生活。 伴随着生产力的极大提升和灯具革命,照明燃料这一关卡终于被突破。 与此同时,宋朝统治者出于庞大军事开支的需求,也乐于取消严格的宵禁,推动消费,扩大内需,以获取更多的税收对抗北方强敌。 夜市虽然从唐代后期就已经在大都市内出现,但是并不名正言顺。 到了宋朝,夜市才名正言顺大大方方的登场亮相。 灿烂的灯火与丰富多样的商品,彰显着生产力进步的事实,也让部分有钱宋人的夜生活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苏咏霖显然就是这部分人当中的一份子。 他在临安感受到的夜市,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再度穿越时光回到了现代,且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身处于现代的某个繁华都市。 【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 这是临安夜生活的真实写照。 两三点钟,街上的行人才开始减少,夜市才渐渐结束,而凌晨四五点,勤劳的人们又开始准备早市了,商业生活通宵达旦。 只要有钱,就算是个夜猫子在这里也能找到归属感。 对的,只要有钱。 当然,负面影响也是有的,比如中国人终于开始普遍熬夜了,随之而来的黑眼圈和脱发问题也逐渐遍及民间。 苏咏霖倒还好,在祖父的督促和自己的意愿推动下常年习武,身体健壮,熬夜虽然不是偶尔的事情,但生活富裕,营养补充得当,怎么着也不至于英年早秃。 临安夜市之繁华,远胜于他的“老家”庆元府定海县,就他看来,哪怕是现代都有很多地方远不及之。 夜市街头处处有茶坊、酒肆这类店面,还有推着小车流动叫卖的小贩,称为行贩,商品种类极其丰富。 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各色美食,蒸煮烤闷炒无所不有。 清河坊、市西坊、官巷口、众安桥是临安夜市的四个集中点,酒楼歌馆和勾栏瓦子分布甚密。 每当夜幕降临,打更人敲响第一遍鼓时,从清河坊到众安桥大街以及两侧坊巷,所有商店都再次活跃起来,仿佛焕发新生一般,十里长街灯烛辉煌,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若当年有卫星图,这座一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一定是整个地球上最亮的那一颗光点,璀璨夺目。 苏咏霖和苏勇走在众安桥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 街道两旁设有路灯,像钟表刻度一样精准的排列着,远远望去,它们好像就要以相同的间距延伸到世界尽头一般,没有终点。 于是街面上灯火通明,驱散了阳春三月夜里的寒气,反而觉得温暖宜人。 此时此刻,苏咏霖和苏勇一样,都是腹内空空,口水直流。 之前熙春楼那顿饭是孙元起的送行饭,苏咏霖没好意思跟他抢,只吃了一点点,所以眼下腹内空空如也,饿的紧。 苏勇纯粹就是饭桶。 他七岁开始习武,食量本就很大,现在种种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更叫他无法忍耐,于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一笑。 “放开吃吧,都算我的。” “多谢阿郎!” 苏勇大喜过望,宛若貔貅一般双目放光四处扫视,仿佛要将整个商业街上的美食小吃全都吸入腹中一般,斗志勃勃。 临安夜市上当然不是只有小吃摊,但是小吃摊绝对是主力选手。 放眼望去,街道两边有卖澄沙糕、十色花花糖的,有卖胞螺滴酥、杏仁膏的,还有卖焦酸馅、千层儿、煎白肠的,再往前走一点,便能看到大名鼎鼎的炸物——酥黄独和馓子。 除此之外,街面上还有香气扑鼻的蒸饼与糍粑,入口即化的甜糕与八宝饭,还有各类鱼、羊汤食、汤面,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小商小贩们扯着嗓子叫卖,吆喝不止。 稍微有些资本的店家往往会雇佣样貌姣好的女郎在街边揽客,如此引来食客众多,纷纷掏钱尝鲜。 若家中就有此等好女儿,更是最好的事情,也好省了这笔揽客开销。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见着不少拎着食盒行色匆匆的店头小厮,他们虽然在跑动着,但是手上的食盒却惊人的稳当,一看就是练出来的专业人士,也不知是去谁家送外卖。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街边的商铺或者摊贩随意摆放的桌椅板凳上还坐着不少食客。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享受着热气腾腾的夜宵,边吃边谈笑,气氛热烈,一个个越是谈话就越是能吃,仿佛没吃过晚饭似的。 也难怪,在这种场合,就算是刚刚吃了饭,也难免食指大动,定要扯一个“塞缝”之类的理由买点东西吃吃,否则肚里馋虫实在不饶人。 苏咏霖首先掏钱买了一份他最爱吃的酥黄独。 这是一种油炸食品,把熟芋切片,榛、松、杏、榧等仁研为末,和面拌酱,油炸,又香又好看,色泽金黄,吃起来香脆美味,一口下去还想再来一口,越吃越香,根本停不下来。 苏勇则是买了一大把馓子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嚼,吃相十分不雅。 走着走着,苏咏霖手上那小小一份酥黄独吃光了,可肚子还饿着。 摸了摸肚子,苏咏霖就又买了两份煎白肠,叫店家切片,油纸包着,一份自己的,一份给苏勇,两人边走边吃。 煎白肠咬在嘴里口感劲道,油香四溢,哪怕是个终年见不到几两油花的庄稼人,吃上几口也难免会觉得腻歪。 可苏勇不会,他一手拿着馓子,一手拿着煎白肠,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幸福的像个孩子。 苏咏霖吃了几块煎白肠之后就觉得腻了,剩下的就直接塞到了苏勇嘴里,这家伙大口咀嚼,满嘴油光。 吃了煎白肠之后苏咏霖仍觉不够,看了看苏勇这饭桶,他显然也没吃饱。 于是苏咏霖又买了两份羊脂韭饼,两只油焖鸡腿,一人一半,油纸包着大口撕咬,大口吞咽,只觉得满口留香。 吃着吃着苏咏霖又觉得口干,想喝点什么,放眼一扫,见着左手边有家卖汤食的行贩。 他便掏钱在街边行贩那儿买了两份清汁田螺羹,两人一起端着清汁田螺羮坐到街边小桌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羹汤。 碗里除了羹汤,还有极具嚼劲的螺肉,口感甚好。 喝着羹汤,嚼着田螺肉,咬着羊脂韭饼,啃着鸡腿肉,只觉得肚里温饱的同时,身子也暖了起来。 此时,苏咏霖的耳边除了小商小贩们的叫卖声,还有人们的谈笑声。 坐在苏咏霖和苏勇旁边那一张桌上的三个人正在谈笑风生。 细细一听,苏咏霖得知他们正在笑谈清河坊某条街上的陈家老五拿了家里积蓄去花月楼吃花酒结果被家里婆娘知道的事情。 好家伙,从早吵到晚,家里婆娘凶悍无比,挥着炒菜勺子打的陈家老五满地乱窜,于是一整条街的邻居看了一整天的笑话,一群孩子连蹦带跳拍手叫好,场面热闹极了。 官面上的姑娘家家个个如花似玉娇羞可人,只顾相夫教子,温柔贤淑,娶回家自然是夫妻和睦。 可民间管事婆娘不认字儿,不懂女戒,可没那么好脾气,事关一家人的口粮,遇上不省事的当家人,说打就打,一点颜面都不给。 听着听着,这满溢的人间烟火气让苏咏霖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旋即,笑容敛去,化作满面严肃。 他抬起头,望向四周。 灯火笼罩下,整条商业街都披上一层桔红色的朦胧面纱,望之宛若天上人间,叫人沉醉,仿佛这里就是太平盛世,这里就有千百年来仁人志士所追求的一切。 真美啊。 可是这条街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忘了。 三十年前,靖康二年,有一座北方都市,拥有着远胜如今他们脚下这座临安城的繁华和富庶。 那里的人们比他们更加安逸,过着相对而言更加富足的生活。 结果一夜之间,天上人间沦为炼狱,繁华似锦烧成灰烬,徒留一部《东京梦华录》,让遗老遗少们午夜梦回间泪流满面。 没有强横的武力,就守不住繁华似锦。 留给你们的,就只剩一部东京梦华录。 深吸一口气,苏咏霖把手上最后一块韭饼塞进嘴里,端起碗把羹汤一口气喝尽,大力的咀嚼,大口的吞咽。 然后放下汤碗,抹了抹嘴,站起了身子走到店家身后。 “几文钱?” “两碗清汁田螺羮,八文钱。” 店家笑呵呵的弓着身子,苏咏霖便掏出钱袋,摸出八文钱放在店家手里。 “挺实惠,去年秋,我在清河坊街边吃一碗鱼羹,还没你这碗量大,店家要了我七文钱。” “这临安物价自然较别处贵些,但是一碗鱼羹要七文钱,的确有点贵,这心思怕不在做生意上。” 店家笑容可掬道:“客官,咱们这儿用料十足,不掺假,明厨亮灶,价格也实惠,您之后有空,多来几次便是。” 苏咏霖望着店家一张讨厌不起来的笑脸,缓缓点了点头。 “好,若有来日,我一定来你这儿再吃一碗清汁田螺羮,你可不准随意涨价。” “好嘞!” 说罢,店家笑起来,苏咏霖也笑呵呵领着吃饱喝足的苏勇的离开了这里。 店家弯腰把苏咏霖留下的碗勺端起来,洗一洗,又用热水烫了一遍便放回原处,接着又忙乎手上事儿,忙着忙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若有来日? 这位年轻郎君说话倒是有趣,讲的和他没有来日了似的,这等晦气话怎敢随意放在嘴边? 店家不明所以。 苏咏霖和苏勇吃饱喝足,离开了这条商业街,等走到街口,人已渐渐稀少。 打更人敲了四遍鼓,夜已经到了最深的时候。 走着走着,苏咏霖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望向远方那灯火阑珊处。 “阿郎,怎么了?” 苏勇好奇的回过头一起看,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看不出来,苏咏霖却看得出来。 这宛若天上人间一般的景象,终究只是一场梦。 开封的梦被惊醒了,可统治者们并不愿意醒来,强撑着站起身子,跑到杭州来接着躺下做梦。 他们觉得一部东京梦华录不够,所以还要加一部《梦粱录》,还要再加一部《武林旧事》! 于是这梦一路做到了崖山上,终于再也无处可躺了。 苏咏霖朝苏勇笑了笑。 “没什么,最后看一眼,以后……可能看不到了。” 苏勇面色一滞,低下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自己选的路,纵然九死一生,也要走下去。 孙元起的事情一旦事发,他们必然没有退路,若不想被南宋小朝廷满门抄斩,就只有往北去那一条可走。 这已是背水一战。 PS:还是再更一章好了~ 四 南宋办不到,那就我来试试好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苏咏霖和苏勇便起身做好了返回的准备。 下到一楼,苏咏霖把定海县官府出具的外出行商凭证递给店掌柜,交代了去处,店掌柜便开始细致地做记录。 【庆元府定海县行商苏咏霖、苏勇二男,居甲子号上房二晚,三月初七日早自定海县至临安,三月初九日早离店,自临安返定海县】 住店的一切讯息都是要备案的,以备官府随时的查验。 记录完毕,店掌柜为苏咏霖结算房钱,这次愉快的住店之旅到此结束。 “客官下次再来临安,小店必扫榻以待。” 店掌柜恭敬的行礼,送二人离开旅店。 离开旅店,两人直奔城门口,此时临安城门已开,两人大大方方的通过城门守军聊胜于无的盘检,顺顺利利的离开了临安城。 出了城门往东走,两人进了一片林子,在林子里走了一阵,苏勇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三个汉子出现在了苏咏霖面前。 其中一人便是昨日负责行动的苏长生。 三人在苏咏霖面前单膝下跪。 “阿郎。” 苏咏霖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嗯,立刻出发。” “喏!” 林子里有一准备好的驴车,负责接应的苏海生和苏绝两人驾车,准备前往港口换乘船只,苏长生则和苏咏霖、苏勇一起进入车内。 “阿郎,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店里还没有消息,估摸着孙元起的事儿还没有被发现。” 苏长生低声说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苏勇却有些疑问。 “那药真的管用?能让人弄到死?我看阿郎昨天也没什么反应啊。” “阿郎吃的很少!就算是最好的药,也要吃到一定剂量才有用,就算是砒霜那种东西,你就稍微吃一点点,最多肚子疼一下,也不至于让你立马就死了。 孙元起那狗贼吃得多,本身食材还都是肉之类的东西,效果就更好,他年纪又大,身体痴肥,要是个壮汉,搞不好还能活,就他那痴肥体态,九死一生,就算侥幸活着,也废了,生不如死。” 苏长生一脸嫌弃的看着苏勇:“你真就是一莽夫,除了力气大敢打敢冲,你还有什么长处?” “嘿!你这厮想打架是不是?” 苏勇瞪起了自己的一双牛眼,满满的威慑感,活像一只浑身毛发炸裂的大藏獒。 苏长生一脸不屑,十分淡定。 “这里施展不开,赶路重要,等回去,回去之后咱们好好练练。” “行,你说的!” 苏勇满脸不爽。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约半个时辰左右,一行五人抵达港口,寻到了早就准备接应的苏家船只,上了船,船只立刻起航,往定海县而去。 站在船尾,苏咏霖最后一次遥望临安城。 这一次离开,应该就是永别,再次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苏咏霖将带着自己积攒的一切,北上金国山东,与当地豪强赵开山联合,举兵起义,以期推翻金国在中原的统治,夺回中原,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当然很难,九死一生,但是这样做会让他好受一些,不至于那么难受。 生活在南宋,他很难受。 生活在一个向金国称臣的南宋,他特别难受。 有句话说的不错。 但凡有点天赋,努力个三五年,也该有点成功的迹象了。 总把锅扣给秦桧,秦桧的确是个无法去洗的奸佞,可现在都绍兴二十八年了,秦桧都死了三年了,南宋还是南宋,一点也看不到变回北宋的希望。 还能怎么说呢? 南宋当然没有希望。 苏咏霖不想做什么风流才子考取功名,也完全不想和陆游、范成大、杨万里等一群爱国诗人们一起名垂青史、做一辈子的主战派大臣,然后得到后人的敬仰。 那很讽刺。 因为从始至终,他们也没能改变什么。 诗词写了千万首,眼泪流了千百遍,南宋还是南宋。 再怎么主战,再怎么坚持,再怎么爱国,南宋还是南宋。 它再也没有变回北宋。 苏咏霖知道躺平放弃之后南宋的结局,所以他想要战斗,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拼一个前途渺茫的未来。 这个时代不再需要多一个痛心疾首大声疾呼的主战派爱国诗人了。 它需要的是多一个愿意提三尺剑战死在中原的战士。 南宋办不到,那就我来试试好了。 当然,苏咏霖也不是脑子一抽热血上涌就要单枪匹马杀去中原送人头的铁头娃。 他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因为他有这样去做的基础——苏咏霖是个贩私盐团伙的首脑,势力还不小。 他手下管着三百多号训练有素的全职核心成员,还有几千号外围兼职成员作为臂助,以及三十多条表面上是商船实则随时都能武装一下驰骋海面和竞争对手厮杀的中小型战船。 这自然不是他攒下的家底。 事实上,从他的祖父苏定光开始,苏家已经连续三代人都在干着贩私盐的勾当,这份家业也是祖父苏定光苦心孤诣攒下来的。 苏咏霖的祖父苏定光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他是个明面上做着官,暗地里利用手中职权贩卖私盐并从中获利的私盐贩子。 杀人、越货、武力兼并其他私盐团伙,什么事情都干过,称得上心狠手辣,一手拉起了一个上规模的私盐贩卖集团。 当然,他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苏家是北人,原籍山东,靖康之难中,当时尚且年轻的苏定光不愿做金人的奴隶,于是毅然南渡,迁居定海县。 南渡之初,苏定光尚且还有着北伐的理想,他是真的不甘受辱,真的想要北伐,并且大声疾呼,积极参与到北伐大业之中。 他曾为岳飞北伐做过后勤保障工作,甚至有那么一次亲身参与到了守城作战之中,亲手格杀金兵三人,呕心沥血,一心盼着北伐成功。 绍兴十二年,岳飞冤死,主和派主持朝政,积极议和,大力排斥主战派官员,北伐大业从此成为泡影。 苏定光作为最坚定的主战派,自然也被调离战争前线,一阵操作之后,成了一个不参与军事的彻底的文官。 理想破灭之后,苏定光眼见落叶归根成为奢望,痛苦万分,一度陷入消沉。 至于他是如何走上贩卖私盐的道路,如何走完这段心路历程,苏咏霖也不知道。 苏咏霖只知道这条贩卖私盐这种事情在整个南宋地方官场其实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暗地里操纵私盐贩卖团伙制造私盐、贩私盐获利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而几乎所有手上有点权势的官员都会私下里购买价廉物美的私盐食用,不去购买价格昂贵且质量低劣的官盐。 苏定光只是其中一员罢了。 定海县位于海边,有海盐之利,苏定光利用自己的职权给最早一批贩卖私盐的定海县居民提供庇护,给他们方便,从中收取巨额好处费。 有宋一代盐税极重,南渡之后通货膨胀,盐税更重,一斤盐的价格之中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是税。 平民百姓苦于官盐质量低劣,潮湿、泛黄,苦涩,不堪食用,甚至用半斤充当一斤,有时甚至断货,无法供给。 质量差就算了,价格也贵,绍兴初期南宋战乱,盐价甚至飙升到一贯钱至两贯钱。 平常年月制盐本钱十五文左右,售价能到一百至二百文之间,也有更高的,惊人利润,折腾的百姓苦不堪言。 而私盐色白,纯度高,不苦涩,为了获得市场,常常以一斤半做一斤出售,价格一般比官盐便宜一倍以上。 所以市场极为庞大。 有市场,就有勇夫,大量“有胆有识”的私盐贩子组织起来,武装贩售私盐,越是沿海、距离临安远的地方,私盐贩售活动越是猖獗。 苏定光敏锐抓住其中商机,渐渐不再满足当保护伞,于是出手干掉了原来的首领,自己充当新的首领,亲自下场整合一支私盐贩售团伙,获取高额利润,赚的盆满钵满。 他还很有危机风险意识,赚钱之后知道上下打点,而不单单是武力对抗。 整个庆元府和定海县的相关官府组织、地方的提举茶盐司还有中央的金部,管的到盐这一块的都被他打点的明明白白。 地方官员其实不愿意和武装私盐贩子真的作对,私盐贩子那是真的狠,官方真要下手狠了,他们玩些私下里的阴沉手段,地方官员家人不保。 官员不管,私盐贩子也不会过于扰乱社会治安,相安无事,所以出了临安,地方官员基本上都不太愿意掺和与私盐贩子相关的事情。 于是以庆元府定海县为基地,他甚至把私盐生意做到了庆元府之外,往南边进发,和其他私盐贩子争夺市场。 为了争夺市场,他豢养打手,组织武装力量,私自拥有军械,用从岳飞北伐工作之中学来的军事知识和后勤知识武装自己的打手集团。 不止陆上,更多的是海上。 他用赚来的钱造船、买船,用亲朋好友的名义创办商行,找人做白手套以正当名义建立商船队。 名义上是做正规贸易的商船队,实际上是武装贩私盐船队,往返于定海和南部诸州县,是私盐贩卖领域颇有名气的一支。 绍兴十六年前后,风声渐紧,陆上贩售私盐逐渐变得危机重重,多亏苏定光上下打点,朝中有人,提前透露消息给他,让苏定光有了提前准备的时间。 苏定光苦思冥想,在儿子、也就是苏咏霖的便宜老爸苏胜仁的建议下转变思维,把私盐制造基地从陆上迁移到了海岛上。 他将自己的制盐工场整体迁移到了定海县东北部大片群岛当中的一个未开发的小岛上,在岛上山洞内重建制盐工场。 海岛上制造,用海船运往沿海各地贩售,不仅起到了隐蔽的作用,还能杜绝有人私自告密和官府巡捕。 制盐工场内的所有工人和家眷都要居住在海岛上,一应物资供给全由海船运送,以此增加保密性和组织性。 如此,绍兴十六年前后一大批私盐贩售组织被临安禁军打击,私盐行动一度遭遇重创,但是苏家私盐集团却没有遭到打击,并且快速抢占份额,扩大了市场占有率。 苏家的“商船队”最多的时候拥有三十七艘船,把沿海地区变成了自己的聚宝盆,家财万贯。 苏咏霖就成长在这样的家庭之中,从小不仅读书,也秘密参与到了贩私盐行动之中,美其名曰——继承家业。 他七岁习武,学习一些军事知识,也是为了继承家业做准备。 和苏胜仁一样,苏定光也为苏咏霖安排了一些亲信跟在他的身边,方便他们从小培养感情,将来可以作为核心团队把控私盐集团。 由于苏家南渡的时候只有苏定光一人携带妻子南下,多加努力也只有苏胜仁一个儿子,苏胜仁也就生了苏咏霖一个,所以苏家人丁稀薄。 没有血脉亲眷,就只能接纳外人,然后给他们苏姓,让他们成为自己人,这些人主要是家生子,还有一些从外面买来的孤儿,身家清白,知根知底,好用。 苏咏霖身边的苏勇、苏长生、苏海生等人都是这一时期被苏定光精挑细选送来的。 眼看着苏家私盐贩售集团蒸蒸日上,美好的明天正在招手。 可惜,人不能总是一帆风顺。 五 苏咏霖并不想做海贼王 绍兴二十年,为了争夺市场,苏家船队和另外一个大型贩私盐团伙在海上决战。 苏家船队虽然最终获胜,但是便宜老爹被流矢击中,不幸丧生,老娘伤心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苏咏霖一下子成了孤儿。 苏定光只有苏胜仁这一个儿子,经此打击,大为悲伤,一度不能理事,以至于苏家的贸易份额错失了扩大的最好时机。 通过战斗抢来的贸易份额被另外一些团伙抓紧时间火速占据,苏胜仁的死没能换回任何利益。 苏定光自此一蹶不振,常常生病,勉强坚持到绍兴二十四年,就病逝了。 他一病逝,苏家顿时没了官面上的当家人,苏咏霖当年才十六岁,谁也不认为他能继承家业,苏家私盐集团人心惶惶,所谓主少国疑大概就是如此。 雪上加霜的是,原先苏定光在临安朝廷内的帮衬孙元起眼看苏家“主少国疑”,起了心思。 他暗中挑动苏定光的两个重要助手杀掉苏咏霖,瓜分苏家的销售份额,承诺给他们当保护伞,并试图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孙元起没想到,苏定光对此早有防备。 苏定光生前秘密安插在两个重要助手身边的眼线把他们和孙元起的阴谋告诉了苏咏霖。 孙元起更没有想到的是,苏咏霖也不是什么安分角色。 他很早就加入到私盐贩售的行动之中,经过数年历练,早已对贩售私盐的全过程了若指掌,对整个苏氏私盐集团也并非毫无掌控能力。 而且他有明确的目标和行动方向,他需要贩私盐这一途径为他积累足够的资本,方便他在未来合适的时机北上金国进行武装暴动。 所以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死在一个不入流的贪官的手上。 他当时甚至想直接去临安杀了孙元起,然后直接北上。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知道此事必须要有合适的时机,更要有周密的准备,不能一拍脑袋瓜就去送人头,所以他忍了下来。 孙元起不能杀,自家内部的叛徒就不一样了。 苏咏霖当即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苏定光私盐集团的核心人物们在海岛上开会的时候抢先下手。 他安排自己的亲信苏勇、苏长生等人在开会的时候骤然发难,那两个助手和他们的亲信被一网打尽,当场被杀。 苏定光活着的时候,苏咏霖不显山不漏水,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他们也就放松了警惕。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苏咏霖心狠手辣、行动果断,这边开着会,忽然暴起发难,二话不说挥刀就砍。 一通乱战之后,苏咏霖把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信全部杀死在了海岛上。 稳定局势之后,苏咏霖奔赴临安拜见孙元起。 他哭着诉说自己【遇到危险之后绝地反杀】的故事,向孙元起送上大量财货和地契,请求孙元起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继续庇护苏氏。 孙元起当时有点尴尬。 他不知道苏咏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挑动的。 但是既然苏咏霖来拜见自己并且继续行贿,就说明苏咏霖打算把这个生态继续维持下去。 知道或者不知道不重要,生意继续做下去最重要。 苏咏霖别无选择,需要他。 而他,也挺需要苏家的财力。 所以他只能暗自恼火,觉得那两个家伙太废物,连个毛头小子都斗不过,表面上却连连抚慰苏咏霖,让他放心大胆的去做。 于是这场惊心动魄的“改朝换代”就此落下帷幕。 苏咏霖继续贩卖私盐,上下打点。 孙元起继续作为苏氏在中央的庇护者,利用苏家的财力上下打点,谋求自己在仕途上的前进。 很快,他就从原先的金部司员外郎升职为郎中,获得了可喜的仕途进展—— 虽然品级不高,但是事权在手,油水丰厚,赏识他的大佬对于他的打点很开心,言语之中透露着要继续提拔他的意思。 时间一久,之前的事情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贩私盐的贩私盐,吃回扣的吃回扣,中央管中央的,地方玩地方的。 亲自操作贩卖私盐的官员绝对不止苏定光一个人,收私盐贩子好处费、做保护伞的官员也绝对不止一个。 可以说是一种并不罕见的现象。 据苏咏霖所知,有些地方的官员明面上打击贩售私盐,实际上就是在故意搞臭官盐的名声。 他们聪明的很,用劣等货以次充好,顺手抬高价格,一边让一些老实人吃亏,赚老实人的钱,一边也让更多的平民百姓忍无可忍不去买官盐,而去买他们有参股的私盐。 一样盐,赚两遍钱,血赚。 苏定光开始“创业”的时候,也是和本地盐务官员们唱双簧,故意搞臭官盐的名声,排挤官盐的市场份额,让私盐大行其道,大家一起赚的盆满钵满。 那吃相,啧啧啧,简直了。 当然,苏咏霖也不好意思说自家祖父的不是,因为他现在干的事情也差不多。 同样都是【国家蛀虫】,把官盐排挤出流通市场,让老百姓都买他们的私盐吃。 但是该说不说,官盐名声臭还真不是一两个官员能折腾出来的,本身这种强买强卖的模式就不可能出现好货。 南宋的盐务是从上烂到下,从里烂到外,从制作程序开始就发臭发烂了。 有些地方的官盐那是真的吃了都要生病。 他们的私盐都是色白细微颗粒的好盐,经过工艺提纯,安全性远超官盐,而且价格比官盐便宜很多。 苏咏霖主掌私盐集团之后,经常搞惠民利民的活动,什么买二送一,买五送二之类的,理所当然得到老百姓的欢迎。 这年头临安百姓的平均日收入也就一百文钱左右,日常生存所需也差不多这个价格,底层百姓基本上都是月光族,攒不了几个钱。 就这样官盐还能卖出高价。 所以别说定海县,整个庆元府几乎都在吃他苏家的私盐,其余地区吃苏家私盐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他们还都很感谢苏家的私盐,自动帮着苏家私盐贩子们隐藏踪迹,逃避官差的侦查和追捕。 百姓如此,官僚们也差不多。 苏咏霖为了进一步获取他们的支持,不仅送钱打点,专门给他们提供免费的【精制盐】。 如此这般,虽然苏定光去世了,苏家暂时没有官面上的人物,但是这层官面上的关系还是被苏咏霖维持住了,自有人帮着打掩护。 朝廷每一次“雷霆迅猛”的打击行动都没能落到苏家头上。 苏咏霖还知道,金国在盐的方面比南宋良心多了,价格相对便宜,质量也更好,所以宋金交界处的百姓几乎都吃金盐,不吃宋盐。 这就又催生了宋金边界的私盐贸易集团。 这样干的人多了去了,他苏咏霖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最牛的那一个。 当然,苏咏霖的人生理想也不是当一个贩私盐的海贼王,这只是他达成目标的手段而已。 而现在,就是他实现目标的时候。 很快,苏咏霖就回到了定海县大本营,然后争分夺秒的开始行动。 首先,他把苏家情报部分工作的负责人、也是他的亲信苏隐喊到了面前,询问北边的最新动向。 “赵开山那儿筹备的如何了?有没有最新消息传来?” “有,赵开山派人告知我等,他准备在四月正式举事,具体时间未定,目前正在做最后的准备,请我等速速前往会合。” 苏咏霖点了点头。 “他能聚集多少人马?” “约有万人。” “万人?那么多?” 苏咏霖有些意外:“又有人要加入他了?” 苏隐点了点头。 “是的,前几个月,金廷又往山东之地迁移了数个谋克的女真人,其中两个就决定安置在莒州、密州一带,按照以往惯例,又有人要倒霉了,所以赵开山秘密游说,莒州和密州的几个地主决定加入赵开山,粗略算算,能聚兵万人。” 苏隐这一说,苏咏霖顿时感觉金人简直是要把山东之地拱手送给他们。 他更有把握了。 当然了,这也不能说金人有错,小族临大国,可不要心虚吗? 虽然宋政府被打跑了,原来居住在中原的汉人又没有走,他们还是居住在那儿,祖祖辈辈扎根于此,金人看着那么多汉人,心里也犯嘀咕。 打归打,统治归统治,这是两码事。 干的过几十万宋军,但是能统治几千万汉人吗? 他们没经验,所以最开始才连续设立了伪楚、伪齐两个孙子政权来代管中原之地——苏咏霖感觉这两个孙子政权的性质就和日本人扶持的满洲国差不多。 这一时期,金国的首都甚至不敢放在中原,而远在辽东之地的上京会宁府,足可显示金人对于统治中原汉人的心虚。 为了证明这一判断,苏咏霖在苏定光去世以后的四年间多次派遣苏隐北上潜入金国刺探消息,在山东、河南、河北一带做实地考察。 考察的结果证明了苏咏霖的判断并没有错。 苏隐的实地考察为苏咏霖提供了大量的一手资料,关于金统区民众的生活水平和政治现状等等。 苏咏霖对此做了细致的研究和分析,种种迹象证明了苏咏霖的判断没有错。 金人名义上是统治了中原,但是实际上这种统治漏洞百出,和筛子一样,不用捅,自己就到处破洞。 于是苏咏霖整理了手上全部的资料,开始给自己的核心团队上课。 六 造反团队首先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自从苏定光开始培养苏咏霖作为苏家第三代首脑的时候,他就开始亲自教自己身边的十多个亲信读书识字。 手把手教他们写字、作文,传授他们表达造句的能力,并且跟他们讲历史知识,告诉他们这个国家的过去与现在。 苏勇、苏海生、苏长生这一批十多个人是苏咏霖身边最早的一批亲信,也是最早识字,甚至可以说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 苏咏霖解开了他们的精神枷锁。 只是有些人开眼的方向比较正常,阅读一些专业书籍,产生自己的思考,而有些人则往奇怪的地方发展了,比如赵飞燕别传之类的…… 这倒是苏咏霖没想到的。 苏定光和便宜老爹苏胜仁都问过苏咏霖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咏霖只是含糊的搪塞过去。 不识字,怎么能成为自己的起家班底呢? 不识字,就不能正确的认识这个世界。 认了字,有了文化,才能认识这个世界,产生自我认知,进一步走向未知的高峰,并且,这也是收买人心的一步。 那个时候苏咏霖就开始考虑自己未来要怎么行动。 他认识到要行动的话就必须要具备一个可靠的起家团队,一个基本盘。 他根本不打算出仕南宋,对那帮主战派爱国诗人词人们也兴致缺缺,再说了就算他想,以一个私盐商人的身份又能招揽到什么人才呢? 只能自己培养,从底层人民身上入手,而放弃走高端上层路线。 教他们读书写字是第一步。 利用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现有的教育资源和实践机会让他们掌握军事、情报和经济能力,则是第二步。 因为私盐贩子团伙经常需要通过干仗来解决市场分配的矛盾,大家几乎不会坐下来好好谈,主要还是用武力解决。 可以说私盐贩子是南宋最为武德充沛的一群人——虽然打群架居多,但也是战斗经验。 在长期的市场争夺战中,苏咏霖通过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的途径培养了自己的第一批军事、情报和经济方面的人才。 军事方面以苏勇、苏海生、苏绝等人为主。 情报方面以苏隐和苏长生等人为主。 经济方面则是一批集团里搞财政的老人,人数很多,也不都是本姓人,不少都是从苏定光时期就一直为苏家办事的。 苏定光去世以后,苏咏霖执掌整个私盐贩子集团。 他清洗被孙元起诱惑的叛徒之后,扩大了核心团队的范围,把苏定光时期和苏胜仁手下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全部纳入自己的核心团队,建立了新的统治集团,然后开始用教育收拢人心。 他让自己教出来的第一批亲信们和他一起去给这些“新人”上课。 教他们读书认字,办业余识字班,识字多的有奖励识字少的要惩罚等等。 这一批受到教育的人有三百一十七人,而他们很快也都成了识字的人。 整个苏氏私盐集团除了核心团队三百一十七人之外,还有制盐工场的制盐工人与他们的家眷共七百多号人,以及两三千名负责一线贩私盐的外围兼职成员。 外围兼职成员都是散居各地的平民,并不接受苏咏霖的直接影响。 除了核心团队之外,苏咏霖能影响到的就还有那七百多号制盐工人和他们的家眷。 苏咏霖也把他们作为自己重要的起家力量,苏定光去世以后,苏咏霖改变了原本制盐工场里的血汗模式,进行劳动改革。 每天定时定量工作,给午休,每天给三顿饭,增加工钱和逢年过节的福利,自己经常登岛亲自发福利,与民同乐,彰显仁德。 不仅如此,苏咏霖还学着官府,每十天给工人一天休息。 甚至准许他们轮流离开海岛到定海县逛街消遣——当然要有核心团队成员的跟随。 等识字的人多了,苏咏霖还在工场里开设识字班,利用每天午休之后的一个时辰教工人们和他们的家眷、孩子认字,甚至还自己充当老师教他们认字。 工人们不理解原因不要紧,公布奖惩条例。 认字多的给赏,认字少的要惩罚,奖励非常丰厚,有钱,有假期,有肉蛋水果之类的福利。 惩罚也很让人郁闷,一般就是减少假日,加班之类的。 于是工人们争先恐后的学习认字,一点也不落下。 还有些工人把字写在纸上贴在自己的工作台前,一边制盐一边认字,还要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一起认字,非常努力。 两年的功夫,花了不少钱买纸,扫盲行动在苏家私盐集团的核心团队和制盐工场内成功完成,这世界上多出了一千多个能读会写的人。 认字之后就是讲课。 苏咏霖做老师,把工场工人和核心团队成员编在一起,主要给他们讲南北宋之交的那一段历史。 他着重讲徽钦二帝和他们的妻女被侮辱的事情,潜移默化间激发他们对赵构的鄙视和痛恨。 接着又从他们各自的卑微凄惨出身着手,带他们回忆曾经的卑微和凄惨,饭吃不饱盐吃不到,饿得浑身乏力头重脚轻的过往。 包括核心团队在内,还有工人们,跟着苏家贩私盐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苦出身。 只是现在干的活儿不一样,有的刀口舔血,有的只是制盐,但是出身差不多,都是给逼的没办法,为了活命加入了苏氏私盐集团。 所以说这些事情特别有效果。 苏咏霖就从这里入手,讲述他们的凄苦,接着跳跃到苏家对他们的帮助——带他们走上这条虽然危险却能吃饱饭拿到钱过上好日子的道路,让他们知恩。 并且带他们着重学习南宋政府对私盐贩子们的处置规定,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稍有不慎,就是死,营造他们的危机感。 知道恩德,有了危机感,就更容易和苏咏霖站在同样的角度看问题。 这个时候,苏咏霖再发表一番演说。 主要讲述自己为了让大家活命从而面对南宋官府的压迫下委曲求全的事情,讲述自己如何卑微的在孙元起的淫威下跪舔以求生存的故事,由此引发大家的共情。 很多人都是头一次知道看似光鲜亮丽的苏咏霖居然也要干这样的事情。 他也要在官老爷面前下跪求情送礼哀求以获取他们的一点点帮助。 苏咏霖添油加醋的讲述自己的苦楚,讲述自己舍弃尊严的事情,绘声绘色,把一些心肠比较软的人的眼泪都给说下来了。 当然他自己也不会吝啬滴下宝贵的男儿泪。 他捶着自己的胸口,声泪俱下。 “我知道一开始你们很多人觉得我是为了挣钱才这样做的,但是如果我是为了挣钱,为什么我要教你们读书识字呢?原因很简单,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是升斗小民,我不比你们高贵。 你们看我光鲜亮丽,看我锦衣玉食,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很舒坦,但是我在那些官员面前,我……我就是一条跪着爬的狗!知道吗?我就是狗!有些时候我连狗都不如! 我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我曾经是官宦子弟,曾经很优越,可是祖父去世之后,我几乎失去了一切,我忍着泪,跪在孙元起那狗贼面前乞求他的施舍,这才保住了祖业。 所以我知道你们的苦,我知道你们的痛,我给你们工钱,给你们假期,给你们各种好吃的东西,因为我理解你们,我希望你们和我一样,就算日子苦,至少,还能有点值得开心的事情,不是吗?” 苏咏霖通过多次的演讲成功在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的群体之中凝聚人心。 他成功塑造了一个为了祖业和他们这群苦命人而甘愿牺牲尊严的伟大形象——当然实际上也差不多,只是他的目标更远大一些。 他这样做,成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让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们忠诚于他,效命于他,完成了私盐集团内的“中央集权”。 但是苏咏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海贼王团队。 他不打算把贩售私盐这种事情干到天荒地老,他需要的是一个造反团队,一个愿意跟着他去把整个天下闹得天翻地覆的造反团队。 造反团队首先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目标。 他也不隐瞒,就提出来了。 他要脱离南宋,北上金国造反,最终目标是驱逐金人夺回中原,拥有实力,然后再掉过头来拯救南宋那些吃不起盐的穷苦百姓。 一开始不少人都觉得苏咏霖有问题。 贩私盐和造反并不矛盾。 南宋私盐贩子造反的多了,明目张胆自立山头和官府作对的也不少,每年都能听到造反的消息,不差他苏咏霖一个。 但是你在南宋贩私盐,却跑去金国造反,再调过头来回南宋,这是什么路子?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造反呢? 咱们自己贩私盐自己有盐吃不就可以了? 现在的日子不是挺好的? 有吃有喝有穿有钱,还有假期,这么好的日子为什么要造反呢? 别人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身上特有的短视与小富即安的想法一览无遗,这是扫盲无法解决的,需要进一步的教育。 于是苏咏霖开始了自己的第三步——政治教育。 七 造金国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自古以来造反的人很多都是因为被逼着活不下去了,所以揭竿而起,为的就是活下去,混口饭吃。 而当这个最直接的目标被满足之后,他们就开始迷茫了,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了。 不仅首脑如此,底下人也是如此,为了吃饭而造反,等吃上饭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混乱与内斗就开始诞生,最后导致官军毫无难度的把这些起义镇压下去了。 苏咏霖吸取了这些失败经验,知道光会打仗、搞经济和情报还不行,也要懂政治,否则造反就是单纯的暴乱,而没有重要的可持续性政治目标,注定失败。 造反是手段,真正的目标是应该是政治方面的目标。 大家需要有一个明确的远大的政治目标,比如建国。 在这个大目标之下,设定一个个小目标,每一个阶段都能得到成就感,得到成就感之后,又能继续往下一个阶段去奋斗。 这样才能把一个造反团队带起来,带成拥有问鼎天下霸业实力的争霸团队。 古往今来绝大多数造反团队都倒在了转型成争霸团队的路上。 苏咏霖不能吃这个亏,他需要政治目标,更需要一大批有政治思想的人才。 统治手段可以后期学习,政治思想必须要先期具备。 目标和理想这种东西,不能只有苏咏霖一个人有,大家最好都要有,有的人越多,才能影响更多的人,争取更多人站在自己这一边。 于是苏咏霖把苏隐带回来的情报整编为教材,把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们编成数个学习班,自己亲自上阵,轮流给他们讲课。 把北方金国的基本情况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对南宋也直呼南宋,毫无顾忌。 讲北方金国的基本政治生态,普通民众的生存状态,官府的行政现状等等。 同时也会回答他们提出的一些问题。 比如苏咏霖讲述北方汉人在金国的生活状态时,有人提问说听讲北方汉人生活很苦,很期待南国王师去拯救,这是不是真的。 当时是两个学习班混在一起的大课堂,苏咏霖面对一百二十多双眼睛,笑出了鹅叫。 那场面就特别好玩。 苏咏霖一个人在台上笑的差点背过气去,下面一百二十多号人傻愣愣的看着。 笑完了,苏咏霖擦了擦眼睛。 “王师?北方汉人需要王师去解救他们?诸位,我为什么从来不带你们去淮南贩私盐?你们知道吗?” 他们纷纷摇头。 苏咏霖收起笑容,叹了口气。 “淮南人都吃金盐,因为金盐远比南宋的盐便宜,淮南边界那帮贩私盐的人,把金盐卖到淮南,给淮南百姓吃,转手能赚五六倍利润,比我们赚的还多。” 人们感到十分吃惊。 那么赚? “有件事情你们可能都不知道。” 苏咏霖严肃地说道:“南宋官盐之价格,其中接近九成都是税,剩下的一成多,才是真正的价格,而制盐成本,还不如那一成多的价格,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他们都是认了字学了算数的,自己心里有个算盘,一打,就都明白了。 “这就是剥削。” 苏咏霖在墙面上用毛笔写下剥削两个大字:“一斤盐,一百多文钱,半成不到的成本,半成多的利润,加上八成多的税,这就是南宋干的好事儿,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在加入我苏氏以前吃不起盐!” 人们纷纷严肃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苏咏霖。 他们的眼睛里有小火苗正在跃动着。 “南宋盐贵,为什么?因为军事压力大,它要养很多兵,还要养很多官,地方比以前更小,军队、官员却没有更少,只能想方设法弄钱,钱从何来?当然是我们身上。” 苏咏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指了指底下的人们:“我们,平民百姓,就是他们赚钱的法子,盐,不能不吃,每个人都要吃,不吃就要出事儿,他们就把盐给垄断了,疯狂加价,逼着我们买!” 苏咏霖对底下人呼吸加粗加重的反应很满意。 “那么为什么金盐便宜呢?一者就是我说过的,金人治理地方很粗放,就和牧羊人牧羊一样,很多东西他们没有经验和精力去管,二者,金国的军事压力没有南宋那么大。 所以你们问我,北方汉人是不是等着南宋王师去拯救,我告诉你们,那是放屁,北方汉人不需要南宋王师去拯救,拯救回来干什么?继续吃一百多文一斤的官盐?还是像我们一样,过着不知道哪天就要掉脑袋的日子? 对北方汉人来说,横竖只是换个皇帝在他们脑袋上作威作福,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完颜皇帝也好,赵官家也罢,对于咱们平民百姓来说,没有不同啊,谁来做皇帝,不都一样吗? 我跟你们说,你们现在认字了,读书了,见识广了,但是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和我,咱们,都是老百姓,无论是金国,还是南宋,对咱们而言,差不多。 对什么人差得很多呢?那些当官的,和那些上等人,南宋还是北宋的时候,他们吃香喝辣,日子舒坦,北宋没了,他们的日子没有以前舒坦了,皇帝被抓了,他们个人感到痛苦。 诗词一首一首的写,天天喊着北伐北伐,又能怎么样?对咱们普通老百姓来说,是宋国,还是金国,真的有区别吗?苏隐经常去北边,亲眼看到北方汉人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他们怀念宋吗?他们,还有咱们,真的知道宋意味着什么吗?我问你们,宋是什么?宋对于我们而言,有什么意义?宋对于我们,有什么原因是一定要拼命去保住的?” 苏咏霖的问题问下来,人们满脸迷茫不知道苏咏霖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有些人的脑袋里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轮廓,但是很不清晰,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述。 苏咏霖等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没人知道宋对于我们平民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来说答案,答案就是什么也不是,宋,是上等人的宋,是科举进士和王公贵族的宋,我们,只是上等人的牲口!”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在上等人眼里,我们就是猪,是牛,是马,是狗!我们不是人,我们不配做人,我们只是牲口而已,为他们生产,供他们剥削的牲口!”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声音洪亮、有力,一字一句,深入人心。 底下人鸦雀无声。 “想想你们吃不饱饭的时候,想想你们吃不起盐的时候,赵官家有来帮过你们吗?那些上等人有来帮过你们吗?没有,他们只会嫌弃的看着你们,恨你们为什么不能只干活不吃饭。 他们恨啊,恨咱们这些人还长了张吃饭的嘴,还要喝水,还要睡觉,他们希望我们什么都不要吃,只是埋头干活,给他们种粮食,给他们晒盐,给他们织布,给他们当牛做马!” 苏咏霖回身在墙上写了一个宋字,然后拍了拍墙面。 “宋,是他们的宋,不是我们的宋!他们怀念他们的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当时,苏咏霖的话说完,下面的人有的瞪圆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有些皱着眉头,惊疑不定,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 他们认了字,读了书,开了眼界,已经有最基础的理解能力了。 话进到他们的耳朵里,不会再和原先不识字的时候那样左耳进右耳出,而是会进到脑袋里,更深入一些的话,会直接进到他们心里。 显然,这话不仅进到了他们的脑袋里,也进到了他们的心里。 统治者们强加给他们的精神枷锁正在遭受着十分剧烈的冲击。 苏咏霖留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等他们纷纷抬起头重新望向自己的时候,苏咏霖才接着说。 “你们或许还有疑问,既然宋不是我们的宋,那么我们造反也是理所应当的,为什么不在宋造反,而要去金国造反呢?我的答案是,造金国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大家再一次感到惊讶。 苏咏霖自己都说了宋给金国打成南宋,一路溃退败的特别惨,根本不是金国的对手,又怎么能说造金国的反比较容易呢? 南宋对于金国的恐惧自然也蔓延到了民间。 民间对于金国也有恐惧,大家习惯性的认为金国人更加凶悍,结果苏咏霖却不这样认为。 这是为什么呢? 苏咏霖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我这样说并非是毫无根据的,从一个大的角度来说,南宋国内只有两种人,我们这帮牛马,还有那群高高在上的上等人,所以南宋国内的矛盾只有一种,我们和上等人之间的矛盾。 金国就不一样了,金国的上等人是女真人,所以不仅有上等人和牛马的矛盾,还有女真人和汉人的矛盾,女真人和契丹人的矛盾,女真人和奚人的矛盾。” 苏咏霖咧嘴一笑:“诸君,现在的金国,就是一个装满火药的火药桶,只需要一颗火星进去,就能把金国炸的四分五裂,而我们,就是那颗火星!” 接着,苏咏霖开始摆事实讲道理,把自己总结出来的分析当成一份报告,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 八 现实往往比凡尔赛更加凡尔赛 金国的括地政策,是女真人和中原汉人之间矛盾的主要原因。 这个政策的本意当然是为了稳固统治,把女真人南迁到中原。 苏隐探听到的官方公文是说皇帝派人到各地拘收原侵官地和荒闲的牧地,授予南迁的女真猛安谋克户耕作,以此让他们定居。 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女真人逐渐在中原站稳脚跟,增加金国统治的稳定性。 官方公文明面上是这样说的,但是实际上,从苏隐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金国地方官府就不是这样做的了。 金灭宋太突然,本身根本没有统治汉地的计划,所以才要设立伪楚伪齐两个孙子政权搞过渡。 为了避免汉人进一步反抗,他们在伪齐成立后就收敛了抢掠行为,没有进一步掠夺中原汉人。 结果金廷废除伪齐直接统治中原并且大量移民女真户口的时候,发现汉人已经重新占据了大量土地恢复生产,迁居而来的女真人缺乏生产资料,没有土地可以耕种。 金廷又为了社会稳定,认为汉人一样是子民,不准他们抢劫,所以只能去开荒。 可是开荒是多难的事情? 平整土地,排水,挖沟建渠,养地,好几年功夫才能把一块荒地变成可以用于生存的良田,女真居民原本过着渔猎生活,农业技术不高,骤然奉命南迁,哪里能应付这样的生活? 金太宗金熙宗时期,南迁女真户口数量有限,这一问题尚且不突出,到了完颜亮统治时期,这一情况骤然加剧。 完颜亮在中央做的事情暂且不论,落到基层,他要求女真人迁居到山东之地,甚至要自筹路费,限期抵达,不然就要治罪。 于是南迁到山东之地的女真人甚至大量的成为贫民,衣食没有着落,使得女真人对金廷的怨恨非常剧烈。 而金廷自然不可能让女真人真的就贫病交加而死,开荒又办不到,皇帝下达的括地政策又要执行,怎么办? 只能【购买】汉人已经开垦好的土地租给女真户口,让他们来耕种,以此生活。 这所谓的【购买】,当然就是强制购买了。 苏隐带回来的资料上描述了他看到的情况—— 官员带兵上门,拔刀子架在农户脖子上,瞪着眼睛让他们在交易契约上签字,把土地用相当低廉的价格卖给官府。 农民哭着签下交易契约,然后打包滚蛋,官府转手就把这些土地租给了女真人。 这样女真人得到了土地,终于满意了。 而失去土地的汉人要么流浪,要么只能卖身到原本的土地上成为佃农,为女真人耕种土地。 而且不只是一般的农民,连大地主也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大量失去土地财产。 这一情况在金国正隆元年以后大量出现在河北和山东地区,使得山东地区的社会矛盾空前尖锐了起来。 括地政策的本意是为了稳固统治,但是这样执行下来,也不见得就稳固了统治。 女真户口只是抢占一些土地,监管一些汉人民户,本身很快化身地主,不仅没有起到多少积极作用,还失去了原先的剽悍,变的安于现状,快速腐化。 这样的负面情况在金熙宗时期已经出现,到了完颜亮时期进一步激化。 女真户口大量高速的南迁,导致地方官府来不及括地,有些女真人成为地主,开始富裕,有些女真人排队排不到,只能继续贫穷,对金廷充满怨恨,很不爽。 这一局面就造成不仅汉人农民和地主对金廷很不满,连部分女真平民都对朝廷很不满。 于是苏咏霖得出结论。 金国统治者粗糙的移民和括地政策使得河北、山东地区在北宋时期本已尖锐的阶级矛盾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部分民族矛盾。 在部分地区,民族矛盾甚至还暂时掩盖了阶级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 这带给金国更多的反而是负面影响,并未强化金国对基层的控制。 由此,他进一步意识到眼下的金国根本没有在中原站稳脚跟、建立稳固的统治,中原人心并未归附金国。 苏咏霖对此很好奇,于是他把金国和满清政权做了对比,发现金国之所以没有站稳脚跟的原因,就是因为北宋溃败得太快了。 满清入关之前和明政府血战多年,通过多年交战俘获大量汉人,占领大量土地,不断地优化自己渔猎部族的局限性,在黄台吉时代基本完成了从奴隶部落向封建政权转变的历史进程。 满清入关打败顺、明,实际上是封建政权之间的对决,而不是野蛮战胜文明。 但是金灭宋就是真的野蛮战胜文明了。 他们用十年消灭了辽国,灭辽之后仅仅两年就消灭了北宋,再三年,打的赵构称臣,从此不敢北顾。 北宋败的太快了。 感觉就像是趁金人不注意一样,啪的一下就崩溃了,别说宋人自己没料到,金人估计也是懵逼的。 完颜们肾上腺素上头的时候一路猛追,搜山检海捉赵构,等冷静下来回头一看——卧槽!玩这么大? 金国从立国灭辽再到灭宋,整个过程也就十几年,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完成从奴隶政权向封建政权的转变,他们根本没有灭宋、占据中原的心理准备和实际准备。 所以金廷还一度闹出要归还宋廷黄河以南土地的事情,可见金国政局当时的混乱。 到了完颜亮时期,通过血腥的政治清洗和迁都燕京的行动,金国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完成了中央集权,开始了封建化。 完颜亮很有才能,也很有志向,接受了非常完善的汉式教育,他想做整个大中华的君主。 但是从完颜亮登基到现在,总共也不到十年。 封建化进程是开始了,也加速了,但是远远没到完成。 眼下的金国根本就不是一个封建帝国,还处在半奴隶半封建的状态之中。 他们根本没有建立起切实有效的基层统治,根本不能高效合理的运用中原地区的巨大战争潜力,只是初步建立了征税和征兵的机制,其他一切沿用旧制。 或许在他们的理解之中,统治就是强行征收土地和签发壮丁当兵。 他们平时不声不响,对百姓不怎么打扰,但是一项政策下达,就可能让你倾家荡产。 对这一点,金国统治者们倒是得心应手,一顿操作猛如虎,成功把民族矛盾激发为金国河北、山东等部分地区的主要矛盾。 而且不只是汉人,金国还有契丹人这颗定时炸弹,他们如果在山东打出局面,一旦引发金国主力南下平叛,苏咏霖就不相信契丹人不会搞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综合各方面资料,加上自己的一些认知,苏咏霖判断出在完颜雍之前的金国造反闹事,成功的几率至少比在南宋闹事要大。 完颜雍之于金国,等同于黄台吉加上雍正之于满清。 他继承了完颜亮未竟的事业,通过献祭完颜亮,完成了金国的封建化。 所以只要抓住完颜亮肆意作死而完颜雍未曾登位的窗口期,一举击破金国夺回中原,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打败此时的金国,需要的是打败它的军事主力。 单纯的只要打败它的军事主力,它在中原的统治就会土崩瓦解,根本不用顾忌人其他任何因素。 “综上所述,此时的金国不得人心,只要主力军队战败,金国必然覆亡!金国也根本无力反攻,它内部的矛盾一旦失去军队的弹压,自己就会彻底爆炸,把他们炸的粉碎!” 苏咏霖一拳捶在面前的桌子上,沉闷的声音一震,台下每一个听课的人的心也随之剧烈的一跳。 这话听起来有点狂妄,甚至有点滑稽。 放在其他地方,很容易让苏咏霖觉得自己就像是穷途末路的元首,把希望寄托在根本不存在的斯坦纳的反攻上,觉得只要斯坦纳发起反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情况也的确如此。 只要击垮金军,金国在中原的统治就会和沙子堆砌起来的城堡一样,轻轻一推,便轰然崩塌,只剩满地渣渣,徒留笑话。 听起来有点凡尔赛,可现实往往比凡尔赛更加凡尔赛。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现实做不到的。 这样的政治课在苏咏霖主掌私盐集团的几年里经常有。 苏咏霖通过多次的演讲和政治思想的传播,逐渐为他的起家团队构建了一个共同的政治理想。 打败金人,夺回中原,一雪前耻! 然后建立起一个理想的国度。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吃不起盐家破人亡。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吃不起盐铤而走险。 所有和我们一样惨遭压迫和剥削的人,再也不会走上和我们一样刀口舔血亡命天涯的路! 所以,跟着我北上吧。 让我们一起去实现这个理想,这个目标! 驱逐金贼,光复中原! 当我们实现这个理想之后,我们就能调过头来,让南宋国土上数千万和我们一样挣扎在生存边缘的民众得到救赎! 苏咏霖如是说道。 九 你能管他们一世饱饭? 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和苏咏霖一样感觉他们应该为了更多人可以不那么凄惨而战斗。 他们只是很正常的认为只要自己不挨饿就好了。 现在的日子挺不错。 有吃有喝有工钱有假期,还有什么需要争取的呢? 但是苏咏霖并不气馁。 他数年如一日的列举自己贩卖私盐的时候所了解到的那些普通百姓的悲惨故事。 “南渡以前,地主打死佃客虽然减罪一等,但还是要发配邻州的,等赵官家南渡,绍兴元年的时候,他宣布地主打死佃客减罪一等,只需要发配本州,这里面可操作的东西就太多了,于是绍兴以来,佃客连自己的命都不太能保住。” “我在处州亲眼见过两个佃客给地主吊在树上抽打,活活打死,我问一下原因,得知是日日耕种实在是太累了,就在田间偷着睡了一下,给发现了,就被打死了。” “在松阳,我见着一个老乞丐断了腿在乞讨,我给他一些钱,问他为何年老乞讨,家人呢,他说他原本是佃客,给地主家种地,女儿生的不错,给主家纳了妾,本以为过上好日子。 结果没几天,就看到一具尸体往外送,他跟上去一看,是自己女儿,身上全是伤,也不知道遭受了什么,他去讨公道,给打断了腿,赶出了庄子,只能乞讨,想报官,官府根本不理他。” “在台州贩盐的时候,我亲眼看到过有穷人因为买不起盐,就撒尿在一块石头上,我问他们这样做是为什么,他们说这是老人教给他们的方法,等太阳把尿蒸干了,石头上就会出现盐,他们就把那些盐弄回去接着吃。” “前年大雪,我在寿宁和人谈事,在县城外,看到一些人正在搬运一些衣衫褴褛的人的尸体,我问他们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说都是城外那些没地的农人,也没地方住,大冬天睡在外头,一晚上就冻僵了。” “你们都是苦出身,若非天灾人祸没了土地,怎么会来我家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怎会不愿继续耕种土地?” 这些凄惨的事情不说也就算了,一旦说了出来,怎能不让人心生凄凉呢? 有着共同悲惨遭遇的人们很容易就产生了共情。 于是苏咏霖稍一引导,就能让这些苦命人们把自己的过往也说出来,那是他所不知道的斑斑血泪,但是听起来却觉得无比的熟悉。 是了,因为世间苦楚大抵总是惊人的一致。 苏咏霖跟着家人或者自己外出贩私盐那么多年,走遍南宋东南数十个州府,见过无数在南宋残暴统治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 最开始他很难过,试图用自己身上的钱接济他们,让他们能吃一顿饱饭。 但是他的便宜老爹苏胜仁阻止了他。 “你心怀慈悲,当然是好的,但是你管得了他们一顿饱饭,难道还能管他们一世饱饭?” 这句话让苏咏霖怔住了。 说老实话,刚刚“诞生”在南宋的时候,苏咏霖的生活优渥,锦衣玉食,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他虽然对南宋很不爽,对赵构很不爽,但是也没有到一定要起来造反的地步,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脑袋上顶着个“杨伟”官家。 但是他又想着赵构也老大不小了,等他退位给孝宗皇帝,自己大概就能心绪平定了。 反正自己的生活那么好,宋朝的美食还特别棒,日子舒坦,等熬死了赵构,那种不爽的感觉大概也就没有了。 而这样的想法从他九岁开始跟着父亲苏胜仁外出贩私盐见世面之后,就消失了。 他外出之后,入目所见的,是惊人的贫穷与苦难。 在富宋做个农民,除了要交田赋外,还有【支移】,也就是把赋税运到交纳地点的路费。 这条税目可供操作性非常强,没有硬性规定,官员们可以随意操作,缺钱了就乱涨钱,通常是【官收一岁之租,人输两倍之赋】,各级官员层层扒皮,全算在农民身上。 就算农民交足了赋税,官吏红口白牙一句话,说你交的不合格,还得咬牙继续交。 要想少交一点,可以,民间有专业帮农民和官府打交道的生意,当然代理费也不便宜,一次要价两三千钱。 更可怕的就是五等户制度。 大饼画的不错,财产越多交税越多,但是操作起来就变成官府花样坑人,说你是富户你就是富户,家里只有几亩薄田也是富户,而那边地主老爷良田千亩,却是贫困户。 苏咏霖终于明白,两宋的所谓富裕究竟是多少农民的血泪灌溉而成的。 那么小一块地方,生产力也就那样,却能产生富裕的印象,不是加倍凶残的剥削,又是什么? 接着就是苏胜仁的那句话点醒了苏咏霖。 我能管他们一顿饱饭,还能管他们一辈子饱饭吗? 就算我能管他们一辈子的饱饭,还能管所有流民一辈子的饱饭吗? 贩私盐能养活那么多人吗? 苏咏霖看着眼前那些饿到皮包骨、都不成人形的流民们。 他确定,大概是不能的。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都吃上饱饭呢? 当时,长着九岁身体的苏咏霖把目光朝着临安方向投了去。 他想到了那些在西湖边上醉生梦死的上等人们。 掀翻你们,埋葬你们,让你们万劫不复,应该就可以了吧? 于是到了如今,苏咏霖以饱满的情绪、通俗易懂的白话和丰富的肢体语言调动起了所有人的情绪。 他以强大的情绪感染力感染了所有人,整个团队的氛围逐渐改变。 他们抱头痛哭之后,开始渐渐地往外看,回想自己的过去,看看现在依然活在自己的过去之中的那些凄惨的农户们。 他们产生了想要伸手拉他们一把的朴素情感。 但是该怎么做才能伸手拉他们一把呢? 苏咏霖有办法。 他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又不断宣扬金国必败、他们必然获得胜利的道理——打败了金国,我们就有本钱和底气拉他们一把了。 于是在绍兴二十七年以后,苏氏集团就基本上统一了思想和目标。 再也没有人觉得北上金国造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而且当他们拥有了这个目标之后,制作私盐和贩卖私盐这种事情忽然变得很热血。 对,就是很热血很激昂向上的那种,根本没有在犯罪、在刀口舔血的感觉。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贩卖私盐,是为了筹集北上造反的军费,是为了实现他们的目标,实现他们的理想。 为了这个可以实现的目标,他们现在要努力的贩私盐,努力的赚取更多的钱财,然后全部上交给苏咏霖统一安排。 他们现在赚的越多,将来成功的几率就越大,大家就能更快的实现理想。 于是整个团伙的成员们个个都打了鸡血一样的努力工作,制盐工人们努力制作,负责贩卖的成员们成天架着船来来回回的跑,就朝着这个目标勇敢前进。 感受到成员们的热情,苏咏霖非常高兴。 他还是会定期召开学习班,在学习班上继续讲课,并且把北上造反这件大事的具体进度公之于众,让他们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造反之路走到什么地方了。 比如攒了多少军费,存了多少粮秣,存了多少刀剑、盔甲、弓弩和其他的军械等等,这些事情都会一一告知大家。 苏咏霖让他们切实的看到自己的团队正在朝着理想大跨步的前进,所以整个团队都极具向上冲的冲劲。 造反是个技术活,想要成功造反,就需要一个造反的基本盘——可靠的人手和相对充足的资金。 苏家的私盐贩售集团给他提供了这个基本盘,人心凝聚在了一起,资金也相对充裕,这个条件初步具备了。 接下来就是造反根据地。 造反,是要根据地的,而且苏咏霖还是异地造反,从南宋跑到金国造反,根据地就更加重要。 他人生地不熟,没有本地人相帮,想要在金国造反就很难。 所以他派遣苏隐带着情报团队北上,一方面是刺探金国政权的统治强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适合当造反根据地的地方。 找来找去,他发现还是山东地区比较合适当他的造反根据地。 而且他的运气也不错。 苏隐奉命刺探情报的时候,在很巧合的情况下结识了沂州土豪赵开山。 十 造反,开始了 赵开山是沂州大地主,传统豪强,在本地很有势力。 他本来应该是封建统治者的帮凶,奈何撞上了尚未晋级为封建政权的金国,被金国的政策损害了核心利益,极为不满。 数年之间,赵开山被南迁的女真人侵夺了不少土地,他多次抗议,一点用没有,该侵占还是侵占。 忍无可忍之下,赵开山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奋起反抗,驱逐金人,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隐完成任务返回的时候途径沂州,在一条乡间小径上碰巧撞见了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商量着把赵开山准备起义的消息向官府告密。 苏咏霖给苏隐的任务之一就是寻找有意反金的壮士,苏隐当机立断,带人将这两人擒拿,送给了赵开山。 赵开山大为震惊,处死了这两个叛徒,向苏隐表示了感谢。 苏隐则把自己的任务和苏咏霖的希望告知赵开山,赵开山深感惊异,但是很愿意和苏咏霖做进一步接触。 苏隐回去之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得知以后大喜过望,立刻派苏隐携带一些金银秘密回去拜见赵开山,讲述自己私盐贩子的身份和遭遇,还有心中的志向。 赵开山虽然打心眼儿里觉得苏咏霖是个奇怪的人,但是他这边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苏咏霖有人有钱,正是他急需的重要助力。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决定合伙造反。 一年前,苏咏霖和赵开山乘船相见于海上,一见如故,而后歃血为盟,结拜兄弟,约定日期,两人都会把自己全部的财产投入这次起义之中,和金人拼个你死我活。 眼下距离约定的起义时间已经很近了,苏咏霖想要在南宋办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把孙元起干掉,现在这件事情也办完了。 去临安杀孙元起之前,他让苏隐联络赵开山,告知赵开山他们打算在莒州老地方登陆,让他安排可靠的人接应,方便他们把所有物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大量的钱财、粮秣和军事器械,那都是苏家多年私盐贩子生涯之中积累下来的。 起义军刚刚起义,装备肯定不会太好,需要攻城略地,从金人手里抢装备才能渐渐变强,但是也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像陈胜吴广那样用竹子削成竹枪就去起义了显然是不太好的。 苏咏霖就把苏家的家底子都给拿出来投入这次的起义之中了。 出发的准备一旦全部完成,苏家所有的家当和人就会乘船北上,和赵开山等人会合,然后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起义行动。 苏家的物力财力很充沛,但是人力方面主要还是要看赵开山等人。 这一波苏咏霖北上,带走的人还是会有一些,但是不会很多。 苏氏私盐集团除了核心团队三百一十七人之外,还有制盐工场的七百多号制盐工人及家眷,以及两三千名负责一线贩私盐的外围兼职成员。 核心团队基本上都是精锐打手,本身就是军事化管理,是苏家赖以在私盐贩售领域站稳脚跟的主要依仗,拿工资和福利。 他们都是苏咏霖最直接的亲信,每一个人苏咏霖都能喊出名字,绝对是要带走的。 制盐工场内的六百多号工人都是苏家秘密从各地流民之间招募来的——主要是因为频繁的农民起义,流民始终杜绝不了,苏家就招募这些流民到制盐工场里干活儿。 他们没有户籍,属于纯粹的黑户,官府想查也查不到。 苏咏霖对他们比较优厚,他们对苏家也是忠诚的,也受了教育,是苏咏霖心中的火种,所以带走也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的两三千兼职成员都没有相关福利,属于临时工性质,干一票有一票的钱。 他们拖家带口散居各地,是苏家贩私盐的过程之中发展的下线,有的甚至是下线的下线。 他们不参与核心行动,只是等盐制出来之后上船拿到盐,然后转运各地发售,最后拿利润回来和苏家分成,其他的事情都不怎么和他们产生联系。 虽然因为贩私盐的危险性,他们都很可靠,不会泄露苏家核心人员的踪迹,但是北上造反这种事情指望他们还是不太现实的。 就算有钱可以去养这些人,苏咏霖也没有那个精力给这些人也一起上政治课。 苏咏霖真正能引为臂助的人,就是已经接受他的影响、挣脱了精神枷锁的核心团队与制盐工场的工人们。 他们将是燎原大火成型之前的星星之火。 他们的确不能算是合格的军队,但是时至今日,当年骁勇善战的女真精兵死的死,老的老,当官的当官,当地主的当地主,早没有了当年的锋锐。 新一代的金军在战斗力上甚至已经无法对南宋形成有效压制了。 别说汉人为主的签军,就是他女真兵自己,也烂的可以,这一点可以从苏隐刺探到的军事情报上得到证实。 宋绍兴二十六年,金正隆元年,也就是前年,苏隐在山东行动的时候刺探到了一场金兵的军事操演行动。 当时,金地方将领召集当地的猛安谋克户壮丁进行军事操练,想看看他们还有几分战斗力,结果一塌糊涂。 应召的女真壮丁十之七八拉不开硬弓,有一多半骑在马上摇摇晃晃都能摔下来,舞刀弄枪也是个花架子。 有些人身体孱弱到根本无法挥舞沉重的兵器,结阵队列也是乱七八糟,步履不能统一,前面挤后面后面撞前面,一塌糊涂,根本没有他们父辈或祖辈的勇猛。 这腐化的速度是真的可以。 准确的说,连当年的宋军都不如。 赵匡胤一手带出来的宋军好歹是在和辽国签订和约之后才彻底废掉的,好赖坚持了四五十年。 金军倒好,横竖二十多年光景就衰败成这个样子。 苏咏霖就此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除了金帝国设置在北部和西北部边疆地区用来防备草原骑兵和西夏军队的边军之外,基本上没有可以对起义军造成巨大杀伤的精锐了。 金军的腐化对苏咏霖来说当然是好消息,但是还有更好的消息。 宋金绍兴和议以后,双方将近二十年不打仗,宋金边界在这一时期根本没有精锐军队进行战备,南宋没有用主力防备金人,金国也没有。 这一时期,至少在表面上,金国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应付北边的蒙兀部和塔塔儿人。 从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时期,北边草原上的蒙古人就是金国的边患。 金熙宗时期,一帮把宋军打的屁滚尿流的金军猛将轮番上阵讨伐草原游牧人,连年征战不能平定,被宋人称为金兀术的完颜宗弼率领八万军队北上征讨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现在,金国就和真正的中原王朝一样,也面临着北方草原的威胁,为之头疼脑热,烦躁不已。 他们的处境绝对不好,更不像南宋某些人所以为的那样打遍天下无敌手。 蒙古诸部就是他们一直没能解决掉的外患,金国和蒙古人的战争打的一点都不漂亮,完全没有灭宋的时候那么剽悍。 在苏咏霖看来,金国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交织在一起,在哪里都能点燃造反的星星之火。 南宋远比金国难对付的多。 金国是军队强大,但只要打败它的军队,它就完了。 南宋军队看起来不强大,但是也挺有韧劲,更关键的是仅仅打败打败它的军队,距离它真正完蛋,还有一段距离。 先打弱的,再打难缠的,逐渐发展,由弱变强。 苏咏霖的大战略从来不曾改变过。 绍兴二十八年三月十一,苏咏霖一声令下,集结在定海县东北苏家海岛上的船只开始载着大量钱财、粮食和军械装备前往山东。 造反,开始了。 ———————————— PS:本书已经签约,可以向大家求点月票了~月末了,大家没用完的月票都用来砸我吧! 十一 孙元起的确是死了 三月十一日开始,苏家还能动弹的二十多艘海船全力出动,乘风破浪,把苏家的人、财货和各种多年筹备的物资一趟一趟的往山东转运。 山东莒州那边,赵开山已经安排了当地决定起事的豪强孙子义、刘永强协助苏咏霖运送物资抵达他们的地盘,然后再抵达赵开山的起义大本营,随时准备起义。 三月十四日,苏咏霖最后一批乘船离开定海县。 离开之前,苏咏霖已经把整个家都搬空了,还秘密转移了祖父和父亲母亲的坟地,留下的只是空壳子。 地,他不要了。 人,他也不要了,那些外围成员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没有上线联系,他们不可能知道苏家核心集团的具体动向。 有些东西不要就不要了,丢了就丢了,也不可惜。 因为苏咏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能否真的把这场起义搞活。 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这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的。 对外当然不能这样说,要满怀希望,要永远坚持。 可是金国就算只有军队,也是足够强大的,尤其是那些剽悍的边军精锐,当年名震天下的铁浮屠拐子马强悍的战术精锐。 苏家一共只有三十多匹马,算不上有骑兵,赵开山的整个起义军也谈不上能组建一支像样的骑兵,这是一个巨大的弱势。 在没有获得足够的马匹组建骑兵以前,义军还是要面对宋军当年的尴尬处境——没有足够的骑兵。 当然,起义前期,金国也不会贸然动用边疆精锐去镇压他们,大概率还是用当地的女真兵和签军,觉得他们只是一群蟊贼。 那是起义军扩大实力增强实力的重要窗口期。 那个窗口期必须要把握住,增强实力,锻炼骑兵,以应对金国随时可能抵达的精锐边军。 起义,脑袋一定要清楚,要永远充满危机意识,直到把金人赶出长城外、重新占据长城为止,都不能懈怠,绝不能停下脚步。 当然了,一旦起义,私盐肯定是卖不成了。 人都不在了,都要造反了,谁也不会继续和苏家合作,但是这块市场份额会一直存在着。 很快,就会有大量私盐贩子争先恐后的涌上来争抢、撕咬,打个你死我活,重整苏家抽身离去之后的私盐市场。 这一点,苏咏霖也有相当的自信。 所以他根本不会在意自己走了以后南宋这边会发生什么。 对了,还有孙元起那边的事情,他死了吗? 被发现了吗? 南宋官府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孙元起的确是死了。 死在床上,死在美人怀里。 事发之后的三月初九快到中午的时候,哆哆嗦嗦的熙春楼掌柜站在查案官员的面前,哆哆嗦嗦的交代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其余那些当天为孙元起服务过的小厮们也被找到,一一接受问话。 死掉的毕竟是当朝官员,不搞清楚是不行的。 虽然他死在床上这种事情挺搞笑的,查案官员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蓄意谋害的事件。 “孙郎中是……是当日戌时抵达的咱们酒楼,和友人吃酒,然后就……就和两个陪酒小娘去上房休息了,第……第二天早上,就……就被发现已经没了……” 掌柜的虽然有些官面上的关系,但是真的官儿死在他这里,他也怕惹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负责查案的官员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其他几个小厮。 “孙郎中吃酒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吗?” 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看出来,很正常的吃酒。” 一名小厮回答道。 查案官员点了点头,觉得这就是孙元起这个著名的老色鬼不爱惜身子,牡丹花下死了,真是搞笑。 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顺嘴问了一句。 “当天和孙郎中一起吃饭的人是谁,你们知道吗?” 掌柜的点了点头。 “知道,是一位姓苏的商贩,和孙郎中很亲热的样子,叫孙郎中叔父,孙郎中唤他贤侄,他们两人不是第一次在咱们这里吃酒,好几次了,所以我有印象。” “姓苏的商贩?” 查案官员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觉得有点在意。 “嗯,挺年轻的一个后生。” 掌柜交代道。 “年轻后生……哪里人?临安人吗?” “这就不太清楚了。” 掌柜的摇了摇头。 查案官员细细想了想,也没当回事儿,觉得肯定是孙元起又受了谁的贿赂了。 这个事情他管不了,孙元起在朝中人脉挺深,关系网比较复杂,受他好处的人肯定也多,就算死了,也不能往深入查。 他打算结案了。 “当天所有见到孙郎中的人都在这儿了?” 他最后问了一句,准备让这些人签字画押做个见证好结案了。 “大部分都在了,还有一个,前几日就辞了工,今天早晨就走了。” “走了?” 查案官员觉得有些奇怪:“这边出事了,你就放他走?这不太对吧?” “他早几日就说了要走,我说没找着代替的人,让他再顶一阵,他就答应了,然后他说今天必须要走了,我也就答应了,没挽留。” “哦。” 查案官员听他这样一说,细细想了想,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太不对劲的地方。 横竖是牡丹花下死的,现在就等仵作那边能不能查出些什么东西了,暂时就先这样了。 大约到下午的时候,仵作那边报告,说孙元起不对劲,是吃了药的,所以做起来没个节制,还不是一般的牡丹花下死。 查案官员们感到有点问题,正巧这个时候孙元起的妻子王氏来官府大哭大闹,说苏家小子不怀好意,就知道给孙元起安排女人,结果害死了孙元起,这引起了查案官员的重视。 据王氏嚎哭着交代,苏家小子叫苏咏霖,表字雨亭,定海县人,祖父苏定光生前是官员,父亲参加科举考试取得过功名,但是早丧。 他本人没有参加科举,而是从商,经营不错,因为祖父和孙元起曾经的关系,所以和孙元起多有往来,经常送礼请孙元起多多关照。 昨天孙元起赴宴,晚上就没回来,根据惯例,这混小子肯定又给孙元起安排了女人。 以往好几次都是这样,但是孙元起第二天都回来了,所以王氏没有在意,结果这一次孙元起却死了。 王氏觉得孙元起老色鬼该死,但是苏咏霖这混小子给他安排女人也有罪,让官府抓苏咏霖,杀了他,给孙元起偿命。 查案官员于是告诉王氏孙元起是因为用了药,所以才管不住自己,最后导致死亡,问王氏孙元起有没有吃药的过往。 王氏哭着想了想,表示自己并不清楚,但是这挺像孙元起这死鬼会干的事情。 这一下查案官员们就觉得有点郁闷了,因为这搞不好是孙元起自己吃药把自己吃死了,和那个姓苏的后生搞不好没关系。 可王氏这么闹腾也不是个事儿。 他们就把这个事情往上交代,让上面人做决定。 上面人迟迟没反应。 结果到三月十日,最后一次勘察现场的相关人员在房间内发现了一个信封,打开来一看,里面都是孙元起老家严州淳安县附近的土地地契,数量很大。 这一发现引起了查案官员的高度重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了,数量如此之大的地契,这分明是行贿,还是数量巨大的那种! 事情的走向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要不要帮一个死掉的家伙隐瞒这件事情,要不要把这件事情捅到上面去,一群人研究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悄悄上报,让上面人决断。 因为孙元起管的是盐的收入,基本可以断定这家伙和贩私盐的私盐贩子脱不开关系。 贩私盐这个事情太敏感了,一旦查下去,很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惊天大案,他们不敢私自做主。 最后上面传下来消息,说要把事情压住,不能闹大。 首先叫孙元起的家人闭上嘴巴不准闹事,然后随便给那个私盐贩子苏咏霖安排个罪名拿下,尽快弄死,把这件事情彻底终结掉。 最后大家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孙元起就是意外死亡,立刻结案,不要深究。 所有查案的一线官员纷纷感觉这件事情水很深,谁也不知道孙元起的关系网络到底通达到了什么地方。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于是一群人立刻商讨该怎么拿下苏咏霖。 考虑到苏咏霖是个私盐贩子,身边一定有武装力量,所以要集结精锐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突袭,一举结果掉他,不能给他还手反击的可能。 以宋廷多年来和私盐贩子武装交手然后屡屡吃瘪的经验来看,但凡是能在贩私盐领域站稳脚跟的,没一个是简单货色,都有点本事。 既然决定要干掉他,就要快,就要迅猛,不能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避免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狗急跳墙,真的就造反了。 一旦他造反了,事情就大条了,朝廷必然会知道,到时候难免官家也要知道,这件事情横生枝节,对谁都没有好处。 地方官员和地方驻军不能指望。 一个两个不是和私盐贩子同流合污就是缩头乌龟,根本不敢正面和私盐贩子冲突,要打,还是要调动临安附近的兵马,甚至还需要调动水师帮忙围剿。 但是调动兵马从来也不是小事,能压住不让旁人知道吗? 计划定完上报审核,没了下文,但是很快就有新的指令传来。 禁军和水师不能调动,否则必然泄露消息,上面有人通过关系协调了两个私盐贩子武装,准备联合在一起把苏氏集团剿灭。 朝廷方面只需要提供一些情报和善后就足够了。 好嘛,官方不便出面,就让私盐集团出面,来一出黑吃黑,官方也能坐山观虎斗。 而且…… 这些私盐贩子集团还真是和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查案官员们至此就不再关注这件事情,只等结果,然后立刻就可以做销案处理。 这种事情牵扯太深,对他们没有好处。 打探消息的人三月十三出发前往定海县一带打探消息,结果等探子抵达定海县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苏氏已经不知去向了。 整个定海苏氏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一夜之间,人没了,就剩下空屋子,到处找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当地官府后知后觉,居然比朝廷探子知道的还要晚,根本不知道苏家人去了什么地方。 于是他们到处找,到处托人打探消息,但是得到的消息五花八门。 基本上都说不知道不清楚,但是也有据说和苏家内部消息人士有关系的,说苏家好像的确是有些异动。 这些所谓的消息人士里,有人说苏家人往南去了温州,还有人说去了台州,还有人说去了泉州、广州、惠州等地,甚至还有人说去了更南边的交趾和更北边的金国。 这一听就是瞎扯。 探子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上头,就不知道上头会作何反应了。 十二 苏咏霖不太看好这帮人 有些人永远只会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把世间的一切都看的和他自己一样龌龊,或者把所有人都看作和他一样没有格局。 苏咏霖从来没有把南宋这一亩三分地放在自己的战略大局里。 在他眼里,南宋君臣已经是冢中枯骨了。 秦桧死了,赵构也即将退位,但是这一对极品君臣给南宋小朝廷带来的格局打击几乎是不可逆的。 北宋有宋太宗和宋真宗父子这对极品父子,带领北宋失去了成为大一统王朝的机会,退化为一个比较大的割据政权。 而南宋有赵构和秦桧这对极品君臣,再次把北宋的格局进一步往下拉,变成了一个局部性的割据政权。 如果说北宋是二级伤残,那么南宋就是高位截瘫。 就算内部偶尔出现一两个有战略眼光的战略家,也会在无止境的内斗内耗中失去一切。 那些没有格局的人会竭尽全力把有格局的人拉到和他们同一个档次的地步,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打败他们。 所以南宋终究不能变回北宋。 南宋甚至不能算做战略上的对手,它的上限就是赵构。 赵构算什么战略对手? 就是不知道如果自己侥幸夺回了中原,那么南宋君臣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情呢?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恶趣味和小小的期许,面朝北方而去,乘风破浪,于三月十六日从莒州登陆,带领自己的战士们成功会和孙子义、刘永强,与他们会师。 会师以后,孙子义、刘永强两人给苏咏霖举办了接风宴,并且对他的经历和志向感到十分的好奇。 在他们看来,苏咏霖一个南宋私盐贩子不好好的贩私盐,却要抛弃产业掺和到他们这种危险的事情中来,真的特别的奇怪。 苏咏霖在接风宴上叹息连连,红了眼睛。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家原籍山东,祖父年轻时不甘受金贼折辱,毅然南下,意图反攻中原,驱逐金贼,但是宋廷并无恢复中原之意,还害死了一心北伐的岳将军。 祖父忧愤而死,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他想回到家乡安葬,想要落叶归根,可家乡被金贼侵占,我不北上,又如何能完成祖父的心愿呢?所以有此决心。” “原来如此。” 孙子义和刘永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觉得这个理由还是由本人说出来比较靠谱一些。 当然,也不是说怀疑什么的,人家都把贩私盐的家业给抛弃了跟咱们这群人一起玩命,没理由怀疑人家。 只是单纯的觉得奇怪。 这趟浑水不是什么人都敢来蹚一下的。 本次义军起义,大家公推发起人赵开山为首。 而苏咏霖虽然年纪最小,但是因为比较大的军械物资入股等等原因而地位比较高——大家都是大地主,不缺钱和粮食。 赵开山就是希望苏咏霖用自己的关系多搞点军械物资,钱和粮食他们这边多得是。 酒过三巡,大家伙儿都有些微醺,苏咏霖趁着这股酒劲询问孙子义和刘永强为什么要协助赵开山造反,以及造反的目标。 “为什么?不还是金贼欺人太甚?前几年一个谋克的女真人迁到密州,官府用十个钱一亩地的价格把密州我好几个朋友的地给抢光了,我那几个朋友不愿意,就给杀了。” 孙子义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一脸怒容:“欺负到这份上了,还能忍?再忍下去,下一个被杀的就是我!” 刘永强也连连点头,攥着拳头红着眼睛,浑身肌肉绷紧,就像一头即将发起冲锋的愤怒的公牛。 “欺负到脑门子上了,要拿命开刀了,还能忍?就算赵兄不打头我们几个迟早也是要造反的!” 苏咏霖连连点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略作安慰,又问道:“那造反之后有何目标?” “目标?” 孙子义看着苏咏霖。 “就是要让那帮北蛮子不准再抢我的土地!” 刘永强一拍桌子,把厚实的木桌子拍的一震。 “没错!要杀到他们怕!要杀到他们心惊胆寒,杀到不敢再来咱们这儿要地!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苏咏霖大为赞叹,连连称赞两位起义者的勇气。 接风宴宾主尽欢,大家约定明日休整,之后苏咏霖就可以准备和赵开山会和,等待四月起事了。 离开接风宴的大客厅,苏咏霖回到了孙子义安排给他的住处。 今晚是苏海生负责起苏咏霖的守夜工作。 “说实话,我不太看好这帮人。” 苏咏霖站在床边,脱掉了外衣,看了看苏海生。 苏海生正准备给苏咏霖打水洗脸,闻言一愣。 “阿郎为什么这样说?” “海生,你没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明确的目标吗?” “这……” 回想起接风宴上的种种,苏海生用苏咏霖传授的思维思考一下,还真的发现孙子义和刘永强根本没有说到未来的发展什么的。 “他们只是因为被逼到没办法了,为了保护自己的祖产而起事,目标就是让金人不能威胁他们的祖产,但是究竟怎么做才能办到,他们只觉得杀人就可以,并没有清晰的规划,这一点,赵开山也是一样。” 苏咏霖回想起一年前和赵开山的海上会面。 赵开山以朴素的情绪和被逼上梁山的事实为缘由,被逼无奈决定起事,看的到眼前,看不到未来。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起义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自然也不会考虑后果。 眼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起义能否成功,亦或是刚刚举办就被残酷镇压。 当时苏咏霖没说什么,后面他越来越确定山东的金人战斗力十分孱弱的事实,就觉得必须要规划一下以后的事情。 他数次写信给赵开山,让赵开山多做长远规划,赵开山却不太在意这种事情,认为水到渠成,打到哪儿走到哪儿即可。 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阿郎,那怎么办?” 苏海生想起苏咏霖给他们规划的明确的驱逐金人夺回中原建立理想国度的目标。 他是真的愿意相信的,也相信苏咏霖的几步走战略,但是他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是每个人都和苏咏霖一样有明确的战略规划。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 苏咏霖叹了口气:“眼下他们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祖产,并没有更大的想法,我跟他们说那种事情,他们只会觉得我在开玩笑,根本不会相信我,他们不像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 但是一旦起事发展到了那个地步,几十万人几百万人追随,就容不得他们不去设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想要停下来也是很难的,而一旦停下来,就真的完了。” 顿了顿,苏咏霖又有些顾虑。 “话是这样说,但是他们本身的局限性太大了,一旦咱们在山东打出了名堂,一定会出问题,山东,只能攻,不能守。” 苏海生想了想,觉得也是。 “虽然咱们的目标的确很远大,但是阿郎,我是相信的,我相信你,我们这帮弟兄也是因为相信你,才会一起来北边的。” 苏海生的眼睛里有光,是火光,是那种就算在绝境里也不会熄灭反而会越烧越烈直至燃尽自身的火光。 看到这火光,苏咏霖很满意。 他的政治思想刻没有白教,至少,他的本部还是相信他的,是有目标和理想的。 那么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在队伍急速扩大的窗口期壮大自己的队伍,让拥有目标和理想的人更多一些,力量更强一些。 星星之火,谁言不可燎原? ———————————— PS:大家多投投推荐票和月票哈~~~ 十三 整个书房里都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在莒州休整一日,苏咏霖暂时辞别了孙子义和刘永强,前往沂州会和赵开山。 孙子义和刘永强,还有密州的几位豪强已经和赵开山约定了时间,大家会在同一日同一时间共同举事,一起造反。 苏咏霖带着自己的本部一千多人,还有孙子义和刘永强派遣跟随他的二百人,踏上了前往沂州的道路。 苏咏霖带来的一千多人里,有三百多妇女儿童,肯定只能做后勤,不能打仗。 算上苏家精锐三百一十七人,还有制盐工场的壮男三百六十五人,苏咏霖可用的战力加在一起也就六百八十一人,还不到七百人。 而这群人里还要算上苏隐的三十五人情报队,所以就算把后勤人员都算上,能跟着苏咏霖上战场的,也就六百四十七人。 因为赠送孙子义和刘永强部分钢刀、长枪、盾牌等兵器,两人很高兴。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拿了人东西,不能不做出点表示。 他们只有粮食和人手,粮食,苏咏霖不缺,于是他们看苏咏霖本部人手稀少,就很大气的各自从自己的部曲里划出一百男丁交给苏咏霖指挥,增强他本部的战力。 苏咏霖很高兴,谢过了孙子义和刘永强,带着大部队上路了。 一群人打扮成寻常百姓,分批分队前进。 他们把军械物资伪装成正常布匹、粮食等货物,还有熟悉路况的本地人带路引导,只要愿意花点钱,就算走官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花了四天功夫,苏咏霖等人一路平平安安的抵达了临沂县郊外赵开山的地盘。 赵开山是本地大土豪,广有良田、佃户,积累了很多财富,若是在北宋,怎么着也是值得地方官府拉拢的统治阶级的帮凶。 但是在这个时期的金国,赵开山却因为完颜亮的政策和地方官府的乱执行,硬生生被逼到了金国的对立面,可谓是搞笑。 当然,苏咏霖很欢迎这一切的发生,官府越是凶狠,他们能争取到的朋友就越多,他们的朋友越多,金人的对手就越多。 赵开山很欢迎苏咏霖的到来,亲自在城外农庄门口迎接苏咏霖,两人见面便极为亲热,赵开山以苏咏霖为弟,苏咏霖以赵开山为兄长,两人称兄道弟,气氛热烈。 赵开山划了一块地交给苏咏霖,做为苏咏霖带来的一千二百多人的驻地,还拍胸脯说一应开支全算在他身上,管吃管喝,绝对没有问题。 剩下的自然是接风宴。 赵开山亲自设宴,亲自给苏咏霖敬酒,让自己的儿子和一堆亲戚朋友作陪,对苏咏霖极力推崇,相当友好。 一夜尽欢。 第二天一早,苏咏霖应邀来到赵开山家里的书房中和赵开山的几名亲信、亲戚商量军机大事。 赵开山的书房里挂着一副山东地形图,地图较为详细,很多山川河流道路都有标注出来,对于行军打仗来说好处很大。 “贤弟你看,咱们就在这儿,临沂县城附近,这里是临沂县城。” 赵开山指着地图上的圈圈点点给苏咏霖讲解周边地势地形,对于这一带地形并不熟悉的苏咏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帮助。 “兄长打算起事以后如何发展?” 苏咏霖打算听一听赵开山的起义计划。 赵开山看着地图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贤弟之前的建议我也考虑过,咱们是要有个计划,但是眼下的情况就是敌强我弱,咱们必须要巩固自身,才能考虑往后的发展,所以我是觉得我们先攻占沂州、莒州和密州三地,作为发展根据,再考虑其他。” 苏咏霖侧过脸看了看赵开山的表情、眼睛,见他紧锁眉头,表情一点也不放松,嘴角向下,便知他内心不安。 “兄长,山东之地,可攻不可守,眼下山东没了黄河天险,金人铁骑从燕云之地南下,六七日便能抵达,我等缺少战马,就算有了战马,骑兵也不是一两日就能练出来的,需早做打算,化被动为主动。” 苏咏霖这样一说,赵开山的抿紧了嘴唇,表情更加严肃,望着地图不言不语。 赵开山的儿子赵玉成十八岁,比苏咏霖还小两岁,为人较为开朗活泼,行事作风颇为高调,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雨亭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都还没有起兵就想这些,未免也太早了一点,就按照父亲所说,等咱们拿下了沂、莒、密三州,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赵玉成的话似乎很合乎赵开山的口味,于是赵开山笑了出来。 “不错,不错,我儿言之有理啊,贤弟,不如暂且就别想那么多,想那么多,之后也不一定用得上,先拿下三州之地作为根本,再徐徐图之,一定会有办法的。” 赵开山这样说着,他身边的亲信和一帮亲戚朋友也连连称是,觉得赵开山和赵玉成说得有道理。 苏咏霖于是露出了微笑。 “也好,那就先制定攻取三州的计划吧。” “如此甚好!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心头的压力顿时消失,笑的十分畅快,于是整个书房里都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似乎起义已经成功了似的。 临近中午,会议结束。 三州攻略的计划并不复杂,起义军骤然起事,官府必然没有防备,拿下三州一点都不难。 沂、莒、密三州一共九个县,起义军只要行动足够快,把这九个县城拿下来,就能获取起义的根基,以此为根基,再讨论其他的事情,也就有了底气。 赵开山是这样认为的,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的,苏咏霖没有反对,只是提出了一个申请。 “行动时,兄长可否让我这支兵马为偏师,兄长攻城,我扫荡周边乡村、绞杀猛安谋克户,以此孤立县城,兄长以为可否?” 赵开山正在想着该让谁去对付那些乡村之中当地主的猛安谋克户和镇防猛安。 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女真人,听说凶得很,尤其是镇防猛安,算是正规军,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财富最集中的地方肯定是城池。 拿下城池,城池之中金人的仓储和财富自然也就归了他们,乡野之中无非多点粮食,没什么油水,他们不稀罕。 苏咏霖主动提出要去扫荡农村,赵开山很开心,于是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愿意承担如此重责,为兄非常欣慰,贤弟尽管放心,贤弟扫荡猛安谋克户,功劳与破城无二!事成之后定有赏赐!” “多谢兄长。” 苏咏霖微笑行礼。 十四 佃户们没有选择 所谓的军事会议商量完毕,就是午饭,午饭过后,赵开山就带着苏咏霖去阅兵。 所谓阅兵,也就是看看赵开山的本钱,看看赵开山有多少实力,炫耀一下。 赵开山是当地大土豪,临沂县周边老大一块地都是他家的,赵家传到他手上已经是第五代。 可谓是奋四世之余烈,从一普通自耕农成就了如今赵家大土豪的身份。 赵开山拥有大量土地,自然也少不了佃户。 “之前做了一番统计,除却留守的,我这里能用作兵马出击的大约在四千人左右,加上密州和莒州那帮朋友的,凑个一万人不是难事,贤弟还带来一千人,这人数肯定超过一万,一万义军,也算是声势浩大了吧?” 赵开山不无得意的带着苏咏霖观看自己的雄厚实力。 那是真的雄厚。 北宋末年,地主们已经不怎么缴税了,之后宋金战乱,伪齐统治中原,那时候当然就没交过税。 之后金廷直接统治中原,是个干脆的小政府,治理技术粗糙,根本也别谈编户籍什么的,底下的这些汉人地主们就更加不会缴税了。 最多象征性给官府一点小小的礼物,买通某些官员,做做假搞搞账目那是轻轻松松,没有压力。 多年不缴税,中原之地类似于赵家这样的大土豪数量不少,实力也比较强,积蓄的粮秣钱财相当多,若是全部联合起来,推翻金国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他们也联合不起来。 金廷知道自己的基层力量薄弱,无法有效统治,除了武力威慑之外,就严格限制汉人拥有兵器,对铁制品的管制较为严格。 早先汉人地主还是有不少兵器的,但是兵器属于消耗品,放着不用、不好好保养也会生锈,十几年不打仗的和平生活过下来,汉人地主的武力水平自然而然就下降了。 这也是赵开山让苏咏霖利用自己的关系多弄点铁制军械的原因。 除了兵器,粮食、战兵、根据地,他什么也不缺,而苏咏霖带来的大量装备正好是他所需要的。 眼下,苏咏霖就看到一些农民兵正手持他带来的南宋兵器像模像样的挥舞着,引起周围人的阵阵叫好声。 有一个看上去很壮实的汉子挥着一柄宋军中也只有真正精锐才能使用的重斧,舞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非常好看。 重斧部队是宋军赖以反制北方骑兵的重要精兵,据说当初岳飞就曾用训练精良的重斧部队面对面硬撼金军铁骑,取得重大胜利。 不错,也有高素质的兵员。 “的确是声势浩大,对付三州之地的金兵,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如此估算,只要行动顺利,一月之内拿下三州并不是难事。”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 赵开山只要小心一些,以有心算无心,金人根本来不及集结军队,一旦赵开山暴起发难,沂州两座县城转瞬即下,根本不会有什么波折。 莒州和密州那儿应该也差不多。 当地土豪自然熟悉当地的事情,尤其是官府人员,平时都没少打交道,一个个的什么性格,有没有勇气和胆量之类的,都清楚的很。 赵开山根本不怀疑自己拿不下沂州。 “那是自然的,沂州防御使安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麾下也没几个能人,都是得过且过的庸官、贪官,贪腐捞钱是一把好手,胆子还很大,至于打仗……哼!” 赵开山这样说,苏咏霖当然也相信。 所以赵开山计划的斩首行动他也认同。 反正赵开山也不是第一次请沂州防御使和沂州大小官员吃饭,这帮人里汉人有,女真人也有,甚至曾经还有少量的契丹人。 “父亲,把安贞那个狗贼杀死之后,请让儿子带兵攻打临沂县城!” 跟在一旁的赵玉成主动请战,希望可以带领军队建功立业。 少年人嘛,总是热血上涌容易激动的。 赵开山犹豫了片刻。 赵玉成是他的独生子,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虽然说干掉安贞之后沂州就群龙无首,但也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们这帮地主豪强打架斗殴次数不少,但是真的打仗又不同,攻城略地和打架斗殴完全是两码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赵开山犹豫不决。 但是赵玉成坚持要领兵做拿下首功的少年英雄,赵开山到底也没有否决。 宝贝儿子坚持要求领兵出战,赵开山觉得骄傲的同时,也十分担忧。 “那我就给你一千人,突袭拿下临沂县城应该是绰绰有余了,玉成,你记住,入城之后火速占领官府官署和各大仓库,杀死还敢抵抗的金人,尽快控制城门和要险之处……你知道哪里要险吧?” 赵开山不放心的开始给赵玉成讲一些对自己来说也仅仅只是知道的攻城常识。 毕竟这是第一次造反,大家都没什么经验。 只是当年宋金战乱期间,不少溃兵逃到山东的时候被当地豪强收留,成为了豪强们的私人打手。 这些人里就有专业的军官。 当年北宋溃兵们虽然胆子没有,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这些军事人才的流入让地方豪强的武力水平有了显著提升,得以在宋金之交的乱局之中自保。 所以苏咏霖就发现这些地方豪强虽然不曾真正打过仗,但是一个个的基本军事常识还都是具备的,并不需要接受过专门训练的自己来普及。 难怪敢于造反。 跟着赵开山走走看看,苏咏霖对于整体的局面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 作为一个造反者,兵员、粮食、钱财,这些东西赵开山都不缺,所有他的实力明显是足够的。 但是他也发现赵开山手底下只有一部分丁壮有士气,剩下大部分农民兵还是浑浑噩噩的模样。 那些丁壮应该就是赵开山对外威慑对内震慑的看家护院卫队了。 剩下大部分都只是普通农民,没有接受过训练。 他们身上穿着简单的衣服,略显破旧,身材也不结实,甚至可以算是单薄,几乎都面有菜色。 大部分即将上战场的农民兵身高不高,也没有几两肉,所以有些意外的高个子看起来就特别的瘦,有种皮包骨的既视感。 皮肤普遍黄黑,没有光泽,皱纹很多,因为缺肉而没能撑起来的脸蛋上镶着两颗大大的眼珠子,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他们的表情是苏咏霖已经看到不想再看到的麻木感。 那种对于世事完全不通透,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的麻木感。 似乎他们生来只有耕种土地和吃饭睡觉生娃这四件事情去做、也仅仅只知道这四件事情似的。 见着赵开山等人走来的时候,很自觉地低着头、佝偻着身体,畏畏缩缩。 苏咏霖觉得他们一定不知道赵开山为什么要造反,同时可能隐隐知道造反失败的结果是什么,所以本意可能是不愿意造反的。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的资格,赵开山对他们有生杀大权。 完颜亮是赵开山的皇帝,赵开山就是他们的皇帝。 跟着自己的皇帝造皇帝的皇帝的反,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 但是既然主家决定造反,哪怕他们平时吃不饱饭,也要壮着胆子豁出性命去拼去干,不然打仗的时候会不会死不一定,不去打仗,恐怕立刻就要被杀鸡儆猴。 以农民为主体的起义,却并非农民起义。 这可真是讽刺他妈给讽刺开门,讽刺到家了。 十五 你就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 见着这些农民一个两个营养不良的模样,苏咏霖心里有些酸涩。 他总是难以接受这世上最辛苦的一群人过着最悲惨的生活。 仿佛所有苦都是他们的,世间的一切美好与风流都不属于他们,他们只能用血汗浇灌土地,生产出丰富的物资,装点着帝王将相如梦如幻般的奢华生活。 可是作为生产主体的他们,却连一口饱饭都是奢望。 苏咏霖看着这些畏畏缩缩的农民,沉默片刻,向赵开山提出建议。 “这些农人是要上战场的,不吃饱一点,可没有力气拿兵器,也无法与金兵交战,兄长还是注意一下他们的伙食,让他们吃饱一些。” 赵开山听了苏咏霖的话,打量了一下他统治之下的“臣民们”。 见他们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嗯,此话言之有理,平时就算了,打仗还是要吃些东西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贤弟放心,打仗的时候,粮食管够。” 这样说着,赵开山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平时其实也没少给他们吃,总不至于叫他们饿死,但是这群人啊,你就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吃饱了,就懒了,就不会拼命种地了。 似饱非饱时,他们最勤快,干的活儿最多,种地是这个道理,带兵打仗也是这个道理,不能让他们饿着,但也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要把吃饱饭当成赏赐,他们就满意了。”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凑近了苏咏霖咧嘴笑道:“这帮人平时若是就吃饱了,等打胜仗以后就要跟你要更多东西了,人性本贪,无穷无尽,到那时,你给,还是不给?” 苏咏霖听了,嘴角还是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使他看上去和赵开山一样得意洋洋。 “兄长言之有理,此防患于未然之法,小弟佩服。” “哈哈哈哈哈!贤弟就是太年轻了,这种事情啊,等贤弟立下大功得到土地,这日子久了,无师自通,让他们吃的太饱了,这些农户就不容易管啊。” 随后,很开心的赵开山决定额外再拨给苏咏霖一部分丁壮,增加他能指挥的兵力。 苏咏霖所拥有的作战部队也就八百多人,赵开山一挥手给苏咏霖凑个整,让他凑齐了一千人的作战部队。 赵开山需要苏咏霖在他率领主力攻打县城的时候扫荡周边乡村的猛安谋克户。 还让苏咏霖顺便号召更多没有参加起义的汉人地主豪强站起来一起参与到起义之中,争取得到更多的支持者,扩充起义军的人数。 “咱们现在也没有多少兵力,贤弟也不要觉得人少,只要能打几场胜仗,把猛安谋克户杀一批,肯定有人愿意投靠你,到时候人马就多了,贤弟以为呢?” 赵开山期待的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一如既往的微笑点头。 “兄长所言极是。” 赵开山更开心了。 “放心吧,贤弟,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行动的时候,只要我攻克城池,就会安排军队来帮你,不会让你单独对付那些金兵。” “多谢兄长。” 苏咏霖顺从的答应。 和赵开山商议之后,苏咏霖回到自己的驻地,召集了三百人大会——这些苏家老底子建军之后肯定是充当军官的,所以现在的大会就是军官会议。 让这些未来的军官们先了解起义的大局面和未来要做的事情是很重要的,这些事情就需要开一次大会来讲一下。 “起事之初,赵开山大统领会利用他和沂州防御使安贞的特殊关系邀请安贞赴宴,在宴会上杀掉安贞,让沂州官府失去控制,然后火速出兵临沂县城,攻打临沂县城。 这个时候,咱们也需要立刻出兵,从赵家庄出发,攻打镇守在沂州的两个金人的镇防猛安,将这两个镇防猛安拿下,消灭掉沂州范围内的女真正兵,这是咱们的任务。” 简单说了一下他们的任务,苏咏霖就开始讲起了金国地方的一些军政常识。 金国的州分三种,节度州防御州和刺史州。 节度使、防御使和刺史名义上是一州军政首脑,虽然说他们并没有指挥军队的实际权力,但是打起仗来,他们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比如他们可以负责签发汉人、契丹人和奚人等平民当兵,然后组织签军当炮灰来协助女真正兵干仗之类的。 干掉这些州主官,可以扰乱金国地方官府的行动,使得他们无法快速反应过来并且组织有效的防御。 这会给起义军在起义初期抢占先机创造最佳条件。 至于金国的军事方面,那就相对而言比较复杂。 完颜亮登基以后着重在军事方面做了一些改变,这些内容也是苏咏霖多年搜集资料总结出来的。 完颜亮取消了女真贵族主导的都元帅府,参照宋朝制度设立枢密院,以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在中央管军事。 地方上则设置了三个招讨司和三个统军司主要负责军事,与中央的军队算在一起,一共七大军区。 招讨司主要在北边,在辽东地区,应付的是北方游牧民族。 统军司设置在中原地区,主要应付的是南宋,兼有防备西夏的作用。 赵开山等人需要直接面对的敌人就是完颜亮设置在山东东路的益都统军司。 金国设置在中原地区的军事力量并不少。 根据赵开山等人提供的情报,苏咏霖得知目前金国南迁到整个山东的女真户口一共有十二个猛安,山东东路六个,山东西路六个。 根据他们的推算,基本可以确定每个猛安约有三千户、三万人,其中女真正口两万四千人,奴婢六千人左右。 也就是说,他们直接面对的山东东路的女真人数量约有十八万人。 而整个山东则为差不多三十六万女真人。 当然,这些都是女真民户,一般不负责军事,只有当皇帝征兵作战的时候才会参军,平时主要负责农业生产,还要承担如“牛头税”等专门税种,比起军事,可能生产职能更为重要。 军事方面,主要是服兵役的女真正兵组成的大约五十个左右的镇防猛安,也就是非战时的常备军。 镇防猛安是金人为了控制中原而设置在地方的军事机构,就像是一个个驻兵所。 镇防猛安和民户意义上的猛安并不一样,民户猛安能达到三万人的规模,而镇防猛安一般则在三百人以上,至多不超过五百人。 金廷会给镇防猛安提供土地、衣服和一定的米粮、钱财,让他们可以屯田,所以镇防猛安也被成为屯田猛安,屯田军等等。 “也就是说非战时,除却地方州府所掌握的数量不一的杂役、警卫性质的射粮军之外,山东有约两万人规模的女真正兵接受益都统军司的领导,负责山东地区针对南宋的防御警戒工作。 而一旦到了战争时期,皇帝下令扩军,那么整个十二个猛安的三万六千户女真户口都要出壮丁参军,地方州府还要签发汉人平民参军,加上射粮军这一类的杂役部队,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十六 要重视敌人,而不是恐惧敌人 苏咏霖大概的向自己的起家团队介绍了金廷在山东地区的主要军事力量。 这是相当可怕的一股力量,比起苏家的起家团队,那是千百倍的恐怖。 所以听说之后,这些人都面带惊讶之色,大部分人眉头紧锁,神色一点儿也不放松。 也是,这帮金人虽然战斗力不好说,但是规模至少是足够大的,俗话说蚁多咬死象,真要是数量差距太大,金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苏咏霖这一群人淹死。 所以大家伙儿都有点担心。 苏咏霖接着讲述。 “咱们一旦起事,面对的首先就是诸州府的射粮军和驻守在沂州的两个镇防猛安,以及那些杂处于乡村之间的女真民户,人数并不少,单就那两个镇防猛安来说,少说,也有六百人的正规军。 镇防猛安的营寨赵开山去过,当时沂州防御使安贞带他去看,估计是要炫耀武力来着,他说那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是相当的雄壮,威武不凡。” 这样一说,大家伙儿就更加紧张不安了。 苏咏霖见状就笑了。 “担心什么?那都是花架子,你们忘了?苏隐前年来山东侦查的时候,看到他们练兵,一个个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十个人里有五个能摔下马,十个人里有七八个拉不开硬弓,中原花花世界把他们养废了。” 苏咏霖这一说,底下这群人纷纷想起之前苏咏霖给他们讲过的这些事情。 说中原金军经过长时间的和平之后,早已堕落不堪,根本没有曾经那般的强悍善战,马骑不好,弓箭拉不开,战斗技能几乎为零,自甘堕落的人不要太多。 这样的人值得恐惧吗? 根本不值得恐惧! 所以说南宋官家和大臣都是一群怂货,面对着几十年前的强敌,根本不懂得用动态的眼光审视这个敌人,不能发现他们正在走向衰落。 当然,南宋自己也在不停地衰落。 根本就不去抑制土地兼并,反而还不断维护地主的利益,剥夺佃客的人身权利——简直就是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 还能怎么办呢? 让他们去死吧!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咱们要重视敌人,而不是恐惧敌人,我从不担心这些镇防猛安,只要我军能主动发起进攻,逼着他们打攻防战而不是野战,那么打胜仗就不是难事!而且一旦打赢,他们的那些马就归咱们了。” 宋人缺马,金人不缺。 不仅镇防猛安的营寨里有马,那些杂处于乡村之间的谋克和谋克下面的村寨内,也是有马的,马还不少,按照金廷的规定,女真户口出丁打仗是要自备马匹装备的。 这样一来,虽然不至于每一户女真民户都有马,但是这马匹的单位拥有量也是不可小觑的,积少成多,打下一个沂州,义军的第一支骑兵就差不多可以诞生了。 “咱们的骑兵,就在这上面了!” 苏咏霖的话让底下不少人暗暗兴奋起来。 要是真的可以打胜仗的话,队伍当然会越来越壮大,到时候人手一匹马,大家也玩铁骑纵横,就根本不是难事。 这个时候,身材高大的苏绝举起了手。 “阿郎,你方才说了,除了镇防猛安之外,沂州还有女真人的民户猛安,总数在三十六万,那么沂州有多少?分居在何处?” 大家都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阿绝的问题很好,你的兵书没有白读,知己知彼,百战不怠,这一点我们必须牢牢记在心里,开战之前,总要想方设法去了解你的敌人,而不是蒙着眼睛乱打一气。” 这样说着,苏咏霖拿出了一张地图挂在了墙上。 “这是沂州地界内金廷设置的镇防猛安和民户猛安的据点地图,每一个据点都有标注,大家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 地图展开,大家纷纷凑近了看,一看之下,都面露难色。 临沂县周围有一个镇防猛安和十三个村寨,费县周围有一个镇防猛安和十四个村寨,散布在周边广大乡村之中。 根据金廷的括地政策,有些村寨内的金人来的比较早,控制的土地比较多,一个村寨的金人可能控制着两到三个乡村。 而有些金人来的比较晚,一个村寨可能只好控制一个乡村。 整个沂州范围内,被村寨内的金人控制的乡村约占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三里,四分之一是自耕农,其他的都是地主豪强占有。 这就是整个沂州的农业生态。 尽管如此,放在苏咏霖等人眼前的,还是一个看似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 “数量不少。” “是啊。” “没想到金人那么多,打起来很难啊。” “咱们只有一千人,该怎么打啊?” 苏咏霖拍了拍手,让大家坐回原位。 “的确,咱们只有一千人,而乡村之间的金人,就算是一个村寨,五十户,也有约五百人上下,打起来真的很不容易,但是他们不是集合起来和我们打仗。 我们是主动进攻一方,我们可以发起突袭,可以主动选择攻打谁,那个时候,咱们才是以多打少的那一边,加上女真人疏于训练的程度,咱们攻打镇防猛安和女真村寨,难吗?” 一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民户女真人往往不是聚居在一起,而是以五十户为一村寨,散居在诸多乡村之间,数量的确多,但是单个来看,岂不是势单力薄?且除了男丁,还有老弱妇孺! 五百人的村寨,能战者又有几何?是以真正值得顾虑的,也就是那两个镇防猛安,那里头有三百至五百左右的正兵,尽管如此,他们疏于训练,不堪战阵,可怕吗?” 苏咏霖摆事实讲道理,让大家心中的疑虑消除了不少。 有了这番讲述,未来的军官们对于这场起义行动也有了一个大致的理解,脑袋里勾勒出了属于自己的轮廓。 苏海生带头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阿郎说得对,金人看似人数多,但是散居于各地,彼此之间的联系并不是多么紧密,有各个击破的可能,而且除了两个镇防猛安,大部分都是民户,人数多,男丁不多,咱们一拥而上,他们难以抵抗。” 苏绝也表示赞同。 “咱们起事,金人不知道,说不定等咱们杀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还在吃喝玩乐或者赌钱呢,这样的仗,怎么输?” 苏海生和苏绝带起了头,其余人也纷纷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基本上都是言中了金人这一番布置的问题所在。 人数的确不少,看起来也很强,但是疏于训练疏于督促,使得他们早已不复当年的勇武,这是起义军最大的胜机所在。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学会了思考,开始了思考,可以自己分析问题,这让苏咏霖非常开心。 他的这些部下们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私盐贩子海上贼匪了,他们正在朝着一个相当正面的形象高速的转型。 当然,开心之余,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在有限的准备时间里,他要把归属自己指挥的人马集合完毕,单独整训。 —————————— PS:大家努力用票砸我,推荐票和月票都要哦~~~ 十七 苏咏霖建军 苏咏霖不知道赵开山等人准备怎么打仗。 貌似他们的训练有点简单、敷衍——简单练练阵列,简单的舞刀弄枪,告诉士兵要听命令之类的,并没有特别艰苦的整训什么的。 而且现在还是农忙时期,赵开山还在安排农户们春耕。 这倒没什么问题,春耕一样很重要。 但是也不用把训练当做可有可无的事情吧? 苏咏霖不能这样简单的敷衍。 他是要在乡野之地和金人面对面打仗的,不说突然袭击的可能性,万一遇到一个防备森严的,搞不好那就是野战。 野战拼的就是阵列和各自的稳定了,必须要操练阵法。 他可不能指望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兵懂得什么叫军队阵法,上了战场就知道怎么和战友协同作战。 于是他和赵开山申请粮食,说要给自己的一千作战部队每日三顿饭的待遇。 这让赵开山有些奇怪。 “寻常也只是两顿饭,怎么你却要让他们吃三顿?不用这样吧?吃个两顿绝对不会饿着,最多每顿多给些粮食就是了。” “训练和打仗一样,消耗也大,不吃就练不动,练不动,就出不来精兵,兄长,我原先那些部下,就是一日三顿练出来的,我有经验,你相信我,我肯定练一支精兵出来。 而且兄长,我要在乡野之地和很多金人打仗,万一碰到一个有了防备的,没法儿偷袭,那只能硬碰硬,到时候看的还是实力,你也不希望我打败仗吧?” 苏咏霖笑容可掬。 见着苏咏霖的笑脸,赵开山很是郁闷。 但是他又想着要是苏咏霖真能练一支精兵出来,到时候对付金人也多点底气。 而且人家大老远来帮着他们造反,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也不太说得过去。 他毕竟不是缺粮食的人,家里存粮堆积如山,当初荒年缺粮食的时候也干过囤积居奇赚大钱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用缺粮这种借口来搪塞。 算了,精兵多吃点就多吃点吧,横竖一千人,又能多吃多少粮食? 于是赵开山答应了苏咏霖的请求,让苏咏霖给自己这一千人争取了早晚两顿稀和中午一顿干的待遇,粮食到底是管够的。 苏咏霖非常高兴,感谢了赵开山,然后表示自己还想要申请一些油和肉食。 看到苏咏霖得寸进尺,赵开山脸色顿时就垮下来了。 “贤弟,粮食管够就差不多了吧?自古以来当兵吃粮,哪有给他们顿顿吃肉的?吃不起呀!咱这儿也没有那么肉给他们吃呀!” “不吃肉,没力气,到时候万一碰着金人骑兵,就扛不起大斧,砍不动骑兵,这不好,兄长,咱们是造反,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不能惜小利而不顾全大局啊。” “这……” “兄长!现在的付出,是为了以后千百倍赚回来,做生意也好,造反也罢,不都是如此吗?不舍得投入,哪来的收获?” 苏咏霖用自己大大的双眼认真的盯着赵开山。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恳切的眼神,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思来想去,觉得苏咏霖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只能答应给苏咏霖一些油和肉——但是绝对不可能很多。 顿顿吃肉那是赵家自己嫡亲的家人才有的待遇,就算是充当打手的护院队伍都没有那么好的待遇,更别说一千个当兵的了。 量不多,也就五天能吃一顿的量。 尽管如此,也是很不错的了,因为苏咏霖本来没有觉得能要到,只是劝说一下,略做尝试,要不到也不觉得可惜,自己想办法就是,结果赵开山这冤大头还真给了。 苏咏霖的心情一下变得非常好。 少归少,终究有的吃,赵开山这样的大土豪也不知道有多么丰厚的储存,自己的家底他肯定不会轻易暴露,现在不薅羊毛,还要等什么时候? 这样,苏咏霖就有底气练出一支相对精锐的军队来。 对,相对精锐。 就那么些日子,能初步练个模样出来已经不错了,想练成精兵什么的那是想多了,但是也要练,抓紧一切时间去练,增强军队的组织度。 战争之中,个人的精悍并不能主导战争的走向,军队的组织度才是战争走向的关键因素。 就算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兵从来不曾手握钢刀斩杀敌人,只要能机械式的做出相对应的战术动作配合战友,也就足够了。 战场经验总归是要实战打出来的。 苏咏霖有陆战经验,也有水战经验,但是都不是和正规对手打的,而是和同样的一群私盐贩子打,感觉算不上什么正经的战斗经验。 他并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军事天才的那种,他也没有办法向那位能说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战神岳飞请教什么是打仗,可事到临头,不逼一下自己,谁知道自己有多少潜力? 所幸,他第一次要对付的也就是一群荒废训练的“八旗子弟”。 就算以后壮大了压力更大了,也不至于到岳飞那种刚登场就要和巅峰时期的金军交战的程度。 因为金军也和宋军一样,回不到巅峰了。 金、宋、西夏、大理,其实都一样,在无尽的对峙之中,都已经步入衰退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锐利,谁也奈何不了谁,大家开始了比烂环节,就看谁比谁更烂。 真要说劲敌,可能就是现在还远未真正成长起来的蒙兀诸部了。 这样想着,苏咏霖便稍微有些放心,随后制定了严密的训练计划。 他计划在正式起事之前,把这支一千人的作战部队全都变成至少能听懂自己的命令并且执行的【军队】。 很快,苏咏霖就公布了自己制定的一揽子整军训练计划。 既然要成军,首先公布的自然是编制。 考虑到实际作战需要,苏咏霖基本参考了王安石时制定的将兵法,采用三级编制,为了显示和宋军的不同,稍微更改一下军称。 宋军中基础单位为火,一火十人,苏咏霖则设一班十人,置班长。 宋军以五火为队,一队五十人,设队长指挥,苏咏霖改队为排,一排五十人,置排长。 宋军中又以十队为一营,辖五百人,为最基础的作战单位,这里苏咏霖就不改了,也设营作为基础作战单位,辖五百人,设营长统领。 将兵法中,以营为基础作战单位,以若干营为一将。 全军根据战区不同,不同地区设不同数量的将,上下之间尽量不打乱部署,以此改良宋军早期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问题。 苏咏霖只有一千人,设两个营,连最低限度的一将三千人也达不到。 他不好意思自称将,所以就告知赵开山,于是赵开山自称大统领,任命苏咏霖为指挥使,指挥这两个营。 他让亲信苏绝、苏海生分别担任两个营的营长,苏绝统领的营为白虎营,苏海生统领的营为朱雀营。 营下面的十个排按照天干名称,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排号,排下面的五个班则单纯用一二三四五来命名。 这样细致的规定下,就算是一个最基础的士兵也能明确自己的所属。 比如一名士兵隶属白虎营丁字排第三班,是谁的部下,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还有苏勇统领的仅有的三十名骑士作为苏咏霖的亲兵卫队。 这一规定之下,全军首先进行人员登记。 苏咏霖手下不缺能读会写的人,大家一起上阵,很快就把全军花名册搞定。 姓氏,名字,年龄,籍贯,家有几口人等等,只要是能记录下来的,全都记录下来,但要是有人不知道自己多大,那也只能空着。 花名册搞定之后,军职的安排也立刻颁布。 基本上担任军官的都是苏家自己人。 这是为了让军队更快的形成战斗力,也是为了更好的掌控军队,一举两得,无可厚非,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 三级军官安排完毕之后,建军也就实际上完成了,从开始乱糟糟一团到现在秩序井然全部搞定,也就过去两个时辰。 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的高效率办事的习惯放在这种正事上也是非常的契合——打仗和贩私盐,都是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 建军完成之后,苏咏霖颁布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 卯时初全军起床,穿衣叠被,整顿队列,然后集体活动身体半个时辰,到卯时四刻为止。 然后给半个时辰洗漱、吃早饭、解决三急问题,把自己拾掇拾掇,整整洁洁。 辰时初开始集结,首先进行一个时辰的队列练习。 巳时初结束队列练习,开始进行兵器练习,演练长枪刺杀、盾牌举放、弓弩射击等又是一个时辰。 午时,结束训练,全军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吃午餐和进行午休。 未时,全军进行一个时辰的识字课程,由识字的苏家老手带着刚刚成为苏咏霖部下的农民兵一起认字。 申时,视进度而言,最开始还是加强队列训练,什么时候队列训练的像模像样了,再和兵器结合起来演练军阵一个时辰。 酉时,全军吃晚餐,解决三急问题,稍作休息,军营之中自由活动。 戌时,全军按照新编制再次集合,进行一个时辰左右的交流活动,以一个班为基础单位,班长和士兵聚在一起进行交流,谈天说地讲什么都可以,主要是增进彼此的了解。 亥时初,全军准时熄灯入睡,等待第二天起床的命令。 如此周而复始。 接着,苏咏霖颁布了目前他所想到的合适的军法令,命嗓门大的人当众宣读。 比如当兵给饷钱,训练努力者给赏,偷懒者重罚,识字努力优秀者给赏,偷懒者给予惩罚之类的一些规定。 其中很重要的有几条被特别拎出来着重讲解。 其一,当兵的兵饷每个月公开给予,直接从军需官那边发到手里,一手交钱一手记录,清清白白,绝无拖欠,不过任何军官的手。 其二,军中伙食费用公开,火头军每天用了多少钱买了多少吃的都要对外公开,写在纸上,张贴在规定的区域让全军士兵知晓。 其三,军中无分军官还是士兵,伙食一致,火头军能准备什么就吃什么,上至苏咏霖自己下至普通一兵,都一样。 其四,也是非常关键的一条,就是军官不准辱骂体罚士兵,士兵犯错可以用军法惩处,但是军官如果辱骂、体罚士兵,立刻解职,还要在全军面前公开通报批评。 这是铁律,绝对不准动摇。 这些规定其实在苏咏霖掌管苏家私盐集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运用了。 苏家的私盐集团很早以前是军事化管理了,苏咏霖接掌的时候,核心集团就像是一支组织严密等级分明的军队,组织纽带就是利益。 苏咏霖增加了这些必须要遵守的规矩,辅以各种政治思想上的教化,愣是把这个刀口舔血的私盐贩子利益集团打造为了北上造反的火种,由里而外的把这个组织改造了。 所以对于苏咏霖提出的军规军法内容,原先的打手们都很习惯,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制盐工人们虽然不清楚,但是他们信任苏咏霖,愿意遵守。 而那些新近加入进来的农民兵,睁着迷茫的眼睛眨巴眨巴,搞不清楚这些规定都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要紧,苏咏霖也没指望他们从一开始就能接受明白这些规矩,跟着已经习惯规矩的苏家老人们,他们不用担心不能理解这些内容。 “既然跟随我,就要守规矩,这些规矩不仅是你们,我也会遵守,你们犯了错,军法如山,我犯了错,军法一样如山!” 苏咏霖面色冷冽的拄刀站立在全军面前,向全军许下自己的誓言。 一系列事情宣布完毕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火头军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晚上的晚餐——稠菜粥。 于是苏咏霖下令全军以班为单位,一班一锅,开始吃晚饭。 盐管够,粥管饱。 晚饭过后,是自由活动时间,苏咏霖要求各班班长带着各自的士兵前往他们的住处进行整理。 没办法,刚搬进来,很多东西都要整整理,不整理还真不好睡觉。 苏咏霖则把其他军队里的主要责任人全部喊到自己身边,给他们布置任务。 十八 他们眼中的火焰也烧得正旺 军队是建立了,但是一支军队也不全是作战兵员。 想要让一支军队强大有战斗力,辅助机构也是必不可少的。 比如伙食层面,军法层面等等。 这方面苏咏霖也安排了自己信任的专业人士来负责。 “老郭头,你从最开始就管着咱们的伙食,咱们吃你做的饭,舒坦,所以火头军还是你来带,之前的好习惯要保持,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而且丑话我要说在前头,人多了三倍,事儿也要多做三倍,有人吃不饱肚子,或者吃出了事情,我可不念旧情,咱们现在是军队了。” 苏咏霖盯着自家老火头,面色严肃。 四十多岁的郭敬顺呵呵一笑,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阿郎,你放心,只要有东西能做了吃,你们都不会饿肚子,要是吃出了问题,我偿命。” “谁要你偿命,要你守军法!” 苏咏霖笑着拍了一下郭敬顺的背:“我说了,咱们现在是军队了,不是原先的私盐贩子了,要守军法,军法要斩你,我可救不了你。” 郭敬顺还是一脸憨笑。 “知道了,守军法,明儿我就背,一个月之内,保证倒背如流。” “你说的,到时候我可要抽查,倒背不出来,我扣你军饷。” 苏咏霖开了个玩笑,惹得周围人一阵大笑。 安排好了吃饭的事情,苏咏霖又开始安排军法的事情。 “军法官是个容易得罪人的事情,我知道,你们心里或多或少都埋怨珪子不讲情面,但是我跟你们说,就是因为珪子不讲情面,咱们才能闯过那么多难关。 贩私盐也好,行军打仗也好,都要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珪子管军法,我绝对支持,我要犯了错,珪子惩罚我,我绝无怨言,同时,我也不准任何人有怨言。” 苏咏霖走到在私盐团队里负责“规矩”的田珪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珪子阴沉沉的一张脸微微抬起,一双珠子大眼白少的眼睛扫了大家一圈,给不少人的背后看的飕飕冒凉气。 那双眼珠子盯着人看的时候,真的瘆得慌。 要说在这个充满理想的团队里大家最怕的人是谁,苏咏霖排第一,田珪子就是当之无愧的老二。 田珪子从小跟着苏咏霖一起长大,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他沉默寡言,不怎么合群,但是非常守规矩,认死理。 苏咏霖掌权之后定下的规矩就是田珪子负责具体执行。 最早的时候,有三个不守规矩犯事的家人就是被田珪子逮捕的,然后上报苏咏霖以后执行【规矩】。 据说是这三人管不住裤腰带,强抢妇女,犯了苏咏霖定下的不准掳掠妇女的规矩,被砍了脑袋,当做反面教材广而告之。 田珪子一战成名。 要说理想,大家都有,热血,大家也有,这些都是苏咏霖带给大家的。 可是这个团队之所以没有被热血上涌烧坏了头脑,就是因为田珪子的存在。 苏咏霖很信赖田珪子,田珪子素来也不和其他人有什么往来,很专注于自己的职责,所以军法官这个职位,苏咏霖还是交给田珪子来做。 大家都不敢有意见。 吃饭和军法的事情安排好了,接下来就是后勤保障的事情。 军队里负责管后勤保障的后勤司司长林景春贩私盐时期就负责大家伙儿的后勤,干这一行干了好几年,深受苏咏霖的信任。 林景春本人算术水平一流,一把算盘打的极为顺溜,所以大家都喊他老算盘,哪怕他本人三十岁都不到。 “景春啊,后勤的事情我就交给你的,你的品行我是相信的,那么多年了,你管后勤一点事情也没有出过,军队里的后勤补给都交给你统一安排,按规定,务必要做到不偏不倚。” “喏!” 林景春笑呵呵的担下了任务,然后看了一圈眼神热烈的老伙计们。 “不偏不倚,这可是阿郎的命令,你们就死了这条心,也别往我这边使劲儿,不然珪子把我脑袋拿了,你们还能给我把脑袋重新安上?” 老伙计们看了看坐在一边黑着脸不说话的田珪子,一起咽了口唾沫,低下头不说话了。 成军的事情基本上都安排完毕,苏咏霖也就放心了。 此时天色渐晚,今夜大家伙儿也是真的很忙,苏咏霖便直接下令内务整顿完毕之后便可以熄灯睡觉。 从明天开始,全军完全按照计划表上的规定进行作息安排,如有不遵守的,必将严惩。 士兵们睡下之后,苏咏霖下令把核心团队喊过来集合,应到三百一十七人,实到三百一十七人, 这些都是能读会写的苏家班底,军事基础和文化基础比后来加入进来的制盐场工人们还要好,苏咏霖对他们抱有很大的期待。 而现在,苏咏霖需要他们把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农民兵转变为新一代的火种。 他们集合在营地中央的大空地上,用以照明的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站在火堆边上,火光把苏咏霖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咏霖的声音响亮、坚决。 “记得当初我是怎么和你们说的吗?记得当时你们是如何接受我们要北上的这件事情吗?现在我要你们把我对你们说的话再对你们手下的那些农人说一遍。 我们的目标,需要更多人的帮助,仅仅只靠我们自己这一千人,是不够的,我们需要一万,十万,乃至于一百万这样的朋友,我们需要他们帮助我们一起战斗! 我知道,你们有的人已经在心里喊苦喊累了,已经有人开始嫌弃这些农人低矮、消瘦、丑陋、愚钝,但是回想当初的你们自己,何尝不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会你们? 你们认真想一想当初的你们自己,不也是如此吗?他们就是当初的你们,你们就是未来的他们,连身边的几个人都无法改变,又如何去改变整个中原?” 苏咏霖发出了号召:“记着,当时的我就是现在的你们,而你们,就是未来的我!明白了吗?” 然后得到了他们集体的热切的回应。 火堆烧得正旺,他们眼中的火焰也烧得正旺。 诚然,这些农民都是赵开山这帮人的佃户,对他们怀有深切的恐惧和服从性,但是他们现在是苏咏霖的兵,直接接受苏咏霖的指挥。 他的本部是这群农民的两倍,两个带一个,还能带不动? 不趁此时扩大影响力和势力,更待何时? 正式的训练从第二天一早开始。 卯时一到,全军起床的号号角声和鼓声准时响起。 原先的三百多号精锐打手们反应最快。 他们眼睛一睁,条件反射似的一记鲤鱼打挺就从床铺上起身,快速拍打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就下床穿衣叠被。 原先制盐场的工人们反应也还算不错,也快速起身,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就起来了。 同时,本就起早贪黑的农民们倒也没有赖在床上不起来,也是顺顺利利的起床了,就是速度有点慢——赖床是一种奢侈的特权,从来不属于普通的劳动人民,不管他们当没当兵。 新任军官们吆喝着让大家快一点穿衣叠被,快一点去操练场上集合。 但制盐场的工人们农民兵们没有那么利索,行动较为迟缓,于是等全军集合完毕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苏咏霖着装整齐面色严肃,身边站着一群主要军官。 “集合时间已经超过了半炷香,用时太长,队列站的歪歪扭扭,很成问题,念在这是第一次,姑且不做惩处。” 田珪子作为军法官上前讲话。 田珪子讲完,苏咏霖上前,伸手指向面前某个方向。 “方才的集合行动之中,最先集合完毕的队伍是你们班,班长上前,报上你们的番号!” “喏!” 原苏家精锐打手出身的新任军官王思太上前一步,高声道:“白虎营乙字排第六班!应到十人,实到十人!” “赏!” 苏咏霖一挥手:“率先集合完毕,全班十人每人奖励铜钱十文!” “喏!” 负责后勤的林景春上前一步,一手托着记事本一手拿笔记录:“白虎营乙字排第六班,全班十人,每人赏钱十文!记录在案!” 这个幸运的班顿时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很多人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而他们本身也十分喜悦。 “早起集合,速度要快,队列要整齐,不得延误,今天是一天,不进行惩罚,往后每一天但凡有超过一盏茶时间的,一定会有惩罚,而相对的,第一个集合到位的班,每人赏钱十文!” 苏咏霖公布了这条奖惩规定,着人反复宣布,务必让每一个人都一清二楚,执行到位。 然后开始晨练。 十九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 第一天晨练,苏咏霖还是比较仁慈的。 考虑到新加入的农民兵们营养不足,所以从最简单的开始训练,排成队列,用稍微较快的步伐绕着大操练场的边缘走。 全军自苏咏霖以下全部参与,苏咏霖带头控制速度,一起绕着大操场走。 田珪子带着军法官队伍手持长棍伴着队伍一起前进,看到有试图偷懒的、掉队的,就用棍子威胁,让他们回到、跟上队伍的进度。 建军以后,军队内惩戒的权力全部收归军法司,身为军法司司长的田珪子掌握执法权,对上至苏咏霖下至普通一兵的所有人拥有执行权。 真要偷懒耍滑不听命令,上去就是军法伺候。 前面领着旁边盯着,半个时辰以后,基本上农民兵们都气喘吁吁了,而状况最好的还是原来的精锐打手们。 不过到底是庄稼人,耐力还是有的,他们也坚持下来了,虽然说队列多少有些凌乱。 晨练结束,半个时辰时间洗漱吃饭解决三急问题,时间还是足够的。 早饭也是稠菜粥,盐管够,还有些碎菜叶子,肉和油水什么的虽然没有,但是把粥煮的稠稠的黏黏的,吃起来也挺抗饿。 农民兵们也是惊喜地发现苏咏霖带着他们,居然给他们一天三顿饭,以往都是吃两顿饭,苏咏霖却给三顿饭。 起床利索还给赏钱。 好人啊,好人啊! 这是很多农民兵们最直观的第一印象。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的第一印象有所偏颇。 他们最先要面对的是队列训练。 步兵打仗全靠军阵,队列是军阵的基础,不练好队列,就练不成军阵。 而队列不仅仅是站成一排走正步,也要训练听懂军官的号令,包括但不限于口令和旗语、鼓声等等。 古代军队没有无线电通讯设施,将军指挥作战无法及时的把命令传递给每个基层军官,那么就要通过旗语、鼓声或者号声把命令传达,让军官和士兵执行命令。 什么声音代表什么命令,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要经过较为严格的训练才能明白、执行。 而一旦训练完成,一支可以顺利执行指挥官命令的训练有素的义军,对上金人那些仓促拉上战场干仗的签军,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很多古代军队【一触即溃】【一溃千里】,都是这方面训练不到位的体现,给训练精良的军队降维打击了。 但是同样的,金国家大业大,试错成本很低,反复尝试的机会很多,打一次败仗就像挠痒痒一样。 苏咏霖等人是起义军,先天不如人家,连一次都输不起。 所以必须要严格严格再严格,细致细致再细致! 苏咏霖没有失败的机会,至少在势力壮大以前,在义军席卷整个山东以前,失败一次的后果都是他难以承受的。 他亲自上阵,拿着战旗,战鼓,还有号角放在大家伙儿面前,给他们讲这些东西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比如敲慢鼓意味着什么意思,敲快鼓意味着什么意思。 一点点讲明白,一点点尝试,从最开始错漏百出的滑稽场面到一个时辰以后堪堪成型有点模样的场面,苏咏霖还是看到了一些成果的。 当然相对于苏咏霖的成就感,农民兵们可就累多了,制盐场的工人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 之后的兵器训练也是如此,很多人从出生到现在都只和农具打过交道,或者和制盐工具打交道,谁也没有把玩过真正能杀人的钢刀和长枪,还有那看起来就特别沉重的重斧。 这些东西都十分有重量,重量往往超过一般农具和工具,长度也更长。 农民兵们和工人兵们把这些兵器拿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难以挥动,更别说作战了。 “现在或许很重,但是不要紧,多练练,你们就习惯了。” 苏咏霖这样说着,让熟悉这些兵器的军官们手把手的教会他们的战友们如何使用这些兵器。 在南宋的时候,获取刀枪和获取弓弩、盔甲的难度不是一个等级的,只是有刀枪而没有弓弩和盔甲,官兵不把你当回事儿,但是你有了盔甲和弓弩,那就是真要造反了。 一个远程攻击,一个近身防御,怎么看都是要造反。 所以打从苏定光那时候开始搞到刀枪就不是难事,但是搞弓弩和盔甲就真的很难,而且本身宋军内部对于神臂弓、克敌弓这一类的兵器管的就很严,军队有时候要都不给全额拨付。 军队尚且不够,外人想搞到就更难了。 苏咏霖手上一共也就三十多副神臂弓,盔甲更是只有十八套,就算想要练习杀伤力很大的神臂弓也没有充足的条件。 但是好就好在这里不是大西北,而是山东,再往北是河北,地势较为平坦。 地势较为崎岖的地方,比如大西北,宋军对付西夏的时候,弓弩就是主力,列阵的时候大部分士兵都是弓弩手,那个地势就适合弓弩手居高临下大发挥。 但是山东河北这一块地势较为平坦,黄河改道之后更是一马平川,特别适合骑兵行动。 这种地势上对付骑兵的时候,步兵列阵就需要更多的长枪手和盾兵,面对骑兵冲击的时候阵势更稳,不容易被冲垮,弓弩手则退居次要。 所以之前赵开山担忧弓弩手数量不足的时候,苏咏霖就如此宽慰他。 赵开山认真思考之后认同了苏咏霖的看法,决定顺其自然,等攻克三州获取金军武库之后,自然能得到大量弓弩,那时再说也不迟。 上午的训练量很大,消耗也很厉害,日到中午,大家都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午餐时,苏咏霖让他们排队到操练场旁边不远处的小河边洗手,抹一把脸,再去吃饭。 中午给的饭是干饭,干饭和腌菜,还有一些看起来就清汤寡水的汤——有就不错了,至少有饭有菜有汤。 对于苏家老人们来说,这样的伙食不算什么,他们当私盐贩子的时候吃的可比这些好多了,苏咏霖拿他们当人看的。 但是对于刚刚投靠的农民兵们来说,这样的伙食那是针不戳,更重要的是,一天给三顿啊。 实实在在的三顿饭,顿顿都能吃饱啊。 早知道当兵是这个待遇,早就盼着主家造反了不是? 午饭过后,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 军规是必须要回到宿舍里睡午觉,养足精神以备下午的训练,这个很容易接受,本就累得慌,睡个午觉更是求之不得。 午觉睡起来,伸个懒腰,神清气爽。 但是迎接农民兵们的不是他们想象之中更加辛苦的训练,而是全体集合在大操场上,以一个班为单位坐成一团,班长教他们认字。 一个班一般不是只有一个识字的,往往有六七个,打手出身的和制盐工人出身的士兵都认字。 所以有限的三四个农民兵一看——欸?怎么都认字?就咱们几个不认字? 南边宋国的文化人那么多吗? 农民兵们十分郁闷。 所以一个班里,往往六七个人一起协作,两三个人教一个,带着这帮老实巴交的农民兵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这群苏家老人们都还记得当初苏咏霖是怎么手把手教他们认字、帮他们摆脱愚昧的。 他们也记得苏咏霖的话。 “只有认了字,有了文化,才算是个真正的人,上等人不把咱们当人,当然不会教咱们识字,但是不要紧,咱们自己教自己,总要把咱们都教会了,都认了字,有了文化,都做堂堂正正的人。” 苏家老人们告诉农民兵们这句话,农民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惊讶和不解。 但是不要紧,认字是强制性的,想不认都不可以,认得多了给赏,偷懒耍滑不认字的还要交给军法处去惩罚。 这个规定公布下来,畏惧惩处的农民兵们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写在白纸上的黑字,笨拙地跟着苏家老人们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这个字的读音。 一个时辰过去,认字课结束,下面又是新一轮的队列训练。 苏咏霖把队列训练当做首要工作来抓,不单单是听令的士兵,敲鼓吹号挥舞旗子的士兵也要了解这一切,方便在战场上传递准确的命令给一线指挥官。 总之就是各种练。 士兵们一排一排的前进后退前进后退,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号声鼓声响成一片,传令兵们也累得够呛,整个练兵大营里热闹非凡。 好容易熬到了晚饭时间,别说农民兵们,苏家老人们也饿的前胸贴后背,抱着粥碗狼吞虎咽,吸溜吸溜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然,粮食管饱,说一天三顿就一天三顿,绝对不坑人。 晚餐和饭后休息时间有一个时辰,吃过饭后,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消食,走走晃晃,互相之间讨论着今天的奇妙经历。 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之后,就是这一天最后的活动了。 说是增进战友之间的互相了解,增进大家的感情和信任度,但是农民兵们自我介绍之后,却是听着自家班长和那些苏家老人们讲述的他们贩私盐的时候的那些故事,入了迷。 他们第一次知道他们的这些上司和战友们都是贩私盐出身,在南宋贩私盐、制作私盐,冒着生命危险赚钱,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张刺激。 在紧张刺激的生活之中,他们增长了很多见识,见到了很多人间惨剧。 于是他们就把这些人间惨剧一个一个的说给农民兵们去听。 就和当初苏咏霖把这一个又一个凄惨绝伦的故事讲给他们听的时候一样。 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需要杜撰,甚至不需要怎么增添艺术修辞手法,只要说出来,这故事本身就已经可以震撼人心。 做牛做马的老百姓们是怎样背负着残酷的压榨供养那些奢侈度日的读书人老爷们的呢? 他们所背负的压迫和剥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由浅入深,从最凄惨的故事开始讲起。 所以第一个晚上,这样的故事就让整个军营里的人们都哭成了一片,还有人抱头痛哭的。 不得不说,这个军营里面所有的人,除了苏咏霖本人以外,都是穷苦出身,对这种事情特别容易产生共情。 苏咏霖虽然出身官宦家庭,但是爷爷苏定光去世以后,他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去当官,社会阶级已然滑落,成为平民。 他是属于真正的除了钱啥也没有的人,而且稍有不慎,财产就会被剥夺,性命也难以保住,也已经是他们的自己人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拥有一样的遭遇和情感,面对这些卖儿鬻女却依旧不得饱腹甚至惨死的故事,谁又能忍住情绪的决堤呢? 整个军营哭成一片。 在哭声中,苏家义军第一天的整训结束了。 二十 逐渐消失的沟壑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套模式不曾更改。 起床,训练,吃饭,训练,吃饭,认字,训练,吃饭,哭,然后睡觉。 其实苏咏霖也觉得他们每天都哭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这可能也是正常的。 农民心里的苦,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的多,一旦有了倾诉的途径和发泄的途径,恐怕不是哭那么几次就能满足的。 但是,生活里不能全是苦,军旅生活也一样,总要有点甜。 每五天一次吃肉的日子就是最甜的时候。 炖的香香烂烂的肉,不管是苏家老兵还是那些农民兵,见着肉,个个眼睛放光。 除了极少数奇葩,又有谁不喜欢吃肉呢? 虽然数量不多,终究能吃一顿肉,香香的,油油的,平时饭菜里也多少放点油水,一段日子下来,气色好了不少。 菜色渐渐消退,多了一丝血色,感觉比原来那黑黄枯瘦的模样更像是个真正的人了。 对于他们来说,参军,就等于进补。 如此循环往复,在所有人的军事技能逐渐走向熟练的道路之上,苏咏霖观察到士兵们彼此之间也少了很多隔阂,多了一些亲近。 打手出身的精锐们、制盐工人们还有本地农民们,因为共同的经历和凄惨的过往,越走越近,渐渐融为一体。 整个军营就像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大家庭,在寒冬腊月风雪交加之日抱团取暖,虽然觉得寒冷,但是只要紧紧拥抱在一起,总能靠着各自身上的温度弥补取暖物品的不足。 那些麻木的农民兵们看上去也有所改变了。 他们的面上少了几分死气沉沉,多了几分活跃,眼睛也变得有些清澈、灵动,不复往日的呆滞浑浊,他们开始变得活泼起来,而不是最开始的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面对苏家老人们和上司们,他们也变得敢说、敢笑,休息的时候甚至会主动说些玩笑话惹人开心。 训练的时候因为严格的军法而一丝不苟、一言不发,休息的时候便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苏咏霖凑过去听的时候,往往能听到一些很恶趣味的颜色段子。 似乎男人之间很容易就靠这些段子把关系拉近了。 稍微打探一下,就知道又是苏勇这混人在军中散播满是颜色的段子。 这家伙不仅自己思想不健康,还要带着大家伙儿一起思想不健康,经常说一些汉成帝和赵飞燕、唐明皇和杨玉环之间的运动段子。 苏咏霖有些时候真的想要把苏勇这个人形自走黄色颜料桶给人道毁灭了…… 但是很莫名的,这家伙的存在给整个军队在严格枯燥的训练生活之中添加了一丝快活的空气,起到了放松的作用。 罢了,罢了。 随着时间推移,或许是苏家义军内部严厉禁止军官私自打骂士兵的规定把士兵和军官的距离拉近了。 或许是同吃同住同用的规定又让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差别。 又或许是夜晚篝火堆旁的互诉衷肠和共同的经历让彼此之间的沟壑逐渐消失。 哪有人生来就是麻木不仁死气沉沉呢。 总归是大环境造成的,大环境让他们如牛马一般机械且麻木。 而在苏家义军的训练营里,大环境是宽容的,是温暖的,是互帮互助的。 苏咏霖不断宣讲,告诉大家,军官指挥士兵是职责,士兵服从军官也是职责,都是职责所在,所有人应当谨守职责,遵守军法。 大家不该是泾渭分明的两种人,而是在战场上生死相依的战友,是同一种人,是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存在。 在这样的氛围促进下,农民兵们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夜晚篝火旁的活动也不单单是苏家老人们的讲述,农民兵们也开始讲述自己的不堪过往。 农民兵们所遭受的苦难,都是在孙家、刘家和赵家的时候所遭遇的。 他们原本哪里敢说呢?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苏家义军的氛围带给了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让他们逐渐敞开心扉,敢于诉说自己不堪的过往。 比如辛苦耕作一年到头也难以吃饱肚子,比如家人生病的时候求医问药是个老大难题,比如主家恶奴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而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忍气吞声。 最难为的还是时刻担忧主家提高租子,让他们本就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难以为继。 苦啊,就是一个苦,但是为了一口吃的,又能如何呢? 不忍气吞声,连一口吃的都没有了,挨打挨骂和挨饿比起来,实在不算个事儿。 越来越多的农民兵开始诉说自己的心里话,把过往的委屈和不满缓缓倾诉,一点一点的倾诉,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同时他们对苏咏霖的感觉也逐渐改变。 一开始看着苏咏霖肤色白净牙齿白亮,一看就是个富家贵公子的模样,还以为这又是个喜欢做恶的衙内,是专门来折腾他们的。 结果却意外的发现苏咏霖和他们同吃同住,一点也没有贵公子的样子。 指导训练的时候一丝不苟,甚至非常严厉,有人偷懒,他就干脆的喊来军法官,军法从事,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犯错,绝不姑息。 休息的时候却常带着笑容,对他们非常和蔼,有人受伤,他会关照,有人生病,他也会关照。 一天三顿饭顿顿让他们吃饱,有人在训练中做得好,达到了他的标准,他也不吝赏赐。 晚上篝火晚会的时候,苏咏霖也会随机挑选一个班组的队伍,和他们坐在一起,与他们谈论过去的事情,谈论自己所见到的那些惨剧。 时间一久,大家都觉得苏咏霖是一个公私分明、外冷内热的好长官,非常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苏家义军的凝聚力渐渐形成,朝着一个非常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被田珪子敏锐地发现了。 于是在巡视营房的时候,田珪子向苏咏霖提出了这件事情。 “阿郎,有个事情,咱们要提前考虑一下。” “你说。” 苏咏霖动手摇了摇一扇木门,测试了一下这扇木门的强度,感觉很满意。 “那些农民兵现在虽然归咱们指挥,但是他们都是有家室的,家室还在赵开山和孙子义他们那儿,只是他们人给咱们用,打仗战死也就算了,赵开山和孙子义都不会太在乎,但是如果这些农人有了对于他们本人的反意……” 田珪子的话没说完,但是苏咏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二十一 咱们终有一战? 没错,苏咏霖就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收他们的心,获取他们的信任,进而鼓动他们造反。 但若只是单纯造金人的反,也就算了,关键在于苏咏霖并非仅仅是在造金人的反。 现在只是第一步和第二步,还没到最后的第三步。 第三步才是最要紧的。 苏咏霖就像是给秦王献上地图的荆轲一般,正在缓缓展开地图,尚未露出最后的匕首。 尽管如此,长期受到欺压辱骂和残酷剥削的生活所产生的不满一经挑起,就再也不能压制下去。 稍微经历一些人过的生活,就再也不能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当中去了。 他们身上就是带着光的,除非灭杀,否则不管怎么折辱,都不能让那光熄灭。 当年,田珪子等人也是如此。 他们接受了教育,被苏咏霖激起了不满和勇气,摆脱了宋廷的精神枷锁,随他一起北上造反来了。 要是这些农民兵也一样摆脱了精神枷锁的话…… 起义军的领导者们可都是地主豪强。 他们反抗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和佃户,保住自己的剥削地位,并不是为了让普通百姓吃饱喝足。 所以,苏咏霖这样做,就是在挖他们的墙角。 要是叫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情,怕是不好解释。 田珪子对此产生了担忧。 苏咏霖拍了拍手。 “珪子,你说,咱们北上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田珪子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驱逐金人,夺回中原,再以此为根基,解救南宋的老百姓,把那群吃人的上等人碾碎。” “那不就可以了?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只要是为了这个目标,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去做的?”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开口道:“如果赵开山他们成为我们目标的阻碍,我们是妥协,是放弃我们的目标,还是坚决抗争呢?” 田珪子一愣,没说话。 “上等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丧心病狂,而我们若要抗争,就要比他们更强,争取更多的人站在我们这边,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这样去做,因为他们有退路,而我们没有!” 苏咏霖把手放在了田珪子的肩膀上,捏紧,紧盯他的眼睛。 “记着,你的每一次犹豫,都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咱们正在走的,是一条除了胜利,就必然是死亡的路,明白吗?” 田珪子咽了一口唾沫。 “明白。” 苏咏霖点头,微微笑了笑,松开了自己的手。 “当然,在最终决裂之前,我们也不能放弃争取的可能,至少在眼下,咱们共同的敌人是金人,赵开山他们是咱们的朋友,所以我才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在金人的高压面前,咱们内部的些许分歧是不会有什么危害的,大家都知道轻重缓急,可一旦金人的压迫感没有那么强了,而我们本身越来越强了,这个问题才是真的问题。” 田珪子眼睛一亮。 “阿郎,你的意思是,咱们终有一战?” “我希望没有,我希望他们会在这场斗争中发现自己的良知,毕竟,不论出身如何,有良知和勇气的个人还是存在的。” 苏咏霖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子看着田珪子。 “当然,有良知的人、会反省自我的人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还是高高在上的上等人心态,所以,咱们终有一战。” 田珪子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走到了苏咏霖的身后,单膝下跪。 “阿郎,若有那一日,我愿舍弃此身,任凭驱使!决不让任何人阻挡阿郎的前路!” 苏咏霖笑呵呵的伸手扶起了田珪子。 “若有那一日,我也愿意舍弃此身,为咱们的目标而驱驰。” 田珪子终年没有一丝温度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丝带有温度的笑容。 身处饿死边缘而被苏咏霖用一块饼一碗粥救回来的乞儿田珪子,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有温度的表情了。 是的,赵开山等人,是苏咏霖他们目前唯一的盟友。 目前他们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推翻金国。 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只要赵开山等人不主动敌对,苏咏霖也绝对不会对他们动手。 因为大家都是推翻金国的盟友。 而当金国被确定推翻了,那个时候,才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而到那个时候,苏咏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他决定舍弃城池选择农村,本也就是两手准备。 我不要城池里的财富,我要人心。 因为他的敌人绝对不仅仅是金国统治者,还有所有的上等人。 其后,苏咏霖又召开了苏家核心集团的三百人大会,在会议上宣布了起义之后的行动方案。 “咱们起事的规划,是由赵大统领、孙统领等人首先行动,他们会把与他们相识的沂州、莒州和密州三州的金廷军政首脑请到他们的家里,热情款待,然后在席间动手,杀死他们。 这帮军政首脑一死,三州群龙无首,一团乱麻,咱们就可以立刻起事,出兵攻打三州城池,绞杀敢于抵抗的官吏、金兵,一举占领三州作为咱们的根据地。 而咱们这一千人的任务,你们都知道,是在赵大统领率领主力攻打城池的时候,去乡野之间绞杀镇防猛安和民户猛安,阻止他们可能的行动,以此确保主力可以快速拿下城池。” 苏咏霖说完,大家伙儿纷纷点头,表示明白这次的行动目标。 “当然了,军事行动是这样计划的,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还远不止于此。”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攻打镇防猛安和民户猛安,这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最好的东西当然都在城池里,财富也好,兵器也好,都在城池里,但是我认为,我们最大的财富,还是在乡村之中。 咱们是外来户,在本地其实没有根基,实质上,咱们是依附着赵大统领而存在,没有自己的根据地,这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其他土地都有了主,咱们没有借口去占领。 所以,就要在战争之中剿杀猛安谋克户,从他们手里把土地、农户抢过来,如此,被咱们攻下的乡村,就会成为咱们真正的根据地,咱们才算是真正的在山东站稳了脚跟。” 核心成员们纷纷点头,对此也表示理解。 “可仅仅是占领,是不够的,不要强占土地,而要把土地分给农民,让他们拥有土地,然后用我教给你们的方法,让那些本地农民成为咱们的自己人,别人抢不走的咱们的自己人。”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了苏咏霖告诉他们的该怎么争取农民的支持这件实情。 苏家义军并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就获取大量的财富,他们需要的是可以作为后勤基地的根据地,真正可以让他们站稳脚跟的根据地。 苏咏霖现在并无法得到中原汉人精英们的帮助。 但凡有点出路的汉人精英现在都在帮金人做事,都在做官,通过科举考试加入金廷,维护自己的利益。 赵开山这一类的,其实属于已经被边缘化的地方豪强。 现成的谋臣武将都不会自动来投靠,所以,只能从最底层没人在意的劳苦大众们之中获取支持者。 当然,最重要的本身,就是劳苦大众。 这个时代,没人知道,或者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个真理——他们帮谁,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精英们都觉得自己才是天下主宰,都在忽视这个真理,这很好。 这就给了苏咏霖依靠农民而不断成长的巨大机遇。 你们不要农民,我要。 二十二 打出一分战果,要宣传出十分的气势 军队训练继续,而整个起义造反的谋划也不断推进。 三月底,赵开山等人完成了最后的联络,敲定了全部的细节,一些很难得到的起义物资也逐渐到位,起义的准备逐渐完善。 赵开山忙里忙外做准备,安排军官和管理后勤的人,把自己的亲朋好友和亲信随从挨个放到要紧职位上确保自己对军队的绝对指挥权,然后又筹划着占领城池以后怎么扩充实力。 等一切都忙完了,他终于想起苏咏霖还在练兵呢。 说是要练精兵,从他这里要去了一日三餐的待遇,还要去了五日一顿的肉食,兵要是练得好还行,练不好,那就真的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不过苏咏霖手底下搞情报的人不错,屡屡给他送来临近几个州府尤其是益都府统军司的动向情报,这很有意义。 私盐贩子就是擅长搞情报啊。 赵开山如此感叹。 苏咏霖如果不是个带兵的人才,用去搞情报也不错,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嘛。 于是他让人通知一下苏咏霖,说他要去“视察”一下苏咏霖练兵练得如何了。 苏咏霖接到通知,就把这个消息放给了所有人,让所有人知道大统领要来视察了,让大家都做好“汇报演出”的准备。 等赵开山来到军营的时候,苏咏霖带着几个卫兵站在大营门口亲自迎接赵开山。 “哈哈哈哈,贤弟啊,近来可好?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苏咏霖还是一样的笑容可掬。 “好着呢,好吃好喝,顿顿都能吃饱,全赖兄长给咱们那么多粮食吃。” “贤弟若能练成精兵,吃的好一些又如何呢?” 赵开山大笑着,便和苏咏霖一起进入了大营。 苏咏霖稍稍落下赵开山半个身位。 “兄长能相信我,给我那么多粮食让我练兵,我是非常感激的,所以这些日子来夙兴夜寐,唯恐有负兄长所托,白费了兄长的一片好意。” 苏咏霖这话说的赵开山就很开心。 于是他停下脚步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不要有这些顾虑,咱们都是第一次造反,没有经验办错了事情并不奇怪,你兄长这儿别的不多,就是粮食多,仅仅是粮食,兄长还是能满足你的!” 苏咏霖一副大为感动的样子。 “多谢兄长,兄长,请!” 赵开山哈哈一笑,便跟着苏咏霖来到了大操场,一眼望见了军容严整的一千名义军士兵,顿时眼睛一亮。 “贤弟,这……有点样子啊。” 赵开山一脸兴致勃勃的走上前去,左看右看,就觉得这军容怎么看怎么舒服。 走到左边边角横过来一看,喝,所有人都在一条线上。 竖过来再一看,嘿,还是一条线。 那…… 斜着再一看,哟,还是一条线! 这队列真是有模有样,这人也站的有模有样。 个个挺胸抬头器宇轩昂,目视前方毫不偏离,仿佛除了前方就没有什么地方好去看似的。 “贤弟,你这兵练的有模有样啊!” 赵开山左看右看都觉得欢喜,甚至有点惊喜的感觉。 赵开山是没想到这短短十多天的功夫苏咏霖就能把兵练成这样整齐的模样。 苏咏霖也只是笑了笑。 “步军打仗,首重军阵,军阵之术,首重队列,所以练兵,顶顶重要的事情便是操练队列,就是那么基础的事情,眼下也才打个基础,看起来像个样子,真要上了战场,不顶用。” “贤弟不可妄自菲薄。” 赵开山走来走去对着士兵们的队列比划直线,越比划越来劲,笑着开口道:“就这样的队列,我就没在金兵队伍里见过,那一个个歪瓜裂枣的模样,哼!” “那不是最好的事情吗?” 苏咏霖呵呵一笑。 赵开山连连点头,看了一阵,又好奇地问道:“贤弟能操练一下军阵让我看看吗?” “怕是要让兄长看笑话了。” “这才几天功夫就能练出个样子来,为兄虽然没带过兵,但是也知道这精兵练起来不容易,贤弟有如此能耐,为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呢?” 于是在赵开山的撺掇下,苏咏霖亲自挥舞令旗,叫鼓手敲鼓传递军令,让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执行军令。 倒也是不负众望,有几个方阵很成功的没反应过来把队列搞乱了。 赵开山却很满意,拍着苏咏霖的肩膀称赞他练兵有方,还当众宣布要送点肉过来犒劳大家伙儿,引起一阵欢呼。 视察完毕,苏咏霖送赵开山离开练兵大营,赵开山就向他交代重要的事情。 “贤弟练兵有成,这起事的事情为兄也就更加有底气了,现在咱们三个州的兄弟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已经约定日期,日子一到一起动手,直接占领三州,贤弟这边也要抓紧。” 苏咏霖点头。 “兄长放心,我这边只要兄长一声令下,立刻出击,绝不拖延,兄长不必担心我,全力拿下城池。” “那就好,对了,还有。” 赵开山压低了喉咙低声道:“贤弟,若是三州起事顺利,为兄想要往济南一带发展,那边人多,富庶,咱们可以更加壮大,贤弟以为如何?往那里发展可以吗?” 苏咏霖看着赵开山,发现他似是有些焦虑不安的模样。 不过想想也觉得正常,毕竟是造反,稍有不慎满门抄斩,谁不会感到焦虑呢? 这是好事,毕竟赵开山终于开始思考未来的走向了。 “这当然可以,济南府虽然不是山东东路治所,但也是重要的地区,那一带人口充沛,较为富庶,占据可以获取更多的物资,可以让咱们更加壮大。” “那是自然,自然。” 赵开山点了点头,走了几步路,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握紧了苏咏霖的手。 “贤弟,你说,咱们一旦起事,会孤军作战吗?会有盟友帮助咱们吗?” 苏咏霖看着赵开山脸上略显犹豫的表情,立刻笑了出来。 “兄长放心,金廷倒行逆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咱们这里打几场胜仗,一定能极大地鼓舞整个山东乃至整个中原的仁人志士,到时候他们都会揭竿而起帮着咱们一起对付金人,咱们绝不会孤军奋战。” 苏咏霖握住了赵开山的手,给他加油鼓劲。 赵开山望着苏咏霖坚定的表情,稍微松了口气,然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有贤弟这番话,为兄就放松多了,好,贤弟,那咱们就这样定下了,生死相依,决不背弃!” “生死相依,决不背弃!” 苏咏霖与赵开山一起许下誓言。 送走赵开山,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叫人把刚从益都府回来的苏隐喊到了身边。 “咱们起事,不能孤军奋战,要充分利用金国的内部矛盾,只靠咱们自己,时间太紧,力量太弱。” 苏隐眨了眨眼睛。 “阿郎,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和契丹人联系?” “对,和契丹人必须要有联系,要让契丹人知道咱们在这里打的风生水起,有模有样,另外,不只是契丹人,整个中原,我就不相信没有对金人感到痛恨的豪强。 一旦咱们在山东站稳脚跟,阿隐,我要你潜入河南、河北,在河南河北之地广泛散播咱们起事的消息,然后再去燕云之地寻找契丹人,把山东起事的消息散播给契丹人知道。”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咱们这边要打,那边也要宣传起来,打出一分战果,要宣传出十分的气势!知道的人越多,造反的人就越多,造反的人越多,咱们的胜率就越大!” 苏隐立刻明白了苏咏霖的意思。 “所以,阿隐,我会给你安排更多的人手,你要抓紧时间训练他们,时机一到,你就要立刻北上,不惜一切代价,把消息送到各地!” “喏!” 苏隐单膝下跪。 大起义就在眼前,时间已经不多了。 苏咏霖愈加加紧练兵,天天亲自督促,甚至削减了识字课的时间加紧练兵,加大了训练量。 “不要觉得我是在折腾你们,你们终究是要上战场的,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们喘息的机会,他们只会拼尽全力要了你们的命!现在多喘几口气多流几滴汗,战场上你们才能活着!” 苏咏霖看着因为得到赵开山的赏赐而有些懈怠的军官、士兵们,如此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他们。 “我爹娘都没了,所以我把你们看成我的弟兄、我的家人,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懂吗?我要你们都活着!我不想看到一场大战之后你们纷纷离我而去!我要你们都能好好儿的活着!” 苏咏霖的训斥之后,练兵大营里的氛围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人人面色肃穆,少了几分轻佻,多了一丝凝重,连苏勇都不会说颜色段子了。 天边密布的战云正在缓缓逼近他们的头顶,大战开始之前的紧张席卷了每一个人的内心。 南宋绍兴二十八年四月初六清早,赵开山派人来通知苏咏霖,说他已经成功邀请了沂州防御使到自己家里做客,起事近在眼前。 若是顺利,下午就是正式起义的开始。 要是更加顺利,今天晚上,他赵开山就能在临沂县城里睡觉了。 二十三 安贞美滋滋的筹划着之后的官途 得到赵开山的通知,苏咏霖立刻召开了全体军官军事会议,把地图摊开,最后一次讲述义军的行军攻略。 先打弱的,再打强的,根据金人村寨和镇防猛安营寨的分部方位,从距离最近的金人村寨开始攻击,攻打他们的民户。 他们的民户基本上都化身为养尊处优的地主,要说战斗力,估计也不剩几分。 通过打击他们的村寨获取军队的战斗经验和胜利者的心态,扫除大家对于金人的恐惧,然后再去拔除作为真正的军事设施的镇防猛安。 这应该不是难事。 怀着如此这般的信心,苏咏霖开始交代战士们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事情之前他也交代过,现在是最后的嘱咐。 “记住,除了打胜仗之外,还有一个重点,那些金人俘虏能不杀死就不杀死,要把他们留给本地农民,要发动农民,把刀交给他们,如此,才能让本地农户与我们真正的站在一起,无法割舍,明白吗?” 军官们整齐划一。 “明白!” 苏咏霖点头。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不能有妇人之仁,不能有任何迟疑,明白吗?” “明白!” 全体军官领命,四散而出,把苏咏霖的指令传达给全体士兵,从上到下,统一意志。 随着军官的到位,全军开始行动。 负责后勤的林景春带着妇女和儿童们这些“后勤人员”把钢刀、长枪、盾牌、弓箭和简单的自制甲胄纷纷发到每一名士兵手上。 部分士兵看着妻子、孩子,对她们笑了笑,没说什么话。 妇女和儿童们也没有说话,默默地把后勤物资发给每一名士兵,然后列队整齐的离开了操练场。 她们的职责完成了。 她们知道自家男人、父亲要去干什么,也知道这一去会有什么样的危险,但是她们更知道不这样去做,未来就是昏暗无光的。 苏咏霖说过,要带着他们去创造一个属于咱们自己的未来。 这些妇女儿童和男人们一样,也都怀着同样的信念,对未来怀有深切的期盼。 后勤物资全部到位之后,军官们带着士兵们一起全副武装,然后在大操场上集合队列,等待接下来的命令。 很快,全军集合完毕,苏咏霖顶盔掼甲全无武装的来到全军面前检阅部队,然后下令下发全军铭牌。 “这小木牌牌上有你们的名字,籍贯,还有所属队伍的番号,随身携带好,不能丢掉,到时候领赏也好挨罚也好,都要靠这个小牌牌,你们有,我也有。” 苏咏霖举起了属于自己的铭牌:“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你战死在沙场上的时候,你的战友可以靠这个牌牌确定你的身份。” 练兵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一阵子。 死或生,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但是对于战场上的士兵们来说,这肯定不是一个让人感到愉快的话题。 尽管如此,他们和苏咏霖一样,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可能。 同样没什么选择可能的除了赵开山和苏咏霖,还有沂州防御使安贞。 私下里,安贞和赵开山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当初他调职来沂州,赵开山是领头欢迎他前来就任的,之后也多有送礼、亲近,两人私下里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本来也该一直这样不错下去,但是括地的事情使两人的友情遭到了考验。 一边是公家的任务,一边是私下的友情和往来,安贞对于这样的事情感觉到非常痛苦——真要把赵开山的地给括了,以后谁还给送礼啊? 沂州地面上本身就是汉人的豪强地主占着主导地位,倒不如说整个中原都是如此。 汉人豪强地主的势力很庞大,以前的朝廷都不敢随便乱来,动作都比较轻柔,生怕引起这些地主的反抗。 结果换了一个谋逆上位的皇帝,南迁女真户口的动作骤然加快,搞得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荒地官田给女真户口耕种居住,要完成朝廷指令,只有拿现成的土地开刀。 可最好的现成的土地都在地主豪强手里,普通自耕农好欺负,但是哪里满足的了括地所需呢? 没奈何,只能拿地主开刀下手。 于是这沂州地面上官府和地主的关系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但是吧,这欺负都是从小地主开始欺负,柿子捡软的捏,不动大地主的利益。 然后他再多加安抚,说这个政策就是一时的,干掉几只小虾米,大家不要在意,以后日子还是照常过。 这样姑且还能稳定局势。 一段时间内,山东的局势还是能勉强维持住的。 结果来的人越来越多,朝廷给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面对越来越多的女真民户和越来越少的地,安贞实在是没办法了。 为了脑袋上的官帽,也只能牺牲一下他和赵开山那吹弹可破的友谊了。 括地开始向着中等地主和大地主的土地进行,赵开山等人的祖产遭到了侵犯,他们非常不满,三番五次找到官府要抗议,安贞只能苦口婆心的把他们劝回去。 但是自家利益受损怎么会那么简单罢休呢? 又是送礼又是走后门,安贞自己也是烦不胜烦。 他很想让这帮家伙知道新皇帝完颜亮当初是怎么屠杀掉那帮反对他登基的宗亲贵胄的。 血脉亲眷他说杀就杀,很多他叔叔伯伯一辈的功臣家族被他杀戮一空,当初被宋军畏之如虎的将军们的后代几乎全都死在了完颜亮手里。 岳飞心心念念办不到的事情,完颜亮办到了。 以此,他积累了巨大的威望。 也因此,他下的命令,没人敢不去执行,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冤死鬼。 这种高压之下,赵开山等人的压力实在不值一提。 能糊弄就糊弄,能搪塞就搪塞,过一阵算一阵,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安贞是个女真人,全名裴满安贞,爷爷也曾是军队里骁勇善战的将领,到父亲那一辈开始从政,逐渐汉化。 他这一辈就更是如此,名字都像是汉人的名字,整个家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油滑的官僚家族。 天下官僚是一家,宋国官僚的本领,金国官僚也一样不落的全部学会了,并且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眼下赵开山请客,无非又是那些说辞,让他先去括别人家的地,放过他家的地——事实上,这些日子很多地主豪强也通过各种方式向他寻求这种可能。 总之死道友不死贫道。 通过各种空头支票的许诺,安贞还小小的赚了一笔,并且开始向上级送礼、寻求调离沂州去其他地方继续做官赚钱的可能。 做官对于安贞来说其实就是一门生意,这个地方名声臭了做不了了,那就去另外的地方做,金国那么大,难道还做不了官了? 安贞美滋滋的筹划着之后的官途。 前往赵开山家的马车上,安贞的亲信思淇皱着眉头。 “这段时间,有些消息说赵开山正在接触沂州各家大族,不知道在和他们商议些什么事情,括地是肯定要括了赵开山的地,咱们现在这样过去,怕是不太好吧?” 安贞却不以为然。 “有什么不好的?他接触那些大族,横竖也是打探消息,彼此互相通气,想得到朝廷的动向以做准备,可是朝廷的动向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知道呢?” “那要是赵开山知道他的地非括不可,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思淇还是很忧虑。 安贞摇了摇头。 “以我对赵开山的了解,这是一个色厉内荏的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威武雄壮,其实没什么胆量,就算有,也是一时血气之勇,根本不能成事,括地又不是把他的地全给括了,不至于的。” “但是朝廷这个动向,本地人应该没几个不知道的,来的本族人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口气折腾那么多人过来,搞得我们也很为难,不是吗?” 思淇满脸苦恼。 “这个事情,我隐约听到过一些风声。” 安贞压低了喉咙,靠近思淇的耳边低声道:“据说,只是据说……皇帝有南征的想法。” “南征?” 思淇一脸惊恐:“咱们和宋国十几年不打仗了,怎么突然又要打了?打仗不是小事啊!这还得了?谣言吧?” “谁说不是呢?但是就今上这样的皇帝,你说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安贞撇了撇嘴:“京城说迁就迁,为了防止勋贵思乡回去,还把上京拆了个干净,谁反对都没用,他要是能听劝,就真的怪了,所以我才找人帮我运作,把我调离这里。 一旦开战,山东必然是前线,到时候别说迁居而来的那些族人了,就算是咱们自己搞不好都要被拉上前线,我才不干这种事情,战端一起,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思淇想了想完颜亮做皇帝这些年来干的事情。 嗯,的确没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如此一想,他就真的有些恐慌了。 “照这样说,他那么急着往山东迁移本族人,就是……” “方便就地征兵啊,免得大老远舟车劳顿的南下,到时候大军还没到前线呢,人都快跑没了,那还怎么打仗?你以为现在还是几十年前啊?美食吃着美酒喝着美人玩着,谁愿意打仗?” 安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此处不宜久留啊,一旦开战,两国十几年相安无事的局面一去不复返,到时候咱们赢了还好,要是输了……” “会输?” “你也不看看那些猛安谋克户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前年演武你还记得不?十个人里有八个拉不开硬弓,五个骑不好马,镇防军那帮人除了赌钱喝酒还会什么?这中原花花世界啊,都享福了,谁还操练演武?” 安贞一脸郁闷地叹了口气:“反正我是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不论输赢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好处,我一定要赶在这之前离开。” “那我……” “放心,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多谢。” 思淇越想越怕,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哎哟”一声,感叹自己命途多舛。 两人说话间,马车距离赵开山的庄子越来越近了。 二十四 一战功成 整军完毕之后,苏咏霖一直都在等待着赵开山那边的消息,从上午等到中午,消息还是没有传来。 正当他但有事情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的时候,赵开山的传令兵来了。 “苏郎,大统领有命,计划顺利,即刻起事!兵贵神速,不得迟疑!大统领已经领兵向临沂县城进攻了!” “好!” 苏咏霖终于等来了这个好消息,立刻传令下去,让各部队按照自己原先的布置立刻开始行动。 由于兵力不多,苏咏霖就没有兵分多路,细致规划整个行军路线之后,确定了一条具有可行性的战斗路线。 全军将在苏咏霖亲自指挥下出击。 他们需要要趁金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起突然袭击,利用这个宝贵的窗口期将他们一举击破。 十三个村寨,还有一个镇防猛安营寨,就是苏咏霖的目标!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没有更多需要说的话了,现在最需要的是做,而不是说。 大军出击之后面对的第一个金人村寨的驻地,在赵家庄以北十几里地的村庄内,名为甘泉村。 甘泉村的土地是块好地,土壤肥沃,都是上等好田,也因此迁居了整整一个村寨、五十户的女真人迁居其中,占据所有土地。 村寨内部的金人根据各自地位的高低和家中男人的数量多少分割土地,并且强迫原先的农民为他们劳作,他们则坐享其成。 于是南迁的金人以极快的速度全面地主化,高速堕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失去了战斗意志和战斗技能。 金廷本意并不是要他们占据汉人的田地,而是希望他们开荒。 但是开荒太难,南迁的金人多数不愿意开荒,所以在政令执行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强占汉人民田的情况。 越往后,南迁山东的金人越多,整整十二个猛安,以至于侵占民田的情况越来越剧烈。 除了必须要留给朝廷来收税的少部分自耕农之外,山东几乎没有更多的土地了,于是官府只能朝着占有更多良田的地主下手。 到最后,金人好吃懒做、失去了战斗力成了寄生虫,汉人地主也被逼反,金廷什么也没得到。 本意是巩固统治,到头来却给自己挖了坟墓,这就是一个政策执行的好与执行的不好带来的巨大反差。 就好比一颗鸡蛋里孵出了一只恐龙。 谁能想到呢? 苏咏霖带兵直取甘泉村的时候,如此设想。 起义是骤然进行的,情报封锁非常成功,金人不可能有防备。 所以探子汇报消息时都说村寨寨门都大开着,从外面往里面看,还能看到懒懒散散坐在里头晒太阳的金人,一副惬意的样子。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 苏咏霖带队悄悄前进到了可以攻击的地方,便亲自带着三十名亲卫骑士冲入村寨作为开路先锋。 “杀金贼!!!!” 苏咏霖大呼口号,率领骑士一马当先的冲锋,后面的大批士兵紧随其后冲了进去,皆大呼“杀金贼”。 金人村寨就像是热油锅里倒入半碗冷水一般,炸开了锅。 寨子里的狗拼命叫,寨子里的女人和小孩拼命的哭,男人拼命的嘶吼。 寨子彻底乱了。 一开始大家都没忍住,因为第一次造反打仗,都很激动,一群人肾上腺素上头,红着眼睛见到金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幼看到就砍。 教他们的阵型队列全部忘掉了,在军官的带领下乱打一气,就和当年跟其他私盐贩子团伙打群架抢市场一样。 但是只能说和平了十几年的金国跟南宋一样废,加上这些村寨里的金人根本没有防备,被苏咏霖领兵一冲,全都乱了。 有抵抗的,也有尖叫着逃跑的,有往屋子里钻的,还有往水井里钻的,男人女人老人幼童,乱成一团。 义军士兵也是乱追一气,见了就杀,挥刀就砍,挺抢就刺,杀的浑身是血也不停,很快就把这群金人杀崩溃了。 于是他们纷纷跪下求饶磕头乞降。 横竖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战斗结束了。 苏咏霖也是有点紧张,杀红了眼,挥刀连续砍死两个肥头大耳的金人,正追着准备第三个准备砍,结果这帮金人全都投降了。 战后清点一下,甘泉村村寨之中的金人被杀了八十七人,被俘获了三百九十一人。 他们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看着这帮突如其来的恐怖分子见人就杀,心理防线很快崩溃,然后就顺顺利利的放弃了抵抗,跪在地上求饶投降。 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取胜,这帮恐怖分子比他们的人数要多得多,一拥而上。 一开始他们要投降的时候义军还没反应过来,就接着杀,又杀了好几十人。 直到苏咏霖叫停了士兵们的杀戮,这场一边倒的突袭才终于结束。 士兵们转而在军官的指挥下杀气腾腾的把这些金人全部绑缚起来。 红着眼睛的士兵们缓缓恢复了原先的模样,褪去一脸凶相,松开了紧握着武器的手,揉了揉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酸痛的手指。 紧张刺激的第一战就这样结束了。 金人的防线就和马奇诺防线一样坚不可摧。 他们发起的反击就和元首麾下大将斯坦纳的反击一样犀利无比。 于是他们顺利的成为了一支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起义者的俘虏。 这些肥头大耳的俘虏甚至没有给一名义军士兵带来致命性的伤害,只有五名义军士兵因为冲锋的时候没注意脚下,摔伤了。 零阵亡,换来了对方的八十七条命,基本上打出了北宋末年宋金之战的风范。 只是当初零阵亡的女真勇士如今已经颓废成了如此模样。 一个个肥头大耳身材走样,看起来就孱弱武力,和孙元起一个模样,那里还有半点勇士的感觉? 谁能想到? 苏咏霖一开始也没想到,他也没想到自己胜利的如此轻松。 乱打一气,没有阵型没有队列,居然打的如此成功,甚至打出了零伤亡。 要不是这群金人真的太废,用他们的实际表现告诉苏咏霖他并不是什么能人,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天生战神了。 看着那些肥头大耳满脸惊惧跪在地上还瑟瑟发抖的金人俘虏,骑在马上的苏咏霖深深地松了口气。 他翻身下马,审视着这群瑟瑟发抖的俘虏,又看了看围起来的义军士兵们。 “我们胜了!!!” 他朝天举起手中染血的刀,大吼一声。 四百名起义军战士极为兴奋地跟着他一起喊了出来,又跳又叫。 更有甚者扯着嗓子朝天嘶吼,似乎是要把之前积蓄下来但是刚才却没能全部使用出来的力气一口气全部吼出来。 起义军士兵的嘶吼声只是更加促动了金人俘虏们的惊恐,他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男男女女抱在一起,更有甚者失声痛哭,很有当年徽钦二帝被俘虏后的风采。 二十五 所有农民都兴奋了起来 看着这些衣着不凡身材肥硕的男男女女,苏咏霖非常高兴。 起义计划非常顺利的执行,甚至顺利的有些不太真实。 这些金人实在太不禁打。 但是的确,这就是真的,起义以来,他的第一次作战任务已经完成了。 一阵激动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一边整军,一边把白虎营乙字排排头魏克先喊到了面前。 “大军主力还要去进攻其他的村寨,不能耽误时间,甘泉村我就交给你,你自己带着你的排看管这群金人,并且发动村民们收拾他们,记住,这群金人,一个都不要留。” 苏咏霖曾经传授给他们这群人一套可以顺利地把农村变换属性的超强技能。 当时苏家老人们都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不知道苏咏霖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但是就是感觉很有用。 很多人一直都想着尝试一下,魏克先也是其中一人。 结果苏咏霖就真的把这个机会给了他。 “这个机会交给你,你解决完这群金人之后,就要发动村民分土地,建立农会,把他们组织起来,知道吗?” “知道,阿郎,你就放心吧,这个事情包在我身上!” “好,交给你了。” 苏咏霖拍了拍魏克先的肩膀,随后快速整军离去,向下一个村寨火速出击。 方才义军冲向村寨的时候,把甘泉村的村民们吓得够呛,他们正在劳作,结果义军忽然杀了进来。 本来他们以为是周围的土匪,吓得魂飞魄散,撒丫子就跑,结果这些“土匪”并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而是去攻打女真人的村寨了。 村寨很快就被攻破了,一阵嚎叫之后,整个村子恢复平静,然后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的村民们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他们出来。 “咱们是苏咏霖统领麾下义军,咱们只杀村寨里的金人,不会伤害村中居民,你们都出来吧,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外面的人反反复复喊着这样的话。 没有强闯,没有破坏,没有糟蹋田地,没有任何粗暴的举动,只是绕着村子不断的喊话,让他们出来。 苏咏霖?是谁? 义军? 杀金人? 造反啦?! 村民们惊魂未定的从家里的窗子出伸出脑袋向外探视,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生什么危险,于是纷纷壮着胆子往外走,走到院门外,伸出脖子往外看。 好家伙,一长溜的金人给义军用绳子绑着押着游街呢! 旁边凶神恶煞的义军持刀盯着,前面后面也有义军持刀催着领着,一长溜三百多号人吧,都是寨子里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金人。 结果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垮着脸,神情沮丧、恐惧,身上脏兮兮的,还有些身上有脏,身上有血,完全不像往日那种趾高气昂的模样。 义军人数看起来不多,甚至还没有那群金人的人数多,但是就特别凶狠,相反的是那群金人人数多,却根本不敢反抗。 义军士兵一边押着他们走一边还往他们身上拳打脚踢。 “走快点!” “不准磨磨蹭蹭!” “还敢瞪我?” “你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听不懂人话是吧?” “揍他!” 态度极其恶劣、凶狠,动辄拳打脚踢,把这群金人打的鬼哭狼嚎哭喊连连。 这还不算,除了押送的士兵,还有一些面向看起来比较和善的义军士兵空着手走到院子口,对着里头有些战战兢兢地农民和颜悦色的笑着。 “造反啦!整个沂州都是咱们的啦!金人全都完蛋啦!来!一起啊!管揍!管打!想怎么样都行?是不是给他们欺负过?一起来啊!”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啊!” “一起来啊!整个沂州都变天啦!金人已经败啦!快来啊!跟咱们一起啊!” 这边游街示众,那边劝慰着,于是一些胆子大的村民不顾家人的劝阻,壮着胆子走上前去。 面色和善的士兵笑呵呵地拉着他们到游行队伍里,当着他们的面狠狠的踢了那些金人一脚。 “踢!踹!没事儿!他敢凶你,我杀了他!” 义军士兵们不断地鼓动这些村民,有些村民安耐不住,壮着胆子飞快的踹了一脚,然后就习惯性的往回躲,躲在义军士兵的身后。 结果那往日高高在上的金人老爷只是“哎哟”一声痛呼摔在地上,然后赶快爬起来,根本不敢做点别的什么。 义军士兵笑呵呵的把村民拉回来,鼓励他们继续踹。 “别怕,继续,刚才踢得很好,再用点力气,用力!” 这都没事儿? 可以继续? 那……再踹一脚出出气? 那就再踹一脚好了。 结果那金人老爷只是苦着脸惨叫,什么也不敢做,连句话都不敢说。 怂成这样? 我没事儿? 村民的胆子大了起来,于是开始连环踢,一脚一脚接着一脚,把那肥头大耳的金人踢在地上还不止,继续踹,用力的踹,越踹越用力,踹的眼睛都红了。 “叫你打我!叫你抢我粮!叫你抢我婆娘!我踢死你!踢死你!踢死你!去死吧!!” 义军士兵在一边提刀压阵,越来越多的村民从破旧低矮的屋子里钻了出来,看着熟悉的乡亲们正在用力的踢打那些往日里趾高气昂的金人老爷,顿时感到十分的惊讶。 但是看着看着,他们也就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跟了上去,看着熟悉的乡人正在一脸兴奋的暴踹那些金人,也就跟着兴奋了起来。 于是那群金人倒霉了。 一边是忽然间凶暴起来的村民,一边是一直都凶神恶煞的义军士兵,他们非常惨,连打带踢,浑身都是伤,蜷缩着身子也护不住自己。 义军士兵只注意保护村民,几个村民围攻一个金人的事情,他们根本不管。 但是要是有一个金人敢反击,那么他们立刻就会抽刀子上前把那个金人果断杀死。 这样一来,所有金人都不敢反击,只能逆来顺受,抱着头挨打。 雨点一般的拳头和脚狠狠地砸在身上的滋味,他们终于体会到了。 从前,只有他们能对不听话的村民做这样的事情。 把不听话的村民吊起来,用鞭子抽,挂在树上示众,告诉虽有人不听话的下场。 当然,是以地主和征服者双重的身份这样去做。 所以他们自然也会遭到双重的还击。 村里农民们兴奋了起来,所有村民都兴奋了起来,这样兴奋的狂潮之中,大概有十几个金人被活活打死,死状极惨。 剩下没有被打死的也大多浑身是伤,鼻青脸肿,很多地方都在流血,看上去凄惨无比。 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设想,往日里低眉顺眼忍气吞声只能被打不敢反抗的村民们怎么就忽然凶暴成了这副模样。 要是早知如此,他们打死也不会迁居到这里来的。 魏克先走在一旁,冷静的看着这热烈的暴乱场景。 他很高兴。 二十六 全方位的反抗 曾几何时,魏克先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农民。 家里有二十几亩土地,他和父母一起耕种土地,过着勉强温饱却也比较满足、温馨的生活。 可谁能想到,未遭天灾,却在人祸面前无力招架。 家里的土地给地方上的大人物看中要买,价格奇低,父母不愿卖,于是大人物就动用点官方手段把家里轻松挤兑破产。 一夜之间,从温饱之家沦为一无所有的赤贫。 他们一路颠沛流离逃难四方,路上父母饿死,他自己也几乎要饿死,幸而流浪到了定海县,被苏家收留,侥幸活了下来。 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晚,他都能梦到父母在官员压迫下失去土地的事情,他都能梦到父母临死前的惨状。 他无数次的设想,要是那个时候大家可以团结起来反抗,而不是逆来顺受,结局会不会更好一点。 于是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苏咏霖,询问苏咏霖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苏咏霖告诉他,单纯的为了吃饱肚子保住土地而反抗,是无法成功的,南宋对他们的压迫是全方位的,要反抗,必须要全方位的反抗。 他问苏咏霖,什么叫做全方位的反抗呢? 苏咏霖说,就是要把南宋彻底碾碎,碾成渣渣,再吹一口气,吹的干干净净。 魏克先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又问要怎么样才能把南宋碾碎呢? 然后,苏咏霖告诉他们该怎么把南宋砸碎。 第一步,就要这样做,激起农民心中的怒火。 不过南宋的上等人们之间的联系太紧密,一环扣着一环,压迫太过于全方位,本身力量也比较强,从内部很难攻破。 若要成功,还是要挑个统治不那么强的地方来试验一下他的方法,用来增长经验、积蓄力量。 金国就是最好的试验场。 而现在的试验,真的很不错。 他看到了农民的力量,他看到了发动起来的农民是多么的愤怒,是多么的狂暴。 “这就是农民的力量,他们平时看起来低眉顺眼,遇到什么不公的事情都不敢反抗,只会忍气吞声,只为换一口吃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愤怒。 长期的压迫和剥削会激发他们的愤怒,没有机会的时候,他们的愤怒会积蓄在心底,运气要是不好,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发泄的机会,但是现在,他们的运气来了。” 魏克先指着那些暴动起来的农民们,对身边的几个班头说道:“咱们不就是曾经的他们吗?” 他麾下的几个班头看着那群暴动起来的农民们,面色冷静,若有所思。 老实说,他们的心中一样有着狂暴的情感。 只是他们比其他人更早的接受了教育,更早的学会了思考,更早的学会了用不同的眼光看待问题。 所以他们在思考,在学习。 比起一般的农民暴动,针对金人的农民暴动应当更为激烈,因为这是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的双重爆发。 暴动基数乘以二,是双重的快乐。 所以当义军士兵们把刀塞到情绪激动的农民们手里、要他们亲手斩杀这些压迫剥削他们的金人地主的时候,激动的农民们只有些许的迟缓,随后就被炽热的情绪烧毁了理智,挥刀就砍。 甘泉村的五十户金人,无一存活,全部死在了情绪爆发的农民们的手里。 多年被欺压,一朝爆发,那恐怖的破坏感,居然如此强烈! 甘泉村起义顺利完成,起义军大获全胜。 魏克先留下来还有着清点战利品的工作要做,他发现金人村寨里的兵器装备的确不少,钱粮也不少,但是最珍贵的毫无疑问是那三十三匹不错的战马。 苏咏霖本来就只有三十匹马,还是通过各种渠道花费了大价钱买来的,平常都不敢露在外面让人看,生怕被官府惦记上。 虽然说还没有北上的时候他让身边尽可能多的人练习骑马,但是空有马术没有战马也的确是很痛苦。 但是到了中原就不一样了。 金国可不缺马,然后他们迁居四十多个猛安的金人到了中原,接着又和汉人农民杂居在一起。 这对于义军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些金人户口很难说没有马。 杀了他们,把马抢过来。 除了这个好消息,魏克先就要遵照苏咏霖的命令筹建农会了。 要让农民组织起来,并且要让农民的组织接受我们的领导和指挥,那样的话,农民的力量就会被彻底的激发出来,并且为我们所用。 苏咏霖如是说道。 于是魏克先就找到了一些在甘泉村农民内部比较有声望的人。 “农会?” 几个上了年纪比较有声望的村民看着魏克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魏克先笑了笑。 “就是你们所有乡亲集合在一起,组织一个农会,把村子里的事情给管起来,金人被杀光了,村子里没有主人了,你们要自己给自己做主,土地也都是你们的,你们要商量着分割土地、恢复生产了。” “这……” 几个村民很惊讶的看向了魏克先。 “魏将军,我们……” “哈哈,我不是将军,我们这支军队的统领是苏统领,我的职位是排头,领着五十个兄弟,你们喊我魏排头就行了。” 魏克先打断了他们的话。 “哦,这样啊。” 几个村民互相看了看,他们虽然不知道排头是个啥,但是只知道这样喊就对了。 为首一个年龄最大的村民刘根朝着魏克先拱了拱手。 “魏排头,这土地……分给我们?” “那当然了,苏统领说了,我们是来打仗的,是来驱逐金人、把土地还给你们的,又不是来抢土地抢粮食的,你们世世代代生长于此,不把土地分给你们,分给谁?” 魏克先这样说着,顺带介绍了一下苏咏霖和他的政策。 苏咏霖要率领义军驱逐金人,把土地还给农民,让他们可以安心生产,吃上饱饭,绝对不侵占他们的土地,绝对不把他们当成佃户。 几个村民惊讶之中还带着一些激动,一些感动。 刘根很激动的询问道:“魏排头此言当真?苏统领他真的……要把这土地给我们?” “就如这刀一般真。” 魏克先指了指自己的佩刀。 几人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激动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分土地的事情,你们自己安排,但是农会一定要拉起来,你们几个可以担任农会的负责人,至于会长一职,刘老,你年龄最大,可以来做这个会长,主持分土地的事情。 务必要秉持公心,按照家中劳动力数量来分配土地,当然,对鳏寡孤独之家要予以特殊照顾,分土地的事情,等你们农会拉起来就可以进行了,不用等待。” 魏克先笑呵呵地说着。 二十七 你们可千万别死! 得知他们即将真正拥有土地,刘根和其余几个村民激动的难以自抑。 “哎呀,魏排头,你尽管放心,这些事情咱们一定办好!” “哈哈哈,那就好,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太早,土地是给你们了,归你们了,但是呢,这个税收是不能少的,正常的田税你们可不能不交啊,当然,具体数额之后咱们可以再商量。” 魏克先这样说,刘根立刻拍了胸脯。 “如果只是田税,听凭魏排头吩咐,咱们绝无怨言。” 这样说着,刘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魏排头,苏统领不会要咱们给菜刀啊农具啊之类的东西也上税吧?” “啊?当然不会啊!” 魏克先忙说道。 “那砍柴和打水呢?不会上税吧?耕田用的牲畜什么的,不会也上税吧?” 刘根旁边上了年纪的老村民连忙询问。 “当然也不会啊,都说是正常的田税了,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心吧……你们也要给这些东西上税吗?” “也要?” 刘根好奇的看着魏克先。 魏克先反应过来,顿时一阵苦笑。 “我原先也是农户,南边宋国征税名目繁多,除了朝廷的税,地方官员还私自摊派更多的税收,若有战事,战事邻近区域也要临时增加税目,菜刀农具砍柴打水,修个屋子都要交税,就没有什么是不要交税的。” “魏排头来自南边宋国?” 几个村民好奇地看着魏克先。 魏克先点了点头,心中有了倾诉的想法,便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过往告诉了刘根等人。 刘根等人听了魏克先的遭遇,十分感叹,心里立刻就升起了同情之感,于是也纷纷把自己是如何从自耕农变成金人农奴的故事告诉魏克先。 说到动情处,几人泪流满面。 天下乌鸦一般黑。 魏克先算是深深的理解了为什么苏咏霖常告诉他们金国和宋国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真的,真的没什么区别,无论谁做主,都不会对农民更好。 相互比较一下,不管金灭宋还是宋灭金,农民的待遇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苦、一样的累、一样的毫无安全感和尊严,只能像牲口一样活着,被驱使着劳累到死。 怎样才能逃脱这残酷的宿命? 魏克先知道。 只有像苏咏霖所说的那样,驱逐金人,光复中原,然后碾碎南宋,建立一个大家都能有尊严的安全的活着的国家。 在那个国家里,大家没有苛捐杂税的剥削,没有高高在上的上等人的压迫,不会忙活一年到头连家人都养不活、肚子都吃不饱,不会在丰收年份因为人祸而破产,一夜之间失去一切。 这才是他们所要追求的未来。 是他们不惜一切跟着苏咏霖北上造反的原因。 苏咏霖所描绘的那个未来才是值得期待的未来,而现在,他们正在为了那个未来而拼命的奋斗着。 一念至此,魏克先紧紧握住了刘根的手。 “你们苦了很久了,现在我们来,就是带你们一起过好日子的,以后不会再有人向你们征收苛捐杂税了,绝对不会!” 刘根满是褶子的一张老脸上顿时笑开了一朵花儿。 随后,魏克先向他们嘱咐了一些事情。 “当下这个阶段,义军人数还很少,村寨里那些金人的武器我留一些给你们,你们建立农会之后,要选择青壮发给武器,组织一个村里的自卫队,平时多多操练,遇到事情就能保护自己了。” 几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纷纷点头。 刘根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问道:“魏排头说的是,咱们是要保护自己,不能再叫别人欺负了,不过,魏排头,金人……会打回来吗?” 魏克先看着几人闪烁的眼神,犹豫片刻。 他在思考要不要说实话。 但是他随即想起了正在带兵继续疾驰猛进血战金人的苏咏霖,于是他不再犹豫。 “当然会,金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旦知道咱们造反了,一定会打回来。” 几人呼吸一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惊慌不定。 “那……那咱们岂不是……” 他们想起了被他们出于泄愤的目的而杀死的金人们。 金人要是打回来了,他们不就是死吗? 魏克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苏咏霖告诉过他,农民们没什么文化,眼界没有开阔,只能看到很近的地方,看不到长远,所以义军和农民接触的过程之中就要学会帮着农民开拓视野。 并且不断的鼓励农民。 要让他们打心眼里意识到自己的力量。 要让他们打心眼里意识到金人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不是杀不死的恶鬼。 帮他们驱逐恐惧,调出他们的勇气。 于是魏克先稍微措辞一番。 “金人的确会打回来,但是诸位,这并不可怕,苏统领告诉过我,金人也是人,人被杀,就会死,他们一定不会甘心,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打回来,但是,你们手上的刀是干什么用的?” 魏克先拿过一把刀放到了刘根手上。 “土地是你们的了,你们自己不拼命去保护自己的财产,难道还要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拱手送人吗?难道金人回来了,往你们面前一站,你们就要跪下来,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再次交给他们?” 刘根呆呆的看着手中刀,又抬起头迷茫且不安的看着魏克先。 “魏排头,这……” “你们手上有刀,金人如果回来了,你们是跪下来求饶,把土地交给金人,继续做他们的奴隶,继续挨饿受冻,还是挥刀砍过去,把那帮混蛋的脑袋砍下来,用他们的血灌溉土地,吃粮食吃到饱?” 魏克先握着刘根握刀的手,帮把他手紧了紧,握紧了手里的刀。 刘根盯着刀看了很久,咽了口唾沫。 “我不要继续挨饿了,我要吃粮,我要吃粮食吃到饱!” “这就对了,刀,就是这样用的,谁想让你们继续挨饿受冻继续做奴隶,你们就要用刀,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 魏克先盯着刘根,咬紧牙关。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初把自己家逼到破产的那个县中小吏的嘴脸。 也浮现出了那个看中他家土地执意要买却出价奇低的大人物的嘴脸。 你们可千万别死。 在我跟着阿郎杀回去之前,你们可千万别死!! 二十八 全新的基层政权被搭建起来 很快,甘泉村农会建立了,甘泉村村民自卫队也建立了。 一个很基层的政权的壳子搭建起来了,里面的填充物也渐渐丰满起来,开始了试探性的运作——给各家分发土地。 这可是关乎到农民根本利益的事情,大家都非常在意。 村民们热火朝天的各抒己见,都想给自己家争取更多的、更肥沃的距离更近的土地,出现了争抢。 而以刘根为首的村中老人则认同魏克先的意见,按照家中劳动力多少来分配土地,并且要照顾鳏寡孤独者,优先分配距离近的土地给鳏寡孤独等弱势群体。 对此,有些人感到不满意,试图争抢。 刘根很生气的对那些提出异议的村民表示了斥责。 “地是苏统领和义军帮着咱们拿到的,你们一个个的争先恐后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不然给你们一把刀去把金人杀光?” 这句话把那帮人给震住了,一个两个看着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但是存在感非常强烈的义军士兵,都不敢再说什么。 于是农会分配土地的工作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魏克先则在旁边指导、监督,确保不会有人为了一己私利破坏这全新的古之未有的尝试。 不得不说,有了魏克先等人的存在,那些想要争取一把的村民也纷纷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接受了农会更加公平的安排。 按照规则来,倒也没什么人反对就是了。 于是苏家义军的领导地位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确立。 村民们认同苏家义军的领导,交税也会交给苏家义军,而不是金国朝廷或者其他什么人。 魏克先感觉大家的理想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一个理想国度已经开始建立了。 他很幸运,见证了这一幕。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除了正常的军事任务之外,他还需要承担起帮村民们认字扫盲的工作,并且为之后的征兵工作奠定民心基础。 苏家义军只有一千人,人数严重不足,沂州起义行动完成之后,苏家义军必然要进行扩军。 所以苏咏霖也吩咐了魏克先尽快得到村民的信任,并且从中招募兵员。 地里汉子是最好的兵苗子。 踏实肯干,平凡朴实,稍加整训就能具有一定的战斗力,比起市井之间那些油嘴滑舌的兵油子要好得多。 市井出身的兵油子可是连戚继光这种练兵宗师级人物都觉得无可救药的存在,戚继光都差点被这些兵油子坑死。 正是所谓铁杵磨成针,木棍只能磨成牙签,材料不一样,的确不是什么都能派的上用场。 魏克先在甘泉村组织村民热火朝天的分土地、建设农会的同时,苏咏霖仍然在带兵奋战。 第一座村寨被顺利攻破之后,苏家义军士气大震,大家纷纷感觉这帮金人也不过如此。 一个个肥头大耳软弱无能,见到红着眼睛拿着刀的义军士兵就浑身打哆嗦,跪下来磕头求饶的也有,甚至还有尿裤子的。 这就是传说中凶悍绝伦生吃人肉生喝人血的金人? 过去大家真是信了南宋那帮官老爷的鬼! 苏咏霖说的才是真的。 金人也是人,人被杀,就会死。 金人根本不可怕,一刀砍过去,人是死的,血是热的。 手上有人命的士兵越来越多了。 第一次杀人之后的兴奋感依然没有褪去,肾上腺素大量激发,他们很快就开始了第二波冲锋陷阵。 义军进展的速度太快,第二座金人村寨也没有任何防备,苏咏霖故技重施,带着骑兵冲了进去,挥刀就砍。 他冲进去之后,直面一个傻愣愣看着他的男人,他毫不犹豫,纵马直冲,一刀就砍掉了他的脑袋。 骑在马上用刀砍人脑袋的感觉其实挺奇妙的,和训练的时候砍稻草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风驰电掣,甚至感觉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冲到近前挥刀要砍的时候,苏咏霖甚至感觉自己拥有了动态视力,世间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回放,他甚至能看懂那个男人的恐惧和绝望,以及他的瞳孔中所倒映出来的自己。 下一个瞬间,雪亮的刀锋一闪而过,结结实实劈砍的感觉让他非常满足。 随后,他整个人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之中。 耳朵里满是金人的惨叫,眼中全是四散逃跑的金人。 怎一个丑陋、狼狈了得呢? 他忽然感觉三十年前金军铁骑南下中原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宋人可能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面对金军铁骑,宋军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四散而逃,金军一冲锋,宋军就溃散了。 从河北一路溃退到黄河边上,又从黄河边上一路溃退到开封,最后丢了开封,国破家亡。 而现在,似乎将要国破家亡的变成了金人自己!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的朋友! 苏咏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燥热的要命! 他快要烧起来了。 为了发泄这种灼热的燃烧感,他必须要放声大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刀劈砍,结结实实的把刀砍入金人的肌肤,用锋锐的刀锋撕裂他们的身体,取走他们的生命。 这样他才能满足! “杀金贼!!!!” 苏咏霖挥刀大呼。 “杀金贼!!!!” 他的士兵们跟着他一起高声呼喊,一拥而上。 于是这座五十户人家的金人村寨正式告破。 第二战,苏家义军斩杀金人一百零七,纳降四百零一。 他留下了朱雀营丙字排,命令排长朱顺做魏克先一样的事情。 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这个金人村寨里的金人更加贪婪,五十户人控制了老店村和石庙村两个村,这一下,苏家义军控制的地盘和人口就更多了。 朱顺接受了命令,留了下来,忠实的执行苏咏霖的命令。 用这些金人的命作为祭品,召唤出美好的明天。 号召农民们杀死这些金人,然后分土地,建设农会,宣传苏家义军的行动纲领。 又有两个全新的基层政权被搭建起来,开始了自己的运转。 苏咏霖则是不停地向前冲,不停地向前冲。 这个时候,他真的无暇顾及什么战阵、战术。 因为他面对的敌人真的不需要他用这些就能轻松取胜。 养在中原的金人们真的太废了。 从未时初一直战斗到酉时末,从天亮战斗到天黑,苏咏霖率领义军打打停停战斗了三个时辰,一鼓作气摧毁了六个金人村寨,解放了十一个被他们控制的村庄。 最后,苏咏霖在刚刚解放出来的永安村停驻。 二十九 你这是要管他们一辈子啊 时间晚了,天都要黑了,部队也十分疲乏,苏咏霖便让部队在永安村休息一阵子,吃口热饭,恢复一下体力。 顺便派人外出打探消息,看看临沂县城那边怎么样了。 他也终于有时间可以清点一下战损。 接着他发现一下午的战斗,他们战果巨大,损失却很小。 义军仅仅战死十七人,受伤稍微多一些。 但是相对来说,就这一下午,六个村寨三百多户的金人已经被他们干掉了,等于一个谋克的金人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样的战损比当然有点夸张,但是也并不是罕见的。 三十年前的宋金战场上,金人经常用这样的战损比击溃宋军,还曾创下十七个骑兵打败两千宋军的传说级记录,引为一时笑谈。 苏咏霖曾经真的是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十七个骑兵要怎样才能打败两千宋军。 就算两千头猪让十七个金兵去抓,抓到他们断气都抓不完,两千宋军面对十七个金军骑兵,居然就真的兵败如山倒了。 真是奇观,叹为观止! 直到今日,苏咏霖愕然发现,时过境迁,小丑竟变成了金人自己。 他们也被自己打出了残酷的伤亡比。 如此一来,苏咏霖大概就能体会到北宋末年的宋军之弱了。 话虽如此,战死的终究是战死了,义军也是有损失的。 苏咏霖询问了一下战死者的身份,通过他们的铭牌得知这十七个人全是来到山东以后加入军队的农民兵,也就是孙子义、刘永强和赵开山拨付给他的自家农民兵。 沉默片刻,苏咏霖找来林景春,嘱咐了一下那十七名战死者的后事。 “他们都有家眷,没了当家人,日子很难过下去,你们记下他们家眷的住址,要是家里还有其他的劳动力,就一次性补偿一笔钱和米粮。 如果家里没有成年劳动力,有儿子,那就按月给他们送一些米粮和钱,直到孩子十五岁为止,总得把孩子养大,让家里有个指望。 要是家里没有儿子,那等打完仗,去和孙子义家里的人商量一下,把这家人买下来,接到咱们控制的村子里,安排一下住下来,咱们好就近照顾。” 林景春听了,觉得有些意外。 “阿郎,你这是要管他们一辈子啊?” “成了我的兵,跟着我上战场之后战死了,我不管,谁管?” 苏咏霖念及农民之苦,叹了口气道:“农家里没了壮劳力,种不出多少粮食,生不如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生不如死,那太不厚道。 现在我自己也很弱小,也管不了太多人,但是自己人,我是管定了,以后,这就是咱们军队里的规矩,不得更改,除非咱们全军覆没了。” 林景春盯着苏咏霖看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我去安排。” “好。” 看着林景春离去,苏咏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身边的军官们,然后让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其他那些有家室的士兵。 有家室的士兵听后都大为惊讶,他们可没有想到苏咏霖居然为他们考虑到了身后的事情。 打仗死亡在所难免,他们也难免担心他们死了以后家人怎么办。 而现在,苏咏霖的做法毫无疑问是在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他会负责照顾战死者的家人。 有家室的士兵们齐齐来到苏咏霖面前,单膝下跪向他表示感谢,表示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咏霖伸手扶起几名在前面的士兵。 他没有说太多别的事情,只是告诉他们,只要他苏某人还活着,就一定会管他们一辈子。 军心再次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提振,人人喜笑颜开,若有若无的担心也消失了大半。 没了家庭的牵挂,剩下来的也就是单纯的人性对于死亡的恐惧了。 这种事情别说他们,苏咏霖自己也不敢说自己就能控制好。 部队生火做饭的时候,刚刚建立农会分到了土地的永安村民们端着一些馒头和热汤来到了军队在村外的驻地。 “苏郎,吃口热乎的吧。” 永安村农会会长李全有端着一碗馒头和一碗热汤走到了苏咏霖面前,笑容可掬的把东西递给他。 苏咏霖一脸微笑着接过了李全有的馈赠。 “那,我就收下了,打到现在,确实肚子饿,想吃口热乎的,李会长有心了。” 苏咏霖笑着,然后号召全体士兵收下村民的好意,并且带头咬馒头,喝热汤,吃的很香。 李全有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心中若有若无的紧张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支军队的确不一样。 杀金人,不碰村民,解决完金人摧毁村寨之后也不进入永安村,秋毫无犯。 他们住在被攻克的金人村寨里,还自己埋锅造饭,一点也没有要进村子要这要那的样子。 这无疑给了村民们极大的安全感。 接着有人进来,对大家宣传什么分土地,还给建立什么农会、让村民自己做主什么的,一套一套的东西说得天花乱坠,村民们目瞪口呆。 但是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这支军队不要任何东西,不要钱粮,不要女人,就把土地全部分给了农民。 这让村民们对这支军队充满了好感,对那个年轻的军官更是好奇。 他说自己姓苏,名咏霖,是义军的统领,大家要是觉得麻烦,直接喊他苏郎也可以。 于是所有人就喊他苏郎了。 吃着馒头喝着热汤,苏咏霖很快填饱了肚子,笑眯眯的把碗还给了李全有。 “全有叔,谢谢你了,我吃饱了,很好吃。” “几个馒头有什么好吃的,要不是家里没什么好的,也不至于就拿这些来招待苏郎。” 李全有憨笑着说道。 苏咏霖摇了摇头。 “有热乎的粮食吃已经很不错了,咱们来也不是为了大吃大喝,是来杀金人,解救大家伙儿的,义军来了,大家伙儿从此就不用担心那些金贼的苛捐杂税了,土地也是大家自己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李全有高兴极了。 吃饱之后,苏咏霖站着消食,看着夜色降临,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三十 夜袭(上) 从义军开始起事到如今,已经三个时辰了,半个白天过去了。 现在苏咏霖最关注的就是那个镇防猛安是否知道了些什么,是否有一些特别的动作。 不管怎么说,苏咏霖都觉得消灭掉那个镇防猛安才是最重要的。 只不过刚开始苏咏霖也没什么底气,想要用相对简单一点的对手来给新兵练手、见血,锻炼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现在练手和见血的目标达到了,义军士兵们个个士气高昂,是时候可以挑战稍微高阶一点的对手了。 不然对手全是这样的废柴,义军永远也不会得到成长。 对付这些已经颓废的差不多的镇防军还好,以后遇到金国主力的重装骑兵部队,那绝对是兵败如山倒。 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苏咏霖正在这样想着,苏海生和苏绝忽然一起来找他。 “阿郎,咱们有个想法。” 苏咏霖看着两人。 “什么想法,你们说。” “就是,关于那个镇防猛安的。” 苏海生皱着眉头说道:“我和阿绝都感觉时间紧迫,这个晚上,咱们或许应该再做点什么。” 苏咏霖抬头望着黑漆漆看不到月亮的天空,感觉着阵阵吹起的微风。 “阿郎,我和海生都觉得咱们这儿不一定让金人知道,但是县城的动静太大了,周边金人说不定已经知道了,或者有所行动了,咱们不该这么等着,必须要做点什么。” 苏绝如此说道。 苏咏霖打量了一下苏绝,又打量了一下苏海生。 “做什么?” “夜袭。” 苏海生开口道:“永安村这里距离镇防猛安营寨也就十几里地,咱们奔袭过去,也不用多少时间,金人肯定想不到咱们会趁夜奔袭,甚至都不一定知道咱们的存在,咱们趁机把它吃掉,临沂县最大的危险就没有了。” 苏绝连连点头。 “阿郎,这是个好机会,要是等到天亮,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但是只要把这个镇防猛安吃掉,咱们就彻底主动了。”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 “你们成长了,我没有白在你们身上花心思。” “阿郎,你的意思是……” 两人很开心的看着苏咏霖。 “夜袭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 苏绝和苏海生互相看了看对方。 “精兵?” “隐蔽?” “是准备!” 苏咏霖没好气的摇了摇头:“你们知道夜袭,金人就不知道?金人就没有防备?凡精兵立营寨,每到夜晚,不仅要派游骑离开营寨十里游弋索敌,营寨内还要饲养烈犬以防被夜袭。 本身营寨也有瞭望塔,也有精兵猛将负责巡夜以应对夜袭,甚至还会设置外营和主营互为犄角之势,你们就那么有把握咱们能避开全部的一切偷袭成功?” 苏咏霖这一说,苏绝和苏海生都愣住。 过了一会儿,苏绝犹豫道:“那,就算了?” “算什么?” 苏咏霖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精兵立营寨,又不是这个镇防军营寨!这些镇防军糜烂到了把配发的军犬都用来下酒了,你们指望他们能对夜袭有什么准备?” 这倒不是苏咏霖信口开河。 赵开山和他说过,安贞以往和他游玩,身边都跟着镇防军的几个军官,这几个军官喝到兴头上偶尔也会向他吐槽镇防军的糜******如赌钱,喝酒,去县城玩耍夜不归宿,配发的军犬都给杀了吃肉之类的烂事,还说什么根本就没有军事训练,都是临时抱佛脚之类的。 这样素质的军队,呆在这片和平十几年没打仗的地方,还能对夜袭有什么准备? 听了苏咏霖的话,苏绝和苏海生顿时高兴起来了。 “阿郎,那咱们……行动?” “废话!当然行动!” 苏咏霖咧嘴一笑,立刻开始安排。 首先派精锐先遣队往镇防军营寨方向索敌,查看情况。 虽然说金军的镇防军的确糜烂到了极点,但是也不能彻底的无视他们,万一有个哨骑什么的,整个计划就要面临巨大的风险。 到底这帮人是专业的,和刚刚踏上专业之路的义军比起来,应该还是有点战斗力的。 现阶段,苏咏霖无法承担失败的风险。 没错,此时正应该是一鼓作气扩大优势和主动权的时候,战场争锋,争的就是一个双方态势,争的就是一个主动权。 为了主动权,稍微晚一点休息也没什么,义军是绝对的弱势,任何可以提高生存率的事情,都必须去做! 既然是夜袭,人就不能太多,体力稍弱的农民兵就不带着了。 苏咏霖选择了身体更加强壮的苏家老兵五百人作为夜袭突击队,由他亲自率领,去夜袭镇防猛安营寨。 剩下来的部队交给苏海生带着,明日一早休整完毕,就可以找寻机会攻打其余村寨,至于具体该怎么操作,苏海生可以决定。 “阿郎,真的交给我来决定?” “教你读书、让你学本领,就是为了今日,你要是个草包,根本顶不上去,趁早发现,趁早滚蛋,我好换新人上来!” 苏咏霖没好气的拍了一下苏海生的脑袋。 “我一定打胜仗!” 苏海生立刻表示道。 “这还差不多。” 苏咏霖点了点头。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苏咏霖让老兵们稍微休息了一个时辰,然后全体集合,集体向镇防猛安营寨的方向前进。 半天之间连战连捷,杀死很多金人,现在整支队伍的士气非常高昂,虽然身体疲惫,但是精神非常饱满,行军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一列迅猛前进的“呜呜呜”的火车,精气神十足。 苏咏霖对此当然高兴,但是他绝对没有乐观到觉得胜利已经来到了的地步。 并没有,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胜利还远在天边。 而且白天的六场胜利,说白了,都是突然袭击加上金人实在是太废了,更别说义军的人数更多。 天时地利人和全集中在义军身上,这要是打不赢,起义也就不用进行下去了。 义军并没有和金人的正规军交手,也没有面对面打野战,并没有真正进行军队之间的战斗。 而他们若要打败金人的军事主力,迟早是要和金人展开如此面对面的真正的决斗。 需要面对金人最强悍的重装骑兵的凶猛冲击,需要在他们强悍的主力攻击下坚持下来,甚至反攻获胜。 那才是真正能掀翻金国的时候。 而现在,远远不够。 三十一 夜袭(下) 今夜看不到月亮。 正是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吗? 急行军的路上,苏咏霖恶趣味的想到。 这样想着,苏咏霖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还年幼、过着少爷生活的时候。 那时候,每个月色美妙的夜晚,祖父苏定光都会带着家人在院子里赏月。 院子里放着桌子椅子,还有茶水,各色茶点,旁边下人伺候着,家里人只需要坐在椅子上愉快的赏月,谈论诗词歌赋,过着向往的生活。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苏咏霖是真的想要就那样过一辈子。 他想当一辈子生活优渥的花花大少,娶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再纳几个妾侍,醉生梦死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在南宋崩塌以前安然寿终。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无耻程度。 见过世间苦楚之后,他就再也不能直视自己的优渥生活了。 他只觉得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精神上非常痛苦,失眠了好一阵子。 而现在,他放弃了优渥的生活,拿出全部家财投入到造反大业之中,星夜奔袭强敌,强忍身体的疲惫,精神上却无比满足。 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真正值得他去做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深吸一口气,苏咏霖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不过天公不作美,行军到中途,飘起了小雨。 雨不大,正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但是这雨却给行军带来了些许难题。 路滑,难走,本就困难的夜间行军的难度更上一层楼了。 但是苏咏霖没有丝毫动摇,面临不断有人摔倒的局面,他坚持继续行动。 “下雨对我们来说的确很麻烦,但是同时也是夜袭最好的掩护!绝对不能半途而废,继续前进!” 一声令下,苏咏霖加速奔走,以身作则。 于是整支队伍也跟着他继续前进,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掉队。 金人设置在长任镇一带的镇防猛安营寨有四百名镇防军士兵,领兵的镇防千户官思瓦一早就伴随着防御使安贞一起去赵家庄赴宴了,到晚上也没回来。 不过镇防营里的士兵都习惯了。 这帮当官的个个都是骄奢淫逸的代表性人物,吃饭喝酒赌博样样精通,就不知道能干什么实事。 思瓦出身不算好,但是家里有个出身不错的亲戚,所以给安排了一个镇防千户的职位,能混口饭吃,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镇防猛安军官的地位都比较低,混个二三十年才能混个正式的低级军职,但是只要混到退休,这辈子其实也不用愁了。 这家伙身材痴肥,比起一个镇防千户官,更像个火头营的老火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带兵,更擅长的是喝酒跟赌博。 当然,他也很喜欢去县城里吃花酒,一去就是几天几夜,所以几天几夜看不到人对于镇防营里的士兵来说很正常。 长官都这样干,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士兵们也学着长官一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训练基本上就是装个样子骗骗巡查官,巡查官一走就恢复原样,继续玩乐。 前年的大演武让沂州的镇防军丢尽了面子,好在巡查官员也就是装装样子,不疼不痒的斥责几句,也就完事儿了。 他们身上但凡有些钱,也会到县城里找乐子,而不会傻愣愣待在军营里。 今天上午思瓦走了以后,一百多个士兵也成群结队的跑到县城里耍去了。 但是到了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有人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早上去县城的人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回来,往常虽然也有过夜的,但是少。 大部分因为没有那个过夜的钱,还是会回到军营里睡觉,而不会一股脑儿的一百多人全都留在县城里不回来。 等啊等啊,等到天黑了,还是没有人回来,留守军营的一个百户官觉得有点问题,于是派人带着军营签发的令牌去县城看看有什么情况。 但是这帮人去了之后也没再回来。 留守的百户官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带一些人去县城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思瓦临走前嘱咐他看好军队,要是出了问题,思瓦回来问罪,他是真的担待不起。 结果一出营房发现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搞不好那帮家伙就是因为下雨了所以决定在县城里过夜,而不选择回来。 嗯,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 “明天雨停了就该回来了吧?” 百户官自言自语。 然后他吩咐部下们加强警戒,多派人巡夜、看守瞭望塔,把营门紧闭之类的,吩咐完自己就回营房里睡觉去了。 他无所谓的布置巡夜,部下们也无所谓的听一听,执行官兵当然也就无所谓的敷衍一下。 下雨呢,谁乐意冒着雨在屋子外面走来走去? 春日的夜晚还是稍稍有些寒冷的,尤其是雨夜,站在瞭望台上绝对不会有好的体验。 那冷风一吹,雨被风带着飘到脸上,脸上的热量就被快速夺走了。 要是运气不好,冷风裹着冰雨往脖子里钻,那透心凉的感觉绝对酸爽。 对于瞭望塔上的值夜任务,士兵们都觉得那是最倒霉的事情,一般都用赌博来决出到底是哪个倒霉蛋今夜负责瞭望塔的守夜工作。 瞭望塔一共十二座,但是往往不会有十二个人愿意值夜,最多通过赌博决出四五个倒霉蛋,差不多应付一下。 反正承平日久,谁也不会觉得晚上会出什么事情。 自从那只讨厌的汪汪叫的狗被杀了吃肉以后就更是如此。 一阵激烈的赌博之后,四个倒霉蛋被分配到了瞭望塔值夜的工作。 于是四个倒霉蛋就骂骂咧咧的披着雨披,拿起弩箭、配着腰刀去值夜了。 说是值夜,但是那么苦的差事,也总要有点准备才好,比如带点酒上去,冷冷的风吹着,喝点酒暖暖身子也是人之常情。 喝着喝着,人就飘起来了,人一旦飘起来,就干不了正常事情了。 所以当义军士兵在苏咏霖的带领下偷偷摸摸的摸到镇防军营寨外边的时候,这瞭望塔上的士兵不是在飘就是已经飘到睡着,根本没有发现雨幕之下悄悄逼近的义军……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这个春日的夜晚变得有了几分寒气。 一名士兵被尿憋醒,很不愉快的从被窝里钻出来,点起昏暗的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离开营房到外面解手。 出了营房大门,一阵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赶快把油灯放在墙角,靠在墙边解开自己腰间的束缚,愉快的开始放水。 放水的过程很愉快。 随着放水量的增加,腹中压迫的感觉也差不多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个过程虽然短暂,但是却十分享受。 享受完了,他非常愉快的抖了抖身子,把裤子穿好,弯腰捡起油灯,然后转过身子,脚步还没有迈开,顿时一愣。 一个黑影站在他的背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一瞧,原来是个人。 这个人的手上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刀尖处好像还在往下滴着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寒夜中的雨,还是其他的什么液体。 下一个瞬间,这把钢刀的刀锋就冲着他的脖子来了。 以他的反应速度,只来得及张开嘴巴,在喉咙尚未产生震动从而发出声音的时候,这一进程就被彻底打断了。 他被一刀封喉。 他捂着脖子,发出“喝喝”的声音,身体诡异的扭动了几秒钟,就跪倒在了地上,而后面朝地面,砸在了身下的水坑里。 人死了,身体犹然不服输的抖动一阵,终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那掉落在地的油灯滚了几圈,滚进雨幕之中,很快便在风雨的摧残下熄灭了。 苏咏霖亲手砍死一个金兵,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啐了一口满嘴的血腥味儿,狠狠的顺了口气。 他的身边,大量义军士兵举着刀冲入了金军士兵的营房中,一顿乱砍。 尖锐的喊叫声很快就响起来了,剧烈的喊杀声也响起来了,整个营房就跟炸了锅一样,几乎能撕裂喉咙的声音在苏咏霖的四面八方响起。 不过这也就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很快,军营里恢复了安静。 苏咏霖就站在营房屋檐之下,感觉耳边的噪声渐渐汇入了静谧的雨夜之中,像是被雨水吸收了似的,消失的干干净净。 最后只剩下滴滴哒哒的雨滴的声音。 夜袭结束了。 三十二 完颜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 多亏了这帮镇防军的不作为,整场战斗之中,他们全军覆没,整个军营内全部的物资都被义军得到。 义军本身没有死亡,只是付出了三十多人受伤的代价——大部分还是赶路的时候因为天黑路滑而摔倒受伤的。 苏绝精神亢奋的来到了苏咏霖身边,向他汇报战果,苏咏霖便得知这场夜袭收获丰厚。 八十多匹战马好端端的养在马厩里,还有不少刀枪弓弩和盾牌,以及五十多副铠甲,剩下的就是一些钱财杂物之类的,也有粮食。 其他的都好说,关键是战马。 白天通过剿灭六个民户猛安下辖的村寨,一共获取了一百四十多匹马,加上原有的三十匹,还有现在缴获的八十多匹…… 这下苏咏霖就有两百五十多匹战马了。 组成一支小规模的像模像样的骑兵队已经是极具可行性的事件了。 没有合适的养马地却要想获取足够的马匹,果然还是要靠战场缴获。 尤其是通过这些镇防军的营寨和民户猛安的村寨,他们固然是敌人,但是只要打败,就是义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军事仓库。 苏咏霖忽然想起了那位有凯申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之称的男人。 搞不好,完颜亮也要当一回完颜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用他辛勤的劳动让苏咏霖的义军一步一步的壮大起来。 “阿郎,这仗太漂亮了!” 苏绝兴奋地说道:“夜袭,果然是以小搏大扭转战局的绝招,古人诚不我欺!如此一来,局势大好!” 苏咏霖笑了笑。 “咱们扭转了战局吗?” 苏绝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咱们还远远没有扭转战局啊,只是小小的一场胜利,实在不值一提,阿绝,真要庆祝,就该等咱们面对面列阵硬撼金军铁骑还能获胜的时候,那个时候再庆祝,一点也不迟。” 苏咏霖拍了拍苏绝的肩膀,径直往他身后走去。 “阿勇,吩咐弟兄们和赶快把湿掉的破衣服换掉,换上这帮混蛋的干衣服,别感染风寒了,然后煮点热汤喝喝,有什么煮什么!” “喏!” 苏勇憨憨的笑着,带人去准备了。 苏绝转过身子,看着渐渐远去的苏咏霖,总觉得苏咏霖站在他的面前,眼睛却在看着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远方。 整个军营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夜也到了最深的时候。 苏咏霖让士兵们放心的睡一阵子,于是士兵们就穿着干爽的衣服沉沉入睡了,苏咏霖自己也稍稍睡了一阵,起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清晨的一缕阳光洒在了这座军寨里。 苏咏霖带领士兵们把军营里剩下能吃的东西都吃掉了当做早饭,就准备离开这里去进攻其他的民户猛安村寨。 但是还没有离开军寨的时候,散在外面的哨骑就赶回来汇报,说有一支军队正在向军寨方向接近,但是看起来不像是金兵。 苏咏霖觉得有些奇怪,就让士兵们做好战斗准备,自己站在瞭望塔上看情况。 “传令下去,不用戒备了,是咱们自己人。” 看清楚远处不断接近的军队之后,苏咏霖笑了笑,从瞭望塔上下来,骑着马带着几个人出了军寨去迎接来人。 来人是赵开山的儿子赵玉成,带来一支人数看起来挺多的军队。 “雨亭叔?” 赵玉成看到苏咏霖,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昨夜我带人夜袭了这座军寨,把这里头的金兵都给杀了,你呢?你怎么过来了?” “夜袭?” 赵玉成更加惊讶,上下打量了苏咏霖一番,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昨天晚上,一小队金人骑兵来到县城,说是镇防军的人,要进城,他们不知道咱们已经把县城拿下来了,被咱们干掉了。 然后父亲让我一早带兵来这里攻打镇防军,说雨亭叔军队少,肯定来不及攻打镇防军,所以让我来协助,把镇防军打掉,但是我没想到……雨亭叔,真干掉了?” “这还能有假?你跟我来。” 苏咏霖笑呵呵的带着他进到镇防军的营寨里,让他看着堆起来正准备放火烧掉的近三百金兵的尸体。 看着那一堆堆金兵的尸体,赵玉成咽了口唾沫,再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一抹敬畏之色。 本来他对于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但是因为父亲的要求,所以喊他一声叔叔,强行给自己降了辈分。 可是他没想到,苏咏霖如此牲口。 这还不算,苏咏霖还告诉他,说他们昨天一下午攻克了六座民户猛安和村寨,直接歼灭了金人一个谋克。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想起之前他们在临沂县城里的一阵苦战,赵玉成忍不住的向苏咏霖说起了这件事情。 赵玉成带兵首先闯进了临沂县城里找金人杀。 但是可能是太紧张了,他们居然没有注意派人抢夺城门,队列也不整齐,一群人争抢着进入城池里,结果在城门口造成了拥堵,居然被守城的士兵找到机会把城门关了。 赵玉成一千人的部队有一大半都被关在城门外,面对关上的城门直瞪眼,然后给城上的金军士兵用弓箭射死了一些人,这些人居然就在城下乱作一团。 而城里的金人大有上演关门打狗的趋势。 奈何金人自己的武力实在是太废了,关上城门了都还是和义军打的“有来有回”。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有来有回。 根据赵玉成的描述,苏咏霖感觉双方就像是在拍战争戏时的背景群演一样假打,敌对双方手持武器蹦着跳着打来打去装样子,愣是没死几个人,金人始终也无法彻底控制城门。 等赵开山大部队到了,看到城门关了,很惊讶,正准备攻城,结果没一会儿城门又开了。 原来,当时苏咏霖情报刺探部队的六个人正在临沂县城里。 他们本来是负责刺探情报的,结果一看情况不妙,如猛虎下山一样突袭了城门,协助起义军把看守城门的金军杀散了,顺利打开了城门,把赵开山放了进去。 赵开山这才把临沂县城拿下了。 三十三 赵玉成感觉苏咏霖一定知道答案 这六个训练有素的情报探子立下了大功,没有他们的精彩表演,这场大戏搞不好就很难唱下去了。 当然了,赵玉成也不是怂货,很勇敢的和金人战斗,就是自己素质不到家,水平不到位,所以看上去比较菜。 所幸金人也很菜。 在中原吃了十几年白面馍馍,愣是把自己吃成了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大肥羊。 从苏咏霖事后的角度来看,这纯粹就是一场菜鸡互啄式的战争,很有时代特色,非常喜感。 当然不管怎么说,临沂县城拿了下来,赵玉成奉命带领一千军队来协助苏咏霖扫荡乡村。 “那最好不过了,贤侄尽管随我来,咱们一起把剩下的七个村寨解决掉,如何?” “好啊!” 赵玉成非常想看看苏咏霖是怎么和金人战斗的。 他总感觉苏咏霖这边的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给他的感觉就不一样,是那种剽悍的感觉。 苏咏霖于是整兵,摧毁了这座镇防猛安的营寨,接着就和赵玉成合兵一处,往民户猛安村寨去了。 不得不说这些当地主的金人真的非常迟钝,反应很慢,感觉过的日子就和世外桃源一样,大军都到近前了才发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苏咏霖借着这样的战斗锻炼骑兵,让自己部下纷纷骑上马,组织了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队,他自己亲自率领冲锋,直接冲进金人的村寨里大开杀戒。 别人杀的痛不痛快不知道,苏咏霖杀的很痛快,杀的身上脸上都是血,叫赵玉成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看到了人间太岁。 看着看着,赵玉成年轻的血液逐渐加热到了沸腾的地步,在苏咏霖攻克第一座村寨之后,他也要求加入苏咏霖的骑兵队——带着赵开山交给他指挥的一百骑兵。 苏咏霖答应了,于是便和赵玉成一起整顿了三百骑兵。 在这局部的小战场之中,义军居然借助骑兵狠狠地屠戮了那些上不动马拉不开弓的金人。 换句话来说,苏咏霖就感觉自己没有打过那么富裕的仗。 义军可以用骑兵屠戮金人! 义军骑兵们冲刺的速度很快,冲到近前,村寨里的金人才发现,但是为时已晚,金人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防御,只能四散逃跑,但是又如何逃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呢? 冲杀了一个上午,苏咏霖和赵玉成一起扫荡了六个村寨,三百多户金人被解决掉,等于义军又解决了一个谋克的金人。 当这支士气旺盛的义军进攻到第七座也是最后一座村寨之前,碰到了刚刚攻克这座营寨的苏海生。 苏海生只带着农民兵们为主力的义军攻克了这座营寨,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进攻过程也比较顺利。 苏海生初次单独指挥军队进攻,非常谨慎,还挺有章法,这边刚刚拿下,那边苏咏霖和赵玉成就来了,大军胜利会师。 于是,近两千军队集结在了刚刚被解放出来的名为老桑村的小村庄外围,把里头的村民吓得够呛,还以为整个山东的土匪都集结在这里要他们的命了。 但是并非如此,苏咏霖并没有要他们的命,反而要给他们分发土地。 村民们很惊讶。 当然,赵玉成也非常惊讶。 他在一旁整兵,整兵完毕之后来找苏咏霖谈之后要做的事情,比如分一分战利品之类的,结果刚靠近就听到苏咏霖在吩咐属下帮农民分土地给到各家,给他惊讶的像一根木头一样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试探着开口询问。 “雨亭叔,你……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 苏咏霖笑了笑。 “雨亭叔,这些土地可都是你打下来的,当然我也帮了点忙,但是,你打下来的当然归你,你舍弃家业到沂州来帮着父亲造反,你要这些土地,父亲绝对没有二话,可是……” 赵玉成满脸费解:“你为什么把土地分给这些农户?他们有什么功劳?” “功劳,功劳。” 苏咏霖念叨着这两个字,抚着赵玉成的背部把他往一边带,与他走在一起。 “农民的职责就是耕种土地,不让土地荒芜,生产粮食,那就是农民的功劳了,你我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既然如此,怎么能说农民没有功劳呢?” “这……” 赵玉成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苏咏霖,他觉得苏咏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这群农民被金人驱使种田,雨亭叔剿杀金人,还他们自由之身,本就是大恩大德,他们应当心甘情愿为雨亭叔耕种土地,怎么又能把土地据为己有,做这样无耻的事情呢?” 赵玉成的观点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苏咏霖只是笑笑。 “子英,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舍弃家业来到沂州和你父亲一起造反呢?” “为什么?” 赵玉成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我记得雨亭叔说过,是因为祖父的愿望。” “那是其中一方面。” 苏咏霖低声道:“其实我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才会让我舍弃家业来这里造反。” “更重要的理由?” “嗯,子英,你见过饿死的人吗?” “饿死的人?好像……没有吧?” 赵玉成摸了摸脑袋,想了想,发现还真没有见过。 他自幼长在赵家庄,从小学文习武,生活条件优渥,赵开山把他保护的很好,他基本上没有见过这一类事情。 但是他是听说过的,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饿死很多人之类的,但也只限于知道这个事情,具体的内容了解不多。 更谈不上有什么感触了。 苏咏霖于是指着那些面黄肌瘦低矮佝偻的农家人给他看。 “感觉他们如何?” “他们?” 赵玉成看了看,皱着眉头开口道:“丑。” “还有呢?” “面黄肌瘦,身子矮小,很单薄,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一看就不是能打仗的样子。” “你家佃户不也基本上是这样吗?” “这倒是,农户不都是如此吗?” 赵玉成看着苏咏霖,奇怪的询问道。 苏咏霖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了自己部下那些义军精锐们。 “他们从前也是一样,和你看到的这些农户一样,但是现在,他们是精锐了。” 赵玉成看了看苏咏霖部下的精锐们,又看了看那群面黄肌瘦的农民。 “这……” “他们都是穷苦农户出身,因为天灾人祸没了土地,沦为流民,在流浪路上几乎饿死的时候被我家人收留,吃饱了肚子之后,辅以训练,就是如此这般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瘦小又如何?面黄肌瘦又如何?只要让他们吃饱饭,他们一样可以成为如此这般的精锐,问题就在他们能不能吃饱饭上。” 赵玉成愣住,扭过头看着苏咏霖。 “那,他们能吃饱饭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有人让他们没办法吃饱。” “谁?” 苏咏霖看着赵玉成,笑的很有深意。 “很多人,很多人都让他们没办法吃饱,我来这边,为的就是让他们吃饱,然后让他们都成为这样的精锐,和我们一起,把金人驱逐出中原,让剩下所有农户也能吃饱。” 赵玉成面露疑惑之色。 “雨亭叔,你来造反,是为了让这些农户都吃饱肚子?” “不然呢?你为什么造反?” “当然是不让金人欺负我家人。” “怎样才算是不让金人欺负你家人呢?做到什么地步才是不让金人欺负你家人?打下沂州?打下山东?还是打下中原?” 赵玉成被问住了。 打下沂州? 不行,山东还有金人,一定会打过来。 打下山东? 其他地方也有金人,他们也会打过来。 打下中原? 那…… 能打下来吗? 赵玉成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忽然觉得自己很迷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口气往前冲。 冲完了,开始迷茫了,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那,雨亭叔,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让金人欺负我们家人?” 赵玉成莫名的觉得苏咏霖一定知道答案。 苏咏霖当然知道答案。 “想做到这件事情,很难,非常难,但是并非不能做到,要想做到这件事情,第一步,就要让你所能掌控的所有农民都尽可能的吃饱肚子,让他们都变成和我的这些部下一样的精锐,增强我们的实力。” “这……真的有用吗?” “当然,不相信的话,你尽管看着就是了,看着我是怎么把他们变成精兵的。” “那……好,我就看着,要是真的有用,我就学。” 赵玉成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眼睛亮起来了。 苏咏霖没有让赵玉成停留太久,某些事情赵玉成还不适合现在就看到。 他发现赵玉成是个可造之材,说不定可以争取一下。 于是他吩咐苏绝和苏海生处理这里的事情,收拢部队就地停驻,接着就和赵玉成所部一起往临沂县城而去,去找赵开山汇报这里的情况,顺便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三十四 你这样做,是要玷污我兄长的名声吗? 苏咏霖和赵玉成领兵抵达临沂县城的时候,是临近中午的时候。 让军队停留在县城外稍作休息、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体力,赵玉成就领着苏咏霖一起进入了临沂县城。 县城内的情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街面上全是丢在地上的脏兮兮的布匹,还有不知道是谁的衣物,以及被踩烂掉的果蔬、菜肴,还有碎成一地的酒壶碎片、被践踏的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的金国旗帜。 街上有死人,还没来得及收尸。 有穿着官方制服的,还有穿着华丽的,也有穿着普通一般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路走过去连着看到了几十具这样的尸体。 路上,苏咏霖撞见了一队人马,从一处气派的房屋里走了出来,人人怀抱绢帛等财物喜笑颜开。 正往里走着,街边上一座看起来还挺气派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男人嚣张的大笑声。 苏咏霖站住脚,皱了皱眉头,扭头一看,看到这间屋子门口站着两个卫兵。 他指着这屋子询问赵玉成。 “里面的是咱们的人?” “大概是了……” 赵玉成本能的皱起了眉头,见苏咏霖一脸不快,他自己也相当不快,于是气冲冲的走了过去。 看门的卫兵似乎认识赵玉成,不敢阻拦,却十分担忧似的、一脸犹豫地看着他走了进去,伸出手想要阻拦,却不敢真的阻拦。 之后里面一阵喧哗声。 不一会儿,赵玉成就拽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军官模样的人。 苏咏霖一眼看去,认出这个人是之前和赵开山进行军事会议的时候见到过的,是赵开山的族人,叫赵祥。 他相貌倒是不差,身材高瘦,但是说话也好做事也罢,都能感觉到轻佻之意。 能干出这种事情,苏咏霖并没有感到奇怪。 赵玉成一边把他往外拉,一边斥责他。 “六叔!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情?我们是义军!不是山匪啊!” 赵祥一用力挣开了赵玉成的手,一脸不满。 “什么义军山匪?子英,咱们好不容易打完仗了,还活着,当然要快活一下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干,你爹都不说什么,你干什么啊?” “我爹他……他……” 赵玉成一时语塞。 “你啊!你一点都不懂事!扰我兴致!” 赵祥很不愉快的瞪了赵玉成一眼,转身就要重新回去。 苏咏霖旁观一阵,见赵祥又要进去,想了想,便上前一步,拦住了赵祥。 “你还是别进去的比较好。” “苏雨亭,你要干什么?你仗打完了?” 赵祥看到苏咏霖站在自己面前拦住去路,顿时眯起眼睛看着他,脸色很不友善。 他的两个卫兵立刻挡在了他面前,保护着他。 苏咏霖对赵祥没什么好感,赵祥对苏咏霖当然也没什么好感,觉得这家伙是个莫名其妙就要来参加起义造反的私盐贩子,不值得信任。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还能做个表面兄弟和平相处,结果你拦在我面前,算什么? 赵祥很恼火。 见状,苏勇大为不满,立刻迎上前去挡在苏咏霖面前,瞪着一双牛眼看着那两个歪瓜裂枣一般的卫兵。 强壮的苏勇看起来绝对能一打二,还不会落于下风,那两个卫兵给吓得身子一缩,情不自禁的就要往后退。 苏咏霖拍了拍苏勇的背部,让他往边上站了站,自己上前一步。 “不干什么,只是不能让你再做这种给我兄长招来骂名的事情。” “什么?骂名?” 赵祥似乎被气笑了:“苏雨亭,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打进城里,城里的一切就是咱们的,往日金贼能这样干,我就不能?那我提着脑袋跟金贼打仗,是为什么?做善事?” 苏咏霖面色不改。 “刚刚打下县城,驱逐金贼,你们就在县城里肆意妄为,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谁家女子,当然全城人也不会知道,但是他们知道,你们今日能侵犯她,来日,也能侵犯其他女子。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咱们义军打进城里就是为了女人,他们会怎么看待我们?会怎么看待我兄长?义军打的旗号可是我兄长的旗号,你们侵犯这些女子,在城中人眼里,就是我兄长干的!” 苏咏霖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赵祥,语气不善。 “你这样做,是要玷污我兄长的名声吗?” 赵祥面色一变,还没反应过来,赵玉成就先反应过来了。 “六叔,你再这样做,我绝对不答应。” 赵玉成直接站在了苏咏霖面前,死死盯着赵祥:“我决不允许你辱没我父亲的名声!” 赵祥顿时面色慌乱。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和赵玉成、苏咏霖撕破脸。 无奈之下,他只能狠狠地跺跺脚,狠狠地瞪了苏咏霖一眼,丢下一句狠话转身离开了。 赵祥离开之后,赵玉成一脸愧疚地看向苏咏霖。 “雨亭叔,你说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看起来,整座县城里好像不止我六叔一个人这样做。” “我们去见你父亲,这件事情必须要说明白。” “好。” 赵玉成吩咐两个士兵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去,便跟着苏咏霖一路往城中去。 两人很快抵达了临沂县府,在府内见到了赵开山。 首先简单的汇报了一下之前的战况。 赵开山得知苏咏霖和赵玉成的战绩,顿时十分惊喜。 “十三个村寨和一个镇防军全都解决掉了?贤弟,玉成,做得好!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重重的拍了拍苏咏霖和儿子的肩膀,满脸喜色。 开心过后,赵玉成首先开口,把刚才遇到的事情和赵开山说了。 赵开山听后,收敛笑意,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我何尝不知道,其实我已经让人去约束军纪了,但是昨天破城之后全城大乱,我只能让人关闭城门,慢慢整理,想来还有一些漏下的。” 这样说着,赵开山犹豫着说道:“族人提着脑袋跟着我造反,这点事情我也不让他们做,这有点不讲情面吧?” 三十五 苏咏霖觉得金人还是下手太轻了 情面? 统领一支军队,什么时候需要用到情面这个东西了? 苏咏霖觉得十分奇怪,以至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他到底是回过神来。 “兄长,我们现在是义军,是军队了,军队,就要用军法来规范、来统领,而不能用情面,否则,义军和啸聚山林的土匪又有什么区别?” 赵开山还是有些犹豫。 “这……” “兄长,还有一点,义军是用兄长的名号起兵的,所作所为,都代表着兄长,外人不知道干出这种事情的人是谁,但是他们都会知道,这是兄长允许的,这不就等于那些侵犯妇女的事情都是兄长做下的?” 苏咏霖这话说到了赵开山的痛点上。 赵开山在沂州素来有豪爽之名,他也自认为人正派,现在这种脏乱的事情别人做了,却要把屎盆子扣他脑袋上,他如何答应? 他顿时就变了脸色。 “贤弟言之有理,此事的确不能姑息,我义军起事,不是为了胡作非为!” 赵开山立刻唤来部下,让他们约束军纪,告诉所有军官、士兵收敛自己的行为,再有侵扰民户、侵犯妇女的人,军法处置。 吩咐完这件事情,赵开山面对儿子和苏咏霖,苦笑一阵。 “规矩是定下了,但是这造反啊,还真是不容易,人家提着脑袋跟着你造反,所求者无非是荣华富贵,不管是族人,还是我家佃客,感觉都是一样的。 而且说起来,我是没想到这群佃客放肆起来也是挺凶的,看来一个个的平时都攒着不少火呢,不找个地方让他们发泄发泄,迟早要闹乱子,约束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赵开山苦闷的摇了摇头。 赵玉成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咏霖便提了一个建议。 “兄长,既然如此,之后破城就尽量不要让士兵常驻城中,我听闻古代名将为了保证破城之后城池的完整,都会在破城之前准备好一支军纪较好的部队。 等破城之后,让军纪较好的部队入城维持秩序,让破城军队离开城池,到城外驻守,不准随意入城,否则军法处置,我认为这是可以参考的做法。 咱们毕竟是不是土匪,不是为了抢劫、也不是为了杀人越货才来攻打城池的,咱们要约束军纪,要得到百姓的支持,得到人心,这样才能扩充军队,对抗金兵。 否则百姓觉得我们和金兵没什么区别,那么金兵万一打回来,又会有多少人支持我们呢?金国那么大,我们那么弱小,百姓一合计,说不定帮着金兵打咱们了。” 赵开山一听,顿时觉得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赵玉成也在一边连连点头称是。 “是这个道理啊!贤弟言之有理!” 赵开山于是下定决心,要约束军纪,不能放任部下乱来了,否则就是取死之道。 说做就要做,赵开山立刻在县府召开军事会议,把部下军官全部召集来做出宣告,告知他们之后攻城略地所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咱们弱小,金贼强大,如果咱们不能得到人心,等金贼大军来了,其他人一看咱们和金贼没什么区别,肯定帮着金贼打咱们,咱们必死无疑!所以,军纪必须要整肃!” 赵开山一拍桌子,斩钉截铁。 下面族人、亲信们组成的军官们面色各异。 有的无所谓,有的很不爽。 赵祥死死盯着坐在赵开山左手边第一位的苏咏霖,就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苏咏霖神色淡然,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那儿就跟一座佛像似的。 随后,赵开山宣布军纪,有三不准。 不准偷盗、抢劫民家,不准侵犯、掳掠妇女,不准杀人、放火。 接着,赵开山开始论功行赏。 “这首功,毋庸置疑,应当属于雨亭贤弟。”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苏咏霖立刻站起了身子。 “贤弟一支军队,仅仅一千人,战斗一天一夜不停歇,已经把临沂县十三个金贼村寨和一个镇防军营全部拿下,诸位,金贼两个谋克,已经灰飞烟灭!” 众人纷纷看向苏咏霖,表情各异。 “虽然很想现在就进行嘉奖,但是兵贵神速,我决定尽快向费县出兵,拿下整个沂州,届时再论功行赏。” 赵开山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并没有人反对,于是赵开山下达了命令。 把儿子赵玉成交给苏咏霖指挥,命令苏咏霖带着自己的军队和赵玉成的军队,一共两千人,继续扫荡费县周边的十四个金人村寨和一个镇防军营。 赵开山亲自率领其余主力奔袭费县县城,争取尽快拿下费县,扫平金人势力,攻占整个沂州。 费县距离临沂约八十里地,正常赶路需要两天,所以义军军官们都认为金人不可能那么快得到临沂县发生叛乱的消息。 义军的行动只要稍微快一些,费县那边一定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应对措施,会很快被义军拿下。 于是两方面分头行动。 赵开山等于委任苏咏霖为一方主将,为了表示信任,更把自己的儿子交给苏咏霖指挥,让苏咏霖指挥两千人马执行任务,增强了苏咏霖可以指挥的兵力。 虽然有某些人暗暗不爽,但是值此危急时刻,再怎么不爽也要强行摁住,不能发作。 苏咏霖领命之后,就和赵玉成快速出城准备行动,赵玉成整顿自己部下的人马,苏咏霖也回到老桑村整顿自己部下的人马。 然后合兵一处,立刻出发。 费县有十四个金人村寨,还有一支镇防军,金人力量比在临沂县稍微强一些,但是也很有限。 主要的土地人口还是掌握在汉人地主豪强手里。 面对这样的生态,其实暗地里苏咏霖还有点小小的不满。 他觉得金人还是下手太轻了。 要是下手重一点,多占据一些土地,那么他就能顺理成章的攻打这些金人村寨、控制更多的土地和农民了。 其实就苏咏霖来看,他是乐于看到更多的金人霸占更多的村庄和土地的。 首先,这样可以逼的更多地主豪强起来造反,造反的人越多,他们的压力就越小,金国的压力就越大。 这样苏咏霖才会有更多的时间把这些土地上的农民组织起来,成为可靠的兵员补充地和后勤物资的来源地。 土地和人口在这些地主豪强手里的时候,只是满足他们私人欲望的工具罢了。 苏咏霖却能把他们组织起来,成为反抗金国的强大力量。 然后,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也很有意义。 这些被金人霸占的村庄对于苏咏霖来说是比较好运气的。 因为这里没有传统地主乡绅。 作为实际上把持基层权力的乡绅都被作为外来征服者的金人干掉了。 这就很有意思。 ———————————————— PS:给大家拜个早年,新年快乐! PPS:话说今天是我生日,有没有人祝我生日快乐? 三十六 素质教育漏网之鱼 作为过去宋政府对广大农民施以精神枷锁和肉体控制的主要执行者的地主乡绅,在村庄内,已经被金人肉体消灭了。 取而代之以后,金人除了武力威慑之外,尚未进化成能对农民进行精神控制的有文化的地主乡绅。 他们没有文化,没有用文化进行精神统治的能力,没有成为农民心中不可触碰的存在。 他们没能确立真正的统治。 被金人控制的农民们只是恐惧,而并没有麻木,没有像宋的农民那样从心底里感觉读书人老爷们是神圣高贵而不可侵犯的。 统治他们的是蛮夷,是凶残暴虐的蛮夷,他们有恐惧,更有怒,更有掀翻他们重获自由的动力。 所以这一部分实际上是农奴的农民们,相对于被传统地主乡绅们控制的农民来说,精神上的枷锁早已被金人摧毁。 南宋乡村之中普遍存在的宗族意识和连朝廷都不能随便干涉的宗族宗法权力,三纲五常等束缚人心的那一套,在这里反倒不复存在了。 换句话来说,这些被金人村寨控制的农奴村庄,就好像是宋朝时期的“素质教育漏网之鱼”。 被宋朝统治者用三纲五常牢牢压制的农民们在这里却反到拥有了一定意义上精神自由。 说来也是讽刺。 文化没有用来开化,却被用来愚民弱民,搞出一套纲常束缚人心。 朝廷的压迫和地主乡绅的压迫组成双重压迫,双重封锁,让有宋一代朝廷的对内统治力尤为强悍,两宋的农民起义遂难上加难。 而在金国,被金人控制的村庄里,只有一重压迫,就是金廷的武力压迫。 他们还没学会精神压迫这一招。 这倒也算是金人无意之中干的一件好事儿,省了苏咏霖现在就和地主乡绅们翻脸的必要。 不仅不需要翻脸,还能暂时成为朋友。 事实上苏咏霖选择金国开局也正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他一度考虑过在南宋发动起义,直接掀翻赵构,重整山河,发动北伐,走一遍朱元璋的路子。 然后他到处搜集资料,进行研究,判断这种政策的可行性。 接着他很快就被南宋强大的对内镇压力震撼了。 他发现,每当南宋内部发生农民起义的时候,最激动的不是南宋官府,而是作为基层权力实际把持者的地主乡绅。 每当发生农民起义的时候,起义队伍首先就要遭到地主乡绅武装的不断袭击。 然后才是朝廷大军的威慑。 比起被记入档案的需要朝廷大军出动的农民起义,更多的农民起义还在初期没能成势的时候就被地主乡绅们瓦解掉了。 地主乡绅们往往会不断的用曾经的宗主关系拉拢分化农民起义队伍,对领导人许以重利,财物诱惑,美色诱惑等等,不一而足。 很多农民起义队伍就是被内部瓦解掉的。 一个有名望有势力的地方家族,可以控制很多土地、农民甚至商铺,而在这些区域内,官府是不能插手的。 大家族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朝廷干涉不了,赵官家说话都不好使。 这个权力,就是私人的、宗法的权力,大家族内部靠这个权力压迫族人、农户和其他产业人口,形成一个事实上的私人王国。 什么打板子、活埋、浸猪笼之类的,都属于宗族的宗法权力,家族族长掌握在手,以此控制他可以控制的人。 这些人当然不会对南宋这个朝廷带来什么帮助。 当然,这对于南宋朝廷来说并非全是坏事。 朝廷虽然也有说话不好使的地方,但是这样一来,行政成本也大大缩减了。 所以赵官家表面上和士大夫共天下,实际上是和这些掌握宗法私权的家族族长们共天下。 造反,发动农民起义,首先面对的肯定是这帮家族族长,他们才是造反者的第一敌人。 这一阶段,赵官家可以躲在后面,享受民脂民膏、坐观成败。 除非起义规模实在太大,领导人又很有骨气,灭不了,朝廷才会投入正规军,联合地主武装一起剿灭起义军。 在这个结构之下,南宋的赵官家们固然要面临土地兼并、收税减少、权力缩小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但是他面临的内部统治压力也大大减轻。 有些时候平定农民起义的都不是官方,而是那些族长们,都不需要官方动手。 这才是造反最难解的一环。 在南宋起义,不仅要对付高高在上的临安朝廷,还要面对地方上无数的私人王国,他们狡猾,奸诈,心狠手辣,为了维护自己的私人王国,不惜一切代价。 还有文化上的优越属性,让不识字的泥腿子们对他们天然的崇拜、畏惧,打心眼儿里觉得他们不可触碰,不能冒犯…… 儒家发展到这一步,越来越有了儒教的味道。 打破肉体枷锁容易,打破精神枷锁难。 与之相反,金国完成封建化以前,被它统治越久的、被农奴化越久的地区,就越没有这一类的精神枷锁,农奴们在精神上层面上就越是容易被拯救,想要发动起来反而没有那么难。 更重要的是暂时不会触动本土地主乡绅们的利益,让苏咏霖有了发育的时间,甚至可以伪装起来和地主乡绅们联手反金。 黑锅金人背,好处苏咏霖笑纳,这等好事,古今难寻! 等撕破脸皮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那个时候,匕首在手,生死可能就由不得那些地主乡绅们了。 而这个发育的时间,南宋那些貌若潘安心如董卓的地主乡绅们,是绝对不会留给苏咏霖的。 一旦要在南宋发动这种形式的起义,一定会被周边那些地主乡绅们死命镇压。 从这一点上来说,在南宋起义才是地狱开局。 在完颜雍以前的金国起义,最多是个困难开局,视情况而定,甚至可以是普通开局。 那么好的、几乎被金国拱手让给自己的机会,苏咏霖当然要牢牢抓住。 但是每每想到完颜亮仅仅只用猛安谋克户控制了四分之一的土地、农户,他就感到十分的不愉快。 为什么不能更多的掌控一些呢? 为什么不能更多的杀掉地主乡绅呢? 你们的刀不够快吗? 完颜亮还是不够强,没有更凶残的逼迫地方官员们,以至于地方官员们下手还是不够狠、不够快。 废物!都是废物! 苏咏霖暗自腹诽。 三十七 等我创业成功,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话虽如此,苏咏霖还是有点喜欢完颜亮的。 如果不是完颜亮做皇帝,上来就是那个路子比较稳的完颜雍,估计他就不会选择这条路来收拾金国了。 到时候南宋无法开局,金国的路子也很难走不通,那他估计就真要走海贼王路线了。 但是人家西方搞海贼王路线是有坚实的大后方和经营几百年的殖民地还有配套制度、科技,绑在一起才能把垂暮之年的带清打成筛子。 而他既没有后方也没有殖民地,当了海贼王也只能发育,占据那些无人之地搞殖民,然后自己烧脑攀科技树什么的。 那需要的时间就太长了。 要是活得足够长,说不定能熬死完颜雍,熬到他儿子,再找个机会出手闹腾。 要是运气不够好,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那…… 所以说,还是要感谢完颜亮,给了他这个千载难逢逆天改命逆转乾坤的宝贵窗口期。 谢谢! 等我创业成功,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为了感谢完颜亮提供的宝贵窗口期,苏咏霖更要分秒必争,加速急行军,不断催促部队用更快的速度向费县前进。 当然,虽说是急行军,但是也没有到完全不能休息的地步,经过一天的奋战,苏咏霖对金国基层的虚弱和腐败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完全不担心这帮庸碌无能的地方官和军官能有什么特别的建树,面对起义军有心算无心的进攻,他们不可能胜利。 但是话又说回来,金国的体量放在那儿,它就是那么强大,一旦它反应过来,还是可以用绝对的实力碾压起义军的。 所以无论如何,起义军都要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强大自己。 很明显的是,经过一天的胜利,很多义军士兵的心理出现对金国和金军的轻视——从最开始的戒备与略微的恐惧到现在的轻视,这个过程转变是挺有意思的。 但是这两个心态都是不对的,起义军要正视金军的强大,不能轻视,也不能恐惧。 于是苏咏霖在休息的时候召开了全体军官会议。 赵玉成及其所部军官也要求加入,作为旁听。 会议上,苏咏霖提出了之前作战的时候义军所暴露出来的一系列的问题。 比如军官们并没有带领好部下根据演练的战术作战,同时也做了自我批评,表示是因为他首先没有做好表率,所以才导致全军乱打一气。 苏勇这个憨憨带头对此表示不解。 “阿郎,咱们不是打赢了吗?两个谋克的金贼都被咱们干掉了,而咱们自己只有二十多个弟兄战死,这是大胜啊。” 苏咏霖眼睛一瞪,苏勇顿时一个哆嗦,低头不说话了。 “那是因为我们占尽先机,奇袭,而金贼腐朽至极!如果这样还不能取胜,我们干脆也不要造反了,直接全部自杀算了!” 苏咏霖环视所有军官一圈,表情非常严肃。 “我们现在面对的金贼都是一群自甘堕落的废物,甚至没有提前准备迎战!但是你们不要以为金贼就没有会打仗的!我们赢了是赢了,但是我们是在和金贼的军队面对面决战吗? 我们终有这样一天,如果不能和金贼决战获胜,我们现在所取得的一切战果都会被全部夺走!不趁现在的机会演练战术,积累经验,等面对金贼正规军队的时候,我们怎么办?” 苏勇被苏咏霖怼的说不出话来,其余军官们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赵玉成举起了手。 “雨亭叔,金贼的正规军有多强?” “现在多强我不知道,但是当年最强的时候,他们十七个骑兵追着两千宋兵打,还打赢了,宋兵损伤惨重,死了几百人。” 整个场面就变得十分安静,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难以置信。 “不相信吧?对付之前的那些金贼,我也不敢相信他们就是当年能十七个人追着两千人打的精锐,但是事实如此,无可辩驳,否则,宋国怎么会被打的只剩下半壁江山?” 苏咏霖严肃地说道:“总而言之,你们要牢记之前训练的战术,不要以为猛冲猛打就很勇猛,毫无章法的猛冲猛打遇到训练精良的军队,简直就是送死! 我现在下令,之后哪怕是进攻村寨的时候,也要结阵前进,冲入村寨之后,根据地形散开,组成咱们练习过的巷战阵型,听清楚没有?” 底下稀稀拉拉的传来几声“喏”,大部分人面露难色。 苏绝直接举起手。 “阿郎,咱们也知道军阵好,但是训练时间不够,咱们很难把握好。” 苏绝说的情况倒也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为了应对攻城战之后的巷战,苏咏霖带着军队演练过那种专门用在巷战里的小军阵,但是因为时间有限,所以这套战术只练习了两次,算是让大家都混个眼熟。 至于效果怎么样…… 谁也不敢打包票。 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苏咏霖叹了口气。 “不要觉得我在逼你们,咱们是起事,是造反,是要命的事情,我想给你们足够的时间,但是金贼不会给咱们足够的练兵时间,时间不在我们这里,所以,战斗就是练兵。” 这话说的就很实在,大家都听懂了,表示认可。 “喏!” 这一次回应的人就更多了。 当然也有不懂的——赵玉成和他的军官们对此一无所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迷茫。 于是赵玉成在会后找到苏咏霖。 “雨亭叔,你们方才所说的大军阵小军阵什么的,都是些什么阵型?都练过吗?” “那是自然,练兵首要啊。” “雨亭叔擅长练兵吗?” 赵玉成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咏霖。 “算是会一点吧,祖父曾经跟着岳将军北伐,做过一些工作,对岳家军有一些了解,所以传授了我一些练兵的本领,我自己也读了一些兵书,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那,等之后有机会了,能不能请雨亭叔帮我也练练兵?雨亭叔麾下的军队,总觉得精锐非常。” 赵玉成一脸期待。 苏咏霖想了想,便笑了出来。 “当然可以,等这一阵过去,咱们能站稳脚跟了,我一定抽点时间帮你练练兵。” “多谢雨亭叔!” 赵玉成很开心。 ———————————— PS:大年初一运道旺,恭祝大家在新年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顺便求波票~~ 三十八 战斗就是练兵 急行军还是相当辛苦的。 所幸这个夜晚没有下雨,军队走一阵歇息一阵,在出发之后第二天的凌晨时分抵达了费县,全军前进到了费县镇防军的军营附近。 根据探子的汇报,军营防备相当松懈,他们从远处能看到军营门口的几个卫兵像是在赌博的样子,根本不是在执勤。 卫兵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里面的金兵了。 “既然如此,雨亭叔,干脆直接冲过去解决他们吧?” “冲过去当然是要冲过去,但是冲的是骑兵,不是步军,步军必须要保持军阵和稳定,不准乱。” 苏咏霖安排了一下,自己和赵玉成统领仅有的三百骑兵作为先锋冲入营寨,抢夺营寨大门,步军主力结阵,随后跟上,步步推进,收拾骑兵留下的残局。 敌人太强不是好事,敌人太弱也不是好事,这种松懈的防备,让苏咏霖设想的无数战术都落了空,最高效的反而就是最简单的冲击战术。 接着,战斗展开了。 步兵交给苏绝负责指挥,苏咏霖和赵玉成上马,率领三百骑兵缓缓起步,然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开始了高速冲击。 在那几名正在赌博的卫兵惊恐的注视下,义军骑兵如疾风一般转瞬之间就到眼前。 雪亮刀锋一闪而过,几颗头颅冲天而起,无头尸体悲惨的倒地,抽搐几下,终于没了动静。 攻击正式展开,镇防军营就跟炸了锅一样的混乱起来,呼喊的,叫嚷的,哭嚎的,嘶吼的,有人战斗,有人上马,有人逃跑,有人干脆躲起来不想被发现。 三百义军骑兵横冲直撞,后头苏绝率领的步军主力也很快赶到,快速巩固了骑兵的战果,剿杀残余金兵。 虽然战况很顺利,但是赵玉成所部的军阵很快就散乱了,变得各自为战。 他们的军阵散乱了,苏咏霖所部的军阵也随之出现了散乱的情况。 苏绝在混乱之中无法很好地控制军队,所幸战局已定,金兵已经溃败,这些金兵回天乏术,无法反攻,好几个义军追着一个金兵杀,杀的他们鬼哭狼嚎。 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战斗结束了,金兵全军覆没,少数投降的也被杀掉——义军现在根本不需要俘虏。 战斗结束之后,苏咏霖看着混乱的步军们,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义军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不过还好,打败这支镇防军之后,剩下来的十四座村寨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尽管一路平推过去就可以了,多演练几次步骑战术,通过多次战斗,就可以在战斗中让军队熟悉军阵。 真实的战场训练一定比单纯的训练要好。 于是大军继续前进,按照既定路线一座一座的攻克金人村寨。 义军人数绝对占优,金人村寨又没什么防备,被苏咏霖和赵玉成率领骑兵高速突击,一上午的功夫攻破了五座村寨,最后干脆是步兵在后面追,骑兵在前面跑。 步兵军阵有没有熟练苏咏霖不清楚,但是打到这个份上,骑兵冲击的战术他绝对是熟练了不少。 中午的时候稍微休息了一阵,军队多少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一些体力,下午接着进攻。 苏咏霖本以为接下来的每一场战斗都会和之前的战斗一样毫无波澜,就这样顺利地打下去,军队也得不到什么锻炼。 但是他没想到,下午发起进攻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座做了一些准备的村寨。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听到了风声,这座村寨居然做了一些防御准备,他们驱使农民把村寨口用杂物堵住,设下了不少陷阱和拒马,把村寨团团围起来,使得苏咏霖已经熟练的骑兵冲击战术无法使用。 这倒是有趣,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了防备的村寨,苏咏霖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列阵,步军居中,骑兵列阵于步军两侧,摆出了非常经典的宋军叠阵。 “雨亭叔,这帮家伙有了准备了,咱们怎么办?强攻?” “攻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村寨,不打一下岂不可惜?总是打顺风仗对咱们没有好处,偶尔也该和一些难缠的对手打一仗,正好锻炼一下步军的作战。” 苏咏霖握紧了手里的刀:“现在就是用军阵的机会!玉成,你的部下没有练过军阵,就四面散开,把这座寨子团团围住,主攻交给我这只训练过的部队吧。” 赵玉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下令军队分成四部分散开,远远的把这座村寨四面包围,摆出了一副要他们全部死光光的架势,给里面的金人施加心理压力。 接着苏咏霖就指挥自己军队结阵。 苏家义军训练的军阵就是经典的宋军叠阵,那种在北方骑兵的铁蹄下千锤百炼而得到证明比较有效的军阵。 叠阵一般有两种摆法,在河北平原地区的叠阵以长枪手和刀牌手为主,在关中地区则以弓弩手为主,层层叠叠,目标就是对付骑兵。 一般来说,前排高大的刀牌手列队,作为第一道屏障,主要负责顶住重骑兵的冲击。 而后面身材较为矮小的士兵挺着长枪列队。 他们用长枪协助刀牌手,用长枪刺击冲到近前的重骑兵,杀伤骑兵和战马的同时,可以进一步降低重骑兵的冲击力,让他停下来。 重骑兵冲阵的速度一旦降低,那就需要持重斧穿重甲的精锐斧手悍不畏死的冲出军阵,挥舞大斧在重骑兵群体之中开无双。 重斧部队一旦发挥良好,往往能给重骑兵带来非常巨大的杀伤,一战打崩掉重骑兵部队也未可知。 最后面又是身材比较高大的士兵持弓弩列队,他们需要在骑兵接近之前尽可能发起射击,降低敌人冲击的速度。 军阵两边有一定数量的骑兵。 一旦步军顶住冲击并且对敌方重骑造成有效杀伤,则全军转入反攻,骑兵出击,弥补步兵军阵因为速度而无法扩大的杀伤。 所以总体来说,在有一定数量骑兵的情况下,叠阵是一种可攻可守的军阵,可以根据地形、敌人兵种的不同随时更换,自由度也相当高。 苏咏霖眼下摆出的叠阵是长枪手最多,其次是刀牌手,再次是弓弩手——主要是苏咏霖没有时间和条件训练更多的弓弩手,只能将就一下。 反正看着那个村寨里的金人也不会有太多能战之兵,而且可以防御的到底不是城墙,只是一座木栅栏。 最多上面有一些高处的箭塔可以对义军造成威胁,但是箭塔上也站不了太多的弓弩手,并不能起到多少防御作用。 苏咏霖粗略的估算一下,村寨里头参加战斗的金人不会超过两百人。 于是一场规模不大但是也像模像样的攻防战就打开了。 三十九 那样的神话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场战斗还是比较传统的攻防战。 金人固然严阵以待,拥有防守方的优势,但是人数比较少。 义军方面则在苏咏霖的指挥下结成稳固军阵,循着鼓声踩着点向他们缓缓逼近。 军阵前进到金人的射击范围之内时,金人立刻放箭试图阻挡义军前进的步伐,但是这对于结阵的步兵来说收效甚微。 而他们的弓弩手也在面临着义军弓弩手的针对性打击。 义军的人数终究还是多,还是占优势,战斗一打响,箭塔上的金人就被连着射下来三人,其余防御的金人也被义军的箭矢不断射中。 苏咏霖沉着冷静的应对指挥,指示军队循着鼓声缓缓前进,不慌不乱。 偶然有被击中的士兵也不会造成全军的慌乱,立刻有人补位,苏咏霖继续维持军队得前进命令,让他们不断的接近金人村寨。 前进到拒马之前,义军有突击队离开军阵,在盾牌的保护下根据之前训练过的内容,略显生涩但是并不慌乱的拔除拒马,给后续部队开路。 寨子里的金人缺乏更加有效地远程打击手段。 义军这种意料之外的犀利进攻打乱了他们的防守节奏,他们开始有些慌乱,更加集中和快速的射击拆除拒马的突击队,这种情况让苏咏霖感到高兴。 这说明金人心里乱了。 拒马被拆除,义军看到攻击有效,便打出了一点气势,打出了一点感觉,不断逼近村寨。 金人的防御当然不会成功,面对并非乱打一气而是有所章法且占尽优势的义军,他们毫无办法,不断地射击也不能带来有效的阻碍。 最后,村寨遭到了义军的破坏,正门缺口被打开,义军冲入了村寨之中。 但是战斗没有就此结束。 义军冲进去之后,惊讶的发现村寨里头的金人还没有放弃,他们进行了最后的反抗,并不打算投降。 他们利用村寨内的建筑继续反抗,阻击义军,给义军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攻坚战顿时转变为了一场小规模的巷战。 其实之前攻克的金人村寨大部分也是如此,除了外围有高台用于警戒之用,内里也有两层三层高的建筑,稍微利用一下,就能用于防御,建立二道防线。 等于除了外围防线之外,还有一道内部防线,一共两道防线。 金人的村寨不仅可以居住,本身也有防御效果,外围防御被突破之后,里面还有塔台和房屋可以用来防御,起到了一个层层防守层层阻击的作用。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足够的兵力,是可以迟滞敌军进攻的。 估计建造这座村寨的时候,这座村寨里的金人就考虑到了可能出现造反的这种情况,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前几次只能说义军运气好,偷袭得手,里头的金人又没什么战斗意志,本身也没有设立二道防线,遭到杀伤之后就崩溃了。 而这个村寨的设计者很明显有点先见之明,有了防备,本身好像还挺有战斗意志的,顿时就给义军造成了麻烦。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真的比人和猪之间的区别还要大啊…… 苏咏霖如此感叹道。 但是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 打破外围防御之后,少量残余金人退入村寨内部利用塔台建筑和弓弩,居高临下攻击义军,进行二段防御,这种情况一度让按照惯性冲锋的义军十分被动。 前几次的战斗经验都是金人快速崩溃,不敢反抗,立刻投降。 有了这样的战斗经验,这一次打破防御之后义军就觉得获胜了,军阵立刻就稳不住了,大家都想一股脑涌上去结束战斗,于是军阵散开了,士兵们呐喊着冲成一团,争先恐后的冲进村寨。 前几次运气好就算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群金人的反抗意志十分强烈,他们可没有放弃,占据有利地形不断放箭,时不时有义军士兵被箭矢击中。 受伤的有,当场死亡的也有。 义军没有按照苏咏霖的军令继续维持军阵,结果进攻势头被迟滞了,阵脚乱了。 苏咏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没想到这样顺势而为的进攻还能被迟滞,暗叫一声不好,立刻下令擂响战鼓,通过鼓声传达自己的命令。 阵型不能乱,立刻结阵! 多日的训练多少起到了效果,军官们听到了鼓声,反应过来这是苏咏霖要求他们立刻结阵的命令。 士兵们听到鼓声,也条件反射般的意识到这是军令。 于是军官们扯着嗓子呼喊着自己的部下,士兵们也用最快的速度结在了一起,就地恢复阵型。 紧密的军阵能带给士兵安全感,短暂的慌乱在军阵结成之后就消失了。 一群战场新兵们快速恢复了冷静,稳住了阵脚,没有溃退,等待着主将的进一步命令。 进一步命令当然是维持军阵进行攻击,把占据建筑物阻击义军的金人挨个杀死。 军阵完成之后,有了刀牌手的保护,金人的弓箭便不能继续杀伤义军,义军依靠人数优势重新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金人还是人少,被冲破一道防御之后人数更少,空有二道防御的准备,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布防,并不能真正阻挡义军。 他们努力放箭攻击义军,义军则予以还击,并且步步紧逼。 很快,坚持防守的金人不断被射杀,防线无法维持,义军很快冲破他们的防御,严密的军阵快速往里推进。 第二道防线被突破之后,剩下的金人就再也不能阻挡义军的深入攻击了。 他们仓皇逃窜,接着就被推进的义军军阵杀死在路上。 用刀劈砍,用长枪挺刺,剩余的几十个金人血洒当场,全部战死。 看起来,可以战斗的壮男已经全部战死,面前是一马平川。 尽管如此,这村寨里的一部分老弱还是组织了最后一次反攻。 在被义军压缩到最后一栋大屋子门口的时候,三十多个头发花白的老弱挥刀持盾结成阵型冲上来和义军拼命,呐喊着听不懂的口号,颇有视死如归之感。 苏咏霖亲自敲响战鼓鼓舞士气,指挥义军仗着人多势众正面迎了上去。 二十多天训练的成果虽然不好,但只要军阵完整,主帅坚持,倒也不至于被三十多个老弱正面冲散。 金人再也别想靠着十七个骑兵击破两千敌军了。 那样的神话再也不会出现了。 携之前连续突破两次防御的锐气,尽管是第一次面对面用军阵对战,但是义军并不恐惧这些头发花白的金人老弱。 前排刀牌手呐喊着和这些老弱撞在一起,后面的长枪手呐喊着挺抢就刺。 惨叫连连,血花飞溅。 短短几息的乱战之后,三十多个老弱全部被杀死,他们没能对哪怕一个义军士兵造成杀伤。 可就算被杀到只剩一个人的时候,这群金人也没有丢下武器投降,一直坚持到最后一个人战死为止。 四十 农民的军队 这群金人真的和前面遇到的金人很不一样。 苏咏霖事后怀疑这群金人是不是刚刚才从东北迁移过来,其中甚至还有退役不久的老兵,还没来得及和其他的金人一样堕落。 战后清点一下,总共有一百八十七个金人被杀死,剩下三百五十六个金人活着被俘虏。 被义军俘虏的金人的全是妇孺、奴婢了,没有能战的兵员,成年男子甚至是有一定身高的男子都已经全部战死。 而这一次义军战斗死伤人数是出战以来单场作战最多的一次,耗费的时间也是最长的一次。 不过战后,苏咏霖并没有停留,没有和军官们想的那样停下来斥责他们的错误。 和其余三个村庄一样,留下一些人看管俘虏和召集村民处置金人之后,苏咏霖立刻整顿军队,带领主力马不停蹄的向下一个村庄进发。 他感觉自己好像打出感觉来了,指挥出一点感觉了。 方才紧急状态下用战鼓传递自己的命令指挥军队结阵和前进的感觉,那种就像是自己手握战刀往前挥砍的感觉,让他有点奇怪的感触。 这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打怪升级的快速渠道之中。 苏咏霖感觉自己对于这种攻打有简易防御的村寨有了一点心得体会,并且指挥的技能也在提升之中。 这种感觉必须要维持住。 战场总结可以等晚上,战机却不能失去。 于是他立刻带领主力奔赴下一个需要攻打的金人村寨。 但是他再也没有遇到如同这个村寨里的金人一样勇敢的战斗到最后一息的存在。 接下来两个多时辰里,他率领义军奋起余勇,马不停蹄的连续攻破四座相距不远的村寨,杀死金人三百余,剩下的活着的全部俘获。 因为全部使用自己的部下发动攻击,赵玉成的部队反而成了陪衬和看客,当苏咏霖和麾下军队累的再也打不动的时候,赵玉成所部却还保有体力。 但是赵玉成一句话也不敢说——苏咏霖指挥军队越打越顺畅,越打越熟练,让他叹为观止。 一样的擂鼓,一样的号角,只是声音短促和悠长的区别,只是鼓点不同,稍微有些改变,苏咏霖亲自练出来的兵就能根据这些声音变换自己的状态。 或者结阵,或者散开,或者前进,或者后退,或者停止不进,或者攻击前进。 苏咏霖身处军阵之中,指挥军阵就像甩动自己的臂膀一样,行云流水一般连续攻破四座村寨。 太厉害了。 赵玉成现在就特别感谢赵开山把他调拨苏咏霖指挥,好让他亲眼见识到一支精锐军队的诞生。 等苏咏霖再也打不动的时候,尚未攻破的村寨也就剩下四座,赵玉成终于找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 “雨亭叔,剩下四座村寨就交给我吧,我带兵去打,一直都是你在打,我在一旁看着,我的军队不累。” 苏咏霖看这眼光灼灼的赵玉成,看着他宛若一只好斗的小狮子一般有着浑身的冲劲,便点了点头。 “你是主将,不可轻敌冒进,需要指挥军队攻击前进,和主力待在一起,做到这一点,我就对你放心了。” “喏!” 赵玉成抱拳,向苏咏霖行军礼。 然后转身离开,点起自己的兵马,在黄昏时分领兵而去,攻打剩下的四座村寨了。 “阿郎,赵玉成干什么去了?” 苏绝喘着气坐到了苏咏霖身边,看着远去的赵玉成。 “剩下的四座村寨就交给他了,咱们今天肯定是打不动了,要让士兵休息,好好的休息一下。” “也好。” 苏绝松了口气,放松了身体,顿时感觉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其余士兵和苏绝一样,都感到无比的疲惫,还好,他们得到了喘息之机。 但是苏咏霖并没有让他们立刻就休息,他们还有事情要做。 被俘虏的金人全部都按照既定规则,被拉着游街示众,发动农民发泄怒火,接着把这些人交给本地村庄磨盘村里的农民处决掉。 场面十分激烈,压抑已久的农民们的怒火一朝爆发,就无法压抑,如火山爆发一样,把金人彻底的吞噬了。 苏咏霖带着义军保证村民们的安全,接着促动本地农民建立农会和村民自卫队,为他们主持分发土地的事情。 道理其实就那么简单,该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多。 要动员组织农民,就一定要和农民站在一起,与农民一起战斗,而不能帮着农民大包大揽,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全都做掉了。 调动起他们的情绪,促使他们彻底和义军站在一起,并且主动给义军提供各种帮助,否则等金军打回来,一旦战事不利,这些农民都会坐壁上观,义军的处境会非常艰难。 义军还很弱小,对于人口占比极大的农民,必须要全部争取过来。 一旦农民站在义军这一边,敌我攻守之势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那么金国完蛋的速度就更快了。 一切都和之前每一座村庄所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们也是人,也有怒,虽然平常更多的时候是怕,但是怕中藏着怒,怒被勾了出来,彻底的发泄了出来,情况就彻底不一样了。 在苏咏霖的指导下,磨盘村村民们顺利的组成了农会,建立了村民自卫队,一切都像模像样的。 然后他们就开始分土地,每家每户按照劳动力的多少分发土地,鳏寡孤独之家可以得到优先照顾,一切公平公开,没有黑幕。 他们终于有了土地这梦寐以求的生产资料。 这边村民们热火朝天的奔走相告自己有土地的事情,另一边,苏咏霖召开了军事会议,让所有军官参加会议。 “你们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苏咏霖面色严肃的扫视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军官们。 军官们闻言,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苏咏霖。 “我知道,训练时间不够,你们难以完全熟悉号令,战场上那么紧张,想让你们想起接受过的训练,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既然接受了训练,就不能忘记!” 苏咏霖愤怒地说道:“今日攻打那座村寨的时候,你们直接就乱了阵脚,尤其是突入村寨之后,阵型根本没有维持住,人人争先恐后干什么?抢夺战利品吗? 二十多天昼夜不停,白练了?连最基础的队列都稳不住?战场上你们管不住自己的部下,让他们乱了阵型,甚至你们自己还带头乱了阵型,带头往里冲! 十八个弟兄死了,死于你们的不称职!这是战场!战场上,军阵就是步军的命!你们之所以是军官,就是要你们在战场上管束好部下!不然,我要军官何用?” 军官们被苏咏霖训斥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接连取胜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咱们面对的还不是金贼的正规军,只是稍微难缠一点,你们就能乱了阵型,这要是遇到真正精锐的金军,这仗还要不要打下去了?干脆就和当年的宋军一样一溃千里好了。” 苏咏霖伸手指向了南方:“可他们有长江,他们还有半壁江山,当年还有岳飞,还有韩世忠,还有敢战者挺身而出!我们有什么?黄河改道了,咱们面前没有黄河了,金贼南下,一路畅通无阻! 我们不能失败的,金贼可以失败无数次,因为他们家大业大,死个一两百人就和挠痒痒一样,而我们连一次都输不起,一次都输不起!输一次,咱们就完了!所以咱们只能不停的赢!” 话说到这里,苏咏霖重重的喘了几口气。 小小的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军官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少顷,苏咏霖平静下来,自己也盘腿坐了下来。 “当然,我也有错,我是最高指挥官,如果我能更及时的给你们传达指令,也许你们可以更快的反应过来,战场上出现问题,首先要追究责任的,肯定是最高指挥官,我向你们所有人认错。” 苏咏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把头抬了起来,看着火光映照下那一双双闪着光的眸子。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的反应不及时,造成了你们的反应不及时,进而使得全军阵型乱了,这就是这场战斗我们所需要总结的经验教训,我们一定要引以为戒,军阵,不能乱。” “喏。” 年轻的军官们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咏霖。 “咱们的任务只是扫荡村寨,眼下,咱们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剩下的四个村寨,其他弟兄想拿下来应该不难,所以就要看赵大统领能否及时拿下费县县城了。 县城一旦拿下了,整个沂州的金贼势力就被咱们消灭干净了,接下来,就要准备下一步该怎么走了,而在此之前,最重要的肯定是征兵,扩充实力。 我让你们发动农民,建立农会,分发土地,让农民心向我军,也就是为了征兵做准备,等局势稍稍安定,咱们就要面向村庄征收更多的兵员,你们都要做好带更多兵的准备。” “喏!” 军官们高兴起来,齐声回复。 晚上休息前,磨盘村农会会长王大虎带着一群村民准备了一些热馒头和热汤送到苏咏霖这里请他和义军士兵吃,并且邀请苏咏霖和义军士兵到村子里居住,他们可以腾出一些屋子。 “不用了,金贼的村寨虽然被破坏不少,但也是能住人的,吃的东西……我们就收下了。” 苏咏霖笑着收下了吃的东西,至于到村子里住下这样的事情,苏咏霖回绝了。 他对军队的军纪要求非常严格,没有允许不得前往老百姓生活区,更不准擅自进入房屋、收受礼物,一旦发现,按照军法严惩。 这让磨盘村的人们产生了很好的观感。 王大虎笑呵呵的把三个馒头一碗汤端给苏咏霖。 “苏郎把土地分给我们,还给我们那么多东西,我们这心里也是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土地本来就该是你们的,只是给金人抢走了而已,现在义军来了,你们就分好土地,组织好村民自卫队,把自己保护好,好好过日子,至于今后税收之类的事情,等局势安定下来再说。” “哎!” 王大虎点了点头,少顷,又有些忧虑的询问道:“大军会离开吗?” “你是问我们之后会去什么地方?” “是的,不知道大军打败这里的金贼之后,会去什么地方打金贼呢?” “暂时还是整顿一阵子军队,接着应该是要继续北上讨伐金贼的,咱们的目标,是把金贼赶出中原。” “哦,这样的话……咱们一定会赢的,对吧?” 看着王大虎闪烁的眼神,苏咏霖还是笑着。 他们当然会担心了。 杀死金人,他们也有份,脑袋一热就把金人的脑袋砍了,这要是金人兴师问罪来了,他们和义军一样,讨不到好,要想继续活下去,只能期待义军大获全胜。 当然,只是期待可不顶用。 “与其担惊受怕,何不行动起来,加入义军一起战斗呢?多一份力量,义军获胜的可能性就越大,就越能守住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义军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军,义军,是咱们农民自己的军队。” 苏咏霖还是第一次对外提起这样的概念。 之前,他还真的没想到这个关键点。 但是农民们出于对自身利益的担忧,自然而然的向苏咏霖寻求心理安慰,他们可能是希望苏咏霖给他们提供保护的。 可是啊,义军不能帮你们包办一切啊。 你们自己的东西,是要靠自己守护的。 苏咏霖顿时想到了扩充军队强化根基的关键点。 “农民自己的军队?” 王大虎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眼睛里满是迷茫,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一样,反应不过来。 军队什么时候成了农民的军队了? 那官兵不都是跟土匪一样肆意欺辱、抢掠农民的恶鬼吗? 还能有咱们自己的官兵? 给咱们撑腰做主的那种? 可能吗? 王大虎觉得不能理解。 苏咏霖高兴起来,伸手拍了拍王大虎的肩膀。 “对,咱们农民自己的军队,农民加入,农民组成,为了咱们农民的土地,为了咱们农民能吃一口饱饭而战斗的军队,除了正常田税,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咱们的军队就是为此而战!” 王大虎彻底迷糊了。 他的迷糊不要紧,苏咏霖却想到了宣传的关键点。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和他的义军总归是要和农民站在一起的。 农民就是他起义造反的根基,是他掀翻金帝国的唯一依仗。 他要得到农民的支持,把农民组织起来,汇聚成庞大的力量,砸碎这陈旧腐败的世界。 四十一 不要等待清官,不要期待清官 第二天凌晨时分,苏咏霖得知费县县城已经被攻取,赵开山正在整顿城池,让苏咏霖暂时驻守村庄等他的命令。 不久之后,苏咏霖又得到了赵玉成传回来的消息,说他奋战不停,已经成功的攻破了那四座金人村寨,把金人全部杀死了。 但是他自身损失也不小,战死了将近一百人,受伤的也不少。 赵玉成现在正驻军在磨盘村东北方向上的老庄村,他询问苏咏霖下一步该怎么办。 下一步怎么办? 苏咏霖下令让赵玉成率军回到磨盘村向他靠拢。 然后他会派出工作组去被赵玉成解救的村庄之中进行工作,分土地,建立农会,组织农民等等,要做的工作很多。 县城他可以暂时不要,农村,他一定要占据。 命令传出去之后,苏咏霖再次召集身边所有军官,开了一场工作会,他在会议上交代,要把苏家义军定义为农民的军队。 底下一群军官差异的看着苏咏霖。 苏勇举起了手。 “阿郎,农民的军队……这是什么意思啊?” “咱们到北边来干什么来了?” 苏咏霖提问。 “掀翻金国,抢回中原,再调头收拾南宋,拉一把那些穷苦人。” 苏勇老老实实的回答。 “所以,咱们北上的目的就是为了农民的日子不要过得那么苦,既然如此,咱们当然就是农民的军队,和农民站在一起。” “所以呢?要怎么做?” 苏勇进一步询问。 “很简单,阿勇,你应该还记得,咱们在南宋看到的那些官兵,个个都是张牙舞爪欺负农民的,对农民是肆意掠夺,对不对?” “对。” “所以,我们要做农民的军队,为农民说话,给农民撑腰,有人伤害农民,想要抢他们的地、抢他们的粮食,咱们就要站出来,保护农民,这就是农民的军队。” 苏勇眨了眨眼睛,老半天没反应过来。 倒是田珪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举起手询问道:“阿郎,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现在把那些地分给农户耕种了,要是有人想要抢他们的地,把他们变成佃户,咱们就要站出来阻止这种事情?” “对!” 苏咏霖指了指田珪子:“就是这样,我们每打下一个村庄,就要告诉他们,我们,是农民的军队,保护农民,给农民撑腰,帮农民说话,谁欺负农民,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苏咏霖伸手指了指南边。 “咱们还在南宋的时候,心里何尝没有过期望,期望咱们被欺负的时候,有人能站出来给咱们主持公道,但是很可惜,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官面上的人站出来,帮我们主持公道。 于是,你们和我一样,都被逼着离开土地,离开家乡,在海上贩私盐,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发生这种事情,究其根本是什么,是咱们被欺负的时候,没有人为咱们主持公道。 那好,上等人不给咱们主持公道,咱们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他们为什么能欺负咱们?因为有刀,有枪,有弓弩,他们能杀了咱们,而咱们打不过他们。 现在不一样了,咱们也有刀,有枪,有弓弩,咱们也能杀了他们,谁再敢欺负咱们,咱们已经可以用刀枪保护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了!不仅如此,咱们还要给其他农民一起主持公道!” 这样一说,军官们茅塞顿开。 他们纷纷点头,想起自己之所以沦为私盐贩子又跟着苏咏霖北上造反的原因。 不就是被抢走土地无法生存吗? 被欺负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指望有青天大老爷能主持公道,但是却始终等不来青天大老爷,最后只能无奈的流亡,不然就要饿死了。 他们曾经很疑惑,他们都听过清官惩治贪官的传说,可为什么轮到自己却怎么等都等不来清官呢? 清官在什么地方? 无穷无尽的等待之中,苏咏霖告诉他们,不要等了,没有意义的,没有那么多“清官”能给你们主持公道。 若想不受欺负,就要联合起来,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 咱们有刀枪,有军队,有武力,咱们可以给自己主持公道,并且帮其他弱者主持公道。 不要等待清官,不要期待清官。 “昨天晚上,这个磨盘村的农会会长王大虎问我,金贼打回来了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做才好?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吗?因为他在怕,在担心。 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已经杀了金贼,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面前只有一条路,他们只能选择和咱们站在一起,而咱们不也是只有一条路吗?咱们不也是只能和他们站在一起吗? 否则咱们还能和谁站在一起?南宋的读书人老爷们?那些抢了你们的土地还要你们的命的地主乡绅们?亦或是金国的皇帝?还是金国的其他什么人?没有,全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和农民站在一起,融为一体,紧紧结合,互帮互助,永不背弃,咱们就是农民,农民就是咱们!咱们是农家子弟兵!为农民做主、给农民撑腰的农家子弟兵!” 苏咏霖握紧拳头,做出如此宣誓。 军官们看着苏咏霖,全都兴奋起来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手握刀枪杀金人的他们已经有了给自己主持公道、甚至是帮别人主持公道的能力。 曾经哭天喊地盼着青天大老爷来给自己主持公道的他们,已经不再需要那样的妄想了。 他们可以杀死迫害他们的人,用英勇的战斗换取宝贵的自由。 用咱们手里的刀枪,给自己、给农民主持公道! 咱们要靠自己! 苏咏霖再次下令。 “迅速把这件事情通知全军,把我说的全部都给弟兄们说一遍,让兄弟们牢记心中,然后重申军规军法,不准掳掠,不准抢夺,不准侵犯,有犯者,杀无赦! 不仅如此,在得到我的进兵命令之前,除了日常训练队列军阵之外,抽出时间帮村中农民耕种土地,帮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咱们现在部分口粮靠他们提供,所以不能白吃白喝。 既然决定为他们做主,和他们站在一起,就不要忘记自己也是农民的一份子,咱们的双手除了可以用来杀敌,一样可以用来生产,记住,咱们都是农家子弟兵!” “喏!” 军官们齐声领命。 四十二 那么我们造反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要做农家子弟兵,要和那些传统的旧军队做出区分,自然就要做一些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事情。 于是苏咏霖吩咐部下们帮助老农们的时候所需要做的一些事情。 嘴要甜,要面带笑容,说话语气要礼貌,不准臭着一张脸粗里粗气的说话,要尽全力让老农们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能帮上忙的事情都要帮,耕田种地也好,打扫卫生也好,搬运货物也好,建造房屋也好,总而言之,在训练之余,能帮上忙的就去帮。 “记住,我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苏咏霖做了最后的总结。 “喏!” 一群人四散而出,他们去贯彻落实苏咏霖的意志,带着自己部下的士兵去帮助农民们干活儿了。 农民们似乎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们天然对拿着刀枪的军队感到恐惧。 尽管这不是官军,而是义军。 但是在他们看来,不管是官军还是义军,但凡是拿着刀枪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宋朝崇文抑武的风气严重的割裂了人民和军队,使得本就不得人心的封建军队的形象更加负面,百姓眼中但凡是拿着刀枪的都和土匪没什么区别。 硬是要说有区别,大概就是一个穿着制服一个不穿制服。 干的事情是差不多的,甚至穿着制服的更凶残,因为他们背后有赵官家,有大义名分。 但是这支军队却不一样。 打金人,不欺负他们,给他们分土地,还要来帮他们做事…… 这真的是当兵的? 不是什么圣人组织? 农民们最初是惶恐不安的。 他们连连推却说不用不用,但是士兵们还是要求这样做,有些硬生生把活儿抢过来自己做,以此显示自己的真心诚意。 渐渐地,农户们发现这些拿着刀枪的义军士兵是真的在干活儿。 干得还不错,挺熟练的,就和之前也是农民一样。 而且干完了就老老实实把东西放回原位,然后打声招呼转身离开,也没索要什么东西,比如钱和粮食之类的。 大户人家雇工做活儿都要象征性的给点工钱或者管口饭之类的。 他们就真的帮着咱们什么也不要了? 农民们的心里满是惊奇。 还真有愿意帮着咱们干活的兵? 多少年的习俗带来的惯性思维,一时半会儿是扭转不了的,但是苏咏霖愿意相信,只要他们去努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体现自己的真心诚意,这种误解是一定可以扭转的。 当然,这支军队要始终如一,不能变质。 于是苏咏霖自己也上前,帮着农家从水井里挑水送到各家的水缸里,身体力行,给所有士兵做榜样。 整个村子的氛围渐渐的发生了变化,农户们渐渐不再对士兵主动帮着干活儿感到惊奇和不适应。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稍晚些时候,赵玉成率军与苏咏霖会师,看到苏咏霖正带着军队帮村中农户干活儿,顿时十分惊讶。 “既然要得到农民的支持,就要真真正正的帮到农民,玉成,咱们没有更多的帮手,就一定要得到老百姓的帮助,他们帮咱们,咱们才有底气造金人的反。” 苏咏霖挑着两只大水桶稳稳当当的走在乡间小路上,一路走到了一间土房子的院子里,把水桶里的水倒进了水缸之中。 “老夫人,水缸已经满了,水桶我放在这儿了,我走了啊。” 低矮破败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的老妇人,满是沧桑的脸上绽放出了说不出味道的笑容。 “苏郎啊,累着了吧?” “不累,我年轻力壮,正是该干活儿的时候,累什么?老夫人才要多多休息,今后少做这些力气活,我会安排人来帮您的。” 苏咏霖笑呵呵的握住了老妇人的手,安抚她一阵,随后带着赵玉成一起离开。 “老夫人的男人和三个儿子都死于金贼征兵,一个人孤苦伶仃,村里人怜悯她,家家户户挤出一点口粮帮衬着点儿,让她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咱们也是,能帮多少帮多少,总不能叫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不厚道。” 赵玉成跟在苏咏霖身后,听着他的话,满脸费解和唏嘘。 “一个妇人,都那么大岁数了,夫家没了,儿子没了,就她一人,这活着多难?真不如死了痛快。” 苏咏霖一顿,站住脚步,回头看着赵玉成,神色不善。 赵玉成眨眨眼睛,迎着苏咏霖不善的眼神,心下莫名的有些畏惧。 “子英,你方才说什么?” “我……” “你说她不应该活着?” “啊?” “她不能活着吗?她活着有什么错?” 苏咏霖声色俱厉,吓了赵玉成一跳。 “不是,雨亭叔,我没有说她活着有错,我是说……对!我是说她年纪都那么大了,活着太辛苦了,她辛苦,其他人不也辛苦吗?”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苏咏霖瞪着眼睛看着赵玉成:“因为她活着辛苦,她就不应该活着?年纪大了活着辛苦,就该死?若有一日你也老了,旁人对你说你活着太累了,也对你说你该死了,你会怎么想?” 赵玉成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不是,雨亭叔,这……” “人有没有良知,就要看他是如何对待弱者的!一个对弱者趾高气昂、对强者奴颜婢膝之人,难道不是无耻之人吗?人如此,国也当如此,一国之中人人对弱者趾高气昂、对强者奴颜婢膝,这样的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苏咏霖伸手指向北方:“你我奋起反抗的金国,不就是这样的无耻之国吗?若有朝一日咱们灭掉金国,建立起来的新国也如同金国一样卑劣无耻,那么我们造反又是为了什么?!” 苏咏霖怒喝一阵,怒气冲冲甩手而去。 赵玉成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苏咏霖的话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让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隐隐约约感觉苏咏霖说的是对的,但是却又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呢? 他看着苏咏霖离开的背影,脑袋里像是被人狠狠搅和一顿之后那般的杂乱无章,心中思绪万千,似是有千言万语欲要出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四十三 田珪子感到忧虑 太阳似乎并不舍得离开这片大地上辛勤的农人们,尽管不断下落,却依然倔强地把辛勤农人们的影子越拉越长。 可无论它怎么努力,也无法继续给农人们照亮眼前的路,只能留下无尽的遗憾消失在天边。 但是不要紧,一夜之后,太阳照常升起。 辛勤的一天又结束了,村子里的人们收起农具,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回到自己家里准备吃晚饭,而后休息。 缺少娱乐和光线的古代夜晚,离开了太阳,普通人就该准备休息了。 早早上床睡觉,不仅可以缓解饥饿、省下油灯的钱,还让他们没有秃头与脱发之类的苦恼。 苏咏霖曾经也过着这样的日子,生活作息十分规律,没有秃头脱发之类的苦恼。 但是到了如今,作为一个造反者,想要规律的休息实在是一种奢望。 吃过晚饭以后,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不无忧虑的对苏咏霖提起了自己的担忧。 “阿郎,现在整个沂州已经被咱们拿下了,金贼也基本上被杀个干净,等阿郎去县城里,除了下一步该怎么做之外,我估计也会有人提起瓜分战利品的事情。 咱们攻下的村庄土地都没了主人,阿郎你又不要这些土地,我担心有人会朝这些土地伸手,而且之后肯定会有很多地主乡绅加入咱们一起反金,队伍越大,阿郎未来的敌人也就越多啊。” 田珪子已经注意到苏咏霖表明态度要和农民站在一起,要维护农民的利益,这让他非常高兴。 但是他也注意到苏咏霖的战友们大部分都是土豪乡绅出身,只会维护地主的利益,并不会和苏咏霖站在一起。 他很担心这样会让苏咏霖成为光复军中的另类,遭到排挤和攻击,过早的夭折。 现在他还很弱小,只有一千出头的兵力,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让他做到什么。 苏咏霖摇了摇头。 “珪子,你别把那些地主想的连命都不要了,他们的确贪婪,但是咱们是在造反,脑袋上还有金贼时时刻刻的威胁,他们眼下最该担心的不是瓜分利益,而是怎么生存。” 苏咏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重新拥有了活力的村庄,叹了口气。 “三州我估计是可以拿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发展,怎么对付金贼的镇压军队,才是最主要的议题,至于说这些土地……反正是我打下来的,把金贼的人头往他们面前一堆,他们敢说什么?” 田珪子想了想,觉得苏咏霖说的有道理,那些大地主们还不至于到要土地不要命的时候。 现在是造反,不是请客吃饭过家家,就算要争夺利益,也要到光复军发展到数十万规模、有了一定对抗金国的实力的时候。 那个时候大家才有余裕审视自己获得的东西,再去想想自己还想要什么,然后开始争权夺利瓜分战利品。 那至少是和金军主力展开一次对决并且取胜之后的事情。 在此之前,义军将领们是没有那份余裕考虑其他事情的,眼下这个状态,这群人应该是紧张担忧多过高兴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赵开山就派人来到磨盘村,邀请苏咏霖尽快赶去费县县城里。 苏咏霖把管理军队的任务交给了田珪子,自己带着赵玉成和少量护卫纵马奔驰来到了费县县城。 路上,赵玉成似乎想要和苏咏霖说些什么,但是到底没能说出口。 苏咏霖并不着急。 觉悟需要时间,如果赵玉成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那么,他就一定可以觉悟。 抵达费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城门口是点着火把的守军,见到苏咏霖等人之后盘问了他们的身份,然后很快放行。 这一次城池没有之前临沂县城的那种混乱的感觉了,看起来约法三章的效力不错。 城中很安静,没有喧哗吵闹之声,一路走来,见着很多举着火把的队伍正在大街小巷之间巡逻。 火焰自带驱散黑暗与寒冷的效果,黑夜里看到火光与巡逻队伍,总是给人莫名的心安之感。 看起来赵开山还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对义军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约束。 的确,就该如此,如果连这种程度的约束都没有,义军就真的和土匪没什么两样,也根本不用谈什么获得人心了。 苏咏霖满意的在费县县府见到了赵开山。 与他所料的分毫不差,赵开山正对着一幅地图紧锁眉头,身边亲信军将个个面色不好,眉头紧锁,似乎是方才发生了什么让大家感到不愉快的事情。 见苏咏霖来了,赵开山稍微舒展了眉头。 “贤弟来的正好,贤弟此番扫荡乡村,斩杀村寨内的金贼,再次立下大功,我还没有为贤弟庆贺。” 苏咏霖笑了笑,朝赵开山行礼。 “大统领过誉,末将唯不辱使命而已。” 赵开山稍微愣了愣,旋即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贤弟!干得好!干得好!” 赵开山大为高兴,身边的亲信军将不管心里是不是这样想,嘴上倒也纷纷出言恭维苏咏霖,哪怕那个赵祥也是如此。 到底是真刀真枪和金人对着干,还杀掉了那么多金人,短短几天就把几千金人一扫而空,怎一个凶悍了得? 打一开始,这群人并没有怎么看好苏咏霖。 苏咏霖才二十岁,怎么也不能说是个成熟可靠的人。 关键他生的比较好,肤色白净,牙齿白亮,一看就是个生活优渥、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怎么也不像吃苦耐劳能干大事的人。 若非他蓄起了胡子,看上去甚至像是未加冠的童子。 只是苏咏霖带来了很多他们急需的武器装备,属于带资进组,本身也是最早倡议造反的人之一,还动用情报力量帮了赵开山一把,所以他位于赵开山之下而在其余人之上这件事情才没有人反对。 但是在最开始,赵开山身边的亲信都觉得苏咏霖这毛头小子并不是什么能打仗的人物,最多只是好勇斗狠而已。 就这样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练兵,问赵开山要粮食,给部下每天吃三顿饭,说肯定能练一支精兵出来,很多人都等着看笑话。 结果他还真不是饭桶,还真是练出了能打仗的兵。 起事到如今也就不到五天的功夫,整个沂州二十七座金人村寨和两支镇防军都毁在他手上了。 四十四 我也能做皇帝? 这场军事行动之中,赵玉成只是一个添头而已,大家都清楚。 真正能打的还是苏咏霖和他自己练出来的部队。 这小白脸还真是个狠人啊! 就那一千多人,真就把那么多金人扫的干干净净。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对苏咏霖带兵打仗的本事都有了点认识,收起了对他的轻视。 同时,心中若有若无的紧张也稍稍消退了一些—— 至少,咱们也有能打仗的猛人不是? 这下子金人要是打过来,咱们也不是没有能打的。 他们产生这样的想法,和赵开山之前开的会脱不开关系。 之前,赵开山已经带着自己的亲信们开了一场会,讲了一些事情。 虽然攻下两座县城,但是赵开山并不觉得自己很强。 城池里进行反抗的金军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射粮军,只有少量女真正兵,而且赵开山提前把准备做到了极致,安贞都被杀了,金军群龙无首,打起来一点都不难。 眼下义军虽然拿下了沂州,可金人并没有失败,他们还是很强,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金人大军一定会来平乱。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危险。 赵开山把问题讲明白,本意是让大家不要居功自傲,结果说着说着,别说部下们被他说的眉头紧锁,他自己也有点紧张起来了。 比之前更加紧张。 因为攻下沂州的目标已经达到了,他忽然有点拿不准该怎么继续走下去了。 之前他和苏咏霖商量过要去济南,但是济南是山东重镇,金人的防备绝对不是沂州这种小地方所能比拟的。 真要打过去……打的赢吗? 赵开山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感觉主力不该往济南那一带去,而应该先去其他的地方扩充势力,然后再谈其他,避免过早的刺激到金人。 不然义军的实力那么弱小,对上金军这庞然大物,没有胜算啊。 赵开山左思右想觉得拿不定注意,正好得知苏咏霖收拾掉了金人村寨大获全胜,心中一喜,于是赶快叫人把苏咏霖喊来。 苏咏霖一来,赵开山就决定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问问苏咏霖有什么想法。 他还记得起事之前,苏咏霖就写过信让他思考义军起事之后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先造反再说,没想那么多,结果现在第一阶段很顺利的完成,第二阶段迫在眉睫,不得不想了。 苏咏霖只是觉得果不其然。 造反又不是单纯的杀人抢劫,需要一个明确的战略规划,总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去做,每一阶段分别该完成什么。 这么生死攸关的事情,怎么能走一步看一步呢? 可是之前赵开山并不这样想,于是到眼下,他有点慌了。 苏咏霖看着这群造反者,只觉得无奈。 但是该说的还得说。 “兄长,我以为去济南的想法应该坚持,咱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隐藏自己,而是应该尽全力让所有人知道咱们的存在,让所有人知道咱们在造反,并且打败了金贼,获得了胜利。” 赵开山愣住了,其他人也跟着愣住了。 很快,赵开山反应了过来。 “贤弟啊,这……这不太好吧?咱们虽然说是拿下了沂州,但是沂州只是一个州,咱们的兵力还是太少,根本不能和金贼正面对决,咱们眼下不是应该积蓄实力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 “兄长,咱们要积蓄多久的实力,才能单独对抗金贼大军?” “这……” “兄长,或许咱们最终可以积蓄足够的实力,但是金贼一旦知道咱们在造反,一定会立刻派兵来攻打我们,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的,我们根本没有积蓄足够实力的时间。” 苏咏霖的话说的很中肯,所有脑袋清醒的人都知道这是对的,所以,他们更慌了。 赵开山一想的确是如此,很着急。 “贤弟,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兄长,我们不能想着避开金贼的锋锐,以山东的地势,我们也根本避不开,我们必须要迎难而上,号召所有人一起反抗,兄长,金贼括地,括的不是兄长一人的地。 他们括的是河北,是山东,是整个中原的地,整个中原都有对金贼极为不满的人存在,他们不想反抗吗?也想,至于为什么没有,没有领头的,或是觉得自己实力不够,不敢。 正因为如此,咱们有着十分广大的潜在的盟友基础,咱们必须要让这些人知道,咱们正在反抗,咱们已经带头起来反抗了,金贼并不可怕,金贼可以打败,咱们要号召所有愿意起来反抗的人一起反抗!” 苏咏霖捏着拳头看着赵开山。 赵开山眨着眼睛,嘴巴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兄长,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必须要一条路走到黑,但凡有一丁点的犹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必须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走!” 死无葬身之地? 赵开山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再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眼神就不一样了。 “贤弟,你是说,咱们往各地发檄文,号召山东豪杰们一起造反?” “对!就该这样做!” 苏咏霖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笑:“知道咱们造反的人越多,就有越多人会起来和咱们一起反抗,反抗的人越多,金贼就越是恐惧,沂州、莒州、密州,只是三个州,金贼大军兵分三路,就能平定。 可若是滕州也反了呢?兖州也反了呢?泰安州也反了呢?东平府也反了呢?整个山东都反了呢?金贼到底要兵分几路才能平定整个山东?到时候该怕的就不是我们,而是金贼!” 赵开山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了起来。 旁听的所有人也不由自主的被苏咏霖的话吸引了,呼吸不自觉地加速了。 “咱们要坚持战斗,同时广泛宣传,兄长,请向山东豪杰发讨金檄文!” 苏咏霖大声说道。 赵开山盯着苏咏霖看了好一会儿。 “真的要这样吗?” “真的要这样。” “若如此,咱们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我们早就和金贼彻底决裂了!怎么可能有退路?” 看到赵开山还有些犹豫的样子,苏咏霖稍作思考,便拱手道:“兄长,若造反成功,兄长为何不可改朝换代,取而代之?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金贼是有德者吗?” 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赵开山愣在当场。 这是真的愣住了。 他的那些亲信族人们也纷纷愣住。 他们跟随赵开山造反,从未想过改朝换代的事情,他们所想的不过是保全家业,跟在赵开山后头混个荣华富贵。 至于目标…… 挺模糊的存在,他们从未想过造反是为了什么,只是知道要造反和造反本身需要做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没想过。 更不用说改朝换代了。 要是改朝换代,不就是意味着赵开山要做皇帝,而他们所有人都是皇亲国戚? 还有这等好事? 一大群刚才就呼吸急促的家伙现在呼吸就更加急促了。 不仅呼吸急促,眼睛也亮多了,像是有人往因为油枯而昏暗的油灯里添了一点油似的,火苗忽的一下就窜起来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赵开山的身上。 赵开山表情呆滞,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而又不可捉摸的幻想之中。 皇帝? 我……我也能做皇帝? 四十五 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赵开山没有迷茫太久。 似乎是因为激动而从深邃黑暗的幻想之中脱离出来,又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太低、太假,以至于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于是赵开山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苏咏霖,看了看儿子赵玉成,又看了看自己的亲信们。 “你们觉得,这可能吗?” 他试探着询问。 赵玉成没说话。 亲信们也没有说话。 他们哪里知道这种事情是否可能呢? 于是他们一起看向了提出这种说法的苏咏霖。 苏咏霖说话了。 “兄长,这为什么不可能呢?汉高祖刘邦起兵之初,不过是一泗水亭长,身无长物,年过四十,谁能想到仅仅七年之后,他就登基称帝,建立两汉四百年基业? 光武帝刘秀起兵之初不过是一破落汉室宗亲,家中清贫,义军初成之际什么都缺,刘秀甚至要骑牛上阵领兵打仗,何等窘迫?谁又能相信仅仅四年之后,他就做了皇帝?” “汉高祖,还有光武帝……” 赵开山想了想这两位开国皇帝的传奇人生,不由得感到十分感慨:“我如何能与他们相比呢?” “兄长起兵之初,振臂一呼,群起响应,追随者过万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沂州拿下,金贼毫无反抗之力,转瞬即败,这仗,不比高祖和光武的仗打得好看? 当年始皇帝出巡,刘邦与项羽观之,一人言大丈夫当如是,一人言彼可取而代之,彼时彼刻,刘项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小人物尚且有如此雄心壮志,兄长这般的豪杰为何要妄自菲薄?” 苏咏霖拱手一礼:“兄长谦虚精神,小弟佩服,但是过度的谦虚谨慎,并非好事。” 苏咏霖这话说完,大家纷纷点头,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刘邦一个亭长带着一群小吏、屠狗辈都能创下偌大基业,赵开山一个大地主带着他们这群“能征善战”之辈,怎么就不能与之相比了? 别说其他人,就算和苏咏霖不对付的赵祥都觉得自己可以对标一下刘邦身边的周勃或者灌婴。 赵开山沉默了一会儿,大抵是把自己和刘邦起家的时候做了一番对比,忽然勾起嘴角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我何德何能,可以做那天下至尊呢?别说我不如高祖和光武,就是楚霸王,我也是远远不如啊,更何况南国宋帝还在,山东本是宋土,我区区一介小人,又怎么能僭越呢?” 苏咏霖顿时冷笑出声。 “宋帝?赵官家?赵构?就那向金帝称臣的无耻之徒?兄长,赵构被金人吓得无法人道以至于没有后代的事情,你不知道?” “有这种事情?” 这下子别说赵开山来了兴趣,赵玉成也来了兴趣,其他人一起都来了兴趣。 就连赵祥都顾不上恼火苏咏霖,转而关注起了赵构无法人道的这件事情。 果然,八卦是人类的本能,关系到男人生育能力的事情,更是吸引人眼球。 更别说这家伙还是一个皇帝。 “当然,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赵构当年南渡的时候,有一次正在行房,结果忽然间传来了金贼追击而来的消息,赵构当场就被吓懵了,单骑逃出城池,跑的那叫一个快啊! 结果从此就不能人道了,唯一活着的儿子后来还病死了,于是赵构没有办法,只能从其它宗室那边过继儿子,立为太子,就是当今太子,你说赵构要是还能生,二十多年了都没个动静?很明显是不行了!哈哈哈哈!” 苏咏霖的肢体语言十分丰富,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引发整个屋子里男人们的集体大笑—— 这也是对赵构的集体嘲笑。 就这样一件事,就那么短短的一瞬,赵构作为男人和皇帝的形象就彻底崩坏了。 一个连人道都不能的家伙居然还在做皇帝,那南边的宋国不就是…… 苏咏霖注意着赵开山,注意到他脸上那不屑的嘲讽的神情,注意到那种身为一个强壮的男人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赵构的感觉。 于是乎要不要归附南宋,依靠南宋对付金国,也就成了一个可待商榷的问题。 一个连床都上不去的皇帝,连女人都收拾不了的皇帝,不就是个阉人吗? 跟阉人合作? 向阉人称臣? 貌似有点不爽啊。 思考一阵子,赵开山心思动摇,脑袋里忽然多出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而后他缓缓开口了。 “贤弟,宋国皇帝的事情暂且不说了,现在,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咱们之后该怎么做比较好吧?” 苏咏霖对赵开山的反应十分满意。 “好。” 接下来,一群人就义军下一步的动向做了一番商议。 具体定下来的就是让赵开山确定义军的军号和义军的目标,然后以义军首脑的身份率先向整个山东发布讨金檄文。 注意一定要快,一定要抢在所有人之前发布讨金檄文。 苏咏霖的理由很充分。 “莒州和密州也有义军,他们名义上接受兄长的首领地位,实际上则不然,如果他们率先发布檄文占据了先机,兄长的处境岂不就十分尴尬?所以兄长一定要快,把义军首领的身份坐实了。” 赵开山对于身份地位的事情非常在意,对苏咏霖的建议也非常赞同,立刻采纳了苏咏霖的意见。 关于义军的军号,赵开山的意思是要响亮、雄壮,一听上去就能给人威武之师的感觉。 于是大家各抒己见,七嘴八舌地说了十七八个军号,赵开山都不满意。 什么神武军神勇军威武军之类的,赵开山都不喜欢。 他觉得这些军号要么金国有,要么宋国有,都不能体现义军的特殊。 “光复军如何?” 苏咏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金国以异族临中原,中原人心不附,我等可以光复军为军号,起事口号就可以定为【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以此号召中原豪杰群起攻之,驱逐金贼,光复大好河山。” “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赵开山眯起眼睛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点头。 其余人等也纷纷点头,感觉这个军号和口号听起来都有点意思,很有几分气势。 赵开山环视一圈。 “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所谓的你们,是指赵开山的一帮亲信亲戚,陈乔山、陈祚、李啸、赵凯、赵雄、赵祥、赵开河、赵作良等人,都是和赵开山关系很近,然后被他任命担任重要军职。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还是苏咏霖有文化,说话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南边来的人,他们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光复军这个军号和【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四十六 苏咏霖的脸上带着合群的笑容 “好啊,这样好,驱逐胡虏,光复中华,这口号何等雄壮!” 赵开山越想越是满意,大笑不止,然后立刻下令将光复军的军号和口号制成传单,广而散之。 又派人奔赴各州府,意图找到当地有名豪强,宣传光复军战绩、口号,许以重利,号召他们一起反抗金廷暴政,驱逐金贼,光复中华。 与此同时,赵开山自任光复军大统领,为义军最高领导者。 接着他在苏咏霖的建议下改组义军,把原先编制颇为混乱的义军改组为编制规范的光复军。 大家一起商量,最后决定采用二十年前名震中原广有威望的岳家军的编制改组义军,希望光复军可以和岳家军一样强悍善战。 岳家军中最善战最强悍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叫做背嵬军。 嵬有酒瓶之意,战场上为大将背负酒瓶的都是亲信,背嵬军因此引申为将领亲军,当初,韩世忠最先设立背嵬军,岳飞随后仿照韩世忠设立了自己的背嵬军。 而光复军既然对标岳家军,那么也要有背嵬军。 作为最强悍善战的亲信部队,赵开山最开始属意于苏咏霖和他的部队。 因为这场军事行动中,苏咏霖所率军队毫无疑问是表现最好、战功最强的一支,消灭金人最多,见血最多,战绩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同。 “雨亭贤弟战功卓著,最适合为背嵬军统制,诸位以为如何?” 赵开山就此询问众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 这样的沉默其实很好理解。 苏咏霖因为赵祥的事情而建议赵开山严肃军纪,约法三章,限制了军队的某些行为,阻挠了部分人获利的手段,这让部分人很不满意。 以赵祥为首,对苏咏霖感到不满意的义军军官为数不少,且多是赵家亲族。 背嵬军既然是亲军,那肯定是待遇最好、装备最好、也是赵开山最亲信的一支军队,这样的好事怎么说都该给赵家自己人,又怎么能让给苏咏霖这个外人呢? 更别说这个外人还一副清高的样子,还要求赵开山严肃军纪,害得他们很多人都不能为所欲为。 苏咏霖要是做了赵开山的亲信,和他昼夜相处,指不定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让大家更加难受。 大家提着脑袋跟着赵开山造反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荣华富贵为所欲为,去做那些曾经只有金人能做而他们不能做的事情吗? 现在居然不能做,因为要和金人区分开! 这是为什么? 我们就是为了成为“金人”所以才去反抗金人,若非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提着脑袋不要命的干事业? 为了做慈善? 为了当大善人? 开什么玩笑! 赵开山正对这诡异的沉默有点意外,赵祥率先开口了。 “大统领,我以为背嵬军作为大统领亲军,时刻伴随大统领左右,这种事情让雨亭来做,有点大材小用,雨亭能征善战,正是应当外出征战四方确立我光复军威名之时,又怎么能时时刻刻伴随大统领左右呢?” 赵祥一脸笑眯眯的,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为了苏咏霖考虑的事情,一片公心,绝无私心。 赵祥说完话,看了赵开山的堂弟赵开河一眼。 赵开河身材高大、强壮威猛,是赵开山很信任的亲人,与赵祥关系不错,此番攻打费县县城,他立下了功劳,所以说话有几分重量。 他也表示了支持赵祥的意见。 “雨亭兄弟能征善战,是我们之中战功最高的,我也觉得应该征战四方,而不是作为亲军,那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接着,赵凯和陈祚两人也表示了支持。 其余人不是默不作声,就是等着看笑话。 赵玉成看了看自己的亲属、长辈们,觉得奇怪。 “最强的军队为背嵬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雨亭叔的军队战绩最强,为什么不能做背嵬军?” 赵祥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看向赵玉成。 “正是因为最强,才要征战一方独当一面,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也不能死死抱着岳家军的军规,不做改变吧?” 赵玉成皱了皱眉头,还想再说,但是赵开山却举起了手,示意赵玉成不要再说。 他忽然觉得部下们说的有点道理。 苏咏霖的军队最能打,应该放在外面四处征战,正面对抗金军,而不是放在身边做他的亲军,跟着他行动。 到时候无论义军主动进攻还是金军几路来讨伐,义军肯定都要分兵作战,苏咏霖应当独当一面,他也能稍稍放心一些。 怀着这样的想法,赵开山做出了决定。 “你们说的也有道理,贤弟能征善战,应当征战四方,贤弟,你以为呢?” 从方才开始就一句话不说、活像一尊石像的苏咏霖看向了赵开山。 “一切听凭兄长做主。” “好,那就这样,贤弟自提一军,军号……胜捷军如何?” “甚好,多谢兄长。” 苏咏霖对赵开山表示感谢,赵开山很满意,任命苏咏霖为胜捷军统制官,独领一军,驻守在自己攻克的农村地区。 大家都很满意。 于是,背嵬军的军号被赵玉成得到。 所有人都认为儿子做老子的亲信、尽力保护老子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赵玉成也立下了功劳,成为背嵬军统制官并没有任何问题。 接着,赵祥成为选锋军统制,赵开河成为踏白军统制,陈乔山成为破敌军统制,李啸成为游奕军统制。 虽然眼下军队数量不多,要不了那么多的军号,光一个统制也不行,剩下的亲信们也要帮着管理军队,当当副手。 而且军队要扩军。 赵开山宣布扩充军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各军统制官应当立刻在沂州范围内招募人手补充兵力,尽快扩充军队。 于是光复军最初的六大军团就此成型,基础的军队军制也搭建完成。 而接下来的决议就是限时扩军,赵开山决定一旦扩军上了规模,就立刻出兵攻击其他州府,绝不拖延时间! 要利用这宝贵的金廷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规模进行军事行动,打败金人,占据山东,进一步扩充实力。 事情商议完成,赵开山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非常开心,当即宣布举办宴会。 大家一起喝酒、庆贺,还叫来乐师奏乐,舞女跳舞,宾主尽欢。 苏咏霖小口小口抿着杯中酒,一杯酒喝了很久很久。 他看到乐师们卖力的吹奏着美妙的音乐,似乎正在为自己所演奏的乐曲而倾倒。 舞女们则努力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摆动着纤纤玉手,踏着铺上软垫的柔软地面,完美的跟上了每一个节拍。 这帮乐师和舞女似乎是费县某个金人大富之家的私产。 赵开山破城之后,他的亲信陈乔山率先冲入那个金人的府邸,杀光了所有金人,把这群乐师和舞女当做礼物献给了赵开山,赵开山很高兴,觉得以后招待客人也有拿得出手的歌舞团队了。 苏咏霖望着脸上满是喜色的这群人,默不作声,只是不断地小口抿酒,大口吃肉,脸上带着合群的笑容。 四十七 他没有选择 酒足饭饱,醉眼朦胧的义军将领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赵开山给苏咏霖安排了住处和伺候的人,自己也休息去了。 苏咏霖带着苏勇和几名卫兵走在费县的街道上,没走多久,赵玉成从后面追了上来。 赵玉成也没怎么喝酒,宴会结束之后,直接就追了过来。 “雨亭叔,今日的事情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背嵬军的称号,我会和父亲说,让父亲还给你的。” 赵玉成脸上带着愧疚,似乎对于自己得到背嵬军的军号这件事情很是内疚。 苏咏霖有些诧异的看着赵玉成,然后笑了。 “子英,你别误会,我没有生气,更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我根本不在乎背嵬军还是胜捷军,只要能打赢金人,驱逐金人,一切都好说,胜捷军,我很满意。” 赵玉成仔细打量了苏咏霖的面色。 “真的?” “真的。”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还有就是,我六叔他们似乎对你有很大的看法,就是因为之前整肃军纪的事情,雨亭叔,我觉得这不是你的问题,整肃军纪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可他们却那样对待你!” 赵玉成一脸不满:“雨亭叔,你放心,只要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乱来,我会继续劝诫父亲让父亲整肃军纪的。” “那就拜托你了。”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勉励道:“你要认真练兵,不能懈怠,要对得起背嵬军的军号,等之后我有空,我来帮你练兵。” 赵玉成感觉自己得到了鼓舞,满脸欣喜。 “多谢雨亭叔!我一定会对得起背嵬军的军号!” 两人随后分开。 苏咏霖来到住所休息,把赵开山安排的伺候人等全部请走,自己一个人脱掉外衣,躺在床铺上松了口气。 而后忽然笑了出来。 可算是让赵开山找到了一条路,成功挑动了他的神经。 眼下他势力小,尚且不敢真正的考虑改朝换代的事情,但是看他的模样,显然是记在心里了。 改朝换代的念头已经种入了赵开山的心里,有了生根发芽的趋势,这无疑是巨大的胜利。 为了促成这一结局,苏咏霖不惜传扬赵构已经是个死太监的消息,让赵开山从男人的身份上对赵构产生鄙视,从而阻止他向南宋靠拢的可能趋势。 南宋就是个天坑,根本靠不住,你想靠过去,它还怕你靠过去会让金人爸爸对它发火呢,见势不妙,随时可以甩开你。 空头支票一张接着一张,真正要出人出力了跑的比谁都快,翻脸比翻书还容易,简直就是国家里的屑。 要造反,就靠自己,别想着南宋。 眼下有了苏咏霖的劝说,有了改朝换代的念头,赵开山在短期内应该是不会迷茫的,义军会有一段稳定的发展期。 这一段时期,是苏咏霖的机会。 他才不想做什么背嵬军,更不想当赵开山的亲信,所以赵祥那班人阴阳怪气的“好意”真的让苏咏霖很想笑。 真是高估他们的求生欲了,这才什么时候? 这才刚刚打下一个沂州就开始耍心眼玩排挤这一套了? 金国几十万大军还没有来呢! 蒙古人也是真刀真枪干废了金军主力才开始起飞的,你们只是拿下两座县城就开始排除异己争权夺利了? 这还只是初级阶段,以后势力扩大了,不还要内部火并? 竖子不足与谋啊。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苏咏霖从来也没有把这群人当做真兄弟来看,他们从来都是苏咏霖眼中的工具人。 这也正常,本来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只是为了反金才凑到一起,这要是在南宋,苏咏霖第一个要决战的就是他们。 不只是他们,苏咏霖建议赵开山用光复军的大义名分号召所有对金廷不满的地主乡绅起兵反抗,目的也不是真的为了成事,只是想要让他们和金廷两败俱伤。 他们和金人为了各自的利益殊死搏斗,固然他们的赢面不大,但是重创金国动摇金国的统治还是办得到的。 这场大起义最后的结局应该不会很明朗,金人统治虽然不强,但是他们到底是一个成熟的组织。 而在组织力上,义军越是扩大就越是混乱,没有时间和改组的计划,义军很难转型成功,而完颜亮应该不会给义军增强组织力的时间。 苏咏霖已经可以预见到山东河北烽烟遍地、起义大局攀上巅峰之后被金军精锐一转攻势陷入危机的未来了。 这当然是极大的危机,但是危机危机,危中藏机,金人和地主乡绅们殊死搏斗,无论谁受了损失,对苏咏霖来说,都是好事。 比起金人,地主乡绅们才是最难缠最难对付的,有金人用暴力手段把他们人道毁灭,背上黑锅,岂不比苏咏霖自己来更好? 激发他们的野心,促使他们造反,合纵连横,让他们的力量浮出水面,让金人看到! 然后迎来更大规模的镇压。 用他们的血作为祭品,召唤出美好的未来。 至于苏咏霖苏某人能否完成这一套难度极大的操作,他自己也不知道。 能否在这极致的混乱之中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呢? 难说啊。 但是他也知道,他没有选择。 第二天一早,苏咏霖离开了费县城,开始了自己的扩军之路。 赵开山的命令比较粗糙,让各军自己想办法招收兵员扩大军队数量,其他人怎么做苏咏霖不知道,苏咏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时间紧迫,他需要争分夺秒的完成自己的政权架构。 他通过战斗剿杀了整整二十七个村寨和两个镇防猛安的金人,解放了被这群人所控制的一共四十一个村落。 之前草创却没有具体职能的农会是搭建起来了,但是仅仅搭建一个壳子并不管用。 之前还在打仗,苏咏霖无暇关注更多,暂时只能靠分田地来稳定人心,现在稍稍有了空闲,苏咏霖就开始着手对农会进行机构架设了。 农会的意义非常重大,是苏咏霖计划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要让这个壳子真的运转起来,成为特殊时期的农村政权机构。 于是苏咏霖挑选了四十一个文化水平比较高的苏家老兵作为特派员,细细交代,然后命令他们前往这四十一个村落里担任农会副会长兼村民自卫队教官。 有他们牵头,带领村民们建设农会,对村庄进行有效的治理。 不过说起来简单,真正执行建设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四十八 他们的命运已然相连 建设农会,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农户们基本上不识字的问题。 当然,对于数学,大部分农民也只有最基础的用手指头做辅助来数数的能力,属于彻底的文盲。 一个村子里能找着三五个认识几个大字、能进行最基础的加减运算的,那都算是运气好。 苏咏霖麾下认字识数的人手也是宝贝,都很紧缺,短期内无法大量投入乡村内。 所以特事特办,只能让那四十一个苏家老兵多承担一些职责,客串一把肝帝。 农会总要有机构,有权力,能管事儿,能服众,可以承接苏咏霖之胜捷军总部的号令,组织村民办事,村子里孬好一百来户人家,农会说话不管事儿是不行的。 所以苏咏霖深思熟虑之后,定了一个农会的运行章程。 他规定了农会应该做哪些事情,拥有哪些权力。 为了让农会说话算数,行政权、司法权和武装控制的权力必须要赋予农会。 在这个遍地都是地主乡绅控制区域的地方,想要让新农村生存下来,农会一定要有权力、能领导、敢于抗争。 苏咏霖生活在南宋的时候,南宋政府架构一般就到县了,但是县府官员依然是权力掌控者,对于县域内的所有人依然有着绝对的权威,绝非弱势。 他们对大地主乡绅之类的家族当然客客气气的商量,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苏咏霖也注意到,对自耕农这样的弱者和富农、小地主这样不能影响县政的末流准乡绅,县府依然说话算话,具有强制力。 县中小吏乃至于一些武装人员时不时的就集团下乡,去找普通农家和富农、小地主家庭敲诈勒索,相当于收保护费,挣外快,根本不会被算在正常税收里。 当然,你可以不给。 但是你要是不给,就等着穿小鞋吧。 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强龙不压地头蛇,赵官家说话都没有这些恶霸好使,你再勤劳、再会积累财富,也会随时成为这帮恶霸眼中的肥羊,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随时随地宰你一刀。 除非奇遇,或者成了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否则你永远也别想出人头地,你会被敲诈到死,死了还要敲骨吸髓,极尽作恶之能。 苏咏霖作为一个商人,要是没有孙元起的庇护,他也是定海县地方官府嘴里的一块肥肉,大家的钱袋子、储蓄罐,什么都别想保住。 而在这里头,普通农村里的农户们作为一线生产者是失声的,是没有任何政治权利的。 别说政治权利了,连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人身权利都不得保全,县府可以任意敲诈勒索、巧取豪夺,乃至于肉体消灭,农民们无力反抗。 所以苏咏霖觉得无论是眼下还是未来,他都要给农会行政权力。 农会一定要保证在县级政府之下不会失声,能发声,有自己的职权,能动用起来。 如此,才不会肆意被县里的官员团体欺凌、敲诈,而县府凡事都要和农会商量着来,不能随意强制指令,损害农民利益。 为了保障这样的行政权力,农会还要拥有一定的司法权力。 司法权力可以保证农会对农村的掌握,在战争时期可以随时审判破坏农会的阴谋分子,防止他们在地方搞什么颠覆性的阴谋。 而为了保证行政权力和司法权力的执行,武装权力就是基石。 农民自卫队必须要建立起来,给与一定程度的训练和武装,使得农会拥有对阴谋分子的攻击和对不法县官的反抗能力。 在金人控制的农奴村庄区域内,拥有这三个权力,农会的架构就基本完整了,可以运行了。 而在其他依旧被地主乡绅控制的地区,农会还要做一件事情——推翻地主乡绅的私人宗法权力。 这在南宋和金国部分区域是普遍存在,而在苏咏霖统治的四十一个村庄里,并不存在。 所以说金人除了烧杀抢掠鱼肉百姓之外,也并非完全没有做好事。 至少降低了苏咏霖的造反成本。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咏霖就很快乐,农会也可以很快乐。 农会掌握了行政司法和武装的权力之后,就是真正的基层政权组织了。 它们可以统计整个村庄的户口和土地亩数,管理处置村民们的日常纠纷,惩治犯罪,保护农民的利益,运转起来,给苏咏霖提供钱财、粮食和后备兵员。 当然,这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苏咏霖把权力给到了农会,可农会并没有那么多合格的农民可以成为农会的干部来行使这些权力。 如果组织关系很复杂的话,只有苏咏霖派去的四十一个担任副会长兼农民自卫队教官的特派员能担当职责,成为农村的实际掌权者,那农会基本上就是个空架子。 这并不符合苏咏霖的想法。 他不想让自己派去的人变成实际掌权者,这不好。 于是苏咏霖决定来一个临时性的简化。 他思考之后,决定把司法权单独拎出来,仿照刘邦,设立约法三章——杀人者偿命,伤人者处刑,盗窃者判罚。 农会控制地区的司法权就简化为这三点。 而这三点简单直观,涵盖了民间绝大部分司法案件类型,就算是个文盲都能执行。 如此,就能让农会的其他人至少负责一个司法权,维持日常治安,而不至于让苏咏霖派去的特派员们职权太重。 另外,农会会长和农民自卫队的队长也应该由本村人士出任。 至于是谁出任,暂时由苏咏霖签署命令委任,等局势稳定下来,则由村民公推,再由苏咏霖委任。 特派员则是作为胜捷军的代表,起到一个起码的制约、监督的作用,不至于让农会会长、自卫队队长一招掌权认不清现实,从而出现仗势欺人的事情。 而反过来,农会会长和自卫队队长也能对特派员起到一个制约的作用,不至于让特派员顶着苏咏霖本人的光环成了村子里的太上皇。 如此一来,暂时的《农会条例》就此诞生,至于之后再行更改增添新的内容,就是之后的事情。 眼下先紧急搭建起农会组织,先运行起来。 苏咏霖召集一群部下做了一番讨论之后,便确定把这个条例下发到所属四十一个村庄内,让特派员们用最快的速度前往村庄内部完成这一套组织架构。 挑选村庄内比较有人望的农民,年纪稍大的,或者勇武的、聪慧的,让他们进入农会办事。 然后在办事的同时,由特派员开设识字班和算术班,进行最起码的扫盲行动。 扫盲行动进行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就可以开始通识教育和历史教育,并且进一步展开政治教育了。 该读书读书,该懂道理懂道理,苏咏霖相信这样的努力不会辜负自己。 这些农民们经此变革之后,就再也不能忍受那般残酷的压迫与剥削了。 他们看到光了。 而在这个时代,唯一能带给他们光的,就是苏咏霖和他的军队。 如此一来,便等于把这四十一个村落与胜捷军紧紧结合,命运相连,再也无法分割,他们都将是胜捷军最忠实的支持者。 若要强行改变这种情况,就只能参考凯申物流总经理的做法了——石头要过火,人要换种。 呸! 四十九 土办法也有大用处 农会机构初步搭建起来之后,面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人口统计。 任务下发之后,刚刚完成建设的农会组织是一阵手忙脚乱。 苏咏霖派下去的特派员们很郁闷的发现自己找不到几个能数数的帮手。 苏咏霖派到甘泉村里的特派员周大强写信给苏咏霖汇报工作的时候,说了一些让苏咏霖啼笑皆非的事情。 农会里的干部们很少有会数数的,大部分人的数学能力停留在用手指头掰扯,手指头不够用了就不知道该怎么计数。 他接到命令之后安排农会里的干部们出去统计人口,很多人派出去之后,再回来的时候都是攥着一手的稻草回来的。 细细一看,原来是两个指头夹着一束稻草,一只手夹着四束稻草。 周大强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们回答说怕忘记到底是几个人,就用了土办法,一根稻草一个人,一束稻草一户人,问清楚了就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束稻草代表一户人家的数量。 就这样,他们把各家人口数量用稻草的数目报告给周大强,让周大强自己数,然后记录在案。 老藤村的特派员钱宝也写信给苏咏霖汇报工作,里面也是着重提到这件事情。 不过老藤村的农会干部们更聪明一点。 他们拿了纸笔,用画横杠杠或者圈圈的方式来计数,一个人就是一条横杠杠,一户人家就是一个圈圈,圈圈里面画杠杠,就等于一户人家有几人。 画满一张纸,一张纸画不下了就换一张纸,最后让钱宝自己数。 农民们就是如此的朴素。 尽管他们就是如此的朴素,却依然以极强的工作热情和极高的效率快速统计出了六千一百三十九户人家,让苏咏霖对自己掌握的力量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效率比官僚们要高的太多了。 这个任务的完成算是证明了农会已经可以完成最基础的一些工作,可以运行、独立自主的完成任务,这很好。 文化上的缺失并不代表农民们不能完成最基础的治理工作,只要有人组织有人负责,给出方法,他们是可以完成类似工作的。 哪怕用的方法非常“土”。 苏咏霖对于一个地区的统治和掌握也是第一次,而第一次的成功给了他信心和宝贵的经验。 他对于在农村里建设农会作为治理机构这一尝试再也没有怀疑,今后他决定更多的推广下去这件事情。 人口统计完成之后,苏咏霖向各村下达了募兵令。 他号召各村有多余劳动力的人家出丁参加义军,同时往各村宣传“农民的军队”和“参加光复军就是保卫家园”的概念。 农民的军队,农民参加农民组成,会为农民撑腰帮、农民做主的军队。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有人说要帮农民撑腰给农民做主。 但是这些农民并没有太多的疑虑。 因为苏咏霖是真的把土地分给了他们,自己没有要一亩地,还建设了农会,让大家熟悉的乡亲们自己做主,行使权力。 这是真的在用农民管理农民,大家客客气气商量事情,有什么重大问题,就召开村民大会一起商量,让每个人都知道村子里发生什么,要做什么,以及他们个人该如何做。 没人骑在他们脑袋上拉屎撒尿为所欲为。 特派员们面带春风,言语和煦,没有架子。 军队进入村庄就没有带着兵器的,衣着整洁,面貌整洁,进了村庄就来帮着干活儿,一分钱也没要大家的。 税收是大家一起商定的,把金国规定的苛捐杂税全部废除,只保留了最基础的田税,连人头税都被取消了。 农民们激动的眼泪水直往地上掉。 谁也不敢相信好日子居然就真的来了。 更别说农民们心里也清楚,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手上沾了金人的血,要是不跟着光复军一直走下去,情况会很不妙的。 别说到时候苛捐杂税要回来,那都是好的,最坏的情况是大家一起完蛋,整个村子都要被金人屠光。 他们绝对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于是乎利用前期打下的良好口碑,苏咏霖成功号召了一大批壮丁加入军队,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土地。 到四月十四日,有一千三百多名壮丁主动报名加入胜捷军。 用人之际,苏咏霖也没有过于顾及兵员素质。 所以除了一些身体的确不太适合上战场的之外,基本上来参军的都纳入了胜捷军之中,剩下来实在是素质不行的,就纳入火头军,做饭做菜总归是可以的。 如此,胜捷军就有了两千三百余名战斗兵员,人员扩充一倍多。 当然,这并不是问题。 人多了,那就改组军队,新设青龙营和玄武营两个营,调动白虎营和朱雀营的精英骨干基层军官进入青龙营和玄武营,快速把这两个新设单位的战斗力给带起来。 青龙营和玄武营这两个营也各是五百人的战斗兵,辅一成军就立刻开始了紧张的训练。 然后,利用本次作战缴获的战马,苏咏霖建立了一支三百人的骑兵部队,作为自己的亲军,给军号虎贲营。 一场战斗下来亲军数量增加十倍,真是可喜可贺。 当然,他缴获的战马远不止三百匹,而是超过了五百匹,只是眼下还没有那么多善于骑马的士兵可以作为骑兵征战。 苏咏霖的老底子三百一十七人倒是人人都会骑马,但是他们还有很多人要放置在其他的岗位上,骑兵只能重新训练。 当然好就好在马具齐全之后,训练骑兵也不会像马具不齐全的时代那样以年为单位才能稳稳骑在马上,现在骑在马上已经不是难事了。 至于骑兵的战斗技能,那就只能在战斗之中逐渐养成了。 作为起义军,整个光复军都不会有多么充足的练兵时间,战场就是练兵场。 听起来残酷,但是作为先天不足的起义者、造反者,只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逐渐强大起来了。 话是如此,但是苏咏霖一路征战的缴获也十分丰厚。 正常的长枪战刀和盾牌就不说了,铠甲这种值钱货也缴获了一百多副,金国自己制造的神臂弓缴获了二百多张,普通弓弩缴获了五百多张。 于是苏咏霖优化了原先的军阵配置,开始大规模操练弓弩手,力求在军阵配置上更加科学合理。 五十 苏家的传统艺能 四月十五日,苏咏霖把胜捷军总部驻地设置在了临沂县西北的黄井村里。 然后在黄井村外设置了练兵大营,开始有计划地训练部队。 时至今日,苏咏霖建军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老兵和新兵之间的差距并不算大,伙食有保障的前提下,新兵是可以跟上老兵的训练节奏的。 至于伙食问题,苏咏霖专门找林景春问了。 他得知一路征战缴获的粮食数量很大,胜捷军两千三百人按照一天三顿的吃,吃上半年不成问题。 算上赵开山那边提供的口粮,能吃更久。 就算出了什么问题,胜捷军之前扫荡金人村寨获取了为数不少的财货,这些财货按照胜捷军军规全部归公,到时候缺什么直接用钱买,保证不会让士兵饿肚子。 总之一句话,胜捷军现在财大气粗,不缺吃穿。 苏咏霖很满意。 训练量既然大,就一定要多吃,要吃饱,还要尽可能的吃好,不然军队闹哗变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苏咏霖日日紧盯训练,亲自巡视军队的训练,也亲自提点刚刚被提拔的青龙营指挥使韩景珪、玄武营指挥使张越景。 两人也是原先核心集团出身,文化水平和军事素养都是足够的。 他们在沂州之战中担任排头,跟随苏咏霖冲锋陷阵立下军功,战后论功升职,被苏咏霖提拔起来担任新设立的两个营的指挥使。 因为初次担任这样的职位,苏咏霖对他们略有不放心,在巡视新兵训练之时亲自提点他们。 除此之外,针对金人的动向,苏咏霖也做了一系列的工作。 起事之前,苏咏霖就让苏隐带着不少人潜入沂州附近的几个州府观察官府的举动打听风声,主要是想看看讯息传递的速度和金国官府的反应速度,判断光复军还有多少时间。 讯息传递的速度中规中矩,不能算慢。 和平时期,各州都是有经济往来的,忽然间光复军暴动,其他州府想不知道也难。 所以就在四月十一日前后,沂州等州发生暴乱事件的消息已经在周边几个州府传递开了,民间有人议论,官府也有所察觉。 为了给义军争取更多的时间,苏隐就按照苏咏霖的命令,命令麾下的探子们发动传统艺能——瞒天过海。 贩私盐的时候,为了争夺市场或者打赢价格战,苏咏霖经常使用造谣的手段打击自己的竞争方,甚至可以用谣言摧毁一个私盐组织。 而现在,正是发挥这一传统艺能的好时机。 所谓三人成虎,谣言的威力有多可怕自然不必多说。 苏隐充分发挥自己所学到的东西,在兖州、滕州、泰安州、淄州和益都府一带散播关于造反的消息。 但不是散播沂州造反的消息。 而是散播南边的徐州有人造反、东边的登州莱州有人造反的消息,还散播更西边的大名府和北边的冀州有人造反的消息。 有一就有二,消息传来传去就传的非常奇怪。 最后什么南边宋国要起兵北伐了、契丹人造反要南下了、西夏军队进攻关中了、草原上的野蛮人突破防线入寇河北之类的消息都传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天才传扬出来的。 总之各种消息混杂在一起,不仅在民间流传起来,还传到了官方的耳朵里,极大地干扰了官方的视线,让官府以为很多地方都有人造反,顿时惶惶不安。 他们只能到处派人打听有什么具体的造反消息,好确定自己是不是安全的。 地方官府如此,针对山东最重要的军事机构统军司,那假情报散播的就更多了。 以此混淆益都统军司的视线,让他们不能专心侦查一处,而需要到处派人实地侦查才能得到准确的消息。 没有电报电话的时代,造反不容易,官军平叛也不容易,连最起码搞清楚什么地方有什么人造反,都需要专人骑马通报。 从光复军开始造反到官方重要部门知道这个消息是需要时间的,搞清楚光复军的规模和造反目标也需要时间。 调兵需要中央朝廷同意,否则不能调集大军平叛,这需要时间。 中央需要评估讯息然后下令出兵平叛,这需要时间。 平叛主帅人选、平叛大军集合、准备后勤物资等等也需要时间。 这一部分时间需求是建立在整个经过官僚组织高速高效运行且心无旁骛的理想状态之下。 而在现实状态之下,官僚组织内部的问题又会无限度的放大这一部分时间上的需求。 官员们本身的利益诉求,官员们本身的勇气和担当,官员们彼此之间的竞争或者友好关系等等,这些都会影响一个中央决策从颁布到执行的所有过程。 因为这些情况,金国地方的官军往往不能集合在一起发动对光复军的攻击,只能被动防守各自为战。 而光复军却能借此机会攻城略地发展自己,以人数优势取得战略优势。 所以在帝国真正的平叛大军集合并且抵达战场之前这一段时间内,官府相对于光复军来说绝对是弱势的。 这一情况也可以对应到其余历朝历代的起义事件之中。 很多起义军在起义之初都是一波操作猛如虎,把官军打的屁滚尿流,官军兵败如山倒,起义军的声势骤然壮大。 眼下,光复军也在走这条传统道路。 光复军的规模正在迅速扩大,声势正在不断的上涨。 而金国的山东地方官府和统军司却因为各自的腐败、交通的滞后与假消息的扰乱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他们无法很快得到准确的情报,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真正的暴乱发生地。 似乎举世皆反,只有自己身边是安全的。 各地官府都在打听各种消息,生怕自己身边就有造反的光复军。 而在这个情况下,作为苏隐的副手,一直奉命盯在益都府监视兵马司和统军司行动的苏长生还完成了神级操作。 他十分大胆的把黑手伸向了兵马司和统军司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 他一连杀死了五个官方外派出去搜集消息的哨骑,把他们的尸体埋在了荒野之中,使得益都官方的消息来源更加滞后、闭塞。 益都府作为山东东路首府,它的消息闭塞不畅通,就意味着整个山东东路的消息不畅通。 苏隐很快认识到这一方式的有效性,于是也命令麾下的探子们积极使用武力,一旦注意到官府哨骑,就要竭力击杀,然后毁尸灭迹。 不管能杀多少,反正见到一个杀掉一个,见到两个就杀掉一双。 死掉一个哨骑,或许就能影响一个州一个府的行动。 苏隐和苏长生的情报战很好的扰乱了金廷山东地方官府的讯息传递和收集。 混乱的消息源和不断失踪的哨骑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们更加惶恐不安,于是更多的派出哨骑,采取多人一路的方式应对。 这才终于有冲破情报封锁联通外地的哨骑往返各地打探、传递讯息。 但是之前一段的混乱已经给光复军争取了不少整顿自身的宝贵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赵开山的【光复军讨金檄文】被秘密送达各州府有名地主乡绅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