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面试意外 仲云峰眉头紧锁坐在办公桌前,无意识点燃下午第七支香烟,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象传说中云兴霞蔚的仙界。 期间秘书蹑手蹑脚开门进来为他加了杯茶,出去后猛咳了五六分钟。 什么事把黄海县人事局长难成这样?缘自他桌上薄薄却重若千钧的两页纸:一页纸是定向分配公务员招录面试名单,共有22人;一页纸是人事局党组会议通过的最终入选名单,共10人。 此次黄海县招录10名公务员定向分配到偏远、经济落后乡镇,虽然如此,在当前经济不景气,企业前景暗淡,大学生就业困难的大形势下,公务员是最稳妥的选择。而对有门路的人来说,到乡镇工作相当于跳板,将来活动一下就可回城,况且有乡镇工作经验还能为提拔任用加分,可谓一举两得。 按常规面试比例应为1:2,招录10个,为何面试人员有22个? 因为某位县委常委的侄子笔试偏偏考了21名,因为领导打招呼在先,仲云峰不得不以体检也有淘汰率为名将面试比例调整到1:2.2,勉强护送那位侄子入围。 只要进了面试,主动权便掌握在人事局,不,仲云峰手里。 招录公告写得很明确:笔试成绩不带入面试。就是说所有入围面试的都在同一起跑线,笔试第一名有被淘汰可能,最后一名也有入选机会。 招谁、不招谁,生杀予夺大权就看面试官的脸色,而面试官又得看仲云峰的脸色。 事实上早在笔试前,10个名额已基本瓜分一空,奥妙尽在仲云峰秘密小笔记本里: 童县长电话,1人; 陈副书记电话,1人; 纪委凡书记电话,1人; 政协肖主席电话,1人…… 经过统筹、精密、全面算计,综合考虑方方面面关系,最终入选名单在仲云峰脑中已经成型,就等面试结果出来后,提交局党组研究。 所谓研究,就是把名单给党组成员看一下,比外界提前几十分钟知道而已。凭仲云峰多年威望,那些个党组成员敢在他面前放半个屁? 事实也是如此,当精心炮制的入选名单分发到党组成员们面前时,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脑海里不禁浮现县领导、部委办局、乡镇书记镇长等人的身影,均心领神会笑笑,投下“庄严”的赞成票。 走完流程,仲云峰吩咐分管副局长负责在网上公示、通知入选者报到等后续工作,如释重负回到办公室,刚坐下便接了个电话,听到第一句话便惊得站起身! “你是黄海人事局仲云峰?”语气威严而沉稳,具有居高临下的气势,“我是人事厅徐卿。” “徐厅长!”仲云峰无论如何想不到省厅常务副厅长居然亲自给自己打电话,受宠若惊,“您有什么指示?” “最近搞的那个公务员定向分配,有结果了吗?” “向徐厅长回报,几分钟前党组会议刚通过。徐厅长关心哪位?” “入选名单里有没有一位大学生村官,叫方晟?” “方晟……”仲云峰第一印象是没有,谨慎起见拿出两份名单看了一遍,“没有,他进了面试但成绩……” 方晟面试成绩很糟糕,是最后一名。仲云峰知道徐卿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必有深意,没敢提这个碴儿。 徐卿道:“京都有位首长要求确保方晟入选,具体你看着办。”说罢不等仲云峰回应便挂掉电话。 仲云峰足足愣了十秒钟,疯了似的拿起电话,急切地叫道:“收回刚才那份名单,全部收回!听我通知准备开党组会重新研究!” 隔了不到两分钟又拿起电话问:“收回没有?好,放到碎纸机里粉碎掉!” 接下来需要弄清两件事,第一,方晟是谁?第二,怎么办? 秘书送来报名表,上面显示: 方晟,双江省潇南市人,毕业于潇南理工大学,去年应聘为黄海县大学生村官,分配到三滩镇方塘村。父亲方池宗在省城临秀区建设局办公室,没有行政职务,享受正科级待遇;母亲肖兰在临秀区某街道卫生服务站工作,副主任医师;哥哥方华在越进区药监局执法大队,嫂子任树红在临秀区团委,都是一般办事员。 从事人事工作多年,凭短短几行简历,仲云峰就能判断出方晟尽管老家在省城,但出身普通家庭,一无背景,二无人脉。报考大学生村官是找不到合适工作的无奈之举,而分配到方塘村……稍稍有人打个招呼都不至于沦落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再看方塘村、三滩镇两级组织对方晟的评价:工作踏实勤勉,深入田间学习耕作,农忙期间与村民同吃同住;积极协助村委会发展多种经济形式的农业适度规模经营,努力探索鱼塘带养殖方式,走集约化养殖、规模化经营的道路…… 看来是位有想法、苦干加实干的年轻人,然而再优秀也只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大学生村官,为何惊动政治中心京都的首长? 仲云峰知道徐卿的为人,以省厅正厅级干部身份,他说首长绝对就是首长,不可能是首长身边的秘书、司机、保姆! 沉思良久,他让秘书叫来昨天负责面试的乡镇人事科办事员朱正阳。 “你熟悉方晟吗?” “那个大学生村官啊,”朱正阳拘谨地说,“昨天面试才认识的,为人诚恳,待人接物都挺不错。” “面试最后一名咋回事?笔试成绩第四,潇南理工的学生面试再不济也比那些本三毕业生强啊?”这会儿他倒在意起面试成绩来。 “说来话长,面试时发生了一点意外……” 昨天面试在玫园宾馆进行,等待期间方晟去了趟洗手间,走到门口被正在执行任务的白警官抓捕的逃犯撞了一下,瞬间逃犯将存贮犯罪证据的U盘塞到方晟口袋! 白警官没抓到逃犯,折回现场时发觉方晟正在洗手间打电话,回想刚才那一撞便起了疑心,不容分说上前将他来了个背摔,按在地上从口袋里搜出U盘,随即铐住双手押上警车。 经过繁琐的调查、取证工作,证明方晟跟逃犯毫无关联,可前后折腾了四个小时,方晟状态差到极点,之前精心准备的知识点和资料已忘得一干二净,脑中一片空白,面对几条面试题目不知说了些什么,草草结束了事…… 听完详细叙述,仲云峰挥挥手将朱正阳打发走,仍盯着名单出神,这时电话又响了,拿起话筒才听了半句就唰地跳起来,却不慎碰倒手边茶杯,边手忙脚乱收拾材料手机,边惶恐道: “李部长,是我,人事局小仲……” 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李华! 他不清楚今儿个怎么了,打电话来的净是省城高官,平时仰着脖子才能见到的大人物。 “听说黄海正在招聘定向分配公务员,有位大首长很关心一位叫方晟的小伙子,你注意一下。” 仲云峰惊讶地张大嘴巴:“啊……李部长,刚刚省厅徐部长也打过电话,这……是不是同一位首长啊?” 李华也愣了愣,道:“你只须记住方晟这个名字就行了。”说罢象徐卿一样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官至正厅,只须含蓄表达意思即可,至于仲云峰怎么做,是否违反组织原则,那个不在他们关注范围内,也不用为此产生的后果负任何责任。 如果说接第一个电话,仲云峰心里还有一点点疑虑的话,那么第二个电话彻底使他坚定了信心。 宦海沉浮几十年,仲云峰自然听出李华嘴里的大首长,跟徐卿所说的京都首长不是一码事儿。 两位首长同时通过两位组织人事系统正厅干部为方晟打招呼,这样的份量别说小小公务员编制,提拔处级干部也足够了。 接下来就是砍掉谁的问题。 仲云峰取出小笔记本反复斟酌,最终狠狠心在某中一个名字上划了两道杠,随即揿掉烟头,大声吩咐秘书: “通知党组成员立即开会!” 此时,方晟正在车站门口等去三滩镇的班车,蓦地旁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吉普车轧然停在他面前,车玻璃降下,司机竟是位圆脸大眼,琼鼻玉唇,英气迫人的女孩。 方晟象见到女煞星,惊退两步,冷冷道:“怎么又是你啊,白警官?” 白警官跳下车,拍拍手笑道:“别紧张,我是专程向你道歉来了!经过上午补充调查,昨天的确是场误会,你是无辜的。” “嗬,我是不是应该热泪盈泪,紧握你的手说‘感谢警方明察秋毫,感谢你祖宗十八代’?” “理解你的不满情绪,我犯了急躁冒失的毛病,”白警官爽气地说,“都怪当时情况太特殊使我判断出了差错,而你尽管受委屈却由始至终没抱怨什么,十分内疚!你骂我几句吧,我都认!” 方晟摆摆手,道:“也没什么。这次公务员招录考试本来就没我的事儿,若非人事局为了考核指标和舆论宣传需要要求工作满一年的大学生村官必须参加,我都懒得报名……只是拜你所赐导致面试一塌糊涂,输得比较难看罢了。” “别灰心,有实力终会出头,”白警官看看时间,“入选名单公布了?” “不关心,早就内定的一场游戏,”方晟无心跟她啰嗦,“我等的车快来了,以后有机会再聊。” 白警官却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送你去三滩镇吧,算是……赔罪。” “多谢。” 方晟受够了中巴车的颠簸和走走停停上客下客,巴不得有专车相送。昨天被折腾得够呛,这点弥补不算什么,当下毫不客套上了车。 开了一段,白翎似漫不经心道:“昨天抓你的时候,你正跟宣传部赵尧尧通电话,你俩……很熟?” “你们不是打给她仔细盘问过吗?”方晟道,“快递包裹不送三滩镇,她帮我代收,我定期进城拿。昨天原本约好面试后见面,后来耽搁太久加之我心情很差,等到今天中午她下班才取到手。” “谁经常寄包裹?赵尧尧为何代收?她可是县府大院出了名的冷天鹅,不管跟谁说话都带冰碴,很骄傲很孤僻。” “白警官……” “这会儿是闲聊时刻,别称呼警官。我叫白翎。” “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你不会感兴趣。” 白翎眼睛扑闪着奇异的光芒:“白警官不感兴趣,但白翎很八卦。” “我的大学女友在外省工作,不时寄些东西,赵尧尧是她的舍友,充当中转站,就这么简单。” “噢,我还以为……” “以为我想泡她?”方晟哑然失笑,“从县城乘坐中巴车到三滩镇要颠簸一个半小时,然后骑摩托车到方塘村又要四十分钟。有一天从县城回去时下大雨,中巴开了两个小时,回村时摩托车半途坏了,我推着车一路不知摔了多少个跟斗,等抵达村部时全身都是烂泥,冻得嘴唇都紫了……你说这种处境适合谈情说爱么?” 白翎默然良久,道:“那你还愿意坚持下去?” 方晟还是微笑,道:“如你所鼓励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有实力终会出头。从某个角度讲,大学生村官接地气,能直接接触到最基层,切切实实体会到书本、新闻、网络里没有的民情。” “想过改变现状?” “当自身能力无法左右大局时,只能做好当下的事。” 白翎正待说什么,手机响了,她接听时“咦”了一声,之后侧过脸疑惑地瞅了瞅他,道:“知道最终入选名单吗” “根本不关心,怎么了?” 她语气更奇怪:“你跟赵尧尧……真的没关系?” 方晟皱眉道:“你果然很八卦,都说了是女朋友的舍友,就算严刑拷打我还这么说。” 白翎轻轻蹙眉,隔了会儿抿嘴一笑:“女朋友的女朋友,关系好复杂呀。不说了,前面拐哪边……” 第2章 人事意外 第二天上午接到朱正阳电话时,方晟正陪农技站技术员在大棚指导农户进行苗木嫁接。 “我是朱正阳。下午赶紧到人事局乡镇人事科报到,就打这个号码找我。” “报到?报什么到?” “你真不知道?我还以为……”朱正阳似乎觉得他在装佯,停顿一下说,“你已通过本次公务员招录考试!快点来吧。” “啊!”方晟呆住了。 一头雾水赶往县城途中,一位平时来往较密切的镇干事悄悄给他透露了一个细节:昨天下午局党组开会已经通过一份入选名单,没多会儿突然撤回,一小时后再次开会通过新名单,据小道消息唯一变化就是撤下一位镇长的外甥,由方晟取而代之。 到底什么原因导致人事局党组决议被取消,临时替换上自己?方晟不知道,也不清楚天上为何掉馅饼,左思右想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许打招呼递条子的太多,安排谁上都得罪人,索性都否决掉,让毫无背景的自己捡个大便宜;二是那位白警官出于愧疚暗中帮忙,不过方晟认为可能性不大,公务员编制可不是闹着玩的,别说小小警官,就是公安局长出面都未必能搞掂,况且白翎误抓自己纯粹出于办案需要,如果一点小瑕疵要卖这么大人情,以后警察别办案了。 回想一年多来在方塘村和村民下田插秧拔草、喷洒农药、围坝清淤的场景;想起睡在四面漏风的农舍里夜里醒来看到床脚盘着条蛇的场景;想起与脱贫户坐在田边逐笔计算收入,憧憬未来的场景;再想到即将获得梦寐以求的公务员编制,顿觉恍然隔世,似乎一切都在梦境似的。 来到人事局乡镇人事科办理了相关手续,得知自己被分配到三滩镇经济发展办公室,这是考虑方晟熟悉那边基本情况就近分配,也符合此次定向到偏远地区的招录原则。 方晟颇为满意,见办公室没其他人便邀请朱正阳吃饭,那天面试被白翎抓上警车后,朱正阳作为领队挺身交涉无果,毅然陪他到公安局作证。方晟一直想找个机会表达谢意。朱正阳正想摸摸他的底细,爽快答应。 出了人事局,难得有心情和时间在街上闲逛,方晟感觉今天阳光格外明朗,街道两侧广告牌都比往日好看。趁着兴头先打电话给父亲报告喜讯,方池宗激动得反复询问,直到方晟念出介绍信编号才相信是真的,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值得高兴,接下来便絮絮叨叨叮嘱镇机关跟村委会有本质区别,要注意哪些细节之类。 逛到下班,方晟提前到县府大院对面川菜馆点好酒菜,没多会儿朱正阳便带了几位朋友过来——大都同在行政大院工作,年轻人容易打成一片,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闲聊完热点话题,朱正阳仔细询问三滩镇相关情况,从书记镇长的背景,到镇领导班子相互关系,以及各部门、中心人员设置,还有主要镇办企业、重要产业发展状况等等,细致到每个数据都逐一核实。方晟绝大多数时间泡在方塘村,对镇上的情况不算很了解,被他问得满头大汗。 朋友们不解地说正阳盘问得比书记县长还严呐,都象这样问法,镇长们得统统下课。朱正阳笑而不语,不多解释。 酒至半酣方晟出了趟洗手间,回包厢时迎面与一位高挑秀美,皮肤白皙似雪的女孩碰了个正。 “赵尧尧!”方晟吃惊道,“也参加饭局?” “晚上加班,领导安排在这儿吃个便饭,”她语气清冷淡然,“下午来报到了?” “请县府大院里几位朋友喝酒……”方晟略略说明了一下,尤其强调被抓那天朱正阳至始至终陪在身边。 两人正站在走廊说话,朱正阳也出了包厢,由于赵尧尧背对着他,没看清是谁,仗着酒意叫道: “是不是女朋友啊?来喝杯酒!” 赵尧尧蹙眉回头,与朱正阳四目交错。 “呃……不好意思……”朱正阳顿时认出是县府大院最高傲的公主,平时遇到都不拿正眼看人的,后悔不迭,不该触霉头。 方晟连忙介绍道:“这位是人事局朱干事,就是刚才提到的;这位是……校友,赵尧尧。” 赵尧尧微微颌首,突然出人意料道:“我进去敬一下你的朋友。” 见方晟陪亭亭玉立、孤芳似莲的赵尧尧进来,酒桌上年轻人眼镜碎了一地! 谁不认识宣传部理论科赵尧尧,县府大院一枝花?比天鹅还高傲,平时压根不搭理人,听说县委陈副书记的儿子当众捧着九十九朵玫瑰下跪求婚,她倒是接了过去,然后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箱! 她居然出面帮方晟敬酒! 直到她仪态万千敬完一圈酒离去,大家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紧接着目光齐唰唰扫向方晟。 “是女朋友的……舍友……”方晟费劲地解释道,自己都觉得这层关系挺奇特,也没闹清赵尧尧临时决定敬酒的原因。 女孩子的心思煞是难猜,尤其象赵尧尧这样惜字如金的女孩。 第二天上午方晟坐中巴车回三滩镇党政办公室报到,从大学生村官到公务员,不啻于一次鲤鱼跳龙门,党政办胡主任的态度比以前明显不同,从他进门起一直满脸笑容,好像要弥补以前的冷淡。办完手续后,亲切地陪着方晟来到经发办,介绍给王主任。 在镇级机构设置中,党政办是最重要的部门,同时接受书记镇长领导;第二位就是经发办,镇长直接领导,分管经济的副镇长协助管理,有的镇干脆不设主任,由副镇长兼任。三滩镇原先也是分管经济的黄副镇长兼经发办主任,去年底全县财政所实施竞聘上岗,第一轮笔试就被刷掉,只得转到经发办当主任。 王主任已经五十七岁,离退休一步之遥,雄心壮志早已经磨灭,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混日子,因此对方晟还算不错,不仅工作上给予指点,还明里暗里点拨镇领导之间的关系,提醒他别卷入复杂的派别争斗。 三滩镇是海滨小镇,主要产业就是捕捞和海水养殖,工业企业少得可怜,经发办工作量也相对轻松很多,无非汇总各种工业统计表,下岗、再就业和再培训等报表;每季替领导写工作总结和汇报材料,年底制定下年度的经济发展预算计划。 这意味着如果想碌碌无为混个舒服,每个月工作三四天就能完成任务,其他时间尽可以上网打牌下棋玩游戏、炒股、QQ聊天,或者象镇机关很多干部一样利用手里的权力做点小生意,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然而这不是方晟想要的生活。 之前一年大学生村官的经历,一方面如一盆冷水烧熄了方晟大学毕业后的雄心壮志,使他能以务实、平常心思考人生;另一方面通过朝夕相处,方晟对贫困村民产生了特殊的感情,内心产生帮助基层特别是偏远农村摆脱贫困的强烈渴望。他觉得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老百姓真正得到实惠才是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事,而要实现这个理想,需要脚踏实地一步步从细节做起。 那天晚上朱正阳一步步追问也让方晟触动很大,本以为自己扎根在农村,对农业经济和发展有足够发言权,不料被朱正阳诘问得哑口无言。说明什么?自己不能满足于坐在电脑面前汇总报表、做表面文章,要摸清数据背后的真相,切实掌握最原始的资料。 因此从上班第一天起,方晟就翻出历年档案潜心研究,每周至少有两天时间到镇上各个企业调研,找财务人员、一线工人聊天,三个月里基本将投资额一百万元以上的鱼塘、养殖场跑了一遍。 第四个月的某一天,朱正阳在酒桌上仔细盘问三滩镇情况的谜团终于解开:在新一轮人事调整中,胡主任提拔为镇组织委员,朱正阳空降到三滩镇任党政办副主任主持工作! 无须细问,方晟略一琢磨就明白朱正阳空降的目的:他在乡镇人事科四年了,因为没背景没后台至今还是办事员,机关编制一个萝卜一个坑,人事科科长才四十出头,副科长三十六岁,靠熬资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唯有主动申请支农支贫,空降到偏远落后乡镇解决待遇问题。党政办主任虽然只是股级,但由于其地位的重要性,一般来说如果就地提拔都会优先考虑,乐观的话四至五年没准能弄个副镇长。联想到很多干部宁可降级或调到清闲的部门坐冷板凳,只能说朱正阳走了一步破釜沉舟的硬棋。侧面证明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在县城没有关系,干得再好也没用。 大概兴趣相投且有共同努力方向的缘故,方晟与朱正阳很谈得来,早晚同进同出,白天有空朱正阳也陪他走访企业,深入养殖户、个体经营户家中串门,了解第一手翔实的资料。晚上则在一起兴致勃勃探讨如何引进外来投资,挖掘海洋和渔业资源振兴三滩镇经济。 一天傍晚两人骑着自行车从振峰紫菜厂回来,刚准备进食堂,远处急驰而来一辆红色本田,正好停在两人面前,降下车窗,竟然是赵尧尧。 第3章 夜半急病 “你怎么来了?”方晟很吃惊。 赵尧尧冲朱正阳点了下头,示意方晟走开几步,递来一个包裹:“喏,小容寄的海鲜,我怕耽搁久了会变质。” 方晟失笑道:“她在搞笑么?我就在海边工作,什么海鲜吃不到?还隔那么远迢迢寄过来。” “千里送鹅毛呀,”她明亮的眼睛在他脸上一扫,微微迟疑道,“你注意到没有,最近三个月小容只寄了两个包裹。” “是啊,有问题吗?”方晟表面装作不在乎,心里却是透亮,不单是包裹,近来两人之间的短信、QQ互动也明显减少,通了几次电话总不咬弦,每次都不欢而散。 距离根本不可能产生美,距离产生的是冷淡。 这样下来终究有一天会有人主动提出结束,方晟希望不是自己。 “没,那就这样。”赵尧尧果断结束话题,象来时一样急驰而去。 看着车子背影,朱正阳道:“美女主动上门,好兆头啊。” 方晟急忙摆摆手:“别误会,上次就说过只是普通朋友,帮我和女朋友传递包裹而已。” “真这么简单?她专程跑三滩镇这趟来回,汽油费比包裹还贵吧。” “越说越扯,快进去吃饭!” 方晟也解释不清,只得拖着朱正阳进了食堂。 几天后,县城方面突然传来爆炸性新闻:原县委书记被双规,市里紧急空降一位姓韩的书记,所有人事调整全部冻结。 “好险,幸亏赶上那趟末班车。”朱正阳心有余悸道。 正值周末,镇领导们都无心上班,纷纷坐车去县城打探消息——新领导的思路、风格,对前一轮人事调整的看法等等,需要在第一时间揣摩、分析。朱正阳也搭车回家团聚。 凌晨一点多钟,方晟被手机铃声惊醒,只听了一句便惊得坐了起来: “小晟,我是方华,爸夜里突发心脏病,已经送到省中医院了!” “现在情况如何?”方晟赶紧问。 “很糟糕,刚从呼吸机下来,大夫说要尽快做心脏搭桥手术,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 “那就做吧!” 方华不满地说:“你说得倒容易,省中院病床紧张,这会儿爸还躺在走廊里,而且大夫说心脏搭桥手术要预约,估计要排到两个月后……” 方晟失声道:“啊!”转念一想这种情况在省中院正常不过,两年前妈妈做了个胆结石小手术还排了三个星期,“可是妈就在卫生服务站,本系统还说不上话?” “省中院会把这种小单位放在眼里?上个月临秀区副区长老婆生病还在走廊睡了两天才等到床位,”方华在电话里深深叹了口气:“妈让你赶紧回来看看爸,防止……” “我明白,我这就动身!” 方晟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朱正阳调配车辆,随即想起所有公务车都跟镇领导们去县城了,总不能跟领导抢车吧。紧接着打电话给镇上的几辆黑面的,司机听说去省城均一口拒绝,担心被查出非法营运。无奈之下方晟说先把我送到县城行不行?到那边再想办法找正规出租车。黑面的司机说最近省城对外地出租车查得很紧,动辄罚款停运,估计没人敢触霉头。 说不定是见父亲最后一面,可自己竟然没法赶过去!方晟放下电话瞬间感到深深的悲哀。 在屋子转了两圈,陡地眼睛一亮:赵尧尧不是有车吗?尽管平时跟她不熟,一年多来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紧要关头或许她能看在周小容的面子上帮忙,再不济就等明天去省城最早的班车。 方晟立即打电话叫来黑面的赶往县城,路上司机联系了七八位县城里开夜间出租的,答复都是不去省城。方晟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拨打赵尧尧的手机,还好,没关机,不过显然熟睡正酣,响了十多声都没人接听。 糟了,她设置的是无声! 正准备挂断,对方突然接通了,紧接着传来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娇憨的声音:“嗯?” 跟平时清冷而有距离感的声音判若两人,方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急忙说:“深更半夜打扰你真不好意思,现在情况是这样……” 他将父亲病重住院的事讲了一遍,然后说,“县城出租车都不敢去省城,能不能把车借给我用一下?” 一气说完后他紧张地等待她的反应,手机好像没信号了,半晌听不到她说话,方晟有点泄气,打算说“不方便就算了,我另想办法”,这时赵尧尧才说: “你什么时候学的车?不经常开吧?” “在大学里学的,偶尔也……开过几次。” “夜间驾驶要求更高,你又不熟悉我的车,”说到这里方晟以为是委婉的拒绝,谁知她接着说,“我开车送你。” “啊!怎能辛苦你开长途?我找驾驶员!” 赵尧尧淡淡地说:“我已经决定了,你直接到我家会合。”说完便挂断电话。 方晟呆呆看着手机屏幕,司机在一旁悠悠地说:“人家小姑娘看上你了。” “别乱说,我有女朋友。” “结了婚还能离婚呢,何况只是谈恋爱,”司机大笑着帮他分析,“方主任你想想啊,如果是普通朋友关系,人家愿意夜里开三个多小时的车陪你去省城?” “她,她是我女朋友的朋友,也算有点交情……”说这句话方晟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快到县城的时候,赵尧尧又打来电话要他把父亲的姓名、病情、挂哪个科急诊、目前的状况等发短信给她,方晟虽不知何故也依言而为。 黑面的把他送到她所住的望海小区门口,赵尧尧已站在车边等待。月光下她一袭紫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长发披肩,眉目如画,皎洁的月光洒在脸上反衬出象牙般圣洁的白色,精致的脚踝上套着纤细的白金链,晚风吹拂,衣袂和长发微微飞扬,仿佛翩翩起舞的仙女。 方晟第一个念头是: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来得及打扮一新? 第二个念头是:她为什么打扮一新? 事实上第二个念头更他感到不安。 赵尧尧见他过来也不说话,直接上车发动,“轰”,猛踩油门急驰而出。刹那间方晟心脏如被猛击,忙不迭系上安全带,强笑道: “没想到你开车挺霸气。” “不是赶时间吗?”她轻描淡写道,接下来按说要聊些关于他父亲的病情之类,可她一言不发,两眼直视前方专心致志开车。 鼻际间萦绕着女孩子车上特有的温馨的香气,方晟心里觉得非常愧疚:他与周小容从大二开始谈恋爱的,三年间出入她宿舍上百次,对包括赵尧尧在内的其他三位舍友基本无视,从没正眼打量过,也从没了解过她们的情况。到黄海工作后,综合周小容零星介绍来看,赵尧尧的家可能在省城,但母亲可能住在黄海,赵尧尧可能为了陪伴母亲放弃在省城找工作,她父母可能很早就离了婚…… 一连串可能,说明周小容对这些信息并不确定。 方晟打破沉默说:“这趟太辛苦了,到省城后我帮你找个宾馆休息一下,明天或后天你先回黄海,我那边时间没准,到时坐班车回来。” 隔了会儿她淡淡说:“我正好回家看看,到时通知我。” 方晟注意到她决定的事就不容商量,不便拂了她的好意,遂笑着问:“你父母都在省城工作?” 赵尧尧抿了抿嘴,摇摇头,不知道是表示父亲不在省城,还是母亲不在省城,或者父母亲都不在省城。 车速极快,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个超速,平常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只用两个半小时,开到省中医院门口时方晟与方华联系,问父亲是不是在急诊病房外的走廊,谁知听到方华兴奋的声音: “爸已进了手术室!” 咦,几个小时不是说心脏搭桥手术要排队等到两个月后?难道母亲或哥哥又设法疏通了关系? 方晟想了想,说:“那我先过去,你早点回家休息,今夜的事真麻烦你了。” “天快亮了,怎么睡得着?我也进去看看。”赵尧尧出人意料说。 方晟满脑子问号,也没多想,当即两人直奔急诊手术室休息区。进了大厅他才意识到赵尧尧的位置很有讲究,身体保持半臂距离,稍稍落后他小半步,看起来既和他一起,又不显得过于亲密。 方华站在休息区门口,方晟一见他便问: “手术有多久了?” “一小时前进去的,胸外科葛主任亲自主刀,心脏搭桥手术的顶尖高手,省城第一把刀。”方华说。 说话间肖兰和任树红从里面迎出来,目光均投向他身侧的女孩,任树红嘴快,抢先问:“这位是……” 女朋友的朋友? 方晟觉得这样说有点夹生,正犹豫间,赵尧尧徐徐说:“各位好,我是方晟的校友。” 第4章 特事特办 “临时找不到出租,麻烦赵小姐开车送的,”方晟解释道,然后立即转移话题,“能让葛主任夜里过来做手术相当罕见啊,是不是妈找的关系?” 肖兰和方华对视一眼,都满脸茫然。 方华道:“我们也搞不清头绪。因为深夜不好惊动别人嘛,本想等上午上班后想办法让爸先住进去,再处理排队做手术的问题,谁想到四点钟左右葛主任突然找到我们,说住院部已经腾出一张床位,上班后可以直接办住院手续,然后指挥医生护士把爸送进了手术室,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他亲自主刀。” 肖兰插嘴道:“我试探过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特事特办,随即忙着做术前准备去了。” 方晟心一动,想起快到县城时赵尧尧让他发短信的事,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赵尧尧一脸平静,好像对他们议论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 他的小动作使肖兰等人心头一亮,之前种种不合理似乎豁然开朗:既然方晟怀疑是她,在全家都没有找人打招呼的前提下,基本可以确定。而且她开车送的方晟,证明她有私家车——即便在经济发展相对繁荣的省城,目前有私家车的也只是凤毛麟角,结合她高傲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八成有深不可测的背景。 休息区空无一人。因为前几年夜间手术设备、药品不齐全出了几桩医疗事故,眼下即使省中医院都尽量避免夜间手术。方晟和方兰等人坐到一边追问父亲病发前几天有无异常,是否晨练量过大或饮食习惯导致等细节,赵尧尧孤零零坐在另一边百无聊赖四下张望,仿佛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神色间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任树红厚着脸皮凑到旁边拉家常,询问诸如家在哪个小区、父母亲在哪儿工作、今年多大等问题,被赵尧尧一句“这些不重要的”硬生生堵回,干坐了会儿一所获,只得生着闷气回到这边,压低声音说道: “真是冷冰冰。” 肖兰偷偷瞥了一眼,小声说:“小晟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已经跟小容分了手,重新找的女朋友?” 方家对周小容都很熟悉,大学期间还一起吃过几顿饭,也隐约知道两人的两年之约。周小容性格外向开朗,有亲和力,容易与人打成一片,每次到方家作客都能把肖兰逗得眉开眼笑,连向来眼高于顶、挑剔讲究的任树红都服她三分。相比周小容的热情,赵尧尧简直象座冰山,哪怕她有可能在今夜事件中帮了大忙,肖兰还是忧心忡忡。 “妈——”方晟拉长音调表示不满,“人家都说了只是校友,对了,最主要原因是跟小容同宿舍,又正好在黄海工作,平时小容寄给我的包裹都通过她转交。” “那……关于葛主任的情况,妈比你们都清楚,别说我们这种家庭根本沾不上边,就算区委书记、区长都不敢半夜打电话给他,这事儿……想想有点吓人……” “也许今天正好轮到葛主任值班,也许他心情突然特别好,这件事的可能性很多,为什么硬往人家头上套,”方晟说,“老实说吧,除了今夜,我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 “噢,还好。”肖兰松了口气。 “我觉得还行,有机会的话别错过。”任树红尽管在赵尧尧面前吃了瘪子,却向往她暗含的令人神往的权势。 方晟摇摇头:“一切都是猜测,不要乱说。” 手术到早上六点多钟才结束,方池宗被直接送到住院部康复区的病床,这一点又让方家大为吃惊。康复区又叫老干部疗养中心,没有一定级别双手挥舞钞票也进不来。 术后葛主任没有露面,直接回去休息了,他的助手介绍说手术相当成功,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到跟平时一样,注意不要激烈运动就行。赵尧尧进病房呆了会儿便告辞,方晟送到门口时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爸的事是不是……要谢谢你?” 赵尧尧侧过脸定定瞅了他两三秒钟,依旧表情平淡地说:“回黄海提前半天打电话。” 说完径自离开了。 方池宗直到下午才完全苏醒,这期间方晟一直守在床边,而让肖兰等回去休息。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打电话给周小容——最近他好像不太愿意跟她通电话,似乎随着时间推移两人隔阂越来越明显。 和往常一样,周小容先挂断电话,过了会儿才打过来。 “有事吗?”她问。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 她一窒,勉强笑道:“你变得好深沉啊,离我们的两年之约只剩五个月了。” “我知道,”提到两年之约他就心烦,原本是甜蜜的期待,现在似乎变成沉重的枷锁,索性硬是切入正题,“关于赵尧尧,你了解多少?” “怎么,突然对她发生兴趣?我可警告你呀,不准打她的主意,她是我俩的联络人,而不是第三者。”她一本正经说,随后又俏皮地大笑起来。 方晟对她惯有的插科打诨无计可施,停顿会儿说:“别想岔了,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想了解一下她的家庭背景。” 周小容略一沉吟,道:“其实我对她也不甚了解,她的家好像在省城,所以住学校宿舍的时间不多,平时独来独往,从不参加社团之类的活动,偶尔在宿舍通电话好像只跟妈妈联系,没提过爸爸,至于你最关心的感情问题……” “唉,又来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哈哈哈,开个小玩笑都当真?”她嘻嘻哈哈道,“大学期间有几个男生锲而不舍地追求,听说半点机会都不给人家,系里叫她‘冷美人’,更有传言说她性冷淡或同性恋,这一点你可以试试……” 方晟苦笑:“说了半天尽是八卦。” 周小容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幽幽说:“方晟,关于未来你到底有什么想法?如果觉得远水不解近渴,我不反对你跟赵尧尧交往,真的!” 方晟心直往下沉,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涩:“什么意思?你让我主动提出分手?你说过还有五个月,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 周小容深深叹息,过了十多秒才说:“不,我是觉得这样比较累……离别一年多了,我已忘了你身上气息,忘了你生气、开心的模样,忘了你牵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腰的感觉,就好像……方晟只是一个男朋友的代名词,两个汉字而已,你说这样下去是不是很危险?” 方晟长时间沉默,紧紧握紧拳头,从牙缝迸出一句话:“还有时间,我相信奇迹!” “好,我相信你,吻你——”周小容又恢复明快的语气,在电话里献了个香吻后结束通话。 男朋友的代名词!这个比方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方晟心头沉甸甸的,好长时间都无法高兴起来。 在医院陪到星期天中午,方晟发了条短信,问赵尧尧傍晚是否回黄海。他考虑晚上休息一下后明早上班,正常来说周一上午总会有杂七杂八的啰嗦事,作为新人不上班影响不好。 赵尧尧很快回了信息:晚六点到医院门口接你。 这次她穿了件鹅黄色长裙,靓丽的色彩映衬出明媚的青春气息,马尾辫上天蓝色蝴蝶发夹更增添了几分活泼。 上路后她放了张轻音乐碟片,说:“这两天肯定很累,睡会儿。” 方晟打了个长长呵欠:“是的……手链很漂亮。” 赵尧尧很惊讶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难得露出开心的样子:“谢谢夸奖。”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返程途中方晟睡得很沉,车子驶入黄海县城时赵尧尧叫醒了他,然后开到出租车停靠点,下车时方晟说: “我觉得我爸的事还是要说声谢谢。” 赵尧尧轻轻皱眉:“不要再提了。”说完急驰而去。 坐出租回到三滩镇宿舍已是晚上十点多钟,方晟上了会儿网便睡了,浑然不知明天三滩镇将掀起滔天巨浪! 第5章 意外频频 周一早上刚上班,县委办主任陈复达就接到新上任县委书记韩子学的电话,十分钟内安排车辆和相关人员到乡镇视察! “韩书记,头一站先去哪个镇?” “上车再说!” 放下电话陈复达困惑地搔搔头。他当县委办主任十一年,先后换了四任书记,最难伺候的就是这位韩书记:首先是喜怒无常,前一分钟还笑眯眯,转眼就会大发雷霆,翻脸比翻书还快;其次是对细节讲究到苛刻的程度,上周五看到县委办发的红头文件,认为红颜色不够鲜艳,立即要求全部销毁,换彩墨后重印;还有头脑里不断翻花样,导致频繁改变主意,令县委办所有人忙得焦头烂额,私下说韩书记刚来了五天,工作量比以前五个月还多。 九分二十秒,韩子学带着江秘书步出大楼,陈复达已安排妥当:十五座公务车,成员有组织部梅部长、宣传部井部长、建设局、农业局、海洋局等相关部门局长。 车子驶出大门,韩书记才慢吞吞说:“去兴灶镇。” 陈复达迅速打电话通知兴灶镇党政办,要求安排会议室,整理回报材料,若有可能联系镇上规模较大的企业做好参观准备。 黄海县内河流众多、水网密布,一路上桥也比较多,当驶过一座双拱水泥桥时,韩书记陡地问:“建设局老张呢,这座桥叫什么名字?” 张局长一愣:“大概是……溱龙桥吧……” 韩书记命令江秘书:“查地图!” 过了会儿江秘书瞟了张局长一眼,轻声道:“白马桥。” 再开了十多分钟,韩书记又问:“这座桥叫什么?” 张局长额头直冒冷汗:“应该是……是……邱王桥……不知对不对?” 江秘书同情地说:“不对,是禹高桥。” 车子继续前行,五分钟后韩书记问:“这座呢?” 张局长快崩溃了,垂着头象是检讨:“不,不知道……” “停车!”韩书记大吼一声,车里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只见他指着张局长说,“下车,给我立即下车,站在桥旁边把名字想好了告诉我!” 可怜的张局长为官二十多年,何曾遇过今天这种窘境?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下了车,垂头丧气站在桥边。 韩书记一挥手:“开车!” 三十多分钟后车子抵达兴灶镇,远远看到几辆小轿车停在“兴灶镇人民欢迎您”的标牌下,路边一群人显然是镇领导率领的欢迎队伍。 韩书记霎时脸沉下来,吩咐道:“车子不停,直接过去!” 公务车加速从路口驶过,欢迎人群全都惊呆了,呆若木鸡看着远去的车子。 “下一站是哪个镇?”韩书记突然问。 陈复达已有被直接打脸的感觉,尴尬之余陪着笑脸道:“再往东就是海边了,只有一个镇叫三滩镇,经济总量、增速均列全县倒数第一……” “就去三滩镇!”韩书记想了想补充道,“不要通知,直接过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已被打过一次脸,这回陈复达压根不敢打电话:“是,是。” 车上领导们都有种预感,今天韩书记要大开杀戒,斩落几名官员立威,刚才张局长算一个,接下来不知是哪个倒霉鬼。 三滩镇,县领导暗地里都叫它三叹镇:镇领导们接待县领导时叹口气;回报工作时叹口气;送别时叹口气。究其原因是三滩镇的经济太差了,如果按沿海发达地区乡镇建制标准,它早应该撤镇合并给兴灶镇。 早在八十年代初期,三滩镇可谓红得发紫,当时近海浅水区每年春季繁殖着大量鳗鱼苗。因为鳗鱼苗无法人工培育,日本人又特别喜欢吃,国际市场需求量非常大,最高峰时每尾价格50元以上,被称为“软黄金”。三滩镇原来就是从海边小渔村发展起来的,家家户户都有船,长年在海上讨生活。市场上兴起鳗鱼苗热后,绝大多数渔民都花大价钱换吨位更大的船,添加人手,以捕捞更多的鳗鱼苗。那几年渔民们确实富得冒油,小洋楼、乡间别墅争先恐后建成,酒楼、舞厅、浴城比比皆是,最流行的说法是三滩镇人打麻将,在一百面额没问世前,输赢不是一张张数,而是拿尺量;现金不是塞在口袋里,而是扛着大袋子进麻将馆。三滩镇的富裕可见一斑。 俗话说盛极必衰,一方面过度捕捞使得鳗鱼苗资源日渐枯竭,三滩镇渔民不得不到更远的海域,从而增加了捕捞成本;另一方面杭州湾那一带由于海水温度度,刺激鳗鱼苗繁殖,连续几年取得大丰收。导致鳗鱼苗价格大跌,最低谷时只有4、5元钱一条,抵销出海的人工费用都不够。三滩镇渔民们遭到毁灭性打击,很多人因为高投资而债台高筑,至少一半渔民用不起大吨位船索性拖上岸闲置在自家屋后面,形成三滩镇独特的“家家有院,院里有船”的奇观。 捕捞是三滩镇的支柱产业,鳗鱼苗价格崩盘后全镇经济一败涂地,加之这里离县城七十多公里,交通不便,外来资本不敢随意过来投资,结果造成仅有几家镇办企业奄奄一息,全靠政策扶持硬撑着。 镇领导们多次到县里要资金、要政策,可相关部门也不是呆子,同样一笔钱投给投资环境好、产业链完备的镇,与投给三滩镇相比,哪个更能出成果?几十万、上百万扔到水里还能溅点水花呢,放到三滩镇等于扔进无底洞。 所以三滩镇领导们历来采取的态度就是得过且过,熬到一定资历设法调离。 公务车一直开到三滩镇党政办公室门前,朱正阳刚好捧着一叠文件信件准备分发给各个领导,见这么大架势两腿都有点软,第一反应是立即打电话通报。 韩书记一摆手:“这位小同志别打电话,带我到各个办公室看看!” 朱正阳暗暗叫苦,只得当起了向导,那瞬间感觉好像汉奸带着日本鬼子进村扫荡。 此时镇书记丁平正在办公室前翘着二郎腿看晚报的八卦版,镇长牛好文拿剪刀精心修剪窗台上的盆景,其他几个镇领导有的还没上班,有的凑到一起谈论昨天的牌局。 当韩书记黑着脸走进办公室时,不啻于天兵天将从天而降,一个个慌得不知所措,茶杯都打翻好几个。韩书记耐着性子继续走,很快来到经发办。 王主任昨晚喝多了,早上根本没来上班,方晟独自坐在电脑前,将上个月的工业数据录到电脑里进行比较分析,正琢磨得入神,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以威严的口吻问: “你在干嘛?” 方晟从没见过韩书记,奇怪地打量他一眼,这才发现后面黑压压全是领导,意识到此人来头不小,正准备回答,韩书记却摇摇手道: “不管你在干什么,总之是我看到的唯一真正做事的人,你,跟我走。” 方晟一头雾水跟在后面,朱正阳趁人不注意冲他竖竖大拇指。 一群人来到院里,韩书记问:“附近有什么企业能步行过去?” 黄副镇长上前一步道:“韩书记,右侧两百多米是镇里规模还可以的振峰紫菜厂。” “过去看看。”韩书记道。 大队人马来到厂门口,韩书记问:“厂里多少工人?” “两百多。” “上个月产值多少?净利润多少?” “这个……”黄副镇长根本没看上个月的月报。 “厂里退休工人有多少?今年即将退休的有多少?” “嗯……大概一百多……” 韩书记脸色一变:“什么大概,究竟多少?” “我,我,我不太清楚……” “分管经济的副镇长,这点最基本的数据都敢说‘不清楚’,难怪三滩镇经济抓不上去!经发办主任哪去了?” 方晟只得帮王主任撒谎:“韩书记,他身体不太舒服,早上打电话到办公室请了假。” “他倒病得巧!刚才的问题,你能不能回答?”韩书记盯住他问。 方晟毫不犹豫道:“报告书记,振峰紫菜厂有工人216人,退休工人142人,今年即将办理退休手续的22人,上个月产值165万元,净利润为-4.7万元。” 韩书记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转向发改委何主任道:“查下报表,核实数据是否正确。” 何主任当众打电话到办公室,隔了会儿微笑道:“小伙子连小数点后的数字都说对了。” 韩书记脸色稍霁,指着远处厂房说:“这么大规模的企业,这么多工人,为什么辛辛苦苦生产一个月反而亏损,黄镇长说说看。” 黄副镇长战战兢兢道:“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是国内市场竞争激烈,产品销路不畅;二是设备多年未曾更新换代,生产力和生产效率低下……” “打住!”韩书记不悦地说,“官话套话,放到哪个亏损企业都能用,这位小伙子你分析分析。” 刹那间,方晟觉得几个月以来的努力真没有白费,还是那句话,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不慌不忙说:“其实黄镇长说得不错,亏损的直接原因的确是销路不畅,但销路不畅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经营意识跟不上市场脉搏!” 第6章 初露峥嵘 韩书记饶有兴致道:“这句话很有意思,继续说。” “振峰紫菜厂生产的是粗加工紫菜成品,我调查过市场,单黄海县就有类似企业四十六家,都是计划经济时代上马的,相同的生产线,相同的工艺,相同的产品,除了相互杀价根本没有出路,可对三滩镇而言,交通运输就是最直接的额外成本,其次不注重人材培养,不能发挥机器最优效能,另外退休职工多,企业负担日益加重也是亏损因素之一……” “你看出问题了,很好,但怎么解决?”韩书记紧紧追问。 “必须通过改制走精细化经营,二次加工的创新之路!”方晟道,“沿海发达地区快速崛起的乡镇企业,都是打市场‘短平快’,快速搜集市场信息,第一时间抢占市场份额,赚足利润后在市场饱和前及时撤退。以紫菜二次加工为例,投入生产线、更新工艺都不算问题,关键是迎合消费者需求,用小袋装、精品化、健康理念拓展市场,我专门分析过省城一家销量位于全国前十的紫菜加工企业,它的市场定位就是针对小学生推出麻辣味、香辣味、清香味等小袋装产品,可以当作零食吃,也是早饭的佐食,深受消费者欢迎,相比之下那些口感不好、包装粗劣、图案俗气的产品自然遭到冷落。” 听到这里,丁书记、牛镇长等人均心头一惊,回想起这些内容方晟都在季度工作总结里写过,可惜他们根本没注意看,看了也只是付之一笑,根本没往心里去。 韩书记沉默良久,道:“小伙子经常来这家厂?”言下之意因为靠近所以来的次数多些,其它企业就未必了。 “报告书记,我每个月都跑一遍镇办企业。” “噢……如果这家紫菜厂交给你发展,多长时间能扭亏为盈?” 方晟斩钉截铁道:“顶多一年!” 这时丁书记觉得不能不表态了,上前介绍道:“小方同志原来是大学生村官,今年刚通过公务员招录,平时工作就认真负责,而且勤奋好学,很快就把经发办工作抓上了手。” “在哪个村当的村官?”韩书记问。 方晟道:“就在我们三滩镇,方塘村。” 韩书记转身就走:“到方塘村。” 上车时韩书记无意中看到黄副镇长灰溜溜往小车里钻,手指点了点道:“那个你别去了,留下反省!小方同志一起去,”说着边上车边意味深长道,“能者上,庸者下。” 路上丁书记等镇领导才听说张局长中途被赶下车的事,听说已打车回城,正在办公室写检查,均暗自庆幸。瞧这阵势韩书记今天是准备发飙的,事实上突击检查暴露的情况也应该发飙,幸好方晟出面抵挡了一阵,很大程度化解掉他的怒气。 车子开到村部门口,里面没人,电话联系后得知村支书正在八里湾鱼塘。丁书记赶紧说: “八里湾是村委会号召发起的鱼塘带,走集约化养殖、规模化经营的道路,去年小方同志在这方面作了很好的宣传发动工作。”他担心回答不了韩书记神出鬼没的问题,又把方晟拿作挡箭牌。 果然韩书记立即问:“搞鱼塘带的理由是什么?万一发病岂不容易全部传染,一死死一片?” 方晟暗中扫了扫面色不善的镇领导们,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官场大忌——功高震主,抛头露面,而且明显把黄副镇长比下一大截,可想而知今后将是小鞋齐飞、乱棒打压的局面。不过事已如此无法善了,必须硬着头皮上。 方晟道:“鱼塘养殖是门很精细的技术活儿,饵料投喂不当、水温不适、渔具未消毒、塘水酸碱比例失调、放养密度过大以及操作不当,都有可能导致鱼病,要从根本上解决鱼病的关键就是专业化,让真正懂行的人来管理,这就需要打破原来鱼塘主各自为政、分散管理的模式,鱼塘带实质是将鱼塘相对集中起来,选聘技术人员统一操作,批量购买鱼苗、饵料、肥料等等,从而最大限度节约成本、提高鱼塘管理质量。” “一年下来有没有成效?”韩书记问。 “首先鱼塘发病率大幅降低,从前三年平均发病率27%降至11%;其次发病后能够及时采取措施,最大程度降低损失,损失率从前三年平均47%降至9%;再次批量采购、集中定向销售避免了鱼塘之间相互杀价,同时也节约成本,收益率比前三年平均高出二十六个点,最为重要的是解决了一批劳动力,使他们能投入到农经作物生产中。” 韩书记转向丁书记:“考虑过推广没有?” 丁书记连忙说:“我们正打算向县里打报告,计划在九个地质条件符合要求的行政村进一步推广鱼塘带,同时推出配套优惠政策,并组织人员到附近城市拓展市场,解决鱼塘丰收价格下跌的老问题。” “我要尽快看到报告,”韩书记不容置疑道,这时一名农民大伯挑着肥料筐往田地走,韩书记叫住他,“这位大伯,请问你认识这小伙子吗?” 农民大伯咧嘴笑道:“方大学生啊,咱方塘村哪个不认识?跟咱们同吃同住,戴着草帽扛着锄头一起下地,大热天还蹲在田里学怎么除虫怎么除草呢。” 目送农民大伯晃悠悠离开,韩书记感慨地说:“我们的干部哪怕做一点点事,老百姓都一点一滴记在心里啊。” 人群后面,梅部长正忙着打电话。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韩书记说“能者上,庸者下”,方部长正好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不管韩书记是不是暗示什么,也不管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总之既然听到了就必须有所反应。他当组织部长已有五年时间,这点官场上悟性还是有的。 刚才常务副部长黄秋翻阅档案后回报,说方晟取得公务员才七个月,还没满一年试用期,不符合干部任用条件。 方部长气得火冒三丈,暗想这家伙阴险毒辣,关键时候给老子下绊子,面对强势的县委书记,现在是讲原则的时候吗?遂压着火气道:“黄部长,我们提拔任用干部既要讲原则,也要充分考虑群众呼声和能力,该灵活就得灵活,头脑僵化反而会阻碍年青干部的成长。” 黄秋为难地说:“可是方部长,一年试用期是硬杠子,不能随意违反规定啊,否则将来上级查起来我们都要负责的。” 方部长循循善诱:“小方同志怎么没过试用期?他明明当了一年大学生村官,镇党委对他的考评是优秀嘛。难道大学生村官不算基层干部?再告诉你吧,韩书记十分欣赏小方同志的工作作风,这会儿正在探讨推广鱼塘带的问题。” “噢——我这就完善手续!”黄秋恍然大悟,暗骂你这条老狐狸,早说是韩书记的意思不就行了吗,非要设个圈套给老子钻! 韩书记等人在村里转了一圈,,看到低矮的砖瓦屋,简陋的生活条件,还有满身脏兮兮到处乱跑的孩子,感叹必须尽快把三滩镇经济抓上去,改善农民生活环境。一直没插上话的牛镇长趁机谈了些促进经济发展的设想,提出今后努力方向。韩书记明显心情好转不少,没有频频发难提些刁钻古怪或者具体数据方面的问题。 回到三滩镇,一行人就在食堂吃的工作餐——丁书记已多少摸到韩书记的脾气,不敢上酒,不敢搞大鱼大肉,严格按公务接待标准四菜一汤,只是四个菜里有三个是海鲜,这也好解释,毕竟是海边小镇嘛。韩书记没说什么,五分钟就吃完出去,其他吃得慢的也只好放下碗筷紧跟其后。本来丁书记还想请他们休息会儿下午作专题回报,没想到韩书记直接上车,说了一个字: “走。” 公务车迅速离开三滩镇,开出十几分钟后韩书记临时决定去海佑镇,依然不准提前通知搞突然袭击。 海佑镇没有方晟这样的福将,一下子被弄得鸡飞狗跳:书记中午喝多睡在办公室沙发里,镇长带着一帮干部洗澡、按摩,党政办、经发办等办公室要么锁着门,要么在玩游戏、炒股、看电影,整个镇院子没一个正经工作的。 韩书记勃然大怒,在三滩镇抑下的火气到这里一起爆发出来,指示纪委的人把这些情况都拍下来,过几天在全县科级干部大会上公开播放。当场责令书记写五千字书面检查,包括镇长在内的一帮在浴城的干部全部停职,等待纪委和组织部的处理意见,其他镇领导有的直接免职,有的停职,有的要接受组织调查,总之将海佑镇闹得天翻地覆。 过了两天,方部长来到韩书记办公室,提交了这次突袭考察中暴露问题的处理意见,建设局张局长调到科协任副书记;其他包括海佑镇书记、镇长在内的一批干部不是免职、降职,就是调到边缘部门或乡镇,同时还有记大过、记过、通报批评等纪律处分,唯一提拔的就是三滩镇方晟。 第7章 工作调整 其实对于方晟,两天后韩书记已差不多忘了,也没想过要提拔任用。从他的角度出发,这次突袭考察意在立威,在全县干部面前竖立强势书记的印象,暂时没有刻意培养某个人的想法。 不过方部长能揣摩、迎合自己的态度倒让韩书记很满意,组织部长是干部队伍建设的核心岗位,这个位置上的人关键就是要听话,无条件服从县委书记的决定,否则韩书记就要想办法打压甚至搬掉他。 任免一两个乡镇干部,韩书记真没什么感觉,虽然不是自己真实意图,方部长这样做了也行,能给外界释发出县委书记不拘一格降人材的新思路。想到这里韩书记微微颌首,道: “这份意见先拿给童县长沟通一下,明天上午召开常委会。” 与此同时,三滩镇应黄副镇长的要求正在召开党委扩大会。三滩镇经济落后、规模小,干部职数配备方面也相对少些,除了书记、镇长兼副书记,镇副书记兼纪检书记,一名组织委员,一名党委委员兼常务副镇长,两名副镇长。好歹也算镇领导班子,总不能每次硬生生把两名副镇长排斥在外吧,因此就以党委扩大会的名义将他俩拉进来。 这两天黄副镇长相当郁闷。众目睽睽下被县委书记赶下车,何止是丢脸?等于政治生命判了死刑! 原以为县里第二天就会有处理意见,提心吊胆等了两天没动静,第三天上午托朋友了解同样被赶下车的张局长的情况,得知张局长正四下活动,有可能从轻处理。黄副镇长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与张局长一样都是没回答出韩书记的问题,又一样被赶下车,既然张局长能从轻处理,自己也差不到哪儿去。 或许韩书记本意就是树立威信,真正处理起来也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防止挫伤基层干部的积极性。 黄副镇长缓过劲来,满腔怒火又指向方晟:你个吃里趴外的小兔崽子,当众给我难堪是不是?分管镇长回答不出来,要挨骂大家一起挨骂,你非要站出来侃侃而谈,不是在领导面前形成鲜明对比,自我表现吗?你这才工作几个月的小萝卜头,敢跟我较劲?反正这次事件后提拔是不想了,我就专门在三滩镇玩死你! 听到召开党委扩大会的建议,丁书记心知肚明黄副镇长是要打击报复。从内心讲,丁书记有点感谢方晟,要不是他的出色表现,三滩镇没准跟海佑镇的下场一样,可以说是因为方晟而躲过一劫。话虽如此,醋意和忿恨也在所难免,毕竟一个工作几个月的小伙子抢了所有人风头,镇领导们也脸上无光,所以丁书记觉得不如借黄副镇长敲打一下方晟,免得他尾巴翘上天。 九点整,镇党委扩大会议准备开始,七个人全部到场,朱正阳坐在后排做会议记录。 按规定套路,每个领导先对照韩书记视察过程中暴露出的问题和不足进行自我剖析,表态下一阶段整改的主要方向,根据县委意见讨论下一步推动三滩镇经济发展的方案。 两个多小时后,所有议题基本结束,丁书记环顾四周,笑眯眯说:“大家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没事就散会。” 黄副镇长干咳一声:“这个……我说个事儿,鉴于方晟同志对基层村组情况熟、工作能力强、工作责任心重,为加强三滩镇社会治安稳定,强化对综合治理方面的管理,我提议调整方晟同志的工作,从经发办调到社会事务办公室,大家觉得如何?” 社会事务办公室主要负责民政工作和社会救助、移风易俗工作,麻烦事多,矛盾集中,稍不留神就会发展成群体事件,甚至爆出热点话题,例如土葬、孤寡老人救助、社区安全管理等,是最容易捅漏子,出乱子的工作。黄副镇长想把方晟置于这个火山口上,然后成天盯住不放,稍有过失就拿出来上纲上线,将方晟彻底边缘化。 胡委员犹豫一下道:“方晟同志在经济工作方面的能力获得韩书记认可,三滩镇也将迎来一轮经济发展浪潮,这个节骨眼上调整他的工作,会不会造成负面影响?” 分管社会事务的秦副镇长低头抽闷烟,不发表意见。从内心讲他很欣赏方晟,不愿一个好苗子遭到排挤打压;但从私心出发,他很想方晟当助手,分摊自己的工作,毕竟社会事务这一摊事太复杂太难缠了。 “我认为可行,”牛镇长出人意料道,“镇党委领导下的各个办公室并非分割独立,自成体系,而是相互配合、共同进步。发展经济是全镇、全体人民的大事,所有党员干部都要积极参与,奉献自己的力量。方晟同志到社会事务办公室,同样可以对经济发展献计献策,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和特长嘛。” 丁书记老奸剧滑,不急于拍板,笑着问:“还有反对意见吗?” 大家都看出书记表面上态度暧昧,实质持赞同态度,镇长和黄副镇长则一心要给方晟好看,谁愿意为个小伙子出头顶着干?于是喝茶的喝茶,抽烟的抽烟,都不吱声。 “那就算一致通过了,回头胡委员找方晟谈谈,不要有思想包袱,不要有情绪,在哪儿都是工作,是金子总会发亮,对不对?”丁书记作了总结性发言。 散会时黄副镇长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阴恻恻道:“正阳同志,我知道你跟方晟私交不错,但工作归工作,不要泄露党委会上讨论的内容啊。” 朱正阳可不会被他唬住,况且人事局同事已暗示这回姓黄的没好果子吃,遂软中带硬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黄副镇长怀疑我的党性和人格,以后换人做会议记录好了。” 黄副镇长一窒,暗想臭小子倒是个硬茬,以后有机会再收拾你! 胡委员接到命令也很郁闷,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暗暗将丁书记等人的祖宗十八代依次问候了一遍,又抽了两支烟才转到经发办,方晟正埋头写振峰紫菜厂的改制方案。 “小方,跟你聊件事儿……”胡委员坐到他对面,硬着心肠把调整工作的决定,以及班子成员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重复了一遍,边说边骂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知道经发办的重要性远在社会事务办公室之上,而且根据不成文的规定,公务员编制的办事员一般都安排在党政办和经发办,其它办公室的办事员通常是事业编制或从企业抽调来的人员。 出乎意料的是方晟倒很平静,事实上他也有心理准备,两天前自己风头出得太高了,遭到打压应在常理之中。关于去向,昨晚他跟朱正阳也分析过,无非是计生办或社会事务办公室,毕竟是正式编制的公务员,再穿小鞋也不可能太离谱。 “我接受组织的工作调整,保证做好工作交接,尽快到秦镇长那边报到。”方晟说。 秦副镇长兼社会事务办公室主任,因此直接找他报到。 胡委员看着方晟年青坚毅的脸,暗叹一声锋芒太露啊,随后鼓励安慰了几句才离开。隔了半个小时王主任到了办公室,一进门便破口大骂黄副镇长不是东西——他从别人嘴里听说方晟在韩书记面前替自己撒谎,心里十分感激。象这种拎不上台面的股级干部,韩书记要处理他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而最重要的因素自打方晟到了经发办,包揽了所有工作,从报表到报告,从数据到材料总能在规定时间前一天妥妥帖贴放到王主任面前,他真正成为甩手掌柜。这样勤勉能干的好部下到哪里找? “不用怕他们,小方,你暂时别过去,这边由我挡着,不管谁问起我就说还没交接好,”王主任怒气冲冲说,“我马上找丁书记去理论!” “没事的王主任,我真的不介意。”方晟说。 “我决定了!”说罢王主任转身匆匆出去。 这件事的后果是王主任轮流找每个党委委员吵了一架,其中吵得最厉害的就是黄副镇长,王主任骂到最后撂下一句话: “要动方晟,先把我搬开!” 黄副镇长气得双手直哆嗦,可还真拿王主任没办法——经发办主任的任命权在人事局,镇党委只有人事建议权,按中国国情,建议权等于没权。 镇党委会的决议就算被搁置下来,方晟第二天继续晃悠悠到经发办上班,下午碰到黄副镇长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黄副镇长彻底火了! 他心甘情愿被韩书记指着鼻子骂,却不能容忍方晟骑到他脖子上撒野,随即就到牛镇长面前添油加醋狠狠告了一状,牛镇长闻言大怒,当即拉着他到丁书记办公室,要求再次召开党委扩大会,讨论严肃处理方晟拒绝执行党委会决议,不肯工作交接。 丁书记暗想交接工作哪有这么快,有时两三天,有时一个星期都正常,你头一天才做出决定,第二天就急吼吼指责人家没交接,穿小鞋也要讲点职业道德好不好?遂软绵绵说:“太仓促了吧?经发办一大堆统计报表,一张张点数还得大半天,再等两天怎么样?” “关键是态度不端正!年纪轻轻耍滑头,欺上瞒下,拉帮结派,还唆使老同志出面打抱不平,我看他就是害群之马!”黄副镇长愤愤道。 牛镇长说:“对,我们不能听之任之,一定要让他知道组织纪律的严肃性。” 两人决心要开党委扩大会,丁书记也不反驳,始终面带笑容跟他们周旋,心里却打定主意不让两人胡闹——为个小办事员的工作调整开两次党委扩大化,传出来不是笑话么? 正在纠缠不休之际,办公室猛地被推开,三个人一见来人全都惊得站起身,忐忑不安地叫道: “黄部长!” 第8章 快速升迁 丁书记等人脑子里闪过两个念头:一是现在县里的干部都学韩书记的作风,不打招呼突然袭击;二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大驾光临,肯定与人事变动有关,莫非黄副镇长还是难逃一劫? 果然寒暄了几句后,黄副部长要求立即召开党委扩大会,有重要事项宣布。丁书记立即叫朱正阳通知其他镇领导,黄副部长又加了一句: “叫方晟同志也参加。” 丁书记与牛镇长不着痕迹对视一眼,暗想要是当众宣布方晟任经发办主任,咱们的老脸可就丢尽了。 不对呀,经发办主任的任免向来是人事局负责,跟组织部有啥关系? 几个人满肚子疑问来到会议室,黄副镇长脸色最差,猜到自己八成脱不了干系。 人到齐后,丁书记宣布会议开始,黄副部长没说废话,直接宣读了组织部关于三滩镇领导班子任免的决定: 免去黄有国同志三滩镇副镇长的职务,任海佑镇党政办主任,保留副科级待遇; 任命方晟同志为三滩镇副镇长,分管工业经济、项目、安全生产、招商、统计、科技工作。 任免决定宣读完毕后,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同方晟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昨天镇党委才决定把方晟调整到社会事务办公室,今天就踢走黄副镇长,负责他原来分管的一摊子,简直是颠覆性变化! 要知道方晟考取公务员后才工作了七个月,还没过试用期呢! 足足冷场了两三分钟,黄副部长不满地干咳一声,丁书记醒悟过来,带头表态拥护县委、组织部的决定,今后镇领导班子要团结一致,齐心努力,共同把三滩镇经济抓上去。牛镇长等人也不痛不痒说了几句场面话,轮到黄有国表态时,他勉强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表示服从安排,自己会正确认识工作中存在的不足,到新岗位后要摆正位置,从头再来,在平凡的岗位做出不平凡的成绩。 最后是方晟发言。 从听到自己被任命为副镇长那一刻起,他头脑象炸开似的乱成一团:激动、惶恐、狂喜、震惊、欣慰……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久久都无法平静。 关于自己的命运,这几天和朱正阳私下分析过若干种可能,而接到通知参加会议瞬间,暗想大概会弄个经发办主任的头衔,撑死了当镇长助理,享受股级待遇,没想到竟然一步到位,从普通办事员破格提拔到副科级。 见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他定定神,道:“首先感谢县委、组织部对我的信任,破格将我放到主抓经济工作这样一个重要的岗位,既是对我的考验,也是对我的期望;其次我感到责任重大,三滩镇经济发展长期滞后,老百姓生活条件、居住环境得不到改善,因此必须开拓思路、锐意革新,把经济搞上去,让老百姓享受到实实在在的改革红利;最后我向县领导、以丁书记为首的镇领导保证,今后一定脚踏实地、虚心学习,全力以赴,配合镇领导班子共同振兴三滩镇!” 黄副部长带头鼓掌,微笑道:“小方镇长,别忘了在韩书记面前立下的军令状,过阵子发改委要会同有关部门检查你的工作进度呢。” 大家都一愣,随即想起站在振峰紫菜厂大门口前,韩书记问扭亏为盈要多长时间,方晟说最多一年。没想到韩书记还惦记着这事——这也给大家提了个醒,以后不能随便在韩书记面前夸海口。 黄有国心里暗自窃笑:振峰紫菜厂已经连续亏损了七年,这期间镇里不知想了多少办法,给了多少优惠政策,还是无济于事,要说能一年内扭亏为盈,他还真不信。要是实现不了许下的诺言,方晟骗来的副镇长也当不长吧? 想到这里他情绪好了不少。 方晟一脸自信地笑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撰写振峰紫菜厂的改制方案,我相信只要措施得当,方向明确,一定能取得令领导们满意的成绩!” “好,到时我们都会来参观哟。”黄副部长笑着说。 接下来又闲聊了几句,黄副部长起身告辞——他还要赶到海佑镇宣布人事任免决定,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会议气氛可不会有这么好。临行前他顺便说明天上午召开全县科级干部大会,班子成员全体参加,估计中午前后市委办会有正式通知。 黄有国也跟黄副部长一同乘车过去,与海佑镇新领导班子见面。 目送黄副部长的专车离开,丁书记等人瞅瞅方晟,都有点尴尬,遂借口分头准备明天的会议,新班子会议以后再说。各自散开后,丁书记低声吩咐朱正阳把昨天党委扩大会的会议记录送到办公室,然后当面撕下来烧掉。 中午方晟没在食堂吃饭,和朱正阳跑到小镇郊区的一个农家乐庆贺。朱正阳举着啤酒瓶说: “还是那句老话,‘苟富贵,勿相忘’,以后还靠兄弟提携!” 朱正阳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听到任免决定刹那泛起一丝嫉妒——这小子怎么反爬到我头上了,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决心紧紧跟着方晟。无他,这小子运气太好了,似乎冥冥中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把,公务员招录面试如此,破格提拔副镇长又是如此。如果说上次是背后有人为因素,这回完全是歪打正着:严苛的县委书记、失职的经济副镇长、百废待兴的三滩镇经济。当然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若方晟之前没有踏踏实实的调研、不知疲倦的钻研,绝对没有勇气在韩书记面前侃侃其谈。 方晟创造了怎样的奇迹? 在县一级官员体系里,要想升职到副科级,必须经历副股级、正股级两道门槛。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名考上公务员的大学生从试用期开始,按两年提一个级别的正常干部任用标准,七年才能达到副科级,这只是理论时间,中间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有可能卡在其中任何一个环节,也许直到退休都无法前进半步。 而方晟只用了一年七个月的时间。 相比同龄人,朱正阳算是提拔比较快的,工作四年就副主任主持工作,享受正股级待遇,一方面本身在人事局工作,领导多多少少有照顾的意思;另一方面他是自愿到偏远落后的乡镇任职,政策上允许提升半级,即从副股级直接到正股级。不过后果是也许这辈子都回不了县城——很多乡镇干部宁可降半级进县城工作也是同样的道理。 方晟正色地说:“不,相互提携,官场上从来没有人靠单打独斗走到最后。” “深有同感,”朱正阳重重点了点头,“对了,上午我刚刚通过人事局的线人查到一件事,与你有关。” “什么?” “知道牛镇长为什么始终拉偏架,帮黄有国对付你?因为第一份出炉的公务员录取名单中有他的外甥,随后第一份被迅速收回销毁,第二份录取名单中增加了你,他外甥没了。你说这个仇结得深不深?” 方晟倒吸一口凉气:“深,太深了,想不到他才是我最大的对手。” “必须好好提防,姓牛的比黄阴险多了,县里也有靠山,平时能不惹尽量躲远点,最好别撕破脸。” “当然,他毕竟是领导嘛,来,干瓶!” 两瓶酒下肚,朱正阳来了兴致,一一打电话约严华杰、肖翔等人晚上喝酒,方晟微笑着并不阻止,他也想在宽松热闹的氛围里享受微醺的感觉。 下午四点多钟,镇领导班子都乘车进城,有的趁机回家,有的找县里的关系联络,有的打听最新人事变动。方晟资历浅,和胡委员、朱正阳坐一辆车。 行至半途,突然接到赵尧尧的电话。 “恭喜。”她只说了两个字。 方晟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机关大院都传遍了,年仅25岁就破格提拔副镇长,”赵尧尧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还有宣传部准备写关于你的材料,领导让我负责。” “不行不行,我就是动动嘴皮而已,根本没有实实在在的成绩,不能宣传!” 她语气中竟然有几分俏皮:“你拒绝我采访?” “怎么会?”说到这里方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试探了一句,“我这会儿回县城,晚上一起吃饭?” “好,”她答应得很干脆,“到了打电话给我。”说完就挂断了。 她总是这样,决定的事不容反对。 朱正阳和方晟坐在后排,刚才的通话听得一清二楚,因此没等方晟开口就主动说:“得,晚宴取消,我不说你重色轻友。” 方晟脸一红:“你误会了,上次她帮了我一个大忙,这叫答谢。” 朱正阳似笑非笑:“哪个她?我还不知道是谁呢。” 方晟大窘。 与赵尧尧接触一年多,他确实感觉她对自己有点特别,最明显的就是上次深夜开车去省城。但她是周小容的舍友,又是两人的联络人,应该不会存在过多的想法…… 不过感情的事有谁说得清? 第9章 秉烛夜谈 赵尧尧定的地点在望海小区东侧巷子里,一家门面不大、古色古香,有酒香不怕巷子深气质的茶楼,里面却很深,方晟在服务员指引下曲曲折折不知转了多少个弯才来到一个小包厢里,没有灯,桌上燃着牛油蜡烛,小小的空间弥漫着朦胧写意的气息。赵尧尧双手托腮,呆呆望着烛光出神。 “帮你订了鱼香肉丝套餐,”她说,“这家茶楼的龙井茶不错。” 方晟问:“你吃什么?” 她摇摇头,语气中有几分无奈:“我晚上不吃东西,保持体形是很辛苦的……要不我陪你吃一点吧。” 这一刻她才象有真情实感、可爱而稚嫩的邻家女孩。 吃饭的时候,她问了些材料需要的细节。宣传部并没有考虑把他树为典型大张旗鼓宣传,而是在一篇探讨大学生村官在人材培养定位的理论文章中,以方晟作为例子,阐述村官经历的重要性,因此要了解他在方塘村工作生活的情况。 等他差不多吃完,赵尧尧也收起笔记本,道:“暂时就这些,后面有不明白的打你电话。” “随时欢迎。” 他漱了漱口,又喝了龙井茶,正待称赞“好茶”,不料她接下来一句话让他差点呛着。 “你跟小容有两年之约?” 方晟苦笑:“你们……真是无话不谈啊,连这个都说。” “快到两年了吧?” “这件事说来话长……” “你慢慢说,今晚时间很长。”烛光下她的脸庞被映得红扑扑,别有一种妩媚的风情。 大四上学期,方晟和周小容就为毕业后的去向发愁。周小容父亲周军威是碧江省财政厅常务副厅长,位高权重。他也见过方晟,虽没明确表态,言语间也有赞许之意,并隐隐暗示如果方晟到碧江省发展,以后升到处级没问题。 “不是很好吗?为何放弃?”赵尧尧问。 方晟笑了笑:“要是我真那样,就不是周小容喜欢的方晟,而且我觉得把自己的前程跟某个人捆在一起并非好事……” 当时方家还面临更烦恼的选择——方华研究生毕业了,由于考博、考公务员均告失败,又不愿到企业,只能靠父母想办法。方池宗是营级干部退伍,按惯例到地方工作不挂实职,只享受正科待遇,他的一班战友虽然都热心帮忙,但官场自有官场的生态,科级干部活动的天花板顶多到厅级,再高就够不着了。因此奔波辗转了大半年,最终战友们的答复是两个儿子只能保一个,另一个过几年再想办法。 方池宗只能做方晟的思想工作,一来他的传统思想认为长子为大,这种机会当然先给方华,二来女朋友任树红通过公务员考试去了团委,任家坚持等方华的工作确定下来才结婚。 方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有肖兰轻声嘀咕了一句“研究生总比本科好找工作”。没人理她,方家的事都是方池宗说了算,结果方华在战友们的推动下,通过内部考试以事业编制进入药监局执法大队 这一来事情麻烦了。本来方晟工作顺利的话,周小容可以央求父亲动用关系留下,但同时安排两个人工作,周军威毕竟在外省鞭长莫及,无奈之下周小容不得不按父亲的意思回了碧江省会碧江市。可以想象,在做出选择期间两人无数次吵架、冷战、流泪…… 眼看工作迟迟没有落实,方晟内心也无比焦急,当时正好有十个县市到大学招大学生村官,一半是赌气,一半是心慌,遂一咬牙报了名,然后简单地通过笔试——报名的大学生并不多,基本上报名就能录用,最后分到黄海县方塘村。 毕业分离在即,两人认真进行了一次长谈,最终达成两年之约:两年内方晟能回省城工作,周小容就设法从碧江省过来;如果回不了省城,方晟有两个选择,一是到碧江省工作,一切由周军威安排,一是果断分手。 听到这里赵尧尧若有所思:“难怪小容对两年之约看得很重……眼下只剩五个月,有办法回省城?” 方晟叹息道:“我相信奇迹,但奇迹不会总降临到我身上。” “不能回,你怎么选择?” “要是考虑去碧江省,当初就答应小容了,何必绕一大圈?” “嗯。” 这时烛光跳动,赵尧尧拿牙签轻轻拨动烛芯,俏丽的脸庞,纤长的手指,动人的眼眸,烛光下脸上淡淡的带着光晕的茸毛,方晟脑海里不觉闪出诗句: 明朝斗草多应喜,翦得灯花自扫眉。 赵尧尧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睑,一时间脸颊竟有些发烫。包厢里寂然无声,偶尔灯花发出“卟卟卟”的声音。 见气氛尴尬,方晟笑道:“你一口气问我那么多,轮到我提问了,不准不回答。第一个问题,有没有男朋友?” 她毫不犹豫摇摇头。 “为什么到黄海工作?想回省城吗?” 她右手转动杯子,好一会儿才说:“难说,要看机遇。” 深深吸了口气,方晟说:“可能你会不高兴,但我必须要提,关于我爸……” “我真的生气了!” 她虽这么说,嘴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岔开话题道,“我有个大学同学也在碧江工作,前两天告诉我一件事……” 方晟心一跳:“什么?” “她说小容最近很忙。” “她在文化局文物事业处,又不参与文化稽查,忙什么?” 赵尧尧没吱声,轻轻喝了口茶,道:“这周你俩有没有联系?” 这一问方晟才想起来,从周一开始因为韩书记突然袭击,之后几天一方面心乱如麻,不时与朱正阳商量对策应对黄有国的报复,另一方面紧张地思考振峰紫菜厂的改制方案,倒忘了与周小容联系。 不过奇怪的是周小容也没有主动发短信,或在QQ上打招呼,电话更不用提。 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方晟感到无由来的心慌。 虽然他不敢奢望奇迹发生,但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能在两年之约期限前调回省城,和周小容相聚、结婚、生子,两人甜甜蜜蜜长相厮守。 “给她打电话吧,提拔副镇长也是大事。”赵尧尧说。 接下来又闲聊了些当年大学生活,主要是方晟说,赵尧尧听,不知不觉将近十二点钟。两人都意识到太晚——对不是恋爱关系的两个单身男女来说,聊到这个时间点似乎有点暧昧,急忙起身离开。 这时灯花跳跃,加之两人离座带起了一股风,蜡烛连闪数下居然熄掉了,包厢里漆黑一片。 方晟没想到用手机荧光照明,奇怪的是赵尧尧同样如此,黑暗两人的手自自然然拉到一起,摸索着过去开门。 她的手滑腻细巧,而且软得出奇,仿佛能够无休止用力握到更紧,这瞬间方晟突然明白什么叫柔若无骨。她没有抗拒,任由他紧紧握着,甚至还微微朝他身体靠了靠。 打开门,远处拐角有服务员快步迎过来,几乎是同时她微微一挣,小手象小鱼儿似的从他手掌滑出去。 送她回小区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既不知说什么才好,又怕破坏难得的默契。一直抵达她住的那幢楼楼道前,她低低说“再见”,然后飞快地进去。 方晟出神地望着她的背景,突然觉得她的腰似乎比周小容的细一点。 罪过,罪过! 方晟轻轻自刮一个耳光,暗骂自己不是东西。 傍晚来的时候方晟在小区不远处快捷酒店订了房间,步行过去大概十多分钟。他边走边想赵尧尧突然提醒周小容忙的原因,莫非在暗示什么?联想到她连两年之约都知道,感觉她俩交流的内容比自己猜想的还要深入。 出了小区,穿过马路到对面巷子,再走几分钟就能看到快捷酒店前的霓虹灯。突地右侧小巷子里蹿出三条黑影,正好将他包围在中间。 为首汉子声音嘶哑:“方镇长泡妞真有两手,让咱哥几个吹了四个多小时冷风。” 他们在暗中监视赵尧尧! 方晟镇定地说:“你们想干什么?附近就有110警车。” 左侧汉子不屑一顾:“少来了,这里可不是三滩镇!” 右侧汉子狞笑:“到这里死也是白死!” “少说废话!”为首汉子手一挥,“有人托我稍句话,让你以后不准跟赵小姐来往,否则,嘿嘿嘿,后果很可怕。” “可怕到什么程度?”方晟反问。 为首汉子听出他话音中奚落,也不动怒,道:“咱哥几个肯定要拿出点真本领,不然岂不让方镇长小瞧?” “对,”左侧汉子呼应道,“人家叫在脸上划两道,我觉得还是划三道好,咱们不是三个人嘛,一人一刀。” 听到这里方晟已猜到他们不是吓唬人,而是要动真格,十分懊恼没将严华杰的手机号设为紧急联系人,这会儿拨号都来不及。 为首汉子正对着方晟,见他右手伸向口袋欲拿手机,当即亮出匕首大踏步上前。方晟下意识往后退,不料正好中了他们的道儿。 他们三人长期配合打架斗殴,实战经验丰富异常,刚才由为首汉子亮匕首吸引对方注意,真正动手的却是右侧汉子! 只见人影一闪,右侧汉子悄无声息冲过去,狠狠一脚踹在方晟腰间,方晟猝不及防,跄踉倒地,紧接着为首汉子一脚踩在他脸颊上,冷冷道: “方镇长,三刀是划在左脸还是右脸?或者左二右一,还是左一右二?” 方晟一咬牙抱着他的脚奋力一扭,那厮腿脚上真有些功夫,如铁柱般撼然不动,目光一冷,挥动匕首直刺向方晟! 完了!方晟暗叹一声。 谁知匕首到了半路却被一只手截住…… 第10章 美女救英 方晟已闭上眼等待冰凉的匕首落下,谁知匕首却没落下,却是半道被一只手截住,然后捏住为首汉子手腕一捏一转,轻松夺去匕首,反手往他肩窝里一扎! 匕首齐根没入,“啊——”为首汉子发出疯狂的惨叫! 右侧汉子抬步飞铲,被来人单手捉住脚踝,另一只手化掌为刀凌厉下劈,“格嚓”,骨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折断,他也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左侧汉子见势头不妙转身就跑,来人凌空跃起连续在他背后踢了两脚,汉子收势不住向前冲了六七步,一头撞到电线杆上头破血流,当场昏倒过去。 从截住匕首到三人重伤倒地,兔起鹘落间不过五六秒钟,等方晟睁开眼时只见到傲然站在面前的白翎。 “是你?”方晟吃惊道,赶紧起身四下打量,“那三个人呢?”随即看到滚的滚,哼的哼,还有一个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白翎道:“这次救你一命,跟上次的事扯平了。” 关于她,之前方晟请朱正阳等人打听过,知道她并非黄海公安局警察,而是省厅十处驻黄海的办案小组,但不知具体办什么案,身份挺神秘。 方晟情知她不会凌晨时分无缘无故出现,肯定另有内情,遂道:“现在怎么处理?” “别管他们了,我有事找你,”白翎顺手一指不远处的快捷酒店,“这儿不方便细谈,到你房间再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那儿?” “登录酒店的入住登记系统,一查就知道了,快走!” 方晟呲牙咧嘴扶着腰——刚才一下被踹得不轻,一步三摇来到快捷酒店门前,白翎皱下眉,道: “能不能别这样,让人看了误会。” 方晟一愣,随即想起深夜时分孤男寡女在一块儿,男的一付肾虚的样子,的确令人浮想联翩,松开手勉强走了两步,摇摇头说:“不行,太疼了。” “哼!” 白翎不得不上前撑住他的腰,将他左手搭在自己腰间,轻声道:“不准真搂啊,否则刚才三个人就是你的下场!” 方晟哭笑不得:“我这样子还能有什么想法?” 两人搂抱着以十分亲密的姿势通过酒店前台,前台小姐见怪不怪,熟视无睹。 尽管只是浮在上面不敢用力,方晟还是感觉她腰间的温热和弹性,而且非常非常软,软得就象赵尧尧的手…… 老天! 今天莫非撞了桃花运,一个晚上和两个漂亮女孩亲密接触,这不,都跑到房间里来了。当然了,对于自己的魅力,方晟有冷静而客观的认识:身高一米七八,比普通男孩是高一点点,但在校篮球队都打不上候补;相貌嘛,用周小容的话是“中人之姿”,皮肤偏黑,就是一对堂堂正正的浓眉尚有可取之处。综合评价中等偏上,但还不至于令女孩子一见倾心便要以身相许的程度。 白翎肯定出于某个原因才找他,而且跟刚才三个汉子一样也在附近守了很长时间,换而言之如果自我陶醉以为美女主动投怀送抱且有所企图,今夜重伤人数将达到四个。 进了房间反锁好门,方晟笑道:“白小姐不会也在附近等了几个小时吧?” 白翎冷冷道:“别得瑟,那个赵尧尧……离她远点!” “为什么?” “时间不早,说正事吧,”她似乎不愿过多谈论赵尧尧,“你是分管经济副镇长,明后天帮我调查三滩镇一个人——他的全部情况,包括工作经历、身世背景、社会关系、风闻评价等等,越细越好。” “谁?” “关于风正饲料厂,你了解多少?” 方晟道:“它的前身是县属国营企业,改制后由黄海县第一大户秦丰集团控股,原来效益一般,六年前与梧湘市的双涂集团签订战略合作协议,此后百分之九十的订单都来自双涂,效益突飞猛进,去年又引进两条德国最新生产线,生产规模扩大百分之二十七,可惜它注册地在县城,除了帮三滩镇解决一点就业外没有任何好处。” “有两下子,难怪破格提拔,”白翎夸道,“你要调查的人叫余少宾。” “财务总监?” “是的,反正你是镇长,随便用什么方法打听,但要注意保密,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三滩镇那么多干部,为何偏偏找我?” 白翎哼了一声:“你是外地人,跟三滩镇各方利益都没瓜葛,提醒你啊,风正的水很深,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方晟道:“既然这样,我凭什么以身涉险?” 白翎突然凑近他,两张脸相距不足十寸,他能清晰地闻到她鼻息间淡淡的香气。只听她一字一顿道: “救你一命还不够?” 方晟苦笑:“你刚刚才说抵上次的事……要不是看到你下手那么狠,真怀疑是刻意安排的一幕戏。” 她退回椅子上,指着他说:“实话告诉你,你因为赵尧尧惹了个大麻烦,今夜那三个家伙不过是开胃小菜,重头戏还在后头,这样吧,作为补偿我承诺负责你在县城的安全,怎么样?” “你不怕那个大麻烦?” 她冷笑道:“他们要惹恼了我才是大麻烦……那就这样,我走了。” 见她说走就走,方晟一怔,道:“慢着,你,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机号,到时怎么联系?” “我打电话找你。” 夜里方晟睡得很不踏实,梦里一会儿和周小容依偎在一起,深情款款相互喂冷饮,一会儿坐在赵尧尧车里,看她疯狂地飙车,一会儿则是白翎拳打脚踢的血腥场面,最后突然跳出父亲愤怒的模样,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道: “不准三心二意,赶紧回省城和小容结婚!” 惊醒后一看时间才凌晨五点多钟,夜里只睡了不到四小时,可躺着怎么也睡不着,回想昨夜从温馨浪漫的烛光夜谈,到鲜血淋漓的打斗场景,好像亲身参与拍摄了一场惊悚电影。 方晟索性起床,沿着马路慢跑了两圈,途经昨夜打斗的地方,重伤的三人自然已经不见踪迹,地面也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没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越是掩饰得巧妙,方晟心头越是沉重,更加相信白翎不是出言恫吓,确实有股黑势力因为赵尧尧瞄上了自己。 可是,这真的很冤枉! 想来想去,他还是发了短信给赵尧尧:昨夜发现有人暗中盯梢你,请注意安全,特别是晚上! 她很快回了两个字:谢谢。 黄海县城很小,基本格局呈井字型,横纵各两条路,县机关大院就处于井字中间,以它为起点到县城任意一个角落步行都不超过一小时。会议时间是上午八点半,方晟在街上溜达到八点十点才进了大院。 会议还没开始,韩书记先给所有人来了个下马威:纪委凡书记亲自点名,迟到者十分钟之内的一律沿墙站在会场两边,超过十分钟的站在会场外反省,等散会后到纪委报到,脱岗学习半个月,考试合格后才能回原单位。 会议由县长童彪主持,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吩咐工作人员播放照片,即韩书记在海佑镇突击检查中暴露的种种场面,当一张张照片被放大后缓慢、反复呈现于众人面前时,绝大多数干部直冒冷汗。 上班打瞌睡、修剪盆景、上网玩游戏、聊天、看报纸,甚至脱岗到浴城洗澡,在座科级干部有几个不沾两三样?所幸没被韩书记活捉而已。今早最新消息是昨天下午上班前五分钟,韩书记悄悄坐在大院传达室里,会同县委办、纪委等方面领导坐等迟到者,结果抓到十五个倒霉鬼,据说要严厉处理,风声传出后各部门领导赶紧通知没到班的索性在家歇着,考勤表上统一标注“下基层检查工作”,免得撞到枪口上,领导们脸上也无光。 纪委拿出初步处理意见,据说韩书记早上上班后看了很不满意,退回再拟,因此十五个倒霉鬼避免再在大会上丢一次脸。 “今天的大会就是整风会,是抓纪律、促作风、树形象的会,”韩书记开宗明义道,接着声色俱厉宣布了一系列明查暗访措施,警告干部们不要存侥幸心理,不要逆势而为,不要对抗组织,不要私下擅发议论诋毁县领导,并且强调整风不会一阵风,县里会长抓不懈,净化干部队伍,清理平庸无能者、欺上瞒下者、贪污腐化者、营私舞弊者、阻碍发展者,“我不希望看到但很有可能发生,那就是今天在座的各位当中有人要被踢出领导岗位,降职降级处分,甚至受到党纪国法严惩!”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干部均寒若惊蝉,前两次闪电战表明韩书记决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动真格的,可以预见在将来某个时候会有一大批干部倒下。 “当然处理干部不是目的,而在于触动大家的灵魂,转变大家的理念,思想上与县里发展经济的思路高度统一,团结一致才能促进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三滩镇的小方镇长来了没有?” 全场震惊,然后在上千双眼睛中方晟站起身,大声道:“报告,我是三滩镇方晟!” 第11章 改制方案 韩书记摆摆手示意方晟坐下,继续说:“小方同志原来是大学生村官,后来在经发办工作,为什么破格提拔?因为他真正做到扎根村组跟老百姓打成一片,真正用心思考企业扭亏为盈方案而不是简单地应付工作,能够独立提出自己的思路而不是当领导的跟屁虫,敢于出谋划策解决当前乡镇企业面临的困境,这样的人材为什么不破格提拔?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我劝在座各位在平时工作中都应该擦亮眼睛,勇当伯乐,这样才能广揽人材,为黄海县经济发展提供强大的推助力!” 接下来韩书记又滔滔不绝讲了三个多小时,中心思想除了整风还是整风,要干部们提心吊胆过日子,战战兢兢干工作。中午在大院食堂统一就餐后接着开会,纪委凡书记宣布对海佑镇违纪违规干部的处理决定,以及中午重新拟定经韩书记同意的对十五名机关人员迟到的处理决定——迟到十分钟内的每人罚款100元,负责打扫本部门楼道一周;迟到十分钟以上的停岗学习,半个月后通过考试再回单位上班,学习期间停发工资;以上人员所在的局办一把手领导罚款200元,科室负责人罚款100元。 一系列重拳砸得参会者们头昏眼花。 最后童县长见会议气氛沉闷,临时取消关于当前经济工作的长篇发言,只讲了招商引资中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宣布散会。 回三滩镇的路上,丁书记头一次拉牛镇长坐一辆车,一番分析商量后觉得眼下方晟“圣眷正隆”,任何打压措施都有可能被放大宣传成“阻挠经济发展”、“阻碍年轻干部施展才华”,不如放手让他搞,出了问题也由他背锅。 小小年纪,能玩出什么花? 胡委员要到医院检查身体,约定明天起早动身,朱正阳趁机约上原班人马再次来到那家川菜馆。才隔了几十天,方晟的身份已从上次初出茅庐的小公务员变成副科级干部,严华杰等人看他的表情都有点异样。 聊天中方晟提到振峰紫菜厂改制问题,程庚明就在发改委投资科工作,认识不少私企老板和投资商,都看好海产品二次加工的市场前景,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健康食品和健体养生的概念,不过海产品加工产业向来是地方控制的一块蛋糕,准入门槛很高,短时间内难以建立完善的购销体系,往往令投资者望而却步。 “以振峰为例,为什么明知亏损却一直不做改变,任由企业继续滑坡?”朱正阳不解地问。 程庚明叹息道:“官本位思想严重,还有利益方面的考量,在现行体制下不管企业经营好坏,厂长以及一帮领导不会吃亏,还能利用职权谋取私利,干几年换个地方继续捞,职工死活根本不放在心上;一旦改制首先怕丢掉位置,其次在投资商肯定要加大监督,严格管控财务、购销网络,等于断了人家的财路,最后还有传统思想转不过弯,总担心改制就是卖祖宗的本,从感情上无法接受。” 楚中林表示同意:“从融资方面讲,国企、集体企业就象银行的亲儿子,有求必应,亏损严重的到了年底甚至放贷款给他们发工资、福利,改制后银行就变成后妈了,贷款申请时挑三捡四、百般刁难,一有风吹草动忙不迭提前收回本息,还号称叫规避风险。” “为什么区别对待?担心借钱不还吗?”方晟问。 “国家集体的企业贷款出了问题,最终还是国家集体买单;私企就不同了,说没就没,贷款形成损失后银行只能自认倒霉。”楚中林说。 方晟道:“因此不单是观念问题,重要的是体制问题。” “你们研究的学问太深了,听不懂听不懂,来,干一个!”严华杰举瓶叫道。 席间方晟让程庚明提供了几位对海产品投资感兴趣的投资商,又私下拜托严华杰暗地里关注有人盯梢赵尧尧一事,严华杰其实略有耳闻,拍着胸口保证会办得妥妥当当。 肖翔见两人窃窃私话,打趣道:“华杰,你们公安大院那朵霸王花怎么样了,一大帮色狼饿虎真摆不平?” 这是在说白翎。 严华杰笑道:“说谁能在她手下撑过三个回合,才有资格知道她的名字;至于谈情说爱,打败她再说。关键是她出手特别重,稍不留神就被打得筋断骨折,起码得休养两三个月,所以现在根本没人敢跟她切磋。” 朱正阳摇头道:“这种女孩再漂亮也不能娶,成天打打杀杀谁受得了。” 谈谈笑笑,一直喝到很晚才散席。 第二天赶到三滩镇,黄有国已把办公室腾空,方晟本来没多少家当,进去后稍微收拾一下便进入分管经济的副镇长角色。先联系几位投资商询问有无投资紫菜二次加工的意向,然后打电话请风正饲料厂的韦厂长过来。 “镇里打算对振峰紫菜厂进行改制,有没有兴趣参股?”方晟开门见山。 韦厂长眉毛揪成一片:“方镇长还不清楚我的处境?兴趣是有,关键我说了没用。” “必须余财总批准?” “可不是,”韦厂长愤愤道,“上周我陪几个客户洗澡忘了叫他,结果费用送过去报销硬被压下来,到现在还僵着。他奶奶的,他自己勾引人家老婆、陪人家到省城买衣服鞋子的钱都塞到招待费里处理。” 方晟微笑:“噢,这家伙还好这一口?” 韦厂长见他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一下子来了精神,凑过身道:“他原来在秦丰下面的一家食品厂当销售厂长,就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人揪了小辫子,调到集团财务室坐了段时间冷板凳,后来控股风正,他费了好大劲才想方法过来当财务总监。怎么说叫狗改不了屎呢,刚来的时候还算安稳,不到一年老毛病就发作了,几年已经搞了六七个女人,中间还有家属堵到厂门口闹过事,后来都被他花钱打发了。” “秦丰集团知道这些事吗?” “唉,对秦丰来说我是外人,姓余的才是自家人,哪有听外人的话怀疑自家人的?人家还怀疑你诬陷呢。” 方晟笑笑将话题拉回来:“入股振峰是互惠互盈的好事,我建议韦厂长回去跟余财总好好商量,必要时向集团那边报告。风正是三滩镇知名企业,若有意向镇里会优先考虑。” 送走韦厂长,方晟想了会儿,叫来朱正阳从外围调查余少宾——自己毕竟是副镇长,到处打听人家八卦有失身份。朱正阳笑道我到计生办坐坐,那里集全镇小道八卦之大全,所有信息应有尽有。 “注意保密。”方晟叮嘱道。 “当然,”出门时朱正阳道,“对了,振峰厂的胡厂长可能听到改制风声,大清早就跑到牛镇长办公室痛哭流涕。” “这事儿可由不得他,”方晟道,“下午我就把改制方案分发给他们。” 周二上午召开镇党委扩大会,丁书记按程序宣读了领导班子的最新分工,其实就是方晟接替黄有国的工作,接着各人介绍了分管工作近况,下一步计划和措施,最后就是会议的重头戏,讨论研究振峰紫菜厂改制方案。 丁书记四平八稳说:“大家议议,有不同意见尽可以提,畅所欲言嘛。” 常务副镇长肖远山率先放炮:“我反对。以去年底净资产估价出让股份太亏,大家都知道振峰以前效益很好,最近几年因为市场竞争激烈才有所滑坡,不过我们家底子厚实,熬过这阵肯定有起色,拿效益低谷期数据对企业进行估值,我看是贱卖集体资产!” 胡委员和秦副镇长均微笑不语,心里却是透亮:肖远山老婆在振峰挂了个副厂长,成天在家打麻将,一年到头难得踏入厂门半步,可以想象改制后第一个下岗的厂领导就是她,难怪肖远山冲在最前面,一上场就拿“贱卖集体资产”的大帽子扣住对方,这可是近来最敏感的话题,稍不留神就能被绕进去。 见大家都不说话,尤其是方晟稳如泰山并不急于反驳,丁书记只好点将:“关于肖镇长的疑问,小方镇长是怎么考虑的?” 方晟故意停顿片刻,慢悠悠喝了口茶才说:“如果肖镇长家摩托车刚买的时候花了4000块,用了三年后估值1000块,大家说愿意出什么价?” 肖远山涨红脸说:“根本不是一回事儿,作为一个企业有多年技术积累,有完善的供产销渠道,还有一批经验丰富、操作熟练的技术工人,不能仅仅考虑厂房设备损耗因素。” “这些因素当然要综合考虑,但不是主要指标,”方晟说,“要是振峰厂的条件如肖镇长形容得那么好,我倒想请教,它为何三年累计亏损217万?是市场竞争激烈吗?为什么海佑镇两家紫菜加工厂能连续三年盈利?那么是不是人为因素呢?如果肖镇长不同意改制,可以把现有厂领导班子全部撤掉,换人试试。” 肖远山一惊,暗想臭小子是在釜底抽薪啊,改制的话私下协商老婆多少能有个位置,如果撤掉可就一无所有了,当下讪笑道: “不是不同意,而是提出值得商榷的地方,再讨论,再讨论。” 肖远山打了退堂鼓,专职副书记纪舟本来答应当面发难,见状也不吱声了,闷头抽烟。 一帮窝囊废!牛镇长暗地里骂道,不得不亲自上阵,道:“我反对。” 第12章 压住阵脚 丁书记微微皱了皱眉,心想前天才在车上说好抛开成见支持方晟抓经济,怎么转眼又变了?说好的事还能不算数? 岂不知牛镇长也是有苦说不出。 昨晚他接到县里那位靠山的电话,指示必须全力狙击振峰紫菜厂改制,最好能拖到明年韩书记给的一年期限,要是依然亏损,领导只看结果,可不管是不是改制受到阻力,到时大家群起而攻之,争取拿掉方晟的副镇长。 可眼下方晟是红得发紫的人物,要想狙击谈何容易?丁书记态度暧昧,不愿与方晟正面碰撞;胡委员因为上次调整方晟工作的事一直心怀不满,不可能合作。其他三个人经他反复做工作,纪舟勉强同意,肖远山自然要冲锋在前,秦副镇长则顾虑重重,最终答应保持中立,如果硬要投票表决就弃权。 三票对两票,就算丁书记想帮方晟也只是双方打平,方案还是无法通过。 然而肖远山怕老婆位置不保临阵退缩,纪舟也模棱两可,想靠投票表决否决方案已无可能,唯有自己强势反对,令丁书记产生顾忌,只得暂缓方案,待拿出修改意见后再议。 胡委员顶了一句:“牛镇长是反对改制,还是反对方案具体条款?” 牛镇长并非为反对而反对,也提前做了准备,道:“改制是大势所趋,我怎会反对,不过怎么改制,如何在改制后坚持镇党委领导,我看才是重中之重!前阵子县里专门发文件指出,很多镇村企业改制后,没有党小组了,不设党组书记了,工人们别说想入党积极向党组织靠拢,老党员的党费都不晓得怎么交,这样下去,难道眼睁睁看着镇村企业成为私营老板们的私家花园?” 这一炮放得又响又亮,也深合丁书记心意,他点点头道:“牛镇长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这一点必须在方案中有所表现。” 没等方晟开口,牛镇长抢先道:“可惜方案中已写得很明确,改制后镇里只控股49%,也就是说小方镇长把实际控制权拱手交给外人,还怎么保持镇党委领导?” “喔?”丁书记看着方晟,“是这样吗?” 方晟笑道:“镇党委主持改制工作算不是保持领导地位?要说实际控制权,镇党委控制振峰厂这么多年,为何连连亏损?我认为当前重点不是谁控制谁,谁领导谁,而是谁能把效益搞上去!只要企业赚钱,三滩镇增加税收,老百姓得到实惠,这才是民心所向的大事!外行领导内行,这方面我们吃的苦够多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真正的行家来经营?投资商不是慈善家,不会把自己的钱白白扔下水,让出控股权就是让他们有施展能力的空间,齐心协力把生产经营抓上去!” “但是……”牛镇长要插话。 方晟打断道:“但是党小组要保留,不仅保留还要加强,我在方案附录里专门有企业改制后如何继续开展党建工作的建议,不知牛镇长看了没有?” 小王八羔子! 牛镇长知道自己上当了。改制方案洋洋洒洒四十多页,附录更多有六十多页,单是方案他就足足研究了五六个小时,附录随手翻了翻,发现主要是各种表格,也没细看,没想到狡猾的方晟把党建工作建议夹在中间。 他装模作样往后面翻找,道:“总之事关重大得仔细斟酌才行,我觉得大家再慎重一点,花个几天时间把方案细细琢磨一下,集思广益才能尽善尽美。” 方晟看出他的拖刀之计,直截了当道:“可惜时间不等人,振峰厂改制的事不能再拖,如果牛镇长执意反对,我提议投票表决!” 这话说得有点重,朱正阳心头一凛停住笔,紧张地看着大家。 果然牛镇长沉下脸,道:“小方,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我参加工作时你小学还没毕业,副镇长的位置你也才坐到第四天,不谈党内资历,对老党员同志最起码的尊重还要有的,象你这种态度,以后没法配合工作了!” 胡委员赶紧打圆场:“小方镇长不是着急嘛……” 方晟随即顶回去:“我在韩书记面前承诺一年,并没有考虑牛镇长所需要的讨论时间,如果你非要一直讨论下去,我必须在方案封面注明第一次提交镇党委扩大会的日期!” “你——”牛镇长拍案而起,指着方晟就要骂! 丁书记迅速起身拍拍牛镇长,直把他拍坐下来,才笑道:“今天同志们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是好事,有意见直接说出来总比背后较劲好,是不是?面对振峰厂改制这种大事,要是大家一团和气反而出问题了。” 果然生姜还是老的辣!朱正阳暗暗佩服。 丁书记接着说:“当前县里中心工作就是发展经济,三滩镇也必须短期内出成果,因此小方镇长着急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态度和方式略微欠妥,当然牛镇长的考虑也是对的,小方镇长一个人弄出上百页材料,错别字还难免有几个呢,肯定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我的意见是这样,改制工作要尽快启动,方案边实施边修改边完善,重大变动和改制重大进程必须提交党委扩大会讨论,怎么样?” 话音刚落,胡委员道:“我同意。” 方晟道:“我同意。” 肖远山犹豫片刻,低声道:“我也同意。” “我保留意见。”牛镇长冷冷道。 秦副镇长与纪舟同时说:“我弃权。” 丁书记立即道:“那就算通过了,散会!” 话音刚落,牛镇长重重哼了一声,捧着茶杯大步往外走。 朱正阳大声说:“朱镇长,待会儿我把会议记录送给你签字。” 牛镇长没理他,径自出了门。 胡委员笑哈哈道:“有失领导风度啊。” 丁书记瞪了他一眼,暗想你还在添乱! 方案还需提交县发改委以及相关部门审批备案,不过纯粹走个流程而已——镇办企业改制已成为当前经济发展的主流方向,黄海实际上落后了至少七八年。 中午吃饭时,朱正阳悄悄说:“看出没有,牛好文是铆足劲跟你斗,恐怕不单单为外甥的事。” “嗯,他很疯狂……”方晟开会时就联想到那夜快捷酒店巷子里发生的事,怀疑仍与幕后那个执意追求赵尧尧,一心致自己于死地的大麻烦有关。 “你猜他下一步会干啥?” 两人边吃边想,突然同时停下筷子,瞪着对方! “纠集工人堵门、闹事,制造群体事件!”方晟说。 “对!” 两人扔下碗筷,急冲冲跑到振峰紫菜厂,果然工人们正三三两两走进厂门,有的满脸愤怒,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愁眉苦脸。朱正阳留在门口以防不测,方晟一路小跑来到厂长办公室,一推门,胡厂长正和几位厂领导低声商量什么,见了他都露出惊愕的神情。 “幸好来得及时!” 方晟暗想,当即严肃地说:“胡厂长,立即通知全体职工开会!” “开,开什么会?”胡厂长吃惊地问。 方晟瞪眼看着他,语气不善:“我需要事先向你汇报吗?”他指指其他几个厂领导,“你们分头打电话,十分钟后在食堂准时开始。” 几个人应了一声,赶紧出去,胡厂长也想跟着溜走,被方晟拦住:“你留下!” 胡厂长忐忑不安回到座位上,方晟转身关门,突然提高声音严厉地说:“唆使工人闹事触犯刑法,是要坐牢的!” “我没有,我没有。”胡厂长没料到他一语戳破,故作镇定道。 “你以为公安机关是吃干饭的?查阅电话记录,再抓几个顺藤摸瓜,稍微审讯一下就能查到源头!”方晟道,“我这会儿召开会议是给你机会,是否配合全看态度,改制成功了你不会吃亏,要是改制失败,我非得把你拖下水!明白我的意思?” 这等于明示改制后会给他一个好位置,胡厂长心里悬着石头重重落地,半小时前牛镇长在电话里的承诺威胁早被抛之脑后——县官不如现管,方镇长才是主抓改制的领导,安逸的位置比那些空头支票实在多了,满脸笑容道:“我代表厂领导班子表态,全力支持镇党委对振峰厂的改制工作!” 聚在食堂里,义愤填膺的工人们也莫名其妙,本来各车间约好到镇办公大楼前闹事的,没想到又改变计划到这里开会,而且新上任的方副镇长亲临现场,这当中曲曲折折令一些参与者摸不着脑袋。 方晟走到工人们中间,站到长椅上,大声道:“听说改制,很多人很害怕,怕什么呢?丢了铁饭碗!好,我来看一下你们所谓的铁饭碗里有什么——上月车间工人平均工资976元,包括加班费、误餐费和所有福利。大家再看风正饮料厂,那是民营控股的老国营,里面没有铁饭碗了,所有工人全都是合同制,上月车间工人平均工资1646元,不含奖金!前阵子胡厂长已经算了笔账,振峰厂如果这样亏损下去,将要进一步精简人员节约开支,采取包括内退、半班制、削减福利等措施。大家想想,是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 有人叫道:“资本家剥削工人,可以随意开除人!” “天底下哪有不赚钱的老板?要让你到我家当保姆不给钱,你愿意干?”方晟通俗易懂的话赢得工人们一片会意的笑声,“至于开除,我想认真解释几句,也请大家认真听,听懂了才有利于安心工作,改制后更好地工作。首先我们设置有保护性条款,限制资本方随意开除工人;其次作为合同工,权利义务都以法律为依据,明确写在合同里,随意开除是违法行为,我们会出面支持打官司;再次资本家过来要赚钱的,不是成天找碴开除人,厂里有了效益,产量进一步提高,只会增加人手,怎可能轻易把熟练工开掉?除非你懒惰懈怠、不务正业,这种人到哪儿都不受欢迎,大家说对不对?” “是啊,是啊。”工人们纷纷点头议论。 方晟继续说:“改制的根本目的不在于大集体性质或是合同制,而是引进资本,增加投资,一是对现有生产线进行升级换代,二是投入新生产线在原来基础上精加工,也就是二次加工,直接赚消费者的钱。要通过改制让振峰厂焕发新机,让大家多拿工资,多拿资金,有没有信心?” “有!” “声音不够响亮!” “有!!!”工人们哄然叫道,随即哈哈大笑。 本来胡厂长还准备讲几句场面发动一下,见方晟完全控制住局面,而且将工人们劲头鼓动起来,也松了口气,躲到一边悄悄擦了把冷汗。他觉得方晟身上有股横冲直撞的斗志,在旁人看来有点莽撞,只有站到他对立面才会感到强大的压力。 看到方晟一脸轻松走出食堂,朱正阳竖起大拇指,两人相视而笑,为及时化解一场危机由衷地高兴。 回到办公室,方晟请示丁书记后从财政办、新农村工作办公室等部门抽了三名工作人员,成立了以丁书记为组长,牛镇长和方晟为副组长的振峰厂改制领导小组,朱正阳作为联络员也加入其中。 接下来几天方晟连续接待之前联系的投资商,经过几轮实地考察、试探底线和实质性接触后,基本确定合作方为鑫园食品股份有限公司。鑫园的前身是黄海县糖烟酒公司,经过复杂的股权分拆和变更,现在老板叫喻波,四十多岁,热衷于在乡镇收购、控制实体产业,欲打造以海产品精加工为主导的海洋食品体系。 对于跟乡镇干部谈判,喻波自诩有丰富的心得,可随着谈判进程的逐步深入,发现之前的一套在方晟面前都不管用。终于,又一次塞红包无功而返后,方晟失去耐心,直接打电话给喻波说: “喻总,大家都很忙,没必要在一些方面浪费时间。三滩镇要企业扭亏为盈,鑫园想把振峰纳入产业体系,大家求同存异,加快谈判进度好不好?” “方镇长,我会叫他们全力配合。”喻波虽然马屁拍到马蹄上,内心反而很高兴。 转眼到了周末,朱正阳和三名小组成员继续与对方展开第六轮谈判,方晟这些天弦绷得太紧,想躲在宿舍里埋头睡一天。不料周六早上不到七点手机就响,一看号码居然是“未知”。 “我是白翎,还有二十分钟到三滩镇。” 方晟一扫凌乱的宿舍,大汗:“你……稍微提前通知好不好?” “这不是提前二十分钟吗?”她大笑道。 “可是……你都没问我有没有搞到所要的东西,不怕来个白趟?” “从上次布置任务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以你的能力只要想认真调查,能有的都有了,查不到的时间再长也不行,这方面我们都有研究的,不说了,马上就到。” 第13章 漫步海滩 方晟一骨碌翻身而起,将屋里散乱的旧衣服、袜子、拆开的零食袋等等全塞到箱子里,再将里里外外打扫一番,拿芬香剂四下乱喷十多下,等换好衣服开门,白翎正好开着威风凛凛的吉普停到宿舍门口。 一进宿舍,她皱眉吸了几口,道:“收拾屋子也罢了,喷什么芬香剂?我又不是卫生检查团,还有,”她掀开墙角箱子露出皱巴巴的衣服袜子,“这些应该扔进洗衣机,藏到这里还是一股味道。” 方晟干笑道:“你只给了二十分钟。” “韩书记的风格,突然袭击,”她也不见外很自然地坐到床边,掏出录音笔道,“开始回报调查情况。” “你……”方晟气结,但她已打开录音笔,不好多说,只得搬了张椅子坐到对面,详详细细把几天来明查暗访了解到关于余少宾的情况介绍了一遍,总体印象是他精于财务,深得双余集团高层信任,但私生活混乱不堪,目前至少同时与三名有夫之妇暗中来往。 白翎听罢静静思索了会儿,然后关掉录音笔,笑道:“内容很翔实,足以支撑一篇报告了,多谢,我也会履行诺言,保证你在县城的人身安全。” “那个大麻烦到底是谁?”方晟试探道。 “别多问,知道了以后相见反而不自然,对你只有坏处,”她起身道,“海边有啥好玩的地方,带我去逛逛?” “三滩镇这段海域是泥质沙滩,不象电影上能光着脚丫在海边追逐打闹,不过空气清新,视野开阔,散散心倒是可以。” “那就去吧。” 白翎倒很干脆,直接上车发动,也不问方晟是否愿意,有没有空。车子驶过镇大院时正好谈判临时休息,朱正阳从会议室出来舒口气,见状呆在原地,心想这小子哪来的艳福,让美女们纷纷开车跑到三滩镇约会? 车子沿着海堤向北开了十多公里,白翎奇怪地问:“三滩镇不是海边小镇吗,怎么离海这么远?” 方晟解释道:“泥质海滩的特质就是泥沙不断沉淀,海岸线持续后移,据数据统计,建国后海岸线已经向后退了七公里,所以现在跑的这条海堤实际成为镇级公路,真正的海堤还要开**公里。” “海风好像有点咸味。” “不单如此,它还有腐蚀性,所以海边的建筑、桥梁、公路的寿命期要比内地短得多,海风还伤皮肤,你看三滩镇上的女孩子脸上肤色都泛红,冬天尤其严重。” 白翎一听下意识摸摸脸:“糟了,早上出门太匆忙,忘记带护脸霜。” “一两天没关系。” 说到这里方晟有点郁闷。书上都说年轻干部能在乡镇碰到艳遇,什么风情万种的留守少妇,什么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在方晟看来全是胡说八道。放眼三滩镇包括十几个村组,没一个能看得上眼,难怪朱正阳每周五必定要回家。目前为止方晟是认识三位很漂亮的女孩,可惜最亲密的周小容在千里之外,赵尧尧才拉了下手就遭到杀身之祸,还有一个坐在身边的更不好惹,举手投足间不是重伤就是致残,令人敬而远之。 感情问题何时才有着落?方晟也觉得茫然。 开到距海滩还有两三公里,前方没有路了,只能下车步行。迎着猛烈的海风,白翎大声道:“风真的很大!” 方晟也大声道:“很多海边城市都考虑发展风力发电!最近我也密切关注这方面的动态!” “真没劲,陪女孩子出来逛还考虑工作!” 方晟暗自嘀咕:你象普通女孩子吗?却笑道:“噢,我应该说‘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还是‘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 她摇摇头:“太消沉。” “无穷江水与天接,不断海风吹月来。” “再雅致一点。” “海风潮水发,山雨晓烟沉。归到石桥日,应看瀑布吟。” 白翎笑吟吟道:“有点文采,哪个大学毕业的?” “省城,潇南理工大学经济系。” “跟赵尧尧不是同学啊,她学的中文系。” “你跟她很熟悉?” “一般般,不过,”她再次重申道,“离她远点。” “我很想知道原因。” “没有理由就是理由,”她突然转身放声大叫,响亮的声音在海滩上空回荡,然后道,“在大自然面前才知道自己很渺小,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你想改变什么?从省城跑到黄海呆这么久。”方晟试探道。 “一桩大案,很大,很重要……纪律原因我只能说这么多,抱歉。” 方晟失笑:“很大的案子最终查到一个乡镇企业流氓财总头上,很有意思。” 白翎欲言又止,良久才说:“此案复杂程度远远超乎想象,我们只是其中很小的一枚棋子,明白吗?棋子。” “也就是说……” 她打断道:“不管你悟到什么我都不能证实,专心看风景吧,你总把话题转到工作上,真没劲。” 两人在海滩上逆风而行,虽走得艰难,却全身心放松,白翎一会儿张开双臂作飞翔状,一会儿大步跳跃在空中旋转,完全象活泼好动的小女孩,哪有半点初次见面时那股凛然和凌厉? 好不容易等她安静下来,方晟问:“能否透露下,你这付好身手从哪儿学的?” 本以为这是绝密信息,肯定被一口拒绝,不料她不经意道:“警官大学,后来入选某特种部队练了两年,哎,这是机密,不准泄露给其他人!” “你也是省城人?” 白翎摇摇头,默默走了一段后突然问:“你终究会回省城,对吧?” 刹那间方晟想到周小容,苦涩一笑,道:“如果五个月内回不去,以后回不回对我来说已无意义。” 白翎不解地望着他,凝神想了想笑道:“明白了,你有个女朋友在省城,给你下最后通谍了,对不对?” “虽不中亦不远矣。” “依我看这种女孩子过于现实,不要也罢,”白翎很率直地说,“她会不停地给你制定中长期目标,然后一直在后面鞭策你前进,稍不满意就拿分手啊离婚啊来威胁,你觉得呢?” “说得太尖刻了,其实她只是渴望和我在一起……”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到黄海?” “她父亲是外省很大的官,所以……” 白翎讥讽道:“有多大?省委书记?省长?就算如此,她真把自己当作公主,不肯轻易下嫁给平民?” 方晟感觉抵挡不住,连忙摇手道:“事情不象你想象的那样,何况爱情也不是在真空里,多少受到社会因素的影响……” “狡辩!” “你有男朋友吗?” “谈过几个,都分了。” “感情不合?你要求太高?” 白翎悻悻道:“都是才见几次面就想动手动脚,不是耍流氓么?被我一掌劈到脖子上……” 方晟下意识一缩脖子,心有余悸道:“没劈晕过去吧?” “还好,三个昏迷,一个好像有点后遗症,成了歪脖子。” “敢情跟你不是谈恋爱,是玩命啊。” 白翎不服气道:“谁叫他们乱来?”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沿着海岸线步行了五六公里,白翎一看表便拉他返回,说要赶在中午前到县城,下午开碰头会。方晟奇道周六也加班?白翎说专案组就是这样,没有规律可言,今天能溜出来玩半天已经不错了。 方晟觉得和这样开朗率直的女孩在一起聊天很放松,不必动太多心眼,也不必提防什么,有啥说啥。 回去途中突然接到赵尧尧的电话,说那篇材料已形成初稿,但有几处细节需要核实。 方晟不假思索说:“没问题,材料发到我邮箱,今天傍晚前就能返给你。” 不料她慢悠悠道:“我正在去三滩镇的路上,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又是二十分钟,为什么这些女孩子都喜欢事先不通知直接跑过来,还设定一个很尴尬的时间?方晟大伤脑筋。 白翎听得分明,冷笑道:“是赵尧尧?打着工作的幌子跑过来,很漂亮的借口哟。” 方晟心想你不也是过来谈了半小时工作然后玩了三个小时?遂辩道:“宣传部关于我的材料,岂能不仔细把关?” “哼,还是那句话,离她远点!” 驶至宿舍,白翎将他放下后急驰而去,刚开了几百米,赵尧尧那辆红色丰田拐了个急弯冲过来,两辆车几乎紧贴着擦身而过,险些撞到一块儿,方晟看得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丰田驶到他面前轧然刹住,赵尧尧望着后视镜皱眉道:“刚才白翎跟你在一起?” 两人果真认识,也许还是冤家对头! 方晟道:“她委托我秘密调查一个人,哎,刚才很危险的,差点出车祸!” “她不让我,我凭什么让她?”再度皱眉,赵尧尧冷冰冰道,“离她远点!” 与白翎说得一字不差,真怀疑两人事先约好的。 “你们之间有过节?她也是省城人?” “不提她了,”赵尧尧很扫兴,“喏,这是材料……” “先吃饭吧,我中午看完让你带回去。” 她摇摇头:“不急……我还没见过这边的海,下午过去逛逛。” “啊——” 方晟瞬间以为她知道自己陪白翎在海滩玩了半天,故意折腾他,但见她眼中隐隐期待的神采,不似作伪,只得一口答应。 中午在镇上一家特色渔家菜馆吃了几道海鲜,赵尧尧显然心情不错,难得每道菜都吃了不少,然后冷不丁说“总和你一起吃饭我会长胖的”,这句话让他回味了很久。 饭后喝了会儿茶便开车去海滩,同样是边走边聊,同样往返十多公里,不同的是她很少说话,一脸恬静地听方晟说,偶尔开心地微笑,笑容一闪即逝。直逛到夕阳西下,赵尧尧没等材料便开车回城,方晟本想休息的一天却走了近三十公里,累得小腿肚直抽筋,晚饭没吃就上床休息,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第14章 经济蓝图 中午朱正阳送来从食堂打的饭菜,见他委靡不振的样子,笑骂道:“你就这点出息,陪女孩子逛一趟海滩就累趴下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知道我下午又逛了一趟。方晟暗想,遂岔道:“谈判有进展?” “最困难的两块硬骨头——退休职工安置和补交养老金的问题都谈妥了,还有十四条细节下午基本可以敲定,不出意外最迟后天上午正式签约。” “越快越好,催促他们配套资金尽快到位,并落实新生产线的问题。” 朱正阳道:“据他们首席代表透露,上周四下午鑫园就派人外出考察相关设备,两个月内能完成生产线的安装调试以及技术培训。” “喻总也是做实事的人呐。” “若少做点小动作就更好了。”朱正阳道。 两人相顾大笑。 协商的结果双方都基本接受:鑫园方面委派厂长、销售副厂长和财务总监;胡厂长担任行政顾问,生产副厂长留任,原后勤副厂长转任办公室主任,肖远山老婆转任工会主席;新生产线上线前,鑫园初步在216名工人中筛选160人上岗,剩下56人优先参与新生产线工人招聘和培训,最终落选者给予一次性离职补偿,而在附加条款中,方晟执意加上“新生产线招聘中,必须保证56名落岗者通过率不低于45%”。 周二上午三滩镇举行了隆重的签约仪式,镇领导班子全体出席,喻总则率鑫园半数高层到场,双方在鞭炮声中正式在合同文本上签了字,然后下午鑫园的工作组便进驻振峰厂,当晚基本完成交接和岗位设置、人事变动。方晟、朱正阳等领导小组成员则度过一个不眠之夜——逐户走访落岗的56名工人,一方面安慰他们新生产线上线后还有竞岗机会,另一方面向家属承诺万一落岗补偿金将不折不扣到位,镇领导也会设法安置再就业。 鑫园方面确实务实而高效,周三开始源源不断的人马涌进振峰厂:优化劳动组合的人力资源专家组;提质增效的生产技术专家组;检修、保养、更新机器的设备专家组。周五下午,建筑队带着塔吊、起重机、挖土机等大型机械进入厂区右侧空地,开始建造专门安置新生产线的厂房。两周后鑫园调研部门出具新生产线上马后市场前景报告,决定在三滩镇当地招聘100名工人,经过三轮激烈的选拔,原落岗的56名工人中31人重新入选,参加为期两个月的封闭培训。 虽然暂时没出效益,但振峰热火朝天的新气象对三滩镇其它半死不活的镇办企业触动很大,加之胡厂长等厂领导的安置不算太差,厂长们都坐不住了,纷纷跑到镇领导面前要求改制,更有着急的扬言不给说法就赖着不走。无奈之下丁书记紧急召开党委扩大会,专门讨论改制问题。 牛镇长忧心忡忡道:“振峰厂确实看着热闹,不过效果有待观察,在此之前如果不分青红皂白一窝蜂进行改制,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我的建议是以自愿为原则,稳步推进,成功一家推行一家。” 肖远山是改制的既得利益者,这时反倒帮着说话:“从这两周看工人的精神面貌有了明显提高,走路、吃饭的速度都比平时快,加上鑫园在外地的销售渠道,效益肯定没问题。我觉得改制推进工作宜快不宜慢,谁落后谁就要挨打。” “有振峰的例子,哪家愿意落到后面?”胡委员说,“照眼下形势,镇里不管先批准谁,其它家肯定要来闹事。”想到办公室里还坐着两个厂长等答复,胡委员感到牙疼。 秦副镇长也说:“稳步推进应该改成同步推进,各家因地制宜自己找投资商,条件成熟就改,失败了重来嘛,后果并不可怕。” 他娘的,墙倒众人推,连脾气最好的老秦都倒向方晟了。牛镇长内心狂骂不已。 “小方镇长什么意见?”见方晟反而保持沉默,丁书记不觉奇怪,点名道。 方晟呷了口茶,道:“我认为牛镇长的担忧不无道理,目前确实不能一窝蜂改制。”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只有朱正阳在一旁暗笑。 胡委员震惊之余质问道:“现在大家对改制抱有极大的热情,主动性远远超过振峰厂,为什么不可以做?” 肖远山也说:“人家带资金、带技术,我们失去的只是部分股权,太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方晟解释道:“振峰厂改制是一个特例,与镇其它企业相比有三个特殊性,第一它位于三滩镇中心地带,企业发展规模和布局受到制约,换而言之它只能加工紫菜,顶多二次加工,不可能再有新突破;第二紫菜加工属于典型的外向型传统加工产业,一方面原材料严重依赖当地资源,而且靠天吃饭,产量价格均不稳定,另一方面产品完全到外地主要是二三线城市销售,分销网络十分重要;第三它历史包袱重,退休工人多、养老金等欠缴金额大、机器设备长期得不到保养,急需新资金注入来摆脱危机。再看三滩镇其它镇办企业,情况是否一样呢?” 大家都陷入沉思,过了会儿肖远山道: “大多数企业都比振峰好一点,也有差的,不过……” 胡委员道:“可眼下的状况,硬拦着不让改制的话,恐怕影响厂长们的积极性吧,工人们也不干啊——谁不想多赚钱?” 此时牛镇长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厂长们带着工人闹事,闹得越大越好,这样能趁乱把方晟拉下马,遂阴阳怪气道:“改制要在镇党委领导下进行,这一点无庸置疑。” 丁书记看出方晟这样说必定有后手,微笑道:“是啊,题目是小方镇长出的,答案还得小方镇长提供,继续谈谈今后改制的设想?” 方晟稳当当道:“改制当然要继续进行,但如果仅仅满足于通过改制解决当前的突出矛盾,东一榔头西一棒,很容易产生新问题新矛盾,将来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因此我们必须立足长远,重新构思三滩镇整体经济布局,打造一个现代化的、高效的、绿色的、可持续性发展的海边新镇!” 包括丁书记在内个个听得张大嘴,似乎他说的每个字都懂,但连起来就不知什么意思了,会议室里沉寂了足有五分钟,牛镇长半嘲半讽道: “听起来小方给大家描绘了一幅宏伟蓝图,有点……有点象五十年规划,对吧?” 方晟不为所动,淡淡道:“不是五十年,而是五年规划。” “天方夜潭!”牛镇长说完自顾自掏出烟点起来,故意不发给其他人。 丁书记暗道瞧你这小家子气,岂非越发把自己推到大家对立面?遂笑道:“小方镇长举例说说,不能太抽象。” “从布局方面讲,三滩镇在一个小渔村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起来,局限于当时工业为中心的思想以及规划方面的欠缺,经过几十年发展事实上形成厂区与办公大院、商店、住家房混杂在一起的局面,既影响了居民们的生活环境,如噪音、污染、治安混乱等,又限制了企业发展,如运输不便、用电用水受限、无法外扩等,因此要抓住改制的契机,全面梳理和规划三滩镇整体布局,形成清晰的行政区、生活区、商业区和产业区!” 对丁书记等人来说,方晟的理论显然过于超前,是他们从未想过、也不敢细想、更想不明白的全新内容,每个人都呆呆坐在那儿,脑中一片混沌。朱正阳看着他们的表情,不由想起这些日子每天晚上与方晟兴奋而激动地探讨的场面,其实这些探索和尝试三四年前就在沿海发达地区拉开序幕,形成完整而科学的理论体系。 “举例来说,镇里最让人头痛的三大污染企业之一鸿升染织厂,长期使用煤炭和化学物品进行染料和洗涤,排放的污水形成严重污染,每年总有附近村民因为得肺病到县镇两级上访,还有镇里为消除旁边通海河污染带不得不花钱引渠清污,费用加起来十几万,可鸿升每年上交给镇上的利润是多少?区区6万元!钱都哪去了?还值得镇上继续扶持、保护?依我看它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关停,一是搬迁!还有……” 丁书记暗想别再举例了,越听头越大,连忙笑着打断道:“关停恐怕不可能,大价钱投入的设备浪费了可惜,工人再就业也是问题。搬迁的话,搬到哪儿、怎么搬、哪来的钱?” “三滩镇镇区很小,但周边可利用的土地资源很多,东北角六百多亩已改良的盐碱地、西北从镇郊到海边广阔的荒草地,还有新旧海堤之间大片空地,都可以给新兴企业安家落户,只要镇里给土地、给政策,不愁招不来金凤凰!”方晟喝了口茶继续说,“鸿升要改制,前提条件是同意搬迁,费用由投资方出,镇里给税收优惠政策。其它三家污染企业也是这样,我们要把污染源集中到一起,以收治污费的形式统一进行治污处理,净化老百姓的生活环境。” 牛镇长摇摇头:“哪个投资商愿意花这个冤枉钱?你想得太天真!” 第15章 天衣有缝 黄海县,公安局特别专案组办公室,19日13点23分。 六名专案组成员表情严肃地研究案情。 白翎读完手里的材料,道:“综合各方面线索可基本认定,余少宾是那张巨网里的最末梢,承担洗钱流程中最基础的‘融合’步骤,根据账务流水、卡明细以及各金融机构交换数据分析,他采用的手段是:高价向中间商购买原料,货款以正规渠道汇入中间商银行账户,中间商取出现金存入另一家银行,再转账到第三家银行,然后在购物网站高价购买奢侈品,经查证网店店主叫施薇,是双涂集团销售部员工,余少宾在秦丰旗下当销售厂长时与她有过勾搭。” 邱组长一拍大腿:“很好,这条线把双涂与秦丰联结起来了!本来上面就很奇怪,双涂为何愿意跟一家乡镇企业搞战略合作,每年主动送那么多订单,原来有这层关系!” “我负责盯的施薇,”侦查员小李接道,“她不但现在与余少宾偶尔还有来往,还是双涂集团副总任睿海的秘密情妇,据统计近三年网店平均交易额为四千七百万,这是经过精确计算并周密控制的金额,因为年交易额五千万以上将受到系统监控,并列入反洗钱调查范畴。其中余少宾经手的金额在九百万左右,大数据显示还有四个人与网店发生频繁交易,目前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邱组长道:“不要小看施薇和余少宾,大家想想,从黄海县流出九百万,到了梧湘市就是四千七百万,上溯到省城是多少?起码得五个亿,那么全国范围呢?也就是说,那股暗黑势力控制的大网每年洗钱金额达百亿以上!触目惊心啊同志们,我们不能松懈,必须周密细致地查实查透,进一步摸清秦丰与双涂之间的关系,看看除了余少宾和施薇,有没有其它洗钱渠道,我有个感觉,双涂不会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黄海县还有李少宾、张少宾、陈少宾……” 侦查员老黄插道:“金融系统是另一条平行线,根据账务分析,风正饲料厂每年以货款名义在各家银行发生数千万票据业务,经过令人眼花缭乱的转账和汇款,以及票据转贴等业务,最终竟查不清钱到底去了哪儿,其手法专业可见一斑,个人认为部分银行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金融系统要请金融办抽调人手协查,否则专业性太强没法下手,”邱组长转头问,“小顾在监听方面有新情况?” 小顾道:“有,关于余少宾的,上周他在姓姚的情妇家幽会吹嘘现在没人敢动自己,过阵子就会调到县城。情妇追问原因,他说手里有很多人都害怕的料,放出来要抓一大批人。” “就是说余少宾为防不测,把所有洗钱记录都做了备份,这倒是突破方向。”邱组长沉吟道。 白翎主动请缨:“组长,我过去盯他,设法把东西拿到手。” 邱组长想了想:“暂时别动,否则会打草惊蛇。” “我们的任务不就是惊蛇么?”小李不解地问。 “因为大蛇还没出来,光惊小蛇是没有意义的,”说到这里邱组长拍拍手,“今年起黄海要加快经济发展进程,其中乡镇改制也是重头戏,我相信秦丰、双涂之流别有用心的企业不会错过机会。大家继续辛苦,盯紧各自分工目标,有情况及时通气,还有,”他朝门外瞅了一眼,低声道,“随着专案组调查工作的深入,引起幕后暗黑势力的不安,正躲在角落里磨刀霍霍,大家要注意安全,无论出外办案还是休闲,一是要向专案组备案,去哪儿、干什么必须有书面记录;二是设定安全时间,逾时不回专案组将立即启动应急预案;三是尽量不去安全性差的酒吧、歌舞厅等地点,避免与社会闲杂人员发生不必要的纠纷,防止有人刻意制造混乱,听清了吗?” 白翎等人大声道:“明白!” 下午五点钟,高主任就回了家——这是工作二十多年来头一回早退,而且对县工行最大、最重要的营业部主任来说,在快要下班、柜员准备轧账的紧要关头离岗,是很严重的失职行为。因为处理账务过程中有很多业务、重要操作需要主任授权,那可不是单单按个指纹,输个密码就行,授权人应该仔细检查具体内容,判断是否符合相关制度办法,是一项看起来无关紧要,实质责任重大不容出错的工作。 扔掉拎包,坐到沙发上重重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下午泡的茶因为心烦意乱都没喝一口,这会儿口干舌燥,遂起身到厨房倒了杯开水,刚回到客厅,门被打开,在正府办信息科工作的妻子李芸也提前回来了,当下均一愣。 “你回来干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 李芸先回答:“明天到省城培训,提前回来收拾东西。” “昨天不是说安排老陈出去,怎么又变化了?” “他被抽调到什么专案组,据说从省里下来的,来头不小,做事神神秘秘,公安局里的人都不晓得他们的名字。” 高主任一颤:“查什么?” “不清楚,两小时前老陈被叫到金融办谈话,接着有人陪着回科里办理交接,然后一起乘车离开,速度很快。” “金融办那边一点风声都没有?” “问过,含含糊糊说不清,可能……有人随便猜的,与什么洗钱有关。” “咣当”,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小心,别伤到脚!”李芸赶紧绕到厨房拿扫帚和拖把,责怪道,“今天你怎么回事,神情古古怪怪……单位出事了?” 高主任慌忙否认:“没,没事儿……”回到沙发出了会儿神,又问,“查洗钱的话……跟哪些人有关?” “消息封锁得太紧了,都不知道,哎老高,你说洗钱是啥回事,干嘛当作大案子来办?” “随着经济日益开放,为保持经济和金融体系稳定,预防腐败和资本外逃,国家现在特别注重反洗钱工作,不过日常监督和查处都通过人民银行和各金融机构执行,从没有过成立专案组的先例……” “好端端的钱怎么洗,说说看呐。”李芸好奇地问。 此时高主任心乱如麻,哪有心思扯这些,但又不愿妻子看出端倪,耐着性子解释道:“不法分子利用不正当手段获得的钱,比如收贿、贪污、赌博、贩毒等等,为避免被调查并且光明正大使用,通过种种手段比如说化整为零、伪装证券投资、房地产以及大宗交易等,将钱变成来源合法的收入,整个过程就叫洗钱。” 李芸有口无心道:“这样的话,从银行洗钱岂不是最方便?” “哪能,银行有银行的规矩,不能乱来的!” 高主任被戳到痛处连忙辩解,幸好李芸压根没注意,进房间整理行李去了。他一个人呆呆坐在那儿接连抽了两支烟,然后长叹一声走进书房,将门反锁好,又叹了口气,喃喃道: “想不到啊想不到。” 拉开书橱下方的柜子,搬出书本,最里侧有个暗门,键入密码再用钥匙打开,里面是一本本凭证复印件。 摸着复印件,他又喃喃道:“真没想到……” 当初那些人拍着胸脯保证天衣无缝,还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操作环节而已,上面有人罩着,下面有人会在关键时候出面揽下责任,不会有丝毫问题。 然而问题说来就来。 前些日子反贪局突然到各家银行调阅、复印了大批转账凭证,其中就有经他签字同意的那些暗箱操作证据,而且他还从其它银行打听到,专案组调查的力度很大,也很有耐心,不象以前若干检查纯粹是走过场,随便弄个上级下级都满意的报告交差,似乎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高主任从刚参加工作的出纳员做起,历经记账员、总账会计、内勤主任直到营业部主任,深知银行账的特点就是不管做得多么巧妙,只要有数据,有操作痕迹,有对应去向,隐藏得再深终究会被查到。何况这几年做得太顺手,渐渐忘了安全措施,偶尔明知有后患壮着胆子也就干了。 幸好出于会计人员的本能,高主任把凡自己经手的操作都复印一份藏在家里——以他对那些人了解,大难当头未必会保自己,必须让对方心存顾忌,以保证自己和家人安危。 把十多本复印件点了两遍,他又恢复了镇定,坐在地板上掏出手机拨号,接通后直截了当道: “要出事了,我这边怎么办?” 对方语气很淡定:“出什么事?能有多大事?你安心工作,有麻烦我们会摆平。” “专案组已经抽调人员扩大调查了,有前期从各家银行调阅的数据和资料,还有全县几十家企业的明细账,挖到线索应该很容易……” “都说了不需要你操心,我们自有办法!”对方粗暴地说,随即挂断电话。 高主任怅然若失看着手机,隐隐猜到自己的结局——将成为那些人的一颗弃子! 第16章 利字当头 坐在办公室艰难思考了两天,高主任从金库取出一只寄存的密码箱,取出几本美元存折,吩咐下属从不同网点取出十多万美元——存折大额取现特别是美元需要本人身份证,但彼此是同行,下属抬出高主任的身份,对方柜台多少给些面子,由经办人签个字就放行了。然后高主任亲自开车来到梧湘市中行营业部,通过不同账户,分成几笔汇给正在澳洲留学的儿子。 解决了这件事,高主任再取出密码箱里的七八张银行卡,当然都是假身份证开的户,取出里面所有现金,开车来到省城,挑了家不引人注目的股份制银行,用实际控制的其他人的身份证开存单。柜员分明看出身份证与存款人相貌不一致,但怎舍得凭空冒出的大额存款跑掉?嘀咕了两句还是帮他办了。回到黄海,高主任将身份证和存单都夹到结婚证里,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十多万美元,不但能解决儿子在澳洲今后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要精打细算,毕业后还能维持些时间。留给妻子的钱虽不及儿子那么多,但她是公务员身份,至少可保证衣食无忧。高主任协助警方侦查过经济案件,知道警察抄家往往重点在书房和卧室,书房是翻开所有的书籍、杂志和相册,卧室则是查看衣服里有无藏匿现金、存单和房产证之类,对于结婚证、学历证书等基本不看。 解决了后顾之忧,高主任这才拿起手机,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没等对方询问就直截了当说: “我考虑清楚了,那些交易肯定瞒不过调查人员的眼睛,与其等人家找上门,不如提前溜,我想离开黄海!” 对方显然没料到向来稳健谨慎的他居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沉吟了好一会儿道:“你多虑了,事态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这回你们错了!”高主任态度强硬地说,“我在银行工作了几十年,什么检查是走过场,什么检查是认真对待,一看便明白。告诉你,他们动真格了,调查范围、调查时间前所未有,作为经办人和审批人,我绝对脱不了干系!” “我们会设法……” “调查人员来头很大,不是黄海这个层面能摆平……现在我要求你们给两百万现金,一辆车,今晚我就离开黄海!” 对方被高主任狮子大开口震惊了,又是长长的沉默,然后道:“老高啊,这些年我们合作得很愉快,经济方面也从没亏待过你,老实说,那些丰厚的酬劳里本身就包含风险补偿,如果一点风险没有,谁都能干,我们不一定非找你高主任,也不可能给那么多钱,你说对不对?现在出了点小问题,我觉得还在可控范围内,你觉得情况严重,不要紧,我们可以商量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何必急于离开黄海?那样的话岂不是不打自招,等于承认你经手的业务有问题?” “问题已经暴露了,我不想坐牢,不想身败名裂!”高主任几乎在嘶吼,“快给我钱和车,我一刻都不想再呆在黄海这鬼地方!” “两百万太多了,一时拿不出来,”对方冷冷说,“我手里有十多万现金都给你,另外想办法找辆二手车。” “打发叫花子不是?两百万一分不能少,否则……”高主任冷笑道,“这些年来交易的凭证,我都有备份,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对方急了,语气顿时缓和下来:“别乱来……钱的问题我再想办法凑,不过要多等会儿,两百万嘛也没什么打紧,安全第一嘛,对了,钱和车送到哪儿?” 高主任略一思索,道:“送到我家。” “好,你在安心在家休息,等我的消息!” 三滩镇会议室烟雾缭绕,党委扩大会仍在进行之中。 丁镇长是铁了心跟方晟作对,凡方晟支持的一概反对,哪怕胡搅蛮缠也不放过——因为县城那位靠山说得很明白,方晟不下,你下! 会议室气氛僵持不下,肖远山犹豫片刻,道:“整厂搬迁是笔不小的开支,如果能就地投资出效益,我也觉得人家不肯掏这笔钱。” “还有道路硬化、水电等管道铺设、相关配套设施的完善,镇里财政这么紧张,有时工资都发不出来,哪有闲钱干那些?”牛镇长管财政,自然第一反应是捂紧钱袋子。 “罗马非一日之功,只要我们立足长远规划,在平时工作中一点点去做,没有达不成的目标,”方晟道,“至于搬迁与治污,现在从上而下、各级领导和部门都三申五令,要求地方花大力气治理污染、还老百姓一片晴朗的天空。相信这些不只是说说而已,马上会有一系列法令法规出台,对重污染企业运转、发展形成管控和制约,因此现在不花钱,将来要花大价钱!” 胡委员闭着眼睛想了会儿,道:“看来三家污染企业要一步到位改制难度不小,那么其它家呢,也要搬迁?” “对小规模的村镇企业来说如果有光明的发展前景,搬迁难度与费用并不是问题,而是是否敢于下决心,”方晟道,“如信滩铸造厂和民丰标准件厂,分别位于镇东南角和偏北的民丰村,两家采购元钢等原材料从内河抵达镇南码头,卸载到大货车上横穿小镇老街,既容易堵车又不安全,费时费力,产成品向外运输也是如此,不知多花多少冤枉钱,如果搬迁到镇南码头后面那一大块荒地上,加上旁边的机械配件厂、非标准件厂等,就初步形成一条产业带,运输便利,还能形成资源共享,更重要的是远离镇中心,消除了噪音、光、空气等污染。同理,我们还能指导企业抱团落户,或者就近取材,形成诸如电子产业带、高科技产业带、海洋食品产业带等等……” 会议室又陷入沉默。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方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而是已有了详细规划,真准备挥起膀子大干一场。 然而要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得把三滩镇折腾成什么样?想到这里丁书记不禁一哆嗦,越想越不能任由方晟乱搞,不然非把自己搭进去,弄不好一世英名栽到三滩镇。 丁书记打定主意:随便想象得多么美好,决不干涉,但具体实施时要从严控制,决不能如他所想把摊子铺开来乱来一气! “关于小方镇长的设想,大家谈谈看法。”丁书记道。 胡委员斟字酌句道:“我觉得刚开始牛镇长说得不错,条件成熟一家搞一家,有序进行改制。” 他是竭力主张全面改制的,但被方晟的宏伟蓝图吓住了,临时调转方向同意牛镇长的意见。 肖远山接着说:“是啊是啊,别看有些厂长说得天花乱坠,其实根本没摸透改制的本质,以为换个招牌、改组班子,然后就能拉来大把钞票,哪有那样的好事?慢慢来吧,谨慎再谨慎。” “其它还有不同意意见?”丁书记见秦副镇长等人摇头表示无异议,方晟又不表态,遂一锤定音,“那就这样,通知各单位先自行申报方案,改制领导小组审核后交党委会研究,然后分批实施,散会!” 会后朱正阳整理会议记录后逐个请领导签字,到了方晟办公室后关上门,笑道:“绕了一大圈,又被你阴谋得逞。” 方晟苦笑:“在基层想干点实事何其之难,看到好处一哄而上,个个都想改制;我稍微加点难度,一看都怕了,全都缩到后面,我们的干部就是发挥这种带头作用!” 朱正阳道:“不管怎么说,由他们亲口承认不再全面改制,正好遂了你的心意。” “是的,全面改制的后果必然是全面溃败,哪有不做好准备就能打胜仗?今天你也看出来了,从丁书记起就对我提出的中远期规划持消极态度,宁可以不变应万变,没成绩没事,不能出问题影响官位,所以,我们面临的困难依然很多。” “但他们不是铁板一块,足够腾挪出推进实施的空间。” 方晟笑道:“你倒是乐观主义者,行,第二家从硬骨头啃起!” 第二天上午将鸿升染织厂蒋厂长叫到办公室,当头一棒: “鉴于鸿升厂多年严重污染且效益不显著,镇里考虑予以关停!” 蒋厂长跟牛镇长是同村,据说还沾了点亲,靠着这层关系以及平时不时打点,他跟镇上签了十年承包合同,明明规定每年上缴利润十五万,却变着法子打报告要求减免,顶多缴个七八万敷衍了事。若关停断了他的财路,等于要他的命。 “方镇长,那个合同……不是还有五年吗?” 方晟沉着脸道:“是合同重要,还是国家方针政策重要?清理整顿重污染企业是大势所趋,自己主动关还能拿到赔偿款,将来强制关停的话分文得不到!” “鸿升厂不算重污染!”蒋厂长急急道,“我这就回去研究净化和排污方案,年底前保证达标!” 这会儿他压根想不起来改制的事,先保命再说。 “鸿升厂与居民生活区靠得太近,这是红线,怎么整改都没用,”方晟的话让蒋厂长的心沉到谷底,然后突然来了一句,“当然如果改制方案得当,还有回旋余地……” 蒋厂长眼睛一亮,急不可待问:“怎么改?我全听方镇长安排!” 第17章 晴天霹雳 方晟简洁地说:“整体搬迁厂房,增加排污净化投入。” “搬迁?”蒋厂长惊得眼镜脱落到鼻梁上,愣了半天吃吃道,“方镇长,那可得花大价钱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方晟似笑非笑,“给你透个底,今后县里原则上不再批准重污染企业项目,就是说染织厂、造纸厂等等关一家少一家,花多大价钱都别想新建,因此你不想投入,可以,镇里收回经营权面向社会招标,不知多少老板哭着喊着要来,你信不?” “可,可是镇里也要给点补偿呀,毕竟,毕竟……” “镇里可以给土地政策,给税收优惠,但不出一分钱,费用可以跟投资方商量,也可以自行解决。我就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干?” 蒋厂长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内心纠结无比:毫无疑问搬迁要花一大笔钱,就算有投资商,对方也没有分摊这笔费用的义务,顶多象征性给点钱。不过承包期刚过一半,中途放弃委实太可惜。他从事染织行业多年,与全国各地同行、中间商都有沟通,深知作为重污染企业,现在确实处于人人喊打的境地,特别一二线城市已经强行关停掉不少。越是如此,已经取得的牌照尤显金贵,只要生存下来就有赚钱机会。 搬迁确实代价不小,估计两年利润都得泡汤,但利用镇里的土地政策能多圈些地,扩大生产规模,往后的日子也许会更好。 只要有盼头,总比没机会好得多! “我干!”蒋厂长终于下定决心。 几天后通过程庚明牵线搭桥,县城两家化工企业愿意投资入股,各占25%股份,蒋厂长入股10%,镇里占40%股份是控股方。四方协定仍委任蒋为厂长,两家化工企业均派驻管理人员参加日常生产经营。 有鸿升厂的探索,镇里另两家重污染企业也动了心,不断找方晟完善改制方案,联系有意向投资的老板,接下来搬迁后三个厂共同投资的污水净化处理工程也提上日程。 马不停蹄地奔波考察、开现场会、组织专家论证方案、协调上下级及相关部门关系、多轮谈判,一晃三个星期过去了,周五傍晚镇领导们照例拼车回城,方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突然想起很久没联系周小容。 很久的意思是起码超过一个月,这期间方晟可以说披星戴月,成天忙得连轴转——改制工作千头万绪,每个细节都不能有半点马虎,同时作为分管经济副镇长,还要腾出时间处理职责范围内的事,丁书记嘴上支持,担子却越压越重,而牛镇长能不暗中拖后腿,给自己添堵就谢天谢地了。白天时间恨不得掰成两瓣四处奔走,晚上才有空坐下来与朱正阳研究、推敲方案,讨论改制实施过程中有可能碰到的难题、如何解决,每天总要凌晨时分才睡。 可问题是,周小容为何不主动联系?非但没打过电话,没发过短信,QQ上也没半句问候——那可是抬抬手、分分秒秒就能做到的事。 关于自己提拔为副镇长,他没告诉周小容。一个副厅长的女儿对小小的副科级恐怕根本无感,在省城那些衙门里,刚毕业的大学生安安稳稳坐两三年办公室,就能轻而易举混到副科级,再混个几年想进步的话随便找个县下去便能挂副县长的职,没办法,人家起点高,无须在基层做得那么辛苦。他也没告诉父母亲,主要是怕父亲心理失衡,在部队累死累活当了二十多年兵,到最后才混个营级,儿子工作一年多就是副科级实职,若生起气来,心脏搭桥手术白做了。 周小容怎么了…… 想到这里他不假思索拨打她的手机,提示已关机;再到QQ上找她,等到天黑都没回音。 这可不是她的风格!难道出了什么事? 他在办公室里转了十几圈,期间重拨了几十次电话,始终是关机状态。想了想终究不放心,又拨打赵尧尧的手机,接通后便说: “周小容怎么回事,手机一直关机?” 赵尧尧“喔”了一声,迟疑道:“这件事……” “快告诉我!”方晟大声道。 “你来,当面说。”她说完便挂断电话。 方晟预感到赵尧尧可能知道原因,说不定周小容反而事先与她通过气,当下毫不犹豫叫了辆黑面的直奔县城。 一路上他愁肠百转分析了十多种可能,大半与周小容身体健康有关,当然也不排除工作不顺心、父亲仕途受挫。越往深处想,越自责对她关心不够:工作再忙,每天打电话、发短信的时间都没有?说明内心深处想逃避,不愿面对愈来愈近的两年之约。 如果她病了,我明天就请假坐飞机到碧海去看望,哪怕最终奇迹不再发生,这份心意必须要有! 抵达望海小区,赵尧尧正站在门口,见他下车也不招呼径直转身进去,方晟熟悉她的脾气,跟在后面头一次来到她住的房子。 她住在九楼,八十多平米,两室一厅,装修并不复杂但布置得很温馨,粉红和紫色为基调,床、沙发、椅子上到处都是毛绒玩具,屋子里弥漫着沁人入脾的香味。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强笑道,目不转睛看着她。 “坐。” “唉,我哪里坐得住?” 赵尧尧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站到他面前,侧过脸看看墙上挂钟上的日期,直截了当道:“小容明天结婚!” 晴天霹雳! 霎时方晟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全部坍塌!他捂着心口倒退两步,卟嗵跌坐到沙发上,双眼空洞失神瞪着对面墙壁。 错了,一定搞错了!两年之约还有三个月,九十多天,当初说好必须等到最后一刻的! 他不甘心地抬起头,沙哑地问:“她……” 赵尧尧不想给他提问的机会,补充道:“她请我转告你,说她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 他脑中轰轰直响,象要爆炸似的。四年多的感情,曾经的海誓山盟,庄重的两年之约,一句轻飘飘的“非常抱歉”就结束了? 不行,我要去找她!我要当面质问她! 他热血沸腾,腾地起身冲出门外。赵尧尧“哎”了声,紧追其后。 到了楼下,晚风拂面,方晟陡然清醒过来:我凭什么当面质问她?我能给她什么承诺,什么幸福?这一年多来,我到底尽过多少努力,给予她多少呵护和温情?就算明天赶到碧海,后天呢,往后漫长的日子呢,我能留在那儿吗? 抓到手心里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叹一声,放缓了脚步,赵尧尧一路小跑赶上来,看看他的脸色却不知如何安慰,默不作声紧紧跟在他身边。 此时方晟完全没了方向感,也不知往哪儿去,只管沿着大街一个劲地向前,过去几个月一幕幕似电影胶片在脑海中快速闪过,这才悟出原来事情早有预兆: 早在半年前周小容的包裹开始减少,当时赵尧尧提醒过,他并没有在意,或者说没嗅到危险的气息; 每次他打电话过去,她总是第一时间先挂断,过会儿才回电话,现在看来应该是男朋友在旁边,不便说话; 上次父亲心脏病发作前后,她在电话里经常对两年之约能否实现表示怀疑,那也从那时起,两人都刻意避免打电话,偶尔通过短信、QQ交流几句; 大学期间热恋时两人把手机号关联成亲情号,约定以后一直用下去,白头皆老,显然现在她不用那张卡,意味着从此以后不再联系! 方晟思潮翻滚,夜色里漫无目的走了两个多小时,双腿象上了发条的机器只管挪动,不知走到哪里,也不知走到什么时候。 终于,赵尧尧跑到前面拦住他,委屈地说:“我,我跑不动了……” 他这才苏醒过来,呆呆看着她额头上的汗珠,还有跑得过于激烈而涨红的脸,心头愧疚,正待说话,突然一阵晕眩,软绵绵摔倒在地! 赵尧尧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抱起他叫道:“方晟!方晟!”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大众轧然停下,有人降下车窗问:“要送医院?我正好顺路。” “好啊,谢谢。”赵尧尧应道。 车上下来两个大汉,动作麻利地将方晟抬上车,没等赵尧尧反应过来便飞快地蹿出一箭之外。 赵尧尧联想起之前方晟的警告,叫了声“哎呀!”,咬紧牙关在后面追,同时通过电话报警。 黑色大众起步很快,十几秒便飞驰到路的尽头,准备向右边逃。蓦地一辆吉普杀气腾腾冒了出来,先封堵住黑色大众的去路,然后倚仗车身高且重,毫无忌惮将它一直顶到人行道上。 两个大汉骂骂咧咧跳下车,一人提了根铁棍冲向吉普车。身穿警服的白翎从车里出来,“砰砰”两枪击中他们大腿,再“砰砰”两枪补中肘关节,随后拖出已经惊呆的驾驶员,急风骤雨砸了十多拳,那家伙哼都没哼便昏死过去。 白翎这才抱起方晟小心翼翼扶到后座,这时赵尧尧气喘吁吁赶到,二话没说也钻进车内。 白翎怒目而视,边开车边冷冷道:“你惹的麻烦够多了,他再有几条命也经不起折腾!” 第18章 双姝对峙 赵尧尧本也是极度高傲的女孩,但今晚的事明显因她而起,不得不低眉顺眼解释道:“他女友明天结婚。” 白翎一怔:“周小容?” “嗯……” 白翎愤愤拍了下方向盘,不再说话。吉普直开到住院部,两个女孩虽彼此心存蒂芥,互不理睬,配合得倒很默契。白翎背着他出示证件,一路绿灯住到省医院最僻静、条件最好的疗养区单人病房,赵尧尧则忙着办住院手续,找医生开各种检查单并交费。 “病人主要是情绪过于激动,急火攻心导致昏厥;发高烧则是因为受了风寒加上平时过于劳累,潜伏在体内的热毒发作所致,”急诊医生看着几张检查报告判断道,“输两天液,休养段时间就没事。” 等输液袋挂到床头,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两个女孩都沉着脸不说话,赵尧尧坐在里侧,睁大眼看着药液慢慢往下滴,白翎在外侧一会儿来回踱步,一会儿看着昏迷中的方晟,双手绞个不停。 换袋时护士见状好心提醒道:“一个人看护就行了,另一个可以换回去休息。” 两人眼皮都不抬,仿佛没听见似的。 输液速度很慢,到早上五点多钟才结束,护士收好空袋瞥了两人一眼,暗想气氛很怪异耶。 见赵尧尧没有离开的意思,白翎脸朝外面仿佛对着空气说:“你回家休息,这里有我照看。” 赵尧尧硬邦邦道:“我不走。” “马上白天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他病房里两个女孩子,怎么想?” “我不管!” 这是耍小姐性子么?老娘可不是吃素的!白翎火冒三丈,差点当场发作,转而眼珠一转:“要是昨晚那帮人再来骚扰,你抵挡得住?” “我报警,他们不敢在医院乱来。” 冷冷瞪着对方,白翎大感头疼,心里清楚以赵尧尧的脾气真会不管不顾在病房里守两天两夜,要是周一不出院她还会请假陪护;但自己不同,专案组那边分分秒秒可能有新情况,一旦接到通知必须不容商量地回去。 眼下是方晟最痛苦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两天两夜陪下来结果可想而知。她盘算一番,忍住气道:“考虑到影响,我俩白天最好别露面,我通知朱正阳和严华杰过来,一来他生病了也应该通知单位,二来严华杰是警察,足以震慑住那帮人,你看呢?” 赵尧尧一想有道理,遂点点头。 打完电话,朱正阳第一时间赶到,见方晟仍处于昏迷中,而两个女孩各站一边对峙的模样,暗想难道事态如此糟糕,把方晟急昏过去了? 白翎见他一脸怪异,知道想岔了气,便简单解释了几句,当然自动过滤掉不宜公开部分,最后道:“白天辛苦你们两位,我晚上过来。” 赵尧尧在另一边道:“我来。” 得,又掐上了! 朱正阳才不想搅入其中,笑道:“人太多反而影响他休息,这样吧,赵小姐今晚值班,你呢明晚过来……”他不知道白翎名字,只能以“你”相称。 白翎暗想明天没准就出院了,晚上陪个屁啊,截口道:“我今晚。” 朱正阳脑子转得飞快:“那就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熬整夜对皮肤不好。” 两个女孩都不吱声,显然对这个方案很不满,朱正阳也懒得再打口舌官司,索性转到外面打电话。 眼看其它病房探望的人越来越多,两个女孩还是脸皮薄,一前一后悄悄离开。朱正阳轻轻吁了口气,摇摇头正待坐下,却听到方晟虚弱地说: “扶我……上厕所……” 朱正阳卟哧笑道:“好小子,原来早就醒了?” “你输四袋水试试?快点!” 半小时前两个女孩斗嘴时,方晟正好苏醒过来,听到说话声心一动,想听听她俩到底什么关系,为何相互敌视。谁知两人只是针锋相对,并没有实质内容,一想醒了处境更尴尬,不如继续装死。只是尿意越来越强烈,大有憋不住之感,然则此时全身乏力,连翻身都困难,根本没能力自己到卫生间解决。让她俩扶进去?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好容易捱到朱正阳出现,终于在膀胱涨破前送走了两尊神。 排完有史以来的长尿,方晟倍感轻松,精神好转了不少。朱正阳坐到床边推心置腹道: “喂,我说你怎么犯糊涂了,大学女友再好毕竟远在天边,一年多时间里她会认识多少人,经历多少事,岂是靠电话能维持?依我看她果断结婚是对的,早些断了念想,对双方都有好处。” 方晟深深叹息,没有说话。 朱正阳又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看刚才两位女孩子不是很漂亮吗?都抢着陪护,还彼此吃对方的醋,几辈子才修到这种福分?你说说,要几辈子?” 方晟微微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上次赵尧尧深夜开车去省城,他已隐隐感觉到一丝情愫——若普通朋友,哪怕再要好的同事,断断不会这样做。还有在别人眼前冷漠高傲的她,能在自己面前开心地吃饭、聊天、散步,要是再看不出别具意味,那简直是情商低到负数的呆子。然而他很清楚,想必赵尧尧也同样苦恼,那就是周小容的存在,初恋情人加正牌女友的身份摆在那儿,赵尧尧只能是舍友身份的中转站,这是拦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也是无形的道德枷锁,在此阴影下两人有且只有小心翼翼维持着一种特殊状态的关系,谁也不敢越池半步。 至于白翎,方晟一直不太明白。第一次的闹剧使他对她印象很差,幸好后来因祸得福,稀里糊涂成为公务员——他始终怀疑是她打的电话,可没有证据。第二次她突然出手救了他一命,使他好感度狂飙而上,然后第三次就是她突然跑到三滩镇,在海滩上逛了三个小时。她喜欢自己吗?方晟觉得不能自我陶醉。人家是省城空降的专案组,身份背景深不可测,地位与自己悬殊,或许感到无聊,或许仅仅谈得来,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但不至于谈恋爱,大学里类似现象太多,朦胧美是最美好的,一旦说破就没意思了。 因此方晟心里一直认为,这两个女孩不适合谈婚论嫁。 “唉,弄不懂你们年轻人。” 朱正阳老气横秋点评道,过了会儿严华杰也赶过来,听说昨晚遇到的险情不禁咋舌,分析说黄海治安向来不错,鲜有此类明目张胆劫持的案例,一是说明方晟得罪的人势力很大,二是可以判断对方一直在暗中监视,不排除还有后续手段。当下商量了会儿,决定安排两名辅警日夜盯住住院部,发生可疑人员进去立即报告。 程庚明、楚中林等人听到消息后都跑过来,中午丁书记等委托胡委员代表镇领导班子探望,下午朱正阳爱人带着孩子找爸爸,病房里始终欢声笑语,倒也冲淡方晟情感遭受重挫后的颓丧。 傍晚时分夜幕还没降临,赵尧尧就拎着保温桶进来,说用瓦罐煨的乌鸡人参汤,喝了补气养生。朱正阳打开盖子闻了闻,脱口说“怎么有股焦味儿”,她一听很受打击地抿抿嘴。方晟有点不忍心,说味道是次要的,关键原材料滋补。遂让朱正阳舀了一小碗倚在床头喝,赵尧尧嘴角又流露出笑意,眼眸里写不完的温柔。 为弥补刚才的失言,朱正阳故意问:“瓦罐煨汤得很长时间吧?” 赵尧尧漫声道:“四个小时。” 方晟一愣,汤喝在嘴里竟品尝出甜意。见汤很快喝完,她又抢着去舀,朱正阳笑眯眯看着两人,不无恶趣味地想:待会儿那朵霸王花来了,看你俩怎么玩? 说曹操,曹操到。人影一闪,白翎推门进来,手里也拎着个保温桶,见赵尧尧正递了碗汤给方晟,脸顿时寒得似落了一层冰霜。朱正阳见势头不对,赶紧说“我先走一步,明早再过来陪你”,说完不等方晟挽留快步出去,走出大门仰天大笑数声,心想没有艳福人生毫无乐趣,艳福多了却又消受不起,真是“此事古难圆”。 病房里,方晟如坐针毡。刚才为了表示不厚此薄彼,捏着鼻子又喝了碗白翎送的汤。老实说两种汤味道都一般般,还不如朱正阳爱人中午急火熬的效果,不过现在能有几个女孩子静下心“素手烹佳肴”,单两保温桶汤已让他“难消美人恩”。 两个女孩子自然相互不搭理,方晟也找不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索性半躺着闭目养神。晚上九点多钟时护士送来输液袋,病房里静得仿佛听到药液在管子里流动的声音。 突然手机铃声打破寂静,三个人都象吓了一跳,再看原来是赵尧尧的手机,她没看号码便按下接听,就听到里面有个哽咽的声音“尧尧”,脸色大变,脱口道: “小容?!” 下意识瞟了方晟一眼,匆匆跑到走廊。 白翎冷哼道:“新婚之夜打电话给前男友,晒幸福吗?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 好像她不是女人似的。 第19章 今非昔比 手机里周小容仿佛强抑痛苦,问:“他还好吗?” “他正在住院。” “我……”周小容失声哭起来,“我做错了……” “别哭,弄花了新娘妆。”赵尧尧随即发现病房门没掩好,赶紧关紧,走到更远的地方接听。 这两句从门缝飘进病房,白翎听了暗暗吃惊,心想看似斯斯文文古波不兴的赵尧尧,挖苦起人来简直大繁至简、直剜到对方心窝深处的境界,真是不好对付的角色。 想到这里她又自责:我要对付她干嘛?好像摆开架势抢方晟似的,他真值得我这么做? 刚开始她对方晟是有歉意,然后出于保护角度,不想他因为赵尧尧惹上大麻烦,不料接触多了似乎过于入戏,竟跟赵尧尧唱起了对台戏。 关于赵尧尧,其实白翎了解得比方晟多,正如此更激起她的斗志,赵尧尧越想得到的,她偏不想让对方如愿。 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白翎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却没留意方晟脸色又惨白了些,刚才一声“小容”,使他想努力愈合的伤疤再度被血淋淋揭开,脑子里轰隆隆回荡着一个声音: 小容结婚了! 白翎陡地听到他手指关节格格直响,才发现整个手臂都在发抖,连忙调慢滴液速度,悄悄握住他的手道:“为她生气,不值得!” 方晟惨淡地摇摇头,这时赵尧尧通完电话进来,一眼便瞥见她的手,蹙蹙眉没吱声,径直绕到里侧坐下。 僵了两三分钟,方晟艰难地问:“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赵尧尧淡淡道。 白翎没好气道:“没什么你出去那么久?故弄玄虚!” 赵尧尧不理她,转向方晟正色地说:“不管她说什么,对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 方晟怔忡片刻,长叹一声道:“你说得对。” 白翎也是玲珑剔透,稍作思考便明白赵尧尧的意思:周小容今天大悲大喜,情绪难免反复,说的话不能相信,而赵尧尧刚才想必含枪夹棍嘲讽了周小容不少,这些都没必要复述给方晟,免得病情反复。 病房里恢复安静,隔了半个小时,白翎的手机响了,是邱组长打来的: “快到局里会合,刚刚发现新情况!” “马上就到!” 白翎迅速弹起身,歉意道:“有急事,明天来看你。” 方晟道:“晚上注意安全。”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赵尧尧突然道:“每次你回县城不管做什么,她都在后面盯着?” 经她提醒他也吓了一跳,道:“上次帮她收集情报,是说过保护我的安全,不过……” “昨晚我跟你跑了两个多小时,她也开车跟了两个多小时,所以才能在关键时刻出现,以她的性格难得有这份耐心啊。” 他霍然盯着她:“听起来你对她很了解?你们之间到底有何矛盾?” 她摇摇头,在他胸口拍了拍道:“你脸色很差,睡会儿吧。” 方晟不情不愿地躺下,眼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突然苦笑起来。 “笑什么?”她不解地问。 “想到《红楼梦》,当林黛玉孤独地缠绵于病榻吐血时,贾宝玉正与薛宝钗喜结良缘,多么相似的一幕!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赵尧尧柔声道:“不一样的,这会儿你身边不是有我吗?” 这瞬间方晟的心彻底被融化了,出神地看着她,日光灯将她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衬得有几分透明,仿佛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如水如梦的眼波,笔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每一分都恰到好处,宛若雕塑大师精心制成的艺术品。 她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害羞地低下头,长发柔顺地披下来遮住她大半面脸,也掩饰了她的窘态。 偏巧护士进来例行查房,打破了微妙而无言的互动,等护士量完体温、叮嘱用药注意事项离开后,两人已恢复原状。 大概白天不断有人探望而休息得太少,没多久方晟沉沉入睡。奇怪的是梦里居然没有周小容,而是不断闪现赵尧尧气喘吁吁跑到自己面前,委屈地说“我跑不动了”那一幕,紧接着白翎开着吉普插到两人中间,嘻皮笑脸问: “搭个顺风车?” 方晟蓦然惊醒,回想刚才梦境不由失笑,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再看赵尧尧已伏在床边睡着了,碎发散乱地洒在皎洁的脸庞上,显得格外恬静和天真。这一刻他真想偷吻她的额头,转念又摇摇头,就只轻微动了一下,赵尧尧便醒过来,揉揉眼一看输液袋,道: “还有五分之一。” 方晟道:“从昨晚到现在你只睡了四五个小时吧?”她早上才离开医院,下午守在瓦罐旁煨汤,大概只上午睡了个囫囵觉。 赵尧尧一付根本无须多说的神情,示意他继续休息。方晟却又睡不着了,呆呆望着输液袋发呆。 “如果……你真想知道小容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赵尧尧道。 “不必,真的不必,”想想他补充道,“以后别再提她。” 这一刻方晟觉得是应该彻底放下了。 专案组匆匆来到金港小区时,110警车和刑警大队已封锁九幢楼,警戒线外围了很多好奇的住户。 死者名叫高益奇,四十八岁,县工行营业部主任。妻子李芸在正府办信息科工作,这期间正在省城培训网络监督技术,据她说最近丈夫心神不定,打电话时往往前言不搭后语,还经常忘事,两天前突然发短息说单位协助警方查案,封闭期内不准对外联络,叫她别打电话。果然他连续两天手机关机,短信也不回,她想想不放心,直接打到营业部询问,员工诧异地说高主任不是出去旅游吗?李芸知道坏事了,火速从省城回来,一到家就发现高益奇死在书房里,手腕割破,地板上满是鲜血。 专案组在之前撒网中已注意到高益奇,发现他在庞大的洗钱网络中发挥重要作用,已列为重点嫌疑对象。 “门窗完好,无撬动破坏痕迹;死者神态安详,着装完整,无挣扎打斗迹象;书房内家具物品均无移动,水果刀上仅有死者的指纹,”刑警队石队长介绍道,“虽然没有遗书,但综合他爱人和单位员工反映的情况看,最近死者由于工作压力大,神思恍惚,加上这段时间家属正好在省城学习,儿子则在澳洲留学,没人帮他疏通减压,导致其情绪愈发抑郁,最终走了极端。目前初步认定死者是自杀身亡。” 邱组长手摸着下巴,玩味再三,道:“刑警队的同志辛苦了,我们再看看,不着急下结论。” 石队长一怔,脸色就有点不好看:我已经说了初步认定结果,你却说不着急下结论,当面打脸么?就算省城下来的钦差大人,也不能无视基层单位的调查成果。当下沉着脸命令道: “解除封锁!收队!” 老子不陪你玩了! 石队长带着法医、参与现场勘查的刑警队员往外面走,小李却挡在门口。 “啥意思?”石队长黑着脸问。 小李道:“石队长,专案组要接管这桩案子,请交出相关人员证词和物证。” “你敢——” 石队长怒发冲冠作势拔枪,却见专案组五个人正好将他们围在中间,个个手按在腰间,面色不善,他很清楚这帮人的厉害,态度立即软下来,道: “反正是自杀,只要家属没意见就行。” 说着使个眼色,刑警将几个物证袋和记录交给白翎,小李则让开门,看着他们下楼后随即反锁。 邱组长示意大家重新勘查,白翎则陪李芸进了卧室,看到床对面的婚纱照赞了一句: “油画效果不错,有二十年了吧?” 李芸顿时泪光涟涟:“二十四年,没想到说走就走,连句话都没留下。” “根据他的性格为人,你觉得会这样做吗?” 李芸呆了呆:“按理不会,他是会计出身,做事周密有条理,还喜欢提前规划,家里绝大多数事都是他安排,这么说吧,现在存单放在哪儿,共有多少存款我都不知道……” “就是说如果他打算自杀,起码会交待妥当身后事。” “儿子还在澳洲上学呢,我……”说到这里她陡然想起件事,“对了,几天前儿子突然打电话,问爸爸为什么突然分几笔汇了很多钱给他……” 白翎精神一振:“你查下具体哪一天,再联系儿子弄清具体数额!” 李芸擦掉眼泪点点头,白翎握了握她的手回到客厅,专案组已基本完成复勘,正在汇总情况。 “……门锁正常,阳台、窗户均无强行入内的痕迹,”小李道,“玄关拖鞋摆放得很整齐,除了死者没有使用迹象,李芸回家后由于焦急,未曾换鞋。” 老黄道:“书房没发现情况,只是……地板太干净了,明显刚刚清理过,还有死者坐的姿势总觉得别扭,割腕自杀的人应该不会一只手臂平伸到书桌上,另一只手臂垂下去滴血,严重违反生理规律,我认为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很难。” “还有个细节,”小顾补充道,“我发现有人翻过书橱下面的书柜,理由是尽管书摆放得很整齐,但中间有几本是倒插的,高低顺序也很乱,死者有多年会计档案管理的经验,不可能如此粗疏。” 邱组长沉吟片刻:“貌似完美的自杀现场,太刻意了反而露出马脚……对方开始灭口,足以证明侦查方向是对的,大家抓紧时间搜集证据,尽快抓捕凶手!” 第20章 镇长心机 方晟一心想周日下午出院,正好赶回去处理一大堆啰嗦事,但医生认为他高烧未褪尽,为防止反复还得输液并住院观察一天。朱正阳安慰道有他在三滩镇守着没多大问题,及时保持联系即可。 事实上两人还是低估了某些人无耻的下限。 靠近中午时白翎匆匆过来看望了会儿又匆匆离开,语焉不详说案子的调查量很大,而且阻力重重。有朱正阳和严华杰换班,赵尧尧白天不好意思露面,但照例天没黑就抱着保温瓶出现在病房。 晚上七点查房时方晟体温基本正常,医生斟酌减了部分药继续输液,并说实在着急可以明天上午出院,但傍晚必须过来复查。 医生离开后,赵尧尧轻声说:“出院后住我家……” “不太好吧。” 她脸一红:“两个房间呢……”似乎越解释越乱,好像在暗示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方晟心中一荡,倒想躺到她家安安静静休整一天——赵尧尧耐得住寂寞,能半天不说话,和她在一起确实感受到那种很特别的静谧。 然而转念又想,白翎所说的大麻烦想必没中断对赵尧尧的监视,万一被看到住进她家,有损她的名节,毕竟是没成家的孤男寡女,同居一屋难免不让人遐想。 遂道:“索性明天下午出院吧,省得搬来搬去。” 赵尧尧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没吱声。 晚上十点多钟,住院部终于安静下来。 她突然说:“下午小容又给我打电话了,她说……” 方晟抬手阻止她继续说。 “说你关机两天了……”她还是幽幽把话说完。 他郁闷地摇摇头:“昨天不是说好以后不提她了?” “我是你俩的联络人啊。” 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哭笑不得:“我宣布中断联系,取消你联络人的资格。” 她难得俏皮地说:“遵命!” 她粲然一笑,脸庞宛如鲜花绽放,娇艳的红唇衬着洁白整齐的牙齿,瞬间折射出万般风情,整个病房因为她的笑仿佛亮了十倍。 “从没见你这样笑过,很漂亮。”方晟真诚地说。 好像是第一次夸她,赵尧尧又欢喜又害羞,不禁把脸别过去,心里盛开千万朵姹紫嫣红的鲜花,熏得她快要醉了。 接下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直到凌晨两点才睡着。白翎猜得不错,周一早上赵尧尧果真请假继续在病房陪着,只偷空回家洗漱打扮,重新换了身衣服。 手机开机后,跳出若干条未接来电提示信息,还有周小容发的短信,方晟没细看全部清空。 中午朱正阳突然打来电话:“气死人,这帮家伙太过分了!竟然趁你不在临时开党委扩大会调整工作安排,真无耻!” “怎么调整?”方晟问。 “以党政办工作太忙为由把我调离改制领导小组,换上财政办吴箕,谁不知道那家伙是牛好文的忠实走狗?还说加强领导,把秦镇长也列为副主任,而且三位组员都回原部门,重新安排了丁书记和牛好文的人。简直赤裸裸地掠夺胜利成果!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们能卑鄙到这个程度!” 电话里朱正阳怒火冲天。 方晟想了会儿,道:“既然他们下了战书,那就沉着应战好了,别着急,等我明天回去再说。” 放下电话,赵尧尧问:“镇那边出新情况了?” “基层工作就是这样,忙不完的工作,解决不完的矛盾,习惯了。” “如果调到县城呢?” 方晟愣住,想了很久才道:“在基层乡镇工作是挑战也是机遇,只有积累足够经验和阅历,才能从容应对未来的困难。我没想过五年、十年后会怎么样,但我希望自己踏实走稳每一步,裹挟无可争议的成绩前进!” “嗯,你想在官场取得成就,”赵尧尧喃喃道,“不容易做到,但我相信你!” “确实很不容易。庞大的官僚体系中充斥了三种人,一是碌碌无为的庸官,不知进取,只图安逸享乐,混到足够资历平安退休是他们毕生的愿望;二是永不知足的贪官,挖空心思钻政策的空子,官商勾结,为捞好处人为设置种种障碍,眼里除了钱还是钱;三是暴征强拆的酷吏,为了业绩和GDP增长不顾老百姓利益,只要有利于向上爬,不惜任何手段,”方晟感叹道,“所以真正想做事、做实事的干部反而被打压排挤,得不到施展机会,我想做一个另类,在官场冲锋陷阵,破坏既有的规则体系,闯出一条只属于方晟的道路!” 这是方晟第一次坦露心迹,阐述自己的为官之道。赵尧尧眼睛愈发明亮,表情复杂而捉摸不透,良久道: “我希望……一直……看着你不断成功……” 下午方晟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傍晚医生复查后认为基本痊愈,办完出院手续乘车回到三滩镇。 晚上朱正阳过来交换了白天发生的情况,认为丁书记和牛好文眼看改制取得突破,都坐不住了,一方面削弱方晟的权力,一方面往领导小组里塞自己人,以便将来分享胜利果实。 “秦镇长本来是中立派,却故意放到炙手可热的副组长位置,既能拉拢他,又能对你形成牵制,可谓一箭双雕,”朱正阳分析道,“吴箕就是牛好文牵的狗,叫他咬谁就咬谁,根本不带思考,新抽调的三个人当中一个是丁书记远房侄子,两个跟牛好文沾亲带故,吃相太难看!” 方晟展颜笑道:“说老实话,现在是否后悔从人事局跑到这儿?乡镇工作的复杂性和斗争的残酷性远超你的想象吧?” 朱正阳无奈摇头,笑道:“可是成天坐机关猴年马月才能熬出头?不如甩开膀子跟这帮家伙斗一斗!” “有这份豪气就够了!”方晟拍拍他道,“明天起看我收拾他们!” 周二早上才到办公室没多久,丁书记便捧着茶杯踱进来——这是方晟提拔后他头一回来这儿,满脸笑容问候一番病情,然后笑眯眯道: “前段时间小方镇长担子压得太重了,我这个班长关心不够要反省啊。昨天班子特意研究给你减负,顺便微调下改制领导小组成员,待会儿我让正阳把会议记录送过来。” 四个具体做事的都调整没了,还好意思说“微调”,方晟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两句粗口,笑眯眯道:“多谢领导们关心,尽管没参加讨论,本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我会坚决执行会议精神。” 他强调会议决议是在自己缺席的情况下作出,而且持反对意见,只是少数服从多数,不得不接受。 丁书记脸上还挂着笑,但笑得有点僵硬,随便说了几句便离开。 八点二十分,方晟召集领导小组开会,也把秦副镇长请过来列席。参会者都心知肚明方晟对这次调整不满意到极点,已做好接受暴风骤雨洗礼。不料他一个个看过去,很温和地说: “今明两天开展调研,大家抓紧时间熟悉情况,走吧。” 整整一天,方晟带着他们跑了七家企业,深入每个车间查看生产情况;视察了三个正在基建中的产房工地,和工人们一起吃午饭;在荒芜的盐碱地步行十多公里,讨论风力发电的远景规划;到两家镇办养殖场实地考察了七个大鱼塘,并探索新模式下的鱼塘带方案。临近天黑才回到镇上,又陪正在考察、谈判的十多位投资商吃晚饭,散席已是晚上九点多钟。 “明天行程更紧张,七点钟就得会合,秦镇长有空参加?”方晟问。 秦副镇长从没经历过如此强度和节奏的工作,累得骨头快散架了,一听还约明天继续,心里一哆嗦,摇手道:“明天上午有个会,我就请假了。” “没关系,那你们几位……”方晟顿了顿,“晚上回去思考一下,把今天调研的心得和建议形成书面材料,明早会合时交给我。” 吴箕等人面面相觑,都傻了眼,没料到每天调研后还有家庭作业,当下均有些后悔,对是否应该调到改制领导小组产生怀疑。 周三早上方晟站在办公室门口,匆匆赶来的吴箕刚说“方镇长早上好”,就被打断,方晟指指手表道: “迟到六分钟,我希望没有下次。” 吴箕尴尬地干笑数声,却听方晟又问:“各位写的材料呢?” 四个人忐忑不安交过去,那心情比在学校交作业还糟糕。方晟草草翻了一遍,陡地勃然大怒,挥着一页纸指着其中一人道: “郑阿秀,这能叫材料吗?昨天跑那么多地方,每家负责人说‘你好’‘再见’加起来都不止一页纸,这样的态度能做好工作?你留下重写,什么时候让我满意了什么时候正式介入工作!” 郑阿秀是三十出头的少妇,平时哪受过这种委屈,“哇”一声抹着眼泪跑开了。 “你们几个写的东西也不到位,”方晟摇头道,“心得和建议不是记流水账,改制领导小组也不需要专职秘书,你们必须站在镇领导的高度,从经济发展战略角度考虑问题,调研报告没个七八页能叫报告?先上车,今晚大家还得加班。” 好容易等到牛好文上班,郑阿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一番,态度坚决地表示回原部门,打死也不跟着方晟。牛好文没办法,带着她到丁书记办公室,说小郑是搞政工出身的,在改制领导小组非常吃力,请求退出。丁书记有些不悦,暗想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才跟了一天就吃不消,表面还保持微笑,说明天跟小方镇长打声招呼吧,让他补充业务相对熟悉的同志。 不料晚上丁书记也接到电话。 第21章 太极推手 周三调研的强度比昨天更大,吴箕本来就虚胖,在太阳下连奔带跑满身大汗,几次发生眼黑心慌的低血糖症状,两名小组成员也脚底直打漂,摇摇欲坠。更可怕的是方晟计划明天到各村对村办企业进行调研,早上六点就得会合,自带面包和矿泉水,在车上解决早饭。 对于晚上的作业,方晟要求有深度,有独立思考,而且切实可行。他半开玩笑半当真道:“改制领导小组不是养老的地方,要有吃苦耐劳、蜕一层皮、瘦掉十斤的准备。” 回到家,三个人不约而同或打给丁书记,或打给牛好文,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不想干了,强烈要求回原部门! 方晟太奸了!丁书记和牛好文暗想,居然憋出这种坏招把四个人都吓跑,然而又不能说什么,他们也听说方晟平时工作节奏快、工作强度很大,平常人跟在后面是比较累。 这一军将得够狠。 周四早上六点零五分,方晟见一个没来,心里暗笑,打电话过去,三个人象约好似的关机。方晟随即打给还在酣睡的丁书记,道: “不好意思,扰了书记的好梦,现在有个情况,我手下的兵都不听指挥了,怎么办?” 丁书记又恼火又憋屈,装模做样道:“还有这种情况?别着急,等上班找他们谈话。” “昨晚约好早上六点到各村调研,通知都下去了,不能让人家白等啊。” 早上六点就下村,算你狠!丁书记暗自腹诽,打着哈哈道:“没事没事,回头我叫正阳帮你圆场,就说镇里临时有安排,调研工作以后再说。小方镇长也别太操劳,毕竟刚刚病愈,也要慢慢休养才对。” 回笼觉是睡不成了,丁书记琢磨会儿,心想索性叫姓牛的也睡不成,遂拨通他的手机,笑道: “牛镇长,上班后咱俩跟小方镇长碰个头,你觉得如何?” 牛好文正想说这事儿,忙道:“没问题。” 八点整,方晟踩着点儿走进丁书记办公室,先发制人道:“领导小组剩下我一个光杆司令,怎么开展工作?” 话音刚落牛好文也捧着茶杯转进来,坐到沙发上不说话。 丁书记摇头叹息:“三滩镇机关人员整体素质有待提高啊,才干了两天就叫苦连天,象什么话?” 牛好文辩解道:“吴箕主任的确因为身体不太好,不能太劳累,毕竟年月不饶人。” 方晟似笑非笑:“正阳年富力强,有冲劲有活力,丁书记又不肯放人。” “党政办工作也很吃紧啊。”丁书记道。 牛好文道:“要不给领导小组多加几个人,减少工作量?” “一个人的工作分给两个人,效果恐怕适得其反,”方晟否决了他的提议,然后道,“我的想法是请两位领导出面找这几位同志诫勉谈话,严肃批评其工作态度和作风,要求他们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工作,否则予以纪律处分,非正式编制的解除劳动合同!” “不行不行,太粗暴了。”牛好文连忙说。 丁书记意味深长看了牛好文一眼,道:“早上我一直琢磨这事儿,要说吧领导小组成员的性质本来就是抽调,既是抽调一方面当然要顾全大局,服从组织安排,另一方面那个……也要适当结合本人意愿,现在他们几个因为种种原因主动要求退出,我觉得不宜强求,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对不对?刚开始就别别扭扭,以后怎么配合工作,牛镇长的意思呢?” “吴箕主任说昨天差点死在滩涂边上,虽说有点夸张,要是真因为太劳累搞出人命,对三滩镇影响也不好。”牛好文道。 方晟耸耸肩:“既然两位领导这么说,我也没意见,但领导小组不能空转,总得把人配到位,我有两个方案,一是面向全镇公开招聘,选取有经济工作经验、能力强的同志进来;二是缩小影响,启动原来那套班子,所以丁书记还得把正阳借给我用些日子,如何?” 丁书记与牛好文迅速交换下眼色。按他们的设想人选最好由党委扩大会决定,这样能把提名权控制在手里,但两天前才通过的人选如今退得一个不剩,倒也不好意思再说出口。公开招聘自然不行,作为沉浸官场多年的老官僚,他们最担心情况失控、人事变动引起县里关注,弄不好事情闹大了收不住场可就颜面尽丧。 思来想去,只能接受第二个选项,重新启用原班人马。 “那……就让原来几个回来顶阵子?”牛镇长窝着一肚子火说。 丁书记一本正经道:“同意牛镇长的观点,小方镇长,那就这样?” 方晟干脆利索道:“我立即通知他们。” 半小时后朱正阳来到方晟办公室,笑道:“你又赢了。” “苦涩的胜利啊,”方晟道,“一场典型的中国式官场内耗,明明能胜任的工作团队,因为人为因素被拆散,再强行安排些外行,要是我怕得罪人,或者不施展些计谋,改制工作必然受到影响,到时领导却不必承担责任。” “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要是吴箕他们咬紧牙关撑下来,你也没奈何。” “未必,我还有后续招数没使出来呢。” “张雨衡他们仨原来怨气冲天,刚才接到通知都喜笑颜开,说还是方镇长厉害,连党委会决议都有办法推翻——外面都这么说。” 方晟苦笑:“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哪里是好事,好吧,继续开工,接着上周拉下的工作继续推进。” 忙了两天又是周末,方晟本想回省城看望父母,顺便说下提拔副镇长的事——经过几个月努力算已站稳脚跟,觉得能理直气壮告诉父母。没想到刚拿起电话,手机响了,就听到赵尧尧说: “我快到三滩镇了。” 计划全被打乱,方晟赶紧联系镇中心新开张的快捷酒店,环境还算可以,重要的是整洁干净,不象镇上其它旅馆到处灰濛濛。晚上的海边小镇除了鳞次栉比的海鲜酒店,就是浴城、桑拿、网吧,根本没有高品味的休闲场所。吃完晚饭,方晟只得陪赵尧尧在酒店房间里看电视,她好像挺享受两人在一起的感觉,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驱车去海边,这回方晟对周边情况已了如指掌,选择从另一条路过去,虽说绕远了些,但能从更好的角度看海。 沿途全是笔直的公路,两侧路边是郁郁葱葱的高大乔木,再往里面层层叠叠深不可测,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嗥叫。 “太荒凉了。”赵尧尧开了近二十分钟没看到一个人,不禁说。 “这一带原来都是海,后来海岸线后移变成盐碱地,治理后种植大量的树木也就是护堤林,经过几十年才发展成现在的规模,”方晟介绍道,“上次程庚明说县里有计划将这里改造成森林公园,不过投资巨大,非得有实力雄厚的大集团参与。” “晚上一个人在这儿走,没鬼也会吓死。” “听说几年前冬季发生一桩案子,两伙村民因为灌溉纠纷群殴,其中两人打红了眼回家抄起刀捅死一人,捅伤三人,民警接到报案立即组织抓捕。两人自知闯了大祸,便一头钻进了这片林子……” 赵尧尧好奇地问:“结果呢?” “地形太复杂,面积又大,组织了几次拉网式搜捕均无功而返,两个月后药农采草药时无意中发现两人的尸体,原来他俩在林里迷失了方向,又找不到食物和火源,饥寒交迫而死。” “太惨了。” 驶出幽暗的森林大道,拐过一片沙滩前方有座高桥,方晟示意她停到旁边,下车道:“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赵尧尧不解地跟在后面往下看,左瞅右瞅,又跑到远一点的地方歪着头看,并无发现。 后面也驶来一辆商务车,还是省城潇南市牌照,里面下来三个乘客,均穿着夹克衫,旅游鞋,看似朴素无实,却个个气宇轩昂,神情中有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司机快步上前道:“请问条子沟怎么走?” 方晟道:“再往前六七公里,线路我也说不清,待会儿跟我们的车就行了。” 这时赵尧尧在远处问:“哪儿有趣呀?” “稍等,”方晟歉意笑笑,走到河堤边道,“你看桥底下的水面,东边的水清些,是河水;西面的水污浊,是海水。这座桥就叫通海桥,河水从东而来,经过这座桥流入大海,变成海水。瞧,中间有道明显的分界线……” 赵尧尧象小女孩惊呼道:“果真是的哎!”遂站到一棵树旁朝方晟微笑,他陡地醒悟,连忙掏出手机为她拍了几张照片。 商务车三名乘客也上前打量,都啧啧称奇,其中一人道:“要在省城,单这座桥就能设个旅游景点,一天不知接待多少游客。” 方晟道:“海边特色资源和景点确实很多,县里曾有过沿海观光带的规划,但最终搁了下来。” “因为资金问题?”乘客当中的长者问。 “资金仅仅是一方面,我觉得更重要的是理念问题,那个说来话长,不耽搁时间了,我在前面为你们带路。” 丰田车在前面开,商务车跟在后面,没多久就到了条子沟,方晟按两下喇叭打个招呼,继续向海边驶去。 第22章 海边观光 方晟难得有机会开车,在宽阔无人的大路上,旁边又有美女相伴,开得心旷神怡。赵尧尧则专心致志研究刚才拍的照片,不时蹙眉瞪眼似乎不太满意,最终还是选了一张给他看。 “喏,这张怎样?” 一瞥才发现她居然把照片作为他手机的屏保,心热了一下,笑道:“惊为天人。” “就是脚边那堆乱草很煞风景,用修图软件去掉就好啦。”她闷闷不乐道。 这边海域用石头砌了几公里弧形围档,因而很远便听到惊涛拍岸的声音,溅起的浪花飞到几十米远。两人沿着围档漫步,并不说话,偶尔相视而笑,内心都感觉彼此关系比上次海滩散步亲密了许多。 “你想不想调回省城?”他问。 “什么?”她没听清。 他突然又不想问了,摇摇手表示没什么。 经过一大片乱石堆,脚下尽是不规则的碎石块,赵尧尧一不留神踩空,身体向左侧摔倒,方晟一把搂住,瞬时软香温玉入怀——原来赵尧尧不但是手软,身体更软!他脑中闪念道。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挣脱,而是僵在原处一动不动,不知隔了多久才象回过神来,红着脸轻轻推开他胸膛,快步跑向前面。 甜蜜的时光总显得短暂,很快就到了中午。方晟便驱车来到条子沟附近的农家乐,老板和儿子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渔民,家里有条大船每天出港,因此随时都有新活的海鲜。刚坐下没多久,帘子一掀,上午碰到的商务车三位乘客也陆续进来,打个招呼后坐到旁边的大桌,司机在一边点菜。 为首长者似想到什么,招手笑道:“两位小同志过来拼个桌,刚才的话题还没结束呢。” 赵尧尧只想和方晟黏在一块儿,有点不情愿,方晟却看出他们身份不简单,没准是从省城过来考察项目的,不想错过良机,遂轻轻拉了她一下,赵尧尧便乖巧地跟到身后。 “你说观光带被搁置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理念,能不能具体谈谈。”长者温和地说。 方晟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个长方形:“这是以海边森林以中心的观光带雏形,长约三十公里,按传统想法,旅游观光带必须配套游乐场、酒店、宾馆、长亭、楼阁之类,粗略算算,在这片广阔的地带单建成配套设施起码得二十多个亿,还不包括对森林公园的投入。众所周知旅游景点的宾馆等商业在开始几年是净亏损,加之黄海县不象沿海发达地区具有成熟的消费和旅游网络,处处都得从头摸索,因此令投资者望而却步。” 左侧方脸中年人道:“传统想法是没错,要保证游客吃好、住好、玩好,相关配套设施一个不能少,该投入的还得投入。” 右侧瘦脸中年人道:“就怕几十个亿砸下去招揽不到游客,或者隔五六年甚至七八年才能慢热起来,到时配套设施陈旧老化,还得继续砸钱,类似失败案例太多了。” 方晟看出他们之间就存在意见分歧,笑笑没说话。赵尧尧则坐在一边设置他的手机,从号码簿到屏幕墙纸都变成她的照片,仿佛存心要占据他手机里每个位置。 长者望着方晟:“你是什么想法?” 方晟道:“要打破投资-亏损-再投资-再亏损的怪圈,我觉得应该跳出传统思维模式,开启新的商业运作方式,以市场促进发展,以发展拉动投资,达到双赢的效果。” 瘦脸中年人笑笑没吱声,暗想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懂什么投资,只会夸夸其谈罢了。 方脸中年人含蓄地说:“小同志,很多事说起来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纸上谈兵跟实际操作相差甚远啊。” 赵尧尧听了不服气,以她淡泊的性子原本与世无争,就是见不得有人瞧不起方晟,遂说:“他可不是纸上谈兵,他是三滩镇经济镇长,最近正推动十几家镇办企业改制呢。” 三个人均微微吃惊,看方晟的眼光可就有点意思了。 长者笑道:“原来我们碰到这里的父母官了,很有趣……” 老板正好端上一盘鱼,听了他的话凑趣道:“咱三滩镇无论谁提到小方镇长,没一个不竖大拇指,了不得啊,年纪轻轻把那些个老奸剧滑的厂长们驯得服服帖帖,企业改制成功了,咱老百姓收入高了,三滩镇人走出去也有面子。” 听到夸方晟的话,赵尧尧两眼发光,嘴角笑意盈盈。 长者轻轻道:“金碑银碑抵不上老百姓口碑啊,看来小方镇长不错。” 伙计又端来两道海鲜,方晟岔道:“除了师傅建议你们喝点白酒,哪怕两三盅暖暖肠胃,这是海边的规矩。” “那就来点儿,”长者兴致勃勃说,酒送来后司机给每人倒上,方晟却不肯喝,长者笑道,“小方镇长这就不对了,不是说海边的规矩吗?” 方晟说:“我俩换着开车呢,再说规矩只针对外地人啊。” “喔,那可是不公平待遇,能不能解释一下?”方脸中年人说。 “其实是有科学道理的,”方晟道,“从中医理论讲,海鲜性属大凉,寒气重,而外地人——只要不是在海边长期生活的,肠胃相对比较暖,到这里几乎每道菜都是海鲜,暧寒相冲容易导致腹泄甚至更严重的肠胃疾病;另一方面海边厨师做海鲜讲究一个‘嫩’字,换而言之八成熟就端上桌了,所以……喝点白酒一方面暖胃,另一方面也是消毒杀菌的作用。” 长者笑道:“那我们可多喝几杯。” 接下来方晟介绍每道海鲜的来历,正确的吃法,几个人吃吃喝喝得十分惬意。 酒至半酣,长者还惦记观光带的事,问道: “关于观光带建设,如果让你主导的话,准备怎么做?” 方晟早猜到他们为观光带而来,已经打好腹稿,遂道:“确立原生态为主题的绿色旅游,以森林公园为抓手稳步推进,逐渐吸引投资拉动配套设施投入。” 长者点点他,笑道:“我也猜到小方镇长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原生态是个好主意,继续说。” “第一森林公园里只要修建两三条主干道,其它基本保留原状,要让游客看到真正的森林,真正的绿色生态;第二在森林公园周边推动农家乐建设,向游客提供原汁原味的海鲜,各具特色的农家住宿;第三在森林公园周边推动建设绿色农场,包括散养鸡和鸡蛋,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农副产品等等,这些投资无须县镇两级投资,只要宣传发动一下即可。象这家农家乐,看似只有一个门面五六张桌子,每年能净赚十多万,”方晟道,“森林公园有了赚钱效应,投资商自然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到时建酒店、宾馆、游乐场,甚至酒吧、咖啡厅,那都是商业行为,县镇两级最多给政策,不会干预或参与经营,自然也无须担心亏损。” 瘦脸中年人沉吟道:“如果农家乐一哄而上,就会造成三个可能,一是无序竞争,相互杀价,商家在保证利润的前提下只能降低服务质量,以次足好,从而影响游客体验;二是黑心店大量出现,严重扰乱市场,甚至造成不安定因素;三是游客达不到预期规模,很多农家乐亏损严重,必然导致拖欠银行贷款等行为,最终县镇两级还得为此买单。” 长者道:“这些情况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都有发生,很多内地知名景点更不用说,小方镇长考虑过防范措施?” “市场竞争并非无序竞争,县镇两级需要在不参与经营,不与民争利的前提下进行宏观管理,一方面农家乐不是街头摊点,我们会有准入限制,要统一发放牌照,另一方面还要加强监管,定期进行卫生、防疫、安全、物价等检查,”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作为基层干部,我相信一点,没有管不好的市场,只有不作为的领导。任何事只要我们尽心尽力去做,想办设想排除困难,哪有办不成的?” 长者一拍桌子:“小方镇长说得好,值得喝一杯!” 他豪爽地一饮而尽,两名中年人对视一眼也都喝掉,方晟以茶代酒相陪。 方脸中年人道:“按小方镇长的规划,确实能解决原先正府介入过深、投资额过大的问题,但基础设施投入如道路、桥梁、水电等仍需不少钱,如果从省里划下来,哪怕事先声明专款专用,根据惯例经过市、县再到镇总得层层盘剥、挪用,最终落到实处的没几个,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方晟毫不犹豫道:“不从财政走,省里委托投资公司进行项目管理,资金直接空降,严格按商业规则运作。投资公司与县镇两级不是上下级关系,而是合作关系,但它又有省里给的政策,等于手持尚方宝剑的红顶商人,从而能保证每一分钱都用到森林公园!” “噢,我还以为……” 方脸中年人很意外,长者和瘦脸中年人都猜到他的心思:基础设施建设资金是块肥肉,按常理作为经济镇长肯定希望经手这笔款项,哪怕再清廉也多少能捞些好处,没料到方晟根本没想沾边。 长者笑呵呵道:“小方镇长想法很超前,基本上与省里正准备开展的试点工作思路相吻合,说不定啊过阵子会有惊喜。” “那是三滩镇的荣幸。”方晟不卑不亢说。 接下来长者不再提观光带,大家说说笑笑聊了一阵风土人情便散席,上车前长者踌躇片刻终究没留电话,与方晟握下手就离开了。 本来方晟还想在附近玩会儿,不料赵尧尧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第23章 省城病房 电话响起时赵尧尧正带着笑意听方晟说下午的安排,一见号码便沉下脸跑到远处接听,然后见她似乎情绪很糟糕地摆手说着什么,争执了近十分钟才悻悻回来,坐在车里一言不发生闷气。 “单位有急事?”方晟试探道。 赵尧尧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得回省城……” “家里有事?” “唉——”她心烦意乱摇摇头,几分钟后才说,“我……我妈非要见我,我又不想……唉……” 简单一句话足以反映她家里关系之复杂,母女见面是平常不过的事,可在赵尧尧看来似乎面临天大的难题。 也许正因为她背后难以言说的家庭因素,再加上周小容的阴影,两人关系虽不断升温,却迟迟无法突破。一方面方晟本身有心结,另一方面赵尧尧可能也犹豫不决,不清楚到底怎么选择未来的路。 “去吧,无论如何养育之恩是天底下最深的情分。”方晟劝道。 赵尧尧愁眉苦脸纠结了足有十分钟,最终深深叹口气,还是听从他的建议,先把方晟送到三滩镇,然后直接驱车去省城。 回到办公室,想起中午与长者等人的交谈,他取出县里关于观光带的方案和地图,摊在桌上细细研究并上网查找相关信息,不知不觉过去四五个小时,抬头一看天已经黑了。便慢慢踱到食堂打了份饭边吃边思索兴建森林公园过程中可能发生的问题,正想得入神,手机响了,是方华打来的: “快回来,爸爸心脏又出问题了!” 方晟惊得差点筷子落地,赶忙追问。方华也说不清原因,只说方池宗最近活动量大了些,又连续参加了两次战友聚会,不排除与喝酒有关。这会儿方华等人正往医院赶,由于担心象上次那样住不了院,而且希望还让葛主任复诊,所以叫方晟动用上次的关系打声招呼。 方晟苦笑不已。上次的事赵尧尧至今没承认过帮忙,再打招呼从何说起?不过心脏问题是大事,弄不好有随时出人命的可能,只得含糊答应下来,并硬着头皮打赵尧尧的手机—— 无法接通!赵尧尧关机了! 从时间推断,此时她已经到了省城,难道防止打扰母女间有可能不太愉快的见面,故意关机? 方晟无奈,匆匆叫了辆黑面的先去县城,看看能否碰运气找到敢去省城的出租车,或者搭个顺风车,同时懊恼不止,早知道下午跟赵尧尧一起去省城,该省了多少麻烦!现在只能指望边往省城赶边等赵尧尧电话,希望她能早点开机。 黑面的将他送到长途汽车站附近,连续问了**辆出租,一听去省城都摇头,并说早上也许能搭到顺风车,稍微给点钱就行。晚上考虑到安全,愿意搭陌生客的私家车主极少。 白翎倒有辆霸气的吉普,可每次都是她主动打电话给他,号码总显示“未知”,想到这里他暗暗叹气。 万一真找不到车,只好厚着脸皮请严华杰找她,试一试总比坐等到明天好。 要是自己有辆私家车多好,去哪儿都方便,免得每次回省城象出国,厚着脸找电话到处求人。可车子岂是想买就买?以自己每个月不到2000块的工资——还是副科级,不吃不喝攒二十年才能买到赵尧尧开的那款丰田! 正想着,身边陡地刮过一阵风,一辆霸气的吉普几乎擦着他身体停下。 “去哪儿呢?等了很久的样子。” “省城,能不能把车借我用下?”他喜出望外。 白翎漫不经心道:“吉普你能玩?快上车吧,我送你。” “你不是忙着办案吗?哪有时间?”他边上车边问。 “劳逸结合嘛,哪象电视里几个人坐下一琢磨案子就破了,需要跑很多冤枉路,找很多人磨破嘴皮,埋在一大堆没用的信息里找线索,总之没法快,也不能快。” “看到希望没有?” “总之前景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白翎笑道,又转开话题问,“没借赵尧尧的丰田?” 他老老实实说:“她下午去省城了。” “哼!”她一扬眉毛没说话。 方晟发现她生气的模样跟赵尧尧有点象,都是骄傲里带着娇蛮,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听她们的话似的。 开出一个多小时后方华又打来电话,这回语气轻松许多,先说方晟可能不用过去了,然后说刚开始送到医院还是在走廊里等,后来急诊医生听说是葛主任的手术病人,立即重视起来,临时腾了张病床,又请来住院部值班医生会诊,经过详细检查判断并非手术后遗症,而是饮酒过多加上运动量过大加重心脏负担,产生的不良反应,只须开些药精心调养就行。出于谨慎,医生让方池宗留院观察,等葛主任周一上班再做结论。 “我已在去省城的路上,待会儿直接去急诊病房。”方晟说。 “你父亲心脏不好?”白翎听出端倪。 “上次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主要是没注意保养,每次战友聚会时一闹就忘了自己是病人。” “战友感情非常特殊,我能理解。” “不过身体……唉!” 这时赵尧尧打来电话,解释说下午手机没电,这会儿才看到未接电话。方晟简要说明了原因,却故意没提白翎,赵尧尧也没细问,直接说: “明天下午和我一起回黄海。” 白翎听得清楚,冷冷道:“坐谁的车去,坐谁的车回!” “是她?”赵尧尧很敏锐地听出白翎的声音。 真是不怕事大,这当儿你说什么话?方晟幽怨地瞟了白翎一眼,连忙说:“在长途车站找出租时正好碰到白小姐,所以就……” 赵尧尧似乎生气了:“明天下午四点我在医院门口等!”说完挂断电话。 “好大的小姐脾气!”白翎冷笑道,“偏不信她能从我手底下抢人,再说了凭她软不啦叽的日本车还撞得过我这辆吉普?” 方晟无奈:“什么抢人、撞车,说得火星四溅,不过顺路稍个人好不好?多大的事儿。” 她怒目圆瞪,依稀有第一次擒拿方成的威风:“胡说!我是专程送你去省城,她才是顺路好不好?这是原则问题,我从来不在原则问题上让步!” “再讨论,再讨论,”方晟头都大了,觉得每当这两个女孩撞到一起对自己来说简直是灾难,“我得想想怎么劝我爸调养身体。” “反正你必须坐我的车回去,不然我可以硬来,”她威胁地转转手腕,“你自信逃得出我的掌心?” 方晟批评道:“这么说就不对了!国家精心训练你一付好身手,是为了打击犯罪、保家卫国,怎能把功夫用到无辜的平民身上?” “哼!”她又一扬眉气鼓鼓不说话,暗想到时老娘真出手,你能奈何? 过了会儿赵尧尧发了条短信,写道:别管她,我明天中午12点就过去,提前出发。 方晟暗笑,想不到高傲冷漠的赵尧尧居然也会耍这种小心眼。 吉普开到省中院急诊室前,本来说好白翎直接回家,明天的事再说,谁知方晟下车时正好看到对面走来的任树红——她回家取被子和换洗衣服。 “来这么快?”任树红狐疑地看看吉普,“这辆车是……” 白翎只得下车,方晟也只得硬着头皮介绍道:“这是我嫂子,这位是——白小姐……” “你好。”白翎拘谨地说。 “你开车送的小晟?”任树红暗想比上次那个冷冰冰好多了,热情地说,“走吧,一起进去。” 方晟张张嘴想个托辞让白翎离开,却见白翎说:“好。” 来到急诊病房,方家人见到白翎均大为震惊:没想到仅隔两个月方晟又换了女朋友,同样漂亮得出奇,同样有私家车。 白翎比赵尧尧随和些,很客气地一一打招呼,然后站到旁边。方池宗上次处于昏迷没见到赵尧尧,见儿子带着漂亮女友来探望,本想当面表示感谢,随即意识到“白小姐”不是“赵小姐”,又不满儿子的喜新厌旧,当下态度淡淡的没说什么。 任树红刚才边走边搭讪,原以为白翎肯定好相处些,谁知她跟赵尧尧不是一个类型的冷。赵尧尧是骨子里透着高傲,白翎却是职业形成的冷厉,打探了半天什么都问不出来。 方家里面方华与社会上方方面面打交道,看人倒很准,直觉就是白翎眼里有杀气,随便一扫目光象刀似的能把对方衣服割破,令人不敢造次。 见这情况肖兰心里更忧愁,上回那座冰山着实让她堵得慌,这回又换座冰山,难道儿子就喜欢这种类型?比周小容差远了。 病房里大家各怀心思说了几句客套话,方晟以太晚了为由让白翎先走,白翎也在方家几双眼睛注视下局促不定——她从未有过类似经历,忙不迭告辞。方晟送到门口时她忍不住道: “说定了明天下午,三点半我来病房找你!” 她果然中了赵尧尧的疑兵之计,不知人家已提前到中午。 回到病房,肖兰立即问个不停,方晟连赵尧尧都不承认是女朋友,怎会轻易松口,咬紧牙关坚持搭的顺风车,与白翎不过是点头之交。 方池宗板着脸说不管什么情况,总之你得注意作风问题,身为公务员必须洁身自好,生活方面不能让别人嚼闲话,这样才有希望在仕途上进步。要是朝三暮四,今天换个女朋友,明天再换一个,我这一关你就过不去,明白没有? 方晟恭恭敬敬答应,临时取消告诉父母提拔的打算,一是气氛不对,二是怕父亲的心脏再出岔子。 当晚方晟愁绪百结,久久不能入睡。 第24章 辗转反侧 明天下午到底坐谁的车回黄海,是个问题。白翎说是原则问题,赵尧尧为此又是电话又是短信,实质都表明对此事看得很重。 说白了,两个女孩都认为方晟选择坐谁的车,就是选择谁,事情已上纲上线到这个程度! 可以想象如果方晟上其中一辆车,那么另一个女孩孤零零开车回黄海时,路上会如何失望甚至悲伤,何况她们俩本来就互存敌意! 怎么办?要么干脆一辆车都不搭,自己乘大巴回黄海。可是象这样的摊牌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要面对,到底如何处理? 从内心深处讲,要真让方晟选择,他将会选—— 周小容! 他喜欢那个没心没肝,嘻嘻哈哈,娇柔却不做作的女孩,喜欢她撒娇的样子,喜欢她开朗大笑的样子,喜欢她刁蛮生气的样子,虽然最终她做出令他伤心的决择,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他的初恋,他的青涩回忆。 毕业离别时,方晟已经意识到一个问题:恋爱以及婚姻还是门当户对最好!如果周小容与他一样出身普通家庭,毕业后在哪里工作根本不是问题,只要两人在一起,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偏偏她父亲是厅级干部,矛盾便不可避免地产生。 而赵尧尧和白翎明显是同类人,深厚的背景,殷实的家境,更令人困扰的是捉摸不透,都不是方晟理想中标准妻子的形象。 然而他真的很享受和赵尧尧在一起时的静谧和温馨,而白翎的快人快语、让人错愕的率真同样使他放松。他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也不想考虑与两个女孩的结局,只觉得既然未来有无数种可能,那就自自然然走下来,何必想得太远? 可是坐哪辆车是迫在眉睫的问题,一想到丰田和吉普同时堵在医院门口的场面,他头皮发麻。 何况他了解白翎,她是说翻脸就翻脸,把她弄毛了真会出手,一个背摔,然后扛在肩上就走! 怎么办?怎么办? 整整一夜方晟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饶他机智百出却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对策。 凌晨五点多钟,方晟才迷迷糊糊入睡,手机突然响起,一看又是“未知”,连忙接通,就听到白翎冷冷的声音: “你下午坐她的车!案子有新突破必须立即回黄海,祝你们一路顺风!”风字没说完就挂掉了,可见心情之差。而“一路顺风”四个字想必也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想必心里却希望赵尧尧的车子抛锚,最好多出故障。 方晟堵在嗓子眼的石头终于落到心里,长长松了口气,立即香甜无比地睡着了。 方华上午值班,肖兰和任树红早早来到病房。方晟虽然私底下讨厌任树红的世俗和势利,但不得不承认她很孝敬父亲,哪怕做表面文章,能到这个程度也不容易。遂打起精神跟她聊了会儿,肖兰又絮絮叨叨要儿子早点把对象定下来,别满园里挑花挑花了眼。任树红打趣说小晟的难题是出色的女孩子太多,没法确定。方池宗躺在床上听了又不舒服,训斥说找对象又不是找模特,漂亮、出色有屁用?归根究底要能一起过日子,明白吗? 任树红听了吐吐舌头不吱声。 方晟知道军人出身的父亲思想极端保守正统,看不惯的事必定激烈反对,这也是他至今在单位只顶着正科级虚衔出不了头的原因。也不反驳,默默坐在病床边喝茶。 肖兰看不下去,埋怨道:“你瞧瞧,小晟难得从黄海回趟家,每次不是骂就是训,就不能说点好话?” 方池宗说:“子不教父之过,这些话除了我哪个人说?我是怕小晟在作风方面犯错误!” “你还越说越来劲,上次要不是小晟的……”肖兰嗔怪地点了一下老伴的额头。 方池宗立即想到“赵小姐”,自知没趣,干脆闭目养神。 十点钟左右,赵尧尧突然打来电话:“我在急诊门口。” “啊!” 方晟急忙迎出去,暗想真是兵不厌诈,说好十二点却又提前两个小时。到了门口却见赵尧尧两手拎着几个礼盒,说既然知道他父亲住院总不能不看望一下。方晟暗想早上白挨骂了,下次还要重新接受教育。 一进病房,方晟怕父亲发作,抢先介绍道:“这位是赵小姐,上次专程送我来医院的,今天特意来看望您。” 他暗示方池宗她就是救命恩人,别乱发火。 方池宗何尝听不出来,脸色顿时缓和,“喔”了一声。 赵尧尧规规矩矩叫声“叔叔好”,又叫肖兰“阿姨好”,然后冲任树红笑了笑,把礼盒放到床边,道:“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哎,这么客气干嘛?”方池宗故意含糊其辞道,“上次的事还要谢谢你。”既能解读为开车送方晟,也暗含腾病床、找葛主任深夜手术的意思。 赵尧尧同样含糊其辞:“举手之劳,没什么。” 肖兰和任树红暗暗对视一眼,均想这座冰山比上次融化了不少,居然如此客气有礼。方晟却一阵感动,知道赵尧尧是为自己刻意改变,今天能做到这样,想必盘算了很久。 寒暄后赵尧尧不露痕迹地冲他晃下手表,暗示早点回黄海。方晟知她担心遇到白翎,不过父亲心脏基本没事,周一葛主任还会亲自复诊,没必要让赵尧尧在这儿难受,遂说赵小姐要赶回黄海有事,自己就搭她的顺风车了。 任树红很八卦地想知道“白小姐”在哪儿,但始终没机会问出口。 上车后驶离医院,赵尧尧好像松了口气,故意问:“咦,怎么没见她?失踪了吗?” 方晟如实相告:“专案组有急事,早上先回了。” “哼!” 赵尧尧这才知道自己枉费那么多心机,原来对方早就撤退!饶是她向来心止如水,不与人争,也气得皱起鼻子,好半天才说:“如果她不提前走,你坐谁的车?” 方晟逗她:“你在电话里说下午四点,她准备三点半过来呢。” 赵尧尧顿时羞红了脸,讷讷不说话,隔了会儿气愤愤说:“你骗我,有件事我也不告诉你。” “什么事?” 她装作专心开车的样子,不理他。方晟一路上乱猜了半个小时,最终她忍不住道:“越猜越离谱,告诉你吧,是关于昨天遇到的那几个人的身份。” “噢,原来你知道?” 她摇摇头:“本来只觉得有点象,昨晚无意中看新闻才认出其中一个……那个方脸的,原来是发改委姜主任。” “啊!”方晟又惊又喜,“发改委主任悄悄到海边调研,说明设想中的沿海观光带项目有可能提上日程!” 她瞟了他一眼,奇怪地说:“我还以为……你更想知道年纪最长的那个人的身份。” “肯定是省领导啦,不过对我们来说发改委主任更重要,手握项目审批大权,几十亿上百亿就在他一念间。” “感觉姜主任是持反对态度。” “能专程跑到海边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我倒很乐观。” 说话间很快到了县城,与朱正阳联系车辆,不料几辆车都已经带镇领导们回了三滩镇,方晟准备到车站找出租,赵尧尧却说: “干脆送你回镇。” 方晟赶紧拒绝:“不行,你开这么久很疲劳,我也不放心你晚上一个人开车回城,还是叫出租方便。” “晚上不回了,明天起早。”赵尧尧无所谓地说,一打方向盘拐向去三滩镇方向的公路。 由始至终她都没提与母亲见面的情况,想必很不愉快,方晟知趣地没提。 当晚赵尧尧还住在快捷酒店,方晟还是陪她看电视。大概昨晚为坐车的问题发愁没睡好,方晟看了会儿竟沉沉睡着了。 一觉到早上还醒来,睁眼才发现坐在沙发椅里,空调打得很暖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赵尧尧则象小猫似的蜷伏在床边,离他不足半米。听到动静她也醒过来,四目相对,都有些脸红,赶紧别开目光。 她担心进城遇到上班早高峰,简单梳洗一番没吃早饭就出发。目送丰田车消失在视野外,方晟心里难言滋味。 背后突然传来朱正阳的声音:“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方晟笑骂道:“朱大秀才大清早发什么酸,昨晚醋喝多了?” “非也非也,小生触景生情也。” 两人打趣了几句,朱正阳便介绍周末打听到的消息:韩书记虽然强势,却没能在黄海取得摧枯拉朽的胜利,强大而顽固的地方势力依然占据主流,所以几个月来韩书记没有大张旗鼓搞人事调整,预计马上进入冬季,双方将展开激烈交锋,争取在年初人代会前取得优势。 “谁在台上我们都是干工作,无所谓。”方晟说。 朱正阳警告道:“有所谓!在别人眼里你是韩书记的嫡系,想下船都不容易,一旦韩书记失势将殃及池鱼!” “唉,我只想埋头工作,可事实上起码一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斗里。”方晟摇头叹息。 第25章 引资问题 经过对高益奇家的彻底搜查,专案组在厨房碗橱柜里找到一只破旧不堪的蒲包,打开一看,竟是两叠转账凭证复印件,所以邱组长紧急召回白翎参与调查。 之前专案组已发现书房书柜里的机关,暗门已被打开,里面空空无一物。专案组断定杀人凶手有足够的时间清理、伪装现场,解锁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大家都没想到高益奇的会计谨慎原则,不把证据放到一个篮子里,狠狠摆了对方一道。 专案组立即组织人员对转账凭证列表追查,通过账务跟踪和流水账分析,发现一个户名为施成娟的卡号不定期给高益奇实际控制的银行卡打款,每次金额一万至十万不等。高益奇收到款项后当天便转移到李芸名下的银行卡,再通过手机银行转账、网银转账等转移了若干道步骤,最后藏到一个证券账户里。显然,炒股赚了钱是他最后一道防线。 专案组判断这是洗钱的好处费,白翎和小李立即出动抓捕施成娟。本来是高度机密的行动,对方没料到有证据落到专案组手上,自然不可能提前灭口,然而事有凑巧,吉普车开进施成娟所住的小区时,她正好从超市购物回家,见两人下车直奔自己住的单元,面带杀气且右手按在腰间,猜到东窗事发,当即扔掉购物袋返身就跑! 白翎感觉身后有动静急忙回头,然后与小李紧追不舍。 周一上午街上车辆和行人都很多,施成娟又熟悉附近一带路况,一会儿钻进巷子,一会儿在摊子间闪避,好几次差点摆脱追捕。 白翎有两次开枪机会,枪口已瞄准施成娟大腿,还是担心误伤行人而作罢。 不过施成娟毕竟将近四十岁,又不象白翎保持高强度训练,体力充沛,跑了半小时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偷空拿手机快速拨号,喘息道: “快救我,警察在,在后面追……” 对方很镇定地问:“你在哪儿?” “石榴街往,往北,马上,马上到,到平安巷……” “没事,等我过去接应!” 施成娟心中有底,打足精神在巷子里蹿来蹿去,幸好白翎和小李追踪技巧出色,虽没有缩短距离,但紧紧缀在后面,打定主意要跑死这个女人! 又过了七八分钟,施成娟终于被逼到一个死巷子里,两侧和背后都是三米高院墙,巷口被小李封住,白翎缓缓逼上前。 “别过来,不然我就自杀!”施成娟无计可施只得掏出把水果刀抵在喉咙口。 白翎稍稍停顿,冷然道:“自杀,你家十四岁的儿子怎么办?以后让后妈照顾?” 孩子是天底下所有妈妈的软肋,施成娟当时泪如泉涌,失声哭道:“我也没办法,男人好赌,我在商场打工一个月只有**百块,跟他们干才赚到点钱养家糊口……” “洗钱是犯罪行为!” “我不懂,也不晓得会那么严重,竟然闹到要出人命的程度,为防止暴露他们把高主任都杀了……” “他们是谁?” 施成娟略一犹豫:“我说了就能放过我?” “协助破案有功,法院会斟酌处理,我们还会保证你和儿子的安全。” 施成娟一咬牙:“好,他们,也就是我的上线叫郑……” “卟”,她额头正中突然多出个血洞! 施成娟后面的话堵在嗓子眼,立即软绵绵倒地! 狙击手! 巷子两侧全是院墙,没有攀爬隐蔽的地方,唯一能射击的地点便是正对巷子,距离在两百米外的一幢小楼! 小李瞬间转身往小楼方向扑,刚踏了半步,又听见“卟”一声,子弹堪堪擦过他脸颊打在墙上,溅起大片碎屑。 “妈的!”小李恶狠狠骂道,却不敢妄动。心里很清楚以对方的狙击水平完全能将自己立毙枪下,却无意把事态闹大——专案组出了人命,只会让省里加强人手,扩大调查范围,因此这一枪纯属警告。 眼睁睁看着对面三楼第五间卧室窗帘轻微晃动,推测狙击手应该已撤离。但小李还不敢动,防止激怒对方。 白翎跑到施成娟身边时,她已断气,身上并无有价值的东西。白翎立即用她的手机拨打刚才通话的号码,已经关机。 足足等了五分钟,确定狙击手肯定离开小李才敢呼来车辆处理现场,白翎则立即赶到施成娟家搜查,刚到小区门口只见里面火光冲天,消防车呼啸而至。 施成娟家失火了! 家里烧得干干净净,着火点专业而高效,半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留下。 从高益奇追查的线索至施成娟轧然而至,专案组调查又陷入困局。 更令专案组不安的是狙击手的出现。能在两百米开外一枪击中施成娟,再一枪警告小李,都没有补枪,可见狙击手何等自信,狙击水平何等精准,肯定来头不小。 从施成娟打电话联系,到狙击手灭口,中间只有十四分钟。说明狙击手早就潜入黄海,处于随时待命状态,换而言之整个专案组都可能是他的打击目标,只要对方觉得形成足够威胁。 “狙击手!”邱组长好像牙痛似的捂住下腮,“目前我们的随手武器都不足跟狙击步枪对抗,射程远远不够。” 白翎不服气道:“主要狙击手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不然两个人打配合未必会输。” 邱组长摇头:“专案组是来查案的,不是赌气玩枪战,这件事我会向上级报告,同志们也要加强防范,今后外出查案必须双人,戴头盔穿防弹衣,另外还是老生常谈的设置安全时间。明白吗?” “是。”白翎等人应道。 周一召开的镇党委扩大会上,牛好文与方晟又发生争执。 这段时间牛好文心情很差,一方面改制过程中虽然不停地给方晟下绊子,使阴招,但人家当儿戏似的,从容化解,根本没放在心上。根本原因是方晟以及朱正阳从没想过从中捞好处,所有方案、措施和配套政策都出于公心。自己腰杆子硬,说话就硬气,也有说服力,不管什么矛盾最终都能协商解决。 另一方面全县都知道小方镇长在三滩镇轰轰烈烈抓改制促经济,原本镇领导班子认为空中楼阁的几条产业带也初具规模,每次县里开会领导总要问下“小方镇长有没有来”,好像忘了书记镇长的存在。丁书记倒没什么,本来就是侧重党务和人事,牛好文脸上却挂不住了,凭什么副镇长压镇长一个头? 县里那位靠山也暗中警告,说身为镇长却拿不出货真价实的政绩,将来研究人事怎么开口?总不能说镇长在副镇长的领导下改制工作初见成效吧? 牛好文绞尽脑汁,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资源四处联系,终于找到一位老板愿意在镇西郊投资兴建耐火材料厂,承诺一期投入不低于五百万元。他如获至宝,兴冲冲整理了一份材料上午分发给领导班子,要求下午开会讨论。 “太仓猝了吧?”丁书记皱眉道,不过体谅牛好文急迫的心情,嘀咕了两句还是答应。 会议开始后牛好文激情四溢:“五百万真金白银呐同志们,而且是一次性到账,不同于之前改制中那些投资者零打碎敲,让他们掏钱比要命还难,有的还以机器抵股权,以商标等无形资产入股,完全糊弄人嘛。人家承诺一旦签订合同,两周内五百万全部到位,同时开始修建厂房、购置设备、培训工人,争取明年六月底前正式投产,速度够快吧?说明人家真心想在咱三滩镇安家落户,干一番事业!” 肖远山听了怦然心动,道:“只要对方在政策方面要价不过分,依我看应该尽快达成协议,五百万不是小数目,而且是改制外的直接投资,内容和性质都是亮点。” 这句话表明身为常务副镇长,在招商引资方面肖远山的压力同样很大,要是真能落实这笔投资,县里下达的任务基本上就算完成了,因此必须坚定地站在牛好文这边。 秦副镇长深知牛好文与方晟的矛盾,他的原则是对事不对人,只拥护对的,反对错的,遂道:“同意。” 纪舟笑道:“这等好事哪个反对?”无疑也同意了。 胡委员眯着眼不说话,想先听方晟表态。上午他粗略看过材料,隐隐觉得似乎哪儿不对,但他对经济不是很在行,又说不出原因,所以使出拖刀之计。 “小方镇长呢?”丁书记直接点名。 方晟慢斯条理翻材料,牛好文心悬得老高,担心他嘴里蹦出“反对”两字,转念又恼怒不已,暗想我为什么怕他?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方晟已不知不觉在党委扩大会上形成权威,每个议题,每个事项,好像都得特意问一下方晟的态度。而他无论是年纪,还是资历,以及在领导班子的排名都是最末位! “这位老板叫薛景山,老家印台镇,目前在印台、荫照两个镇都投资耐火材料厂……” 牛好文暗骂:查得倒细,这笔投资老子拉来的,关你毛事!却笑道:“两家厂主攻方向不同,印台偏重酸性耐火材料,荫照偏重中性耐火材料,薛老板说咱们这边主要是炼钢用的碱性耐火材料,因此市场供给环节不会产生冲突,他也有很好的销售渠道。” 方晟道:“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第26章 风电前景 牛好文瞬时神情冷下来:“小方镇长是反对这笔投资?” 别说肖远山和秦副镇长,旁边的胡委员都觉得方晟有点过分。工作中矛盾归矛盾,但大家要站在一切有利于三滩镇经济发展的高度看问题,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把党委会开成斗气会。 方晟道:“我说的问题不是是否同意投资,而是厂址。” 牛好文一愣,随即道:“厂址是薛老板看中的,我已表示同意。” “西郊是乡镇公路必经之地,关系到三滩镇的形象,两个月前我好不容易说服造纸厂整体搬迁,如今刚走一个重污染企业,又来一个重污染企业,大家觉得好吗?我又怎么面对造纸厂投资者?” 胡委员深以为然,补充道:“以前县领导到咱三滩镇,每次经过造纸厂路段都关紧车窗——味道难闻嘛,耐火材料厂虽然没那么大味儿,但浓烟滚滚确实有损三滩镇形象,对附近居民、河流的污染也不可避免,我觉得小方镇长考虑得有道理。” 肖远山赶紧跳出来做和事佬:“再跟薛老板协商一下,厂址改到鸿升染织厂东侧,那儿正好有块空地,几家厂也正在联合做治污方案,牛镇长觉得呢?” 牛好文恨不得一口把方晟吞下去! 薛景山之所以选择镇西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认准那块地处于黄金地段,早晚会大幅升值,商业前景无限。兴建厂房时,他会把靠近公路的一侧暂时空着,过两年以厂区附属用房的名义盖酒店、宾馆,合资搞加油站等等,收益远比耐火材料高得多。牛好文多少猜出他的用意,但急病乱投医,心照不宣地答应下来。 因此不是换址的问题,而是薛景山拿不到那块地肯定不干,五百万投资将成泡影。 “耐火材料跟造纸污染根本不是一回事儿,污染程度也不在一个等级,不能相提并论!”牛好文态度强硬,“我觉得吸引投资的时候头脑要灵活,思路要清晰,不能僵化地用条条框框来限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固执已见,什么都要投资者服从自己的想法,这样怎么干工作?还要不要投资?” 丁书记扔了根烟过去:“别激动,牛镇长慢慢说。” 牛好文硬邦邦说:“我当然激动!好不容易跟人家老板达成共识,连开工时间都谈妥了,想不到拿到党委会上咱们小方镇长轻飘飘一句话,项目泡汤,我能不着急吗?” “要是不能有反对意见,党委会集体讨论岂不沦为形式?”方晟寸步不让。 牛好文急了,一拍桌子道:“那也不是你说不行就不行,如果这样我就说行!” “好文!”丁书记不悦地说。 “唉,我也觉得不值得为厂址问题得罪人家,那块地空也是空着,砸个五百万下去我们不亏,何况后面还有追加投资,小方镇长以为呢?”肖远山是墙头草,那边态度强硬就往哪边倒。 方晟深深吸了口烟,摇头道:“想必大家没细看我上次提交的镇经济发展五年规划,那块地早有用途!” “什么?” 包括丁书记在内都很狼狈。所谓镇经济发展五年规划,是方晟在党委扩大会上大谈发展宏图,提出建设多个经济带,构建全新的三滩镇整体布局后,觉得意犹未尽,遂精心整理成图文并茂的材料分发给班子成员。对此丁书记等人不以为然,稍微翻了一下就扔到旁边,没准已跟旧报纸刊物打包卖掉了。 胡委员毕竟多年党政办主任,应变较快,搪塞道:“时间这么久大家都忘了吧,不如再提醒一下?” 方晟早料到如此,道:“在五年规划上,三滩镇西郊公路入口共十四公里地段,将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带,力争五年内形成较为完整的产业链。” “高新技术产业?”牛镇长嗤之以鼻,“纸上谈兵吧,现在到哪儿找高新技术企业,人家又哪里愿意到这又偏远又落后的地方投资?” “决非空中楼阁,我当然有依据,”方晟正色地说,“大家都知道县里一直在省里努力推动沿海风电项目,三滩镇范围内海域完全符合风力发电各项条件,预计将是重点建设地区……” 肖远山是县风电项目推介小组成员,自然熟悉相关情况,笑着打断道:“小方镇长别对风电项目抱太大期望,那是县里拿大头,建成后风电产生的利润也跟咱三滩镇没关系,况且风力发电无须劳动力,又不能解决就业问题,我们顶多捞点田亩补偿费。” “但是以风电发电为核心的配套设施生产呢,难道从省城一趟趟运过来?”方晟反问,“风力发电机组相当于汽车,需要就近配置完整的产业链,如风机叶片、塔筒、外罩、面板、支架,以及电机、风机等,这些配件有的体积巨大,有的精密要求度高不能颠簸,有的属于长年易耗品,都不方便长途运输,因此风电公司必须要带一批企业来三滩镇落户,当然如果我们工作不到位也会被兄弟乡镇抢走。怎么安置它们?”方晟环视四周问,举起指头一个个掰,“第一必须交通便利,第二远离镇中心防止辐射,第三与电子产业相邻形成立体开发模式,而镇西郊那块地以及延伸带都符合以上要求。” 牛好文还不死心,追问道:“听起来很美好,可是有没有具体落实时间?一年、两年、五年还是十年?五百万投资泡汤我无所谓,如果风电项目再迟迟不到位,岂不驼子摔跤两头不着地?” 这时肖远山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刚刚忘了说,上午正阳转给我县里的会议通知,后天上午召开风电项目推介小组会议,有县领导出席。我打听了一下,可能要在会上宣布重要事项。” 牛好文一口茶差点呛着,心里千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暗骂真是猪一样的队友,这么重要的情况不早说。转念又想主要是朱正阳处于关键岗位,一有风吹草动及时通风报信,大概心里有底,方晟才突然抛出高新技术产业带的话题,并联系风电项目大谈特谈。 要拿下方晟,必先斩断其左膀右臂朱正阳!牛好文暗地里下了决心。 丁书记看出局面从相互纠缠扭杀到呈一边倒态势,总结性发言道:“关于耐火材料厂选址一事,麻烦牛镇长跟薛老板沟通协商,建厂为了开工赚钱,选在哪个地方至少不是决定性因素,对不对?放到鸿升染织厂旁边便于环境综合治理,确实是利在长远的方案。当然肖镇长那边也及时通气,看后天会议上的情况,如果风电项目仍然遥遥无期,小方镇长不妨考虑如何吸引高科技企业入驻,总之原则是不能把地闲置,大家认为呢?” “老狐狸!每次不摆出各打五十大板的公平架势会死?”牛好文腹诽道,可明摆着大势已去,不得不勉强同意。 回到办公室方晟紧绷的脸终于释放出笑容。其实牛好文冤枉朱正阳了,朱正阳根本没透露肖远山参加风电项目推介小组会议的消息,而是县发改委程庚明打电话说的:省发改委已批准黄海县沿海风电项目立项,近期浩瀚风电投资公司将入驻县城开展一系列前期工作,风电发电机组将主要分布在三滩镇沿线旷野,计划三年内建成并网发电总量总装机容量400兆瓦,发电量6亿千瓦时,预计明年上半年风电配套设施的中下游产业会陆续抵达黄海,研究部署落户问题。 程庚明提醒道:“一定要提前做好工作,免得到嘴的肥肉被抢掉,据我所知前阵子就有乡镇听到风声,直接到省城跑项目,由于条件优惠,有些企业答应优先考虑——对他们来说只要运输半径控制在半小时内,厂址放哪儿都一样,谁不想多沾点便宜?所以他们乐见乡镇之间打得头破血流。” 省城?方晟把亲戚朋友想了个遍,摇摇头,又拿出大学和中学的同学录,一页页翻过去,突然眼睛一亮,发现有个在电力公司工作的大学同学,叫于舒友,连忙打电话过去。于舒友在计划企管部工作,听说过风电项目的事,爽快地答应帮忙联系。 “听说周小容结婚了?”谈完工作后于舒友问。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晟心里一阵刺痛,道:“是上个月吧,我没去。” “当初你俩是大家最看好的,想不到……校园恋情终究一场空啊。”于舒远似乎有很多感慨,然后又聊了一些同学的情况后才挂电话。 方晟满不是滋味。 当他想彻底忘掉时,周小容总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显示她的存在。她结婚后曾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他没接,然后把她的号码设为黑名单,再拉黑她的QQ号——这样做并非绝情,而是觉得已无联系的必要,藕断丝连对两人都不好,不如想忘于江湖。 方晟自知在感情问题上有些优柔寡断,想从周小容开始变得果断一点! 第27章 坦诚心迹 周三肖远山参加会议后下午便赶回来,将牛好文、秦副镇长和方晟叫到丁书记办公室,简要介绍了会议精神。内容与程庚明透露的基本一致,另外童彪县长提出两点要求: 第一,风电项目牵涉的三个镇要全员动员,全力以赴,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 第二,必须配合做好地质勘探和野外施工,涉及到田亩补偿的既要保护镇和农民利益,也要合情合理,不准无端滋事、漫天要价,影响项目推进;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明年上半年大批风电配套企业即将落户,各镇要本着全县一盘棋的原则,协同做好规划,不得自行其事,打小算盘,胡乱许诺,扰乱大局。若发现以上行径,县里将严肃追究班子责任。 其实是要求各镇不准到省城跑项目,由县里统筹安排,防止相互杀价,县里一碗水端不平产生矛盾。 牛好文骂道:“无原则的平衡,风电项目绝大部分在三滩镇境内,配套企业也应该适当倾斜,海佑镇和五陵镇凭什么分肥?” 丁书记也皱眉说:“该争的还得争,三滩镇经济相对落后,也应当多分点才对。” 肖远山赔笑道:“会后我专门找过,童县长就强调要服从大局,并说从长远看风电项目将给三滩镇带来好处。” 几个人都有些愤愤不平。 方晟看出大家没明说的意思:童彪老家是海佑镇的,又在五陵镇历任副镇长、副书记、镇长,对两镇很有感情,比较而言三滩镇就是后娘养的孩子,最终肯定会吃亏。 丁书记道:“小方镇长主意多,觉得这事儿怎么办?” 想了会儿,方晟道:“当务之急是配合做好风电项目施工,让人家感受到三滩镇的诚意,风电配套企业落户问题上,我个人觉得浩瀚风电有一定建议权,不妨从这个角度开展工作。” 大家均眼睛一亮。风电配套企业说穿了就靠风电项目吃饭,给不给订单,给多少订单、定价权等等都是浩瀚说了算,只要项目实施中搞好关系,到时落户到哪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县里统筹有毛用? 当下便研究分工,方晟主要精力仍在村镇企业改制,风电项目对接由牛好文主导、肖远山协助,秦副镇长则负责涉及移坟和田亩补偿方面的协调工作。 等于把方晟排除于风电项目之外。 谁都看得出,今后两三年内风电建设以及配套企业落户将是全镇首要工作,既容易出成绩,又能抛头露面增加人气,是坐在家里数钞票的美差。牛好文自然不可能错过天赐良机,顺便打压方晟,免得那小子太猖狂。 丁书记虽然稍微有点愧疚,但并不完全反对。一个强势副镇长的存在,对镇领导班子来说不是好事,童彪要在县里搞平衡,丁书记也要搞平衡,毕竟镇里的工作不是某一两个人做,而要大家齐心协力,镇领导班子只有一个中心,那就是自己,而非方晟。 丁书记觉得很有必要让方晟明白这一点。 方晟似乎若无其事,出了办公室便拉朱正阳去工地视察。路上朱正阳忍不住道: “真不参与风电项目?那可是全县十大重点工程,每个季度都要做专题报告的。” “人家不让,有什么办法?”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方晟沉思良久,道:“树木于林,风必摧之。前阵子风头出得太劲了,低调点才符合兵法之要,再说风电是炙手可热的热门项目,作为排名最后的副镇长若翻脸跟他们抢,既有失风度,也无济于事,不如退避三舍冷眼观望,”他笑了笑道,“你以为凭牛好文能摆平那么大的事儿?坦率讲,以他的阅历、才识和水平,比省城那些大企业项目经理差不止三个档次,到最后还得拉下脸来求我,你信不信?” 朱正阳呆呆望了他半晌,失笑道:“阴险,实在是阴险!” 转眼又到周末,不必说,赵尧尧一下班就驱车直奔三滩镇。半路与朱正阳等人的车相向而过,胡委员笑道: “咱小方镇长真有魅力,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主动开车送上门,嘿嘿嘿嘿……” 朱正阳说:“很多女孩子怕海风对皮肤不好,不敢去三滩镇。”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胡委员难得说出如此文皱皱的话。 照例还是晚上一起看电视,白天或到附近景点游玩,或在海滩散步,偶尔方晟壮着胆子拉一下她的手,她虽红着脸不拒绝,但过会儿便悄悄抽离。两人之间始终弥漫着暧昧的气氛,却无法有所突破。 究其原因,一方面可能赵尧尧没下定决心,只是出于好感和柔情保持若有若无的距离;另一方面方晟也犹豫不决,对他来说赵尧尧的身世背景简直是个谜,巨大的不确定性,以及隐隐约约周小容的因素,使他迟迟不敢迈出关键一步。 白翎没有来。 案情陷入僵局后,专案组反而轻闲下来,但出于安全考虑,白翎不敢独自开车去三滩镇——在暗中窥视的狙击手给专案组成员的压力太大,她只打了个电话给方晟,头一次告诉他自己的手机号码,并问: “她又去了?这会儿在你旁边?” 明知如此还问,方晟瞟了一眼赵尧尧,含糊地“嗯”了一声。 白翎郑重其事道:“我已经提醒过你多次,离她远点,否则……我再多透露一句,她本身的麻烦比你目前面对的麻烦还大!” 什么意思?方晟心里格登一声。 通完电话,赵尧尧淡淡地问:“是她?” 唉,女孩子天然的敏感,好像料事如神,方晟只得说:“她的身份挺神秘。” 赵尧尧剖开只蒲公英,噘着嘴全部吹上天,看着满天悠悠荡荡的小白伞,突然说:“其实你也觉得我的身份挺神秘吧?” 方晟汗颜,竟答不上话。 “所以你一直很有压力?”她转头看他,神情认真而专注,“因为周小容,你不想错第二次,对不对?” 每个字都好像敲在他心底最深处,实在想不到平时沉默寡言的她一旦开口竟如此犀利。 “我……”方晟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却感觉无法组织更好的说辞,“关于周小容我早有承担失败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败得那么惨,让我……” “我能理解……”两人在飞舞中蒲公英中间漫步,隔了几分钟她说,“大学毕业后我下决心中断与妈妈联系,只身来到黄海,就是想摆脱她和他们,但后面发生了两件小事,我不得不主动开口央求,所以她又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次约在省城见面就是其中一次……” 方晟听得满心疑惑,感觉飘飘渺渺似乎捕捉到什么,但一时理不清头绪。 “我早已表明决裂的态度,所以不管她怎么想、用什么办法,我都会抗争到底……你会支持我吗?” 她澄碧无瑕的眼睛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期待,还有说不清的情绪。 瞬间他心头涌出一股暖流,早把白翎的警告抛到爪哇国,一把揽过她的肩头说:“我发誓,一定会陪你到永远!” 她羞得满脸通红,闭着眼睛静静偎依到他胸前。他紧紧搂住她,鼻际里满是长发的芬香和女孩特有的温馨温婉的体香,两人站在一望无垠的旷野一动不动,任凭蒲公英打着旋儿落到头上、脸上、胸前。 当晚的节目还是看电视,不过有了小小的变化。无须邀请,方晟主动躺到唯一的床上,而她踌躇良久还是蜷缩到他怀里,眼睛虽盯着电视,哪有半点心思看?不过她始终躲避着他的嘴唇,顶多让他亲吻额头。 体验着他男性的气息,她内心又迷乱又甜蜜,又慌张又激动,迷迷糊糊间不觉睡着了。他不敢乱动,小心翼翼保持着原有姿势,就这样直到天亮。 周日傍晚赵尧尧也不提回城,又和他耳鬓厮磨了一个晚上,天没亮就赶紧起床开车而去。 周一早上朱正阳过来说了件事:昨天下午人事局李副局长突然打电话,问他想不想调到离县城稍近的黄桐镇工作,还是党政办副主任主持工作,但每天下班可以坐公交回家,只有二十分钟路程。 方晟奇道:“这是好事啊,多少人挤破头都想不到呢,还犹豫什么?” 朱正阳连抽几大口烟,眉头紧锁:“老婆第一反应也是这样,叫我赶紧答应,晚上还得给李局送点礼,可黄桐镇书记是全县有名的强势领导,镇长则是牛好文的铁哥们,在这两个家伙手底下日子不好过啊!要知道我主动下乡是为了有晋升空间,如果想安逸就留在人事局了,跑到三滩镇干嘛?如今拿靠近县城来诱惑我,还不是一石双鸟,既让你少个得力帮手,又让我前途无望,你说是不是?” 经他分析,方晟琢磨过味来,倒吸口凉气道:“好毒辣的招数,以前真小觑了牛好文!” “他已说通人事局相关领导,就算我不同意,一纸调令也必须过去,怎么办?”朱正阳问。 第28章 半杯咖啡 方晟怔忡足有五六分钟。 别看自己在三滩镇搞得水起风生,尤其改制工作基本说一不二,到了县城就成为无足轻重的小萝卜头,除朱正阳几个朋友外,没有任何人脉资源。别说跟局级领导说不上话,平时办事那些股级干部还爱理不理呢。 如何破局? 无庸讳言,朱正阳卡的党政办位置对自己极其有利,能第一时间得到很多资讯,改制领导小组那边也离不开他,几个月来朱正阳主持了三十多场谈判,替方晟分担大量具体而琐碎的事务。 失去朱正阳,方晟在三滩镇的执行力起码得打七折。 另一方面朱正阳的晋升也需要改制作为政绩,一个被边缘化的党政办主任,充其量只相当于书记的秘书,非但没有话语权,还要为镇领导班子承担很多莫须有的责任。 可以说方晟与朱正阳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朱正阳出去后,方晟独自在办公室里抽了六七根烟,转了足有上百圈,终于下了决心: 不能坐以待毙,豁出去了,主动出击! 随即打电话让朱正阳调车,朱正阳猜到与自己有关,也不多问,安排了司机班里口风最紧、最老实的司机。 到了县城直奔县府大院,来到江秘书办公室,询问韩书记有没有空,能否进去回报工作。县委书记的秘书实质地位比绝大多数局级干部都高,除了县领导班子,其他人想找书记回报工作必须经他这一关,他说有空就有空,说过几天就意味着起码三天没机会。 不过对方晟,江秘书倒不敢托大——他可是韩书记上任后提拔的第一个科级干部,而且是破格。当下笑道: “稍稍坐会儿,许局正在里面。”说着还亲自给方晟倒了杯水。 方晟也不清楚许局是哪个局的,老老实实等了一个多小时,许局从里面出来后江秘书先进去通报,然后示意他进去。 头一次踏进县委书记办公室,方晟的心砰砰直跳,每一步象踩在棉花上,感觉晕乎乎的。 韩书记威严地坐在那儿,审视一番,道:“听说小方镇长的改制工作抓得不错,那家紫菜厂快出效益了吧?” “报告韩书记,上个月财务报表正好轧平,还是在薄滩了基建费用的基础上,预计这个月肯定盈利!”方晟说。 韩书记点点头,探询地看着对方。他知道方晟今天来肯定不是回报紫菜厂扭亏为盈,在县委书记眼里连小事都算不上,十有八九碰到官场里常见的麻烦,不得不寻求帮助。 但他的身份不会主动问。 方晟鼓足勇气道:“不好意思打扰韩书记工作,但我实在没办法了……”遂将镇村企业改制已基本完成第一阶段,第二阶段相关企业正积极准备报批,接下来每一步都很关键等简要说了一遍,然后说,“可能出于统筹安排,听说县里打算调整党政办主任兼改制领导小组牵头人朱正阳的工作,而他本人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我也不希望因此影响改制进程,可人事上的事吧……唉,我到底年轻,脸皮又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找到您这儿来了……” 韩书记哈哈大笑:“幸好脸皮薄,不然要坐到省委书记办公室了……” 方晟心中一喜,暗想有门儿,赶紧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连连叹气。 韩书记平时早看厌了那帮官场里混成精的老油条的嘴脸,喜怒不溢于言表,万事唯求谨慎,反而乐见象方晟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感觉这才是真性情,是有血有肉的年轻干部的形象。 另一方面韩书记很清楚,不管有意无意,方晟事实上已成为自己在黄海树的第一面旗帜,这面大旗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会给政治对手识人不慧的口实。 至于方晟所说的情况,韩书记听了一半就明白怎么回事:正常来说乡镇干部都削尖脑袋往县城钻,退而求之便是附近乡镇,朱正阳宁可留在最偏远的三滩镇,却不愿意调到黄桐镇,本身就说明问题。黄桐镇那个书记包揽了镇长的活儿,镇长干的是副镇长的工作,可以想象朱正阳去了之后能做什么。 釜底抽薪,过河拆桥,这些官场常见套路发生在方晟身上一点都不奇怪。三滩镇村镇企业改制动静太大了,方晟太红了,有人不愿意这面大旗迎风招展,甚至打算临阵易帜,将来要踢走方晟换成自家旗帜! 以后必须多关心支持方晟,给予他更广阔的施展空间! 纷繁复杂想得如此深远,在方晟眼里韩书记不过喝了口茶的工夫,遂道:“年轻同志自愿到偏远地区开展工作,县委当然支持,也充分尊重本人意愿,不能影响人家的积极性嘛!这件事我会过问一下。小方镇长啊,以后遇到困难别跟自己较劲,脸皮厚一点,多往县里跑跑,怎么样?” 方晟一阵激动,大声道:“谢谢韩书记关心!” 韩书记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道:“顺便叫江秘书进来一下。” 至于韩书记怎么吩咐江秘书,江秘书怎么打电话给人事局干预此事,方晟已不再关心,只知道韩书记非常支持自己,有这一点就够了。 本想达到目的立即回三滩镇,不料在院里走的时候被赵尧尧从窗户里看到,非打电话缠着一起吃午饭。方晟无奈,跟司机约好中午动身时间后独自到大院对面巷子里,过会儿赵尧尧喜孜孜开着丰田出来,前往城南一家偏僻且雅致的咖啡厅。 路上听说他为朱正阳的事独自找韩书记,不由捏了把汗,说那可是喜怒无常的主儿,别惹恼他。方晟说他态度不错,还暗示以后有困难再找他。赵尧尧叹道人与人之间有时感觉很奇怪,对了脾气怎么都好,不对脾气再奉承也不行。方晟笑道我感觉你不是说韩书记?赵尧尧甜滋滋地白了他一眼。 停好车后进咖啡厅,侧门也进来几个人,其中有人叫道: “方晟!今天怎么有空在这儿?” 竟是两人此刻都不想遇到的白翎! 方晟干笑道:“到县委有点事,刚刚办完……” 赵尧尧冷着脸拉着他的手就往右面拐,方晟只来得及说声“失陪”便被拉进过道里,随便寻了个单间坐下。 “打个招呼是礼数,人家同事在旁边呢。”见赵尧尧别过脸,他知道这是她非常生气的表现,解释道。 赵尧尧正准备说话,不料白翎突然将门推开半条缝,似笑非笑道: “方晟,忘了我警告过的话?别后悔哟。” “警告什么?”白翎一离开赵尧尧随即问出口又很快反应过来,煞白了脸,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了。” 方晟心一软,握住她的手道:“放心,我承诺过的话决不会变。” 她惨然摇摇头:“也难怪她……家庭因素始终是我的软肋……”说着竟怔怔流下泪来,方晟赶紧过去搂住她,她倚在他胸前更是难过,抽抽答答哭了好一会儿。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吃完饭两人匆匆喝了半杯咖啡,拥抱后告别。 回三滩镇的路上,手机响了,方晟见是白翎的号码,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 “影响别人用餐情绪,这么做有意思吗?” “哟,她还真生气了?”白翎很意外,“那你敢不敢问她,我说的话有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方晟哑然:“两码事……” “小方同志,别怪我啰嗦,我一而再再而三警告是有原因的,现在当然不便说,没准若干年后解密你就明白了。” “你当自己在说UFO吧!”方晟讽刺道,随即心念一转,试探道,“不过她一气之下也说了你的底细。” 白翎一怔:“你骗人!” “没骗你,是真的。” “哼,老实说吧,她绝对不敢透露我的情况!” “这么自信?” “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不过……” 方晟替她说下去:“等若干年后解密我就明白了。” 白翎停顿片刻,情绪仿佛一落千丈,幽幽道:“我和赵尧尧的秘密……对你来说都是不公平的,但我们本身也受到很大影响,如果——只是说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别想得太多,开开心心就好。” 方晟内心深处的弦仿佛被触动了一下,又不想在司机面前流露出真情实感,遂打着哈哈道: “我是想开心,可吃顿饭都有人打扰,到现在牛排还堵在嗓子眼。” “噎死你!”白翎气愤地说,“我救过你两次命,连茶都没赏一口!人家倒好,娇滴滴摆个造型牛排就到嘴了!” 方晟卟哧笑起来——每次跟白翎聊天总是很放松,道:“好,下次回城一定请你吃牛排!” “不吃!才不象她那么矫情,我要吃火锅!” 方晟暗想倒也符合她的脾气,笑道:“一言为定!” 回到镇里,遇到朱正阳时方晟摆了个OK手势,朱正阳心里定当许多。接下来几天人事局那边毫无动静,牛好文心急火燎打电话催促,李副局长满肚怨气说你还好意思问,韩书记都知道这事了,说不能影响年轻干部主动到偏远乡镇开展工作的积极性,瞧你办的啥事儿! 牛好文惊呆了。 第29章 美丽瞬间 过了两天方晟又到县里开会,中午抽空请白翎吃了顿重庆火锅,晚上又和赵尧尧腻歪了很久,突然有种脚踏两条船的感觉。 大概赵尧尧算正牌女友,而白翎只是谈得来的普通朋友吧。他自我安慰地想。一路哼着小曲回小区对面的巷子里的快捷酒店,几次回头都没看到有人跟踪,心想要暗算自己的那伙人被白翎两次痛殴,损失惨重,应该不敢随便出手,何况现在把严华杰手机号设为紧急电话,两秒钟就能拨出。 走进酒店,有个帅气大方的小伙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笑意主动伸出手道: “等你很久了,小方镇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建冬!” 陈建冬?难道就是一直追求赵尧尧的陈衙内? 方晟淡淡地与他握手,两人到右侧休息区坐下。 “刚从尧尧家回来?”陈建冬问。 方晟很不喜欢他居然叫“尧尧”,嗯了一声。陈建冬似乎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说: “一年前她刚分到宣传部,我就被迷住了。坦白说吧,我有个有权势的爸爸,自己开了家公司,虽谈不上阅遍春色,反正黄海县城范围里没看得上的,连我自己都奇怪,二十八岁了还象毛头小伙一样,沉醉于她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你看这个……” 他递过一本相册,方晟打开一看大吃一惊! 里面足有上百张照片,全是偷拍赵尧尧在工作、生活中的瞬间:低头整理材料、对着电脑构思文章、开会时聚精会神听讲、在食堂排队买饭菜、独自一人吃饭、从超市购买生活用品回家等,每个瞬间捕捉得专业而有美感,都是一幅艺术画,展现了赵尧尧特有的冷漠高贵的气质。饶是方晟与她亲密到现在的程度,也不曾发现原来赵尧尧有如此美丽的瞬间。 “如果她知道有人偷拍会很生气的。”方晟道。 陈建冬苦恼地摇摇头:“其实我不管怎么做她都很生气,是那种不屑一顾的生气,唉!” “天涯何处无芳草。” “大道理谁都会讲,落到自己身上就不同了,”陈建冬看着他,微笑道,“我有个建议。” 方晟直截了当道:“如果要我放弃赵尧尧,后面的条件就不用说了。” 陈建冬还是微笑:“听听何妨。刚才我说过有权势的爸爸,再说得详细点他是分管组织人事的副书记!你年纪轻轻就是副镇长,很不容易,不过放到全县二十六乡镇范围,副镇长就有一百多个,要是加上副书记、副科级干部,这个数字超过四百!如果放到县里能干什么?对不起,副局级实职做不了,那是镇长享受的待遇,运气好到诸如综合治理办公室、卫生办弄个排名七八位的副主任,以后再等机会。在乡镇就地提拔?任用书记镇长必须经县领导班子讨论,跟副镇长不同,组织部提名县委书记认可就行,原则上必须全票通过,稍有争议就得搁浅。一口气说这么多,明白吗?” 方晟道:“继续说,听听何妨。” 陈建冬笑意更浓:“如果我爸支持,可以保证你三年内调到县城,除财政税务工商几个热门局,别的任你挑,保证副局级实职!够意思吧?对了,刚才我还说过自己有家公司,钱呢赚了不少,如果能谈得来,你立马能拿到这个数!” 他竖起一个手指。 方晟疑惑:“十万?” “一百万!”陈建冬一字一顿道,“全部给现金,要是怕上面查,我还负责帮你洗得干干净净!小方镇长,我说的两点不是选项,而是同时到位——既帮你进城拿到副局级实职位置,又将一百万收入囊中,怎么样?” 见方晟发呆,他推心置腹道:“老实说我也问自己出这么大代价值不值,不就是一个女孩子吗?可感情这事吧有点奇怪,非得让我不惜血本。我知道你在外省有女朋友,跟专案组那个警花也走得近,赵尧尧并非你唯一选择,可我是!你就当做个人情好不好?” 方晟终于回过神来,摸了摸相册,道:“你很用心,赵尧尧和你在一起想必会幸福……” “谢谢,谢谢,”陈建冬笑得合不拢嘴,“我立即叫人送现金!” 谁知方晟接着说:“……如果她愿意的话!你给的承诺太丰厚,我无缘也无心接受,决定权在赵尧尧,她若最终选择你,刚才那些话就当开玩笑,我不介意。”说着起身欲走。 “慢!”陈建冬脸上闪过一道阴影,又立即化为微笑,“我的理解是,你拒绝了我?” “你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陈建冬叹了口气:“有些话其实我不愿意讲,但到这个程度只能……有些日子有几个兄弟办事不力挂了彩……” 方晟终于确实他就是白翎所说的大麻烦,目光一凝:“我奉劝你做事别太过分,多行不义必自毙!” “负点伤不过多花几个医药费,再给几个钱就能打发了,”陈建冬的笑仿佛粘在脸上,“你说一百万能雇多少打手前赴后继?有朝一日我失去耐心,叫上两卡车的人杀过来,凭那位警花恐怕无力回天,得端着机关枪扫射才行,对不对?” 方晟没再说下去,转身大步回到房间,然后贴着窗帘缝看到陈建冬上了车飞快地离开。 赶紧打电话给严华杰匆匆述说刚才的场面,严华杰沉吟道 “陈衙内果然嚣张,竟然明码开价了,不要紧,我让同事把110巡逻车停到快捷酒店门口,再派两个辅警坐酒店里值勤,要是还敢硬来,我请治安大队的兄弟过去!” 方晟这才放心,但夜里睡得很不踏实,陈建冬那张脸始终在梦里晃悠,晃得他心烦意乱。 早上司机将车开到酒店门口,上车时他瞥见满眼血丝的严华杰过来,说夜里的确有动静,他接到通知后叫了四位治安大队的朋友过来镇着,那伙人转悠了两三个小时才离开。 方晟感动地拍拍严华杰,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回到三滩镇,坐在办公室里想了想,他还是打电话给白翎,将昨晚到今早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隐去部分敏感内容。 “现在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了,”白翎不满地说,“那家伙很难缠,而且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 “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严华杰。” “替朋友两肋插刀,很好啊。” “一个无权无职的小刑警招惹县副书记的儿子,接下来恐怕是被穿小鞋、边缘化。” 白翎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孩,立即明白他的暗示:“你想让我帮他一把?” “好人一生平安啊,”他随手送了顶高帽,“你是省里下来的领导嘛,说话肯定管用。” “光说好话没用,来点实用的。” “火锅,正宗重庆火锅。” 她笑道:“这还差不多。” 两周后严华杰突然被提拔为派出所副所长,括号副科级。他简直乐疯了,想不到局里没靠山没后台,送礼都找不到门路的自己居然一步实现梦想,不过他终究在基层跌打滚爬了五六年,深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背后肯定有人出手相助。遂暗中打听,最后得知是专案组特意打的招呼,夸他在配合相关行动中雷厉风行、作风硬朗,是值得培养的好警察。 专案组? 严华杰是配合专案组出过两次外勤,但时间很短促,彼此照个面而已,人家应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想来想去,能跟专案组联上线的朋友只有方晟,而他跟白翎之间有种特别古怪的关系。 他打电话问朱正阳,朱正阳笑道别多问,种瓜得瓜,种豆种豆,反正兄弟是羡慕得要命。 去黄桐镇的事没人再提?严华杰也知道他的烦恼。 朱正阳爽朗地说韩书记的话谁敢不听,华杰呀,今后方晟那边咱都得跟紧点,我看好他将来大有可为! 方晟办公室,和苠涂料厂仇厂长正在汇报改制方案。 “……方镇长,改制的事您一直帮着我们,鞍前马后做了很多工作,昨天我跟投资商琢磨和苠涂料厂应该划出百分之五干股给您,不需要出一分钱,每年分红的钱打到工人卡上再转给您,而且放心这事儿绝对保密,连我在内不超过三个人知道。” 方晟看着对方脑子里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镇干部利用改制机会吃干股,在基层算是潜规则,大家都心知肚明。据方晟所知不少企业都给丁书记、牛好文等领导送了干股,分红则如仇厂长所说,先打到某个工人卡里,然后绕一大圈后转到领导实际控制的账户。 水至清而无鱼。 方晟没有干涉这件事,只要他和朱正阳不拿一份干股就行。 但最近有点蹊跷,连同仇厂长在内已有三位厂长在他办公室提及送干股的事,而且说的时候声音有意无意抬高,用的句式也极为相似: “方镇长……华雨塑料厂应该划出百分之六干股给您,不需要出一分钱……” “方镇长……大方铸造厂应该划出百分之三干股给您,不需要出一分钱……” 明确的人物、企业名称、干股数额,特意强调不出钱,这不是摆明了设置陷阱、偷偷录音吗? 【作者***】:本周因为新书签约等一系列工作,调整了更新节奏,实在抱歉,目前创作仍在稳定有序的进行中,预计下周更新可恢复正常。再次感谢新作的读者们! 第30章 干股陷阱 面对仇厂长刻意讨好却暗藏杀机的笑脸,方晟腾起一股怒火:他妈的你们这帮人拿干股也罢了,我明明没拿反而用这个来诬陷,还有没有廉耻? 不行,这事儿没完! 想到这里他止住斥骂对方的冲动,悠悠喝了口茶:“这会儿正忙,明天上午再过来谈。” 仇厂长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好,好,我明天一早就过来!” 见他出去,方晟把朱正阳叫来,让他悄悄摸一下已改制企业向镇村干部送干股的情况,并叮嘱不能惊动任何人。朱正阳会意,没带办事员,一个人到各家企业去了——在改制过程中,朱正阳与各家财务老总结下深厚的感情,因此企业最机密信息反而无须向厂长打听。 又拨通白翎手机,问道:“面试那天你怎么知道U盘在我口袋里?是不是手里仪器检测到信号?” 白翎谨慎地说:“不该问的别问。” “我遇到个难题……”方晟苦笑着说明原因,道,“我怀疑那家伙身上藏了录音笔,可没法确定。” 白翎沉吟良久,道:“仪器不能借,要不我过去一趟吧。再加一次火锅,如何?” “没问题,”方晟想了想补充道,“换辆车,那辆吉普太招摇。” 下午白翎就赶到三滩镇,随行的还有专案组小李。一方面出于安全考虑,另一方面携带仪器属于公务,必须双人在现场。白翎虽说平时有些粗疏毛躁,这方面还是比较慎重的。 “我俩站到门口走廊假装说话,他经过身侧仪器就能捕捉到信号,”白翎讲解道,“信号分两种,一是固定信号,比如U盘、移动硬盘之类,一是运行信号,比如录音笔、录像机等,只有捕捉到运行信号我们才会出手。” 小李笑笑道:“不过……” 白翎会意,道:“不过即使抓个正着我们也不能帮你审问,顶多坐到旁边但不说话,明白吧?” “懂了,”方晟笑道,“基层工作复杂呀,连高科技手段都用上了,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窃听器、无人飞机都会派上用场。” 白翎和小李大笑。 下午四点多钟,方晟打电话叫仇厂长过来,说明天另有安排。仇厂长乐颠颠一路小跑进了他办公室,经过白翎身边时仪器红灯闪烁,几秒钟后方晟收到短信: 运行信号! “关于方案,仇厂长还有什么需要补充?”方晟笑着问。 仇厂长暗想哪是问方案,明明想谈干股嘛,遂笑道:“方镇长,就是上午说的,和苠涂料厂划出百分之五干股给您,不需要出一分钱,每年分红的钱打到工人卡上再转给您……” 方晟打断道:“这番话除了我,你还对哪些领导说过?” 仇厂长一滞,迟疑片刻道:“没,没有了,只给您送干股……” 方晟一拍桌子,白翎率先冲进来,以娴熟的手法扣住仇厂长,小李随即从他夹克衫内侧口袋里搜出一支录音笔,从荧光看正处于开机状态。 仇厂长面如土色,大叫道:“方镇长听我解释,这是我女儿顽皮放到口袋里的,我根本不知道……” 方晟冷笑数声,将录音笔里的文件拷到电脑,点击播放,里面先是上午两人对话,然后便是刚才的谈话,他满脸峻色道: “顽皮?我看这是犯罪!” 这顶大帽子将仇厂长震得晕头转向,忙不迭道:“真是无意啊,方镇长,这事我不对,我知错了,以后坚决不再犯,不再犯……” 方晟指了指正襟危坐在旁边的白翎和小李,道:“这两位是省里下来的专案组成员,想必你听说过……” 白翎冷冰冰剜了仇厂长一眼,仇厂长心里一哆嗦,脸色惨白。然后白翎右手一使劲,竟将坐的椅柄捏断! 直径四厘米的实木椅柄!仇厂长又是一哆嗦,知道自己完蛋了! 方晟也心疼得一哆嗦,心想你示威拍块砖头好不好,修椅柄很麻烦的。却严峻地说:“仇厂长,接下来我问,你说,要有半句假话,后果你自己想!” “好,好。”此时仇厂长心里那个悔恨,那个懊恼,怎么鬼迷心窍答应那个人跟方镇长作对? 方晟问:“谁指使你说的?” “是……”仇厂长额头渗满了冷汗,偷偷瞟白翎身体微动,好像欲有所动作,连忙道,“是牛镇长。” “他怎么说?” “……牛,牛镇长说搞翻你之后给,给我延长五年合同……还,还说不单是我,还有好几个厂长也,也……” “牛好文拿了多少干股?” “百分之二。” “挂在哪个名下?” “姚宇,一个车间主任……拿干股的除了他还有……” 方晟打断道:“改制前你每年送多少好处给牛好文?” “八千块钱固定分红,平时逢年过节都要送红包什么的……加起来肯定上万……” 方晟举起录音笔:“刚才的话都录进去了,以后再有调查组问你必须完全一致,否则,哼!” 仇厂长又惊出一身汗:“一致,保证一致。” “滚!” 方晟厌恶地说,仇厂长如蒙大赦急急离开。 “想不到乡镇干部竟公然伸手到企业捞好处……”小李摇头道。 白翎却问:“刚才他要揭发其他拿干股的领导,你为何不肯他说?” 方晟摇头道:“基层工作跟你们专案组办案不一样,不能以水出石出为目的,点到为止即可,否则适得其反。” “怎么会?”白翎不服气道,“有人证物证,还不是指谁打谁?必要的话我都可以作证。” 方晟笑道:“打个比方,监考老师抓到一个考生作弊,可以直接取消他的成绩;但整个考场都作弊呢,传出去可是重大丑闻,监考老师自己也会有责任,因此反而会千方百计掩盖。官场也是如此,撤一个干部没问题,如果整个班子都烂了,县领导难道不负责任?结果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小,一个都不处理。” “太黑了,太黑了!”白翎和小李连连感叹。 三滩镇没有正宗火锅店,而且也不可能真请两人吃火锅。当晚方晟叫来朱正阳作陪,安排了一桌全鱼宴,十二道菜全是各种海鲜,吃得小李两眼发光,连连感叹没白来,白翎也觉得倍有面子,冲方晟笑靥如花。 小李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停地夸白翎:文武双全,办案细致认真,工作责任心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并特意强调一直有很多优秀男生追求,但她一个都没答应。 简直把她夸成一朵花似的,白翎难得脸红得发烫,垂下眼睑,偶尔瞟瞟方晟,眼波水汪汪象要流出来。 方晟暗笑不已,要说白翎的责任心确实很强,不然面试那天不至于闹出误会,可温柔体贴就未必了——办公室被捏断的椅柄,还有咖啡厅里当着赵尧尧说的那句,好像都跟温柔体贴相差甚远。 朱正阳却一本正经建议为“温柔体贴”干杯,跟小李干掉半壶。 席间小李无意中透露明天和白翎去省城送资料,方晟当即若有所思,说到三滩镇这么久从没往家里带过海鲜。朱正阳闻弦而知雅意,专门找老板挑了几条刚捕出水五六斤重的鲳鱼,以及蛤蜊、蚬子、鲜蛏等贝类,用碎冰块填塞其间,外面封塑打包装箱,放到小李车上,费用自然由朱正阳签单。方晟写下家庭地址给白翎,说下午六点后家里肯定有人。 后来小李喝多了,临走时紧紧握住方晟的手,反复说白翎是个好女孩,闹得方晟和白翎均手足无措,彼此都不好意思说话了。 目送白翎开车远去,两人回到宿舍,朱正阳收起笑意取出下午搜集的材料——乡镇干部都有这个本事,不管酒桌上喝多少,谈到工作立即清醒。三页材料上排列着从丁书记到胡委员,除了方晟镇领导班子在十一家企业拿的干股明细,有的还附有之前分红记录。 “筛选出牛好文的信息,其它全部销毁。”方晟道。 朱正阳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对,下午调查过程中我也担心打击面太大,拉下姓牛的就行,那家伙把我们折腾得够呛。” “我也只指望拿下他,随便换谁都比他强。” “什么时候引爆炸弹?” “等阵子吧,让他再蹦哒几天,”方晟道,“我打算直接交给韩书记,但前两周刚为你的事找过他,过于频繁不太好。” 这是方晟首次直接承认那件事,朱正阳重重一点头:“不多说,尽在不言中!” 看看时间差不多,他打电话给白翎是否安全到家,她语气比平时轻了许多,说把小李醉得厉害,根本没法走路,叫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扶进了宿舍,这会儿自己也进房间了。 “明天……嗯,在我父母面前别提副镇长的事,还没告诉他们。”方晟说。 “不是好事吗?” “我父亲心脏不好,怕他受刺激,准备过几个月,明天可能下雪路不好走,辛苦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 她轻嗔道,语气温柔得让他觉得吃不消。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温柔的白翎明天将在方家闹出天大的动静。 【作者***】:更新到三十章,免费部分就结束了。由于衔接环节的问题,VIP章节上架还得延误几天,酒越陈越香,希望大家有耐心多等几天,一如既往支持我,谢谢! 第31章 霸王花开 周四早上飞飞扬扬下起了小雪,路面很快覆盖了一层洁白。 白翎开着吉普哼着歌,转向去省城的高速。小李宿醉未醒,看状况不能坐长途,邱组长一想白翎路况熟,车子又好,狙击手枪法再准在高速上也拿她没办法,遂同意她独自出发。 一路上白翎反复念叨:斯文、温柔! 昨晚回城途中,或许是酒后吐真言,小李说了很多: “为啥在小方镇长面前强调温柔体贴?我没喝醉,因为男人都好这一口,明白吗?只-要-是-男-人,都希望女朋友温柔,成天张牙舞爪、动辄象吃人的样子,哪个喜欢?” “不是我说,你该收敛点儿——知道你小时候在部队长大,军人习气重,可人家结婚不是找战友,而要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儿,你瞧你看人都带杀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拚命,那怎么行?” “要是真喜欢他,相处时就得把一身武功废掉,象柔弱的小女孩一样受他保护,遇到坏人让他挡在你面前……” 最后这句白翎不爱听。前两次若非她及时出手,方晟现在不知在地狱多少层走迷宫呢。 不过斯文、温柔是必要的,白翎决心从今天做起! 上回面对方家人,白翎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主要是没经验——由于种种原因她从未相过亲,后来经同事朋友介绍先后处了几个朋友,都以被殴打而结束,压根没发展到见男方家长这一步。 她认为自己应该主动些,与方家父母说说话,拉近双方关系,而非木头桩一般站着不说话。 斯文!温柔! 地上一层薄雪使得路面湿滑,高速上不时出现轻微追尾、碰撞事故,白翎不敢太快,小心翼翼维持在八十码左右,进省城已是中午。下午交接完资料,向相关领导回报近期调查情况,又到几个部门聊了会儿,一看时间差不多,遂开车来到方家所在的梅花小区。 方家住在顶楼六楼,没有电梯,白翎单手拎着箱子一口气上楼敲门,开门的是任树红,一见是她大为吃惊。 “你好,方晟托我送点海鲜过来的……”白翎甜甜地说,记住小李叮嘱收敛杀气,眼睑低垂。 “快请进,方华——” 方华也刚刚下班到家,顺手过来接过箱子,谁知它足有七八十斤重——老板存心巴结塞得很多,加上碎冰块,“嘭”一声砸在脚面上,痛得直咧嘴。 “真没用!”任树红白了老公一眼,单手一拉,这才知道份量,可想到人家小姑娘单手拎到六楼,不由很是诧异。 方池宗和肖兰正在厨房做饭,都迎出来,一个拉着她入座,一个泡茶。白翎是打定主意将温柔进行到底,加之在全家关注下确实有些羞涩,微微红着脸接过茶杯,边随和地回答问题边四下打量。 屋子并不大,按省城科级标准分配的三室一厅九十七平米商品房,方池宗住主卧,方华夫妇住次卧,还有个小房间……好像装扮成儿童房,看来方华准备要孩子了。 “那么方晟的房间呢?”她轻轻巧巧地问。 任树红顿时有些尴尬,她已怀孕好几个月,前段时间嘀咕着要为生孩子做准备,方池宗说反正方晟很少回家,便拍板将他住的小房间改成儿童房。 肖兰打岔道:“只要他回家随便住……对了,你平时经常遇到小晟吗?” “很少啦,昨天他叫我去三滩镇帮忙,听我说今天到省城办事,所以才顺带些海鲜,其实他很想叔叔阿姨。” “是啊是啊,请白小姐回去说我们也很想他,叫他有时间就回来。”肖兰笑得合不拢嘴,越看越觉得白翎顺眼。 聊了几句,方池宗留她吃晚饭,白翎坚决不肯,便起身告辞。方华和任树红出于礼貌非要送她下楼。 出了楼道,白翎有礼貌地与两人道别后走向吉普车,这时斜对面晃悠悠冒出来五个人,为首正是方家,不,整个小区最头疼的裘大勇。 这家伙当过几年武警,身手还算不错,退役后不务正业,纠结一帮狐朋狗友四处寻衅闹事,收保护费,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刺头。平时在小区也不正经,喜欢调戏小姑娘,遇到少妇更是动手动脚,报警吧附近派出所有他的战友,再说这点事也提不上台面,所以小区居民都惹气吞声,看到他远远绕着走。以前方华、方晟也没少被他欺负,方池宗叹息说惹不起,躲得起。 “哟,这不是树红妹吗?” 裘大勇吊而郎当过去,冷不防在她脸上摸了一下,笑嘻嘻道:“好滑。”后面几个奸笑不止。 任树红怒目而视:“正经点儿。” 方华也护到前面道:“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 白翎见任树红明明被欺负,夫妻俩说话却这么软,有些奇怪,便停了下来。裘大勇本想找方华的碴,斜眼见了白翎眼睛一亮: “哪来的漂亮妹子?” 任树红急急道:“是方晟的朋友……白小姐别理他,你先走!” “方晟?就是那个被我打得满地找牙的那个臭小子!”裘大勇不屑道,上前突然伸手摸白翎的脸,白翎向后退了半步,正好躲开。 裘大勇笑道:“行啊……白小姐,想必身上很白,我仔细看看……” 说着又凑上去。 白翎终于按捺不住! 从小到大只有她揍别人,何曾被人调戏过?保持斯文温柔固然重要,但不能触及她的底线! 她不露声色转了半圈,道:“别乱来,对面有监控!”说着移动步伐,将裘大勇的脸正对摄像头。 “监控算个屁!”裘大勇道,“今天不让我摸一把别想走,站那儿不动只摸脸,动一下摸胸,动两下摸下面,嘿嘿嘿嘿……” 任树红大声叫道:“快走!” 白翎似乎吓傻了,果真站那儿不动,裘大勇可不是讲信用的人,大手直接摸向她坚实的胸部! 突地白翎闪电般出手,左手架住他胳臂,右手向下一切,“咔嚓”,肘关节骨折!再飞起一脚踹中他小腿,“咔嚓”,小腿骨折! 裘大勇在惨叫声中倒地,蜷成一团颤抖不止! 后面四人惊呆了,随即一哄而上。白翎毫无畏惧见招拆招,拳风似锤,掌风如刀,没几个回合便将三人打倒在地,而且都是骨伤,躺在地上浑身生疼!还有一个见势头不对溜到外面找人去了。 方华和任树红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颤抖地说:“你惹大祸了!快开车走,剩下的事我们想办法。” 白翎与刚才小女孩状判若两人,满脸冷肃道:“你们上楼,这里由我处理!” 似乎感受到她眼中的杀气,方华打个寒噤,赶紧拉任树红一路小跑回到家,一迭声道:“坏了,坏了,那个白姑娘闯大祸了!” “什么?”肖兰吓得脸色苍白。 任树红将二老拉到阳台,指着下面连说带比划一番,方池宗倒吸口凉气: “真是个惹不起的女祖宗!快打电话给小晟!” 方晟正在主持部分企业厂长改制建议座谈会,见家人来电遂到外面接听,当听到白翎把裘大勇打倒在地时不由哈哈大笑,暗想恶人还须恶人磨,何况十处的人摆不平这点事,以后白翎别在省城混了。遂道: “你们别管,安心在阳台上看热闹,一切由她做主,闹得越大越好。我开会了,再见。” 方池宗本想让儿子劝白翎道歉化解此事,不料他不怕事大的样子,正准备责怪两句电话却已挂断,悻悻骂道: “小办事员成天开会,骗谁呢?” 说话间刚才那人又叫来**个大汉,有的拿铁棍,有的拿三节鞭,有的手执匕首,成扇形冲了上来。任树红“哎唷”闭上眼睛不敢看,方华却看得分明,只见白翎随便从地上伤者身上扯了件衣服扭成麻花,主动冲入人群中展开游斗,十几秒钟后便夺了根铁棍到处横扫,打得大汉们哭爹喊娘,有的甚至跪地求饶。 然而求饶的她也不放过,每个人都被她打成骨折倒地打滚。 过了会儿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又来了一批七八名汉子,当看到地上躺着的十几个人当即脸色大变,情知今天遇到硬茬,其中机灵的撤头就跑,反应稍慢的被白翎穷追猛打一阵,又拖回六人扔到一处。 此时夜色渐渐降临,小区居民们听到动静只敢远远观看,均对裘大勇的惨状幸灾乐祸,根本没人报警。 过了会儿与裘大勇相处较好的几名保安假装前来调解,也被白翎打倒在地。 今天横竖装不成淑女,索性甩开来打个痛快!白翎暗想,不管方家怎么看自己,反正替方晟出了口气,功过相抵吧。 地上二十多人呻吟声连天,偶尔有挣扎爬起身的,随即被白翎补上两脚,然后继续伏地惨叫。天上小雪仍飘个不停,地面冰凉潮湿,躺在地上的感觉可想而知,而且每个人都有骨伤,痛得两眼发黑,真不如一头撞死好。 白翎主动说:“喂,你们怎么不报警?” 对,派出所那边有战友呢! 有几个悄悄摸出手机,虽然其中三人被白翎踩断了手腕,总算发出消息。没多久警车呼啸而至,三名警察全付武装跑进小区。 “完了!”方宗池叹道,“事情闹这么大,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第32章 镇长双规 为首警察冲到离白翎十步左右,厉声喝道:“不准动!把双手放到脑后,接受搜身!” 白翎掏出工作证,走到他们面前晃了下,严肃地说:“正在执行任务!” 三名警察同时看清证件内容,心头一凛,同时敬礼道:“收到!”接着转身就走,根本没朝地上一大帮人看一眼,过了会儿警车呼啸而去。 裘大勇等人完全懵了! 白翎在他们中间转了一圈,道:“还有谁要打电话?” 个个都不吭声,打不过,又没帮手,他们头一回体验到什么叫绝望。 “我可警告你们,这个单元,这一家,”她指指方家,“他们住的六楼,以后谁敢踏入半步,左脚进的砍左脚,右脚进的砍右脚,两只脚都进杀全家!听到没?” 裘大勇抢先点头,垂头丧气道:“不敢,真的不敢了。” “谅你们不敢!”白翎冷冷道,“时间不早,给你们留点教训!” 说着到附近借了只脸盆,然后朝每人身上浇了一盆冷水,并警告不准动,否则再浇一盆! 可怜裘大勇他们简直生不如死,浑身冰冷刺骨,剧痛不已,只求这个女魔王累了收手,免得再受折磨。 浇完水她故意逗留了十多分钟,这才慢腾腾准备离开,打开车门想起今天始作俑者就是裘大勇,令自己苦心费诣的形象丧失殆尽,不由火冒三丈,又跑过去踹掉裘大勇几颗牙齿,这才发动车子。 开动后躺在最外围的大汉来不及收腿,轮胎硬是从小腿上碾过去,大汉惨叫声响彻小区,白翎却恍若未闻,飞快地驶出大门。 “呼——” 看着吉普离开,方宗池长长出了口气,感觉刚才发生的比当兵参加演习还惊心动魄。 肖兰心惊肉跳道:“太厉害了,这种女孩子不能要,不然发起火来小晟还不被她打死。” 任树红道:“不会打小晟的,没见她刚才多乖巧,说话捏着嗓子还脸红,喝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啜,扮猪吃老虎啊,差点上她的当。” 肖兰道:“我觉得还是赵小姐好,不争功,默默帮小晟办事。” 方华摇头道:“难说,不知背后什么性子。” 任树红还在分析白翎,道:“难怪几十斤重的箱子她能一只手拎上楼,当时就该看出问题,还有那辆车,正常女孩子哪个喜欢又粗又笨的吉普?” 她突然想到刚才白翎轻轻巧巧问“那么方晟的房间呢”,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一琢磨竟感到遍体生寒,隐隐有股杀气!不禁打个寒噤,道: “我觉得……今晚要把小晟的房间腾出来。” 方华也想到一处了,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宁可空着。” 方池宗看出儿子儿媳的担心,深以为然:以白小姐的暴脾气肯定看不得方晟吃亏,到时一瞪眼发起火来,没准全家都得躺一地! 肖兰唠叨不休:“家里不能有这个大煞星啊,不然她往哪儿一坐全家都绕着走,个个陪着小心说话,还象家的样子?老头子晚上就打电话,千万劝小晟跟赵小姐谈。” 方池宗斥道:“你以为小晟是谁,人家都抢着跟他谈?没注意这两个女孩子怎么称呼我俩——‘叔叔’‘阿姨’,这是保持距离的意思,哪象周小容第一次上门就‘伯父伯母’喊个不停?还是有区别的!” “反正要提醒小晟,你不打我打!”肖兰生气了,说着抢过手机就拨号,不想里面忙音,隔了会儿再打还是忙音。 任树红劝道:“闹这么事儿,白小姐肯定要打给小晟说明情况,索性明天再说。” 当晚,梅花小区保安的值班簿上写道:傍晚六点四十分,小区发生轻微纠纷,经调解平息,双方情绪正常。 当晚,梅花小区旁边的医院急诊室停放着二十多个担架,所有外科大夫被紧急叫到单位参与救治,紧急手术。奇怪的是明明外力形成的击打伤,所有伤者坚决否认,非坚持不慎摔倒所至。 其中还有位伤者需要看牙科。 经此一役裘大勇元气大伤,在家躺了大半年才养好伤,以后象被阉割的公鸡,成天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那帮朋友也渐渐觉得无聊愈走愈远,以裘大勇为中心的小团伙就这样散了伙。 还有个负面影响是裘大勇最怕方家的人,哪怕远远看一眼都打嗝不止,有时要持续两三天。 驶离小区后开了十多分钟,白翎将车停到路边,默默生了会儿气,终于拿起电话,接通后便说: “方晟,我搞砸了。” “嗯,你是指击倒裘大勇?挺好嘛。” 见他居然持赞成态度,她心情顿时灿烂,笑道:“不单他,还有二十多个。” “几个重伤?轻伤多少?” “全是重伤,一共二十三个。” 方晟在电话里笑了两分多钟,才说:“真有你的!估计我爸妈要被你的飒爽英姿吓死。” 白翎也很郁闷:“我不过送趟海鲜而已,没想招惹谁,可人家欺负到头上,总不能任人宰割吧?下次,大概你爸妈不敢让我进门了……” “没事没事,我会解释的,”方晟还笑个不停,“老实说我也被裘大勇欺负过,当时敢怒不敢言啊,这回帮我出了口恶气,真的很好,回来再加一顿火锅!” 温柔!斯文!白翎脑中又闪过这四个字,连忙柔声道: “其实……我也挺喜欢吃牛排……” “好,那就吃牛排!”方晟心情很好地说,突然觉得这位杀手级女孩很可爱。 进入年终岁末,各种总结会、调研会接锺而来,明年初人代会的筹备工作也提上日程,与此相对应的是人事变动传闻如杂草丛生,貌似空穴来风,乍听又有道理。 镇领导班子都坐不住了,丁书记自然想调离三滩镇,寻个离县城近点的乡镇;牛好文则指望接丁书记的班;按递位顺序,肖远山和纪舟都有希望当镇长;秦副镇长和胡委员则一方面想往县城周边调,一方面想实在不行弄个常务副镇长也不错。 只有方晟稳如泰山。 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他当副镇长才七个月,村镇企业改制虽热火朝天,效果还没出来,没有资本向组织提要求。 眼看镇领导们频频去县城,有时两三天都见不到人,朱正阳发牢骚说跑官跑官,不跑没官,现在镇大院快唱空城计了。 方晟笑道你等着,我再去搅一下。 过了两天方晟带着举报材料和录音笔来到县城,象上次一样直奔韩书记办公室,江秘书自然给予最惠国待遇,没多久就通报进去。 听完方晟的回报,韩书记并不意外。 县镇村三级干部吃干股、享分红,纪委那边也有一大叠举报信,别说在黄海,放眼全国都是普遍现象。然而说归说,象方晟把证据做得这么实的倒很少见。 这小子做什么事都实,改制如此,抓扭亏为盈如此,查干股也是如此。韩书记看方晟的目光中自然带了一丝欣赏。 “小方镇长,你做得很好,当前主流固然要将发展经济放在首位,但也要防范职务腐败滋生和猖獗,而且发现一起狠狠查处一起,决不姑息!”韩书记道,“这些东西先放这儿,县里近期会组织核实和处理,回去后要一如既往认真工作,在查处结论出来前保守秘密。” “韩书记,我明白,”方晟恭恭敬敬地说,“三滩镇领导班子主流是好的,改制工作在同志们的配合下推进顺利,各项经济指标稳步增长。” 韩书记何尝不知方晟不想连锅端,保持镇领导班子相对稳定的想法,政治博弈就应当以和字为核心,不以彻底打倒对方为目的。遂满意地说:“小方镇长成熟了!” 纪委效率很高,十多天后纪委凡书记亲自带人到三滩镇,宣布对牛好文实施双规! 这一消息宛如威力巨大的炸弹,将黄海官场震得山崩地裂! 谈到吃干股,县里相对好些,乡镇一级干部要排队审问,说个个都有恐怕会冤枉少数好人;说半数吃过恐怕只少不多。究其原因干股原本就是村镇企业发展中产生的潜规则,大家都收,如果你不收,那就是不跟领导保持一致;有的情况下少数干部为便于开展工作,明明不想收也要硬着头皮收,这样才好像坐到一条船上。 县里突然搞这个动作,又在敏感的人代会筹备期,韩书记到底意欲何为?干股调查会不会全面铺开,力度有多大,要查处多少干部?大家都惶惶不安。 牛好文被双规,最害怕的就是丁书记等三滩镇领导班子。纪委能将牛好文收的干股总数、历年分红金额查得一清二楚,难道查不到其他人?如果查了,到底掌握多少情况?为何没处理自己? 谁导演的这出戏? 丁书记等很快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方晟。众所周知方晟是拒绝接受干股的,朱正阳也是,而前阵子牛好文给两人制造了不少麻烦,甚至差点把朱正阳调离三滩镇。这些明争暗斗尽管双方没透露细节,凭丁书记在官场的人脉也能查个八九不离十。 方晟采取定向爆破搞掉了牛好文,不过干股上的小辫子都拽在他手里,什么时候看谁不爽,大概就会拿出来搞事吧? 丁书记等人调出三滩镇的愿望更强烈了! 第33章 墙内开花 牛好文双规后,黄海官场余波震荡。 从县城到乡镇,一二把手的位置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平时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旦产生空缺不知多少人暗中打主意,而且引发连锁反应。 三滩镇是偏远且落后地区,没人愿意平调,但陈建冬说得不错,黄海各乡镇有一百多个副镇长,哪个不想拨正?副科到正科看似一小步,实质含金量大不相同,虽说三滩镇偏点穷点,先解决级别以后再设法调嘛。 县里没有立即做出决定,牛好文双规第二天,组织部黄副部长给丁书记和肖远山打了电话,要求肖远山暂代镇长一职。 就六个字“暂借镇长一职”,黄秋惜言如金,不肯多说一个字。肖远山恨得直咬牙,骂这些组织干部故弄玄虚。但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跟纪舟山相比,至少自己在起跑线上又向前挪了一点点。 就在县里人事调动波谲云诡、流言四起的节骨眼上,韩书记和童彪联袂来到省城。 能让县一二把手同时离岗出差,必定是非常重要、影响巨大的事。 事实也是如此,此行两人应省发改委要求,专程前来面谈已搁置多年的沿海观光带项目。 从当初县里启动远期规划,到省里立项,几经讨论,几次反复,到现在已有八年,县委书记也换了三茬。每任都照例提交报告,每次都照例被压下,若非省发改委主动提起,韩书记和童彪压根不抱希望。 沿海观光带项目上马对黄海的好处无庸置疑,不论建成后会有多少旅客,发展远景如何,首先这是省级旅游项目,建设资金由省财政出大头,地方只需出配套资金,况且这部分钱表面上从地方财政出,但黄海是穷县,总盘子就那么大,最终省财政还得通过种种渠道暗中补贴。 这块蛋糕有多大?一期工程投入起码五十个亿,二期又是五十亿,三期工程准备在离海岸线五十海里处建一座人工岛,预计投入八十亿! 一百八十亿总投资! 深沉如韩书记乍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得夜里久久睡不着,第二天早上四点多钟就起床,五点准时会合童彪后出发,要赶在发改委领导上班时拜见。 昨天发改委办公室通知说曹副主任出面谈话,不料上午临时有会见外宾的安排,遂委托重大项目前期工作办公室施处长接待。韩书记丝毫不觉得被怠慢,省城干部见官大三级,平时县市两级领导进了这些衙门象孙子,别说在处长、科长眼前不值一提,普通办事员都敢随意斥责,韩书记在黄海是土皇帝,到这里立马变成韩子学,挨了骂还得赔着笑,唯恐得罪那帮大爷。 施处长只接待了五分钟,言简意赅转述了相关领导三点指示,要求黄海做好配合工作,保证沿海观光带项目顺利实施: 一、该项目是省领导从全省经济建设高度出发,作出的重大决定,它不仅是旅游项目,更是全面推动经济落后地区发展、打造沿海特色经济带的前瞻性举措。 二、该项目以省财政投资为主,黄海县负责落实配套资金,重点围绕森林公园做文章;同时大力吸引社会资金促进商业开发,在保证市场秩序和公平竞争的前提下加快私营化进程。 三、为保证项目资金合理科学运用,发改委和财政厅委托省怡冠投资公司负责资金的管理、划拨、运用和后期监督。 听到第三点韩书记和童彪心里凉了半截。 穷人家难当啊,县财政捉襟见肘,处处需要用钱,处处又没钱,财政局连续三任局长都是瘦子,有人打趣说因为发愁的。 来省城路上童彪兴致勃勃要挪一点放到教育上,挪一点放到医疗上,挪一点放到社保上,还有环城公路要修葺,城区亮化工程还有资金缺口等等。当时韩书记心情很好,手一挥说几十亿资金挪十个亿没问题,只要用于黄海建设,没揣进自家口袋,哪个来查都不怕! 谁想省里棋高一着,资金根本不从财政渠道走,换而言之不给各级地方揩油、挪用的机会! 两人兴致没了大半,很勉强地代表黄海县委说了几句,无非是决不辜负省里的期望,服从大局安排,克服困难多方筹措资金,立足规划精心打磨,把森林公园打造成沿海观光带上的明珠。 施处长还要开会,勉励一番后匆匆握手道别,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下,问: “黄海县有位小方镇长?” 韩书记与童彪对视一眼,连忙道:“他叫方晟,三滩镇副镇长,森林公园主要位于这个镇的行政范畴。” 施处长点点头,意味深长道:“上次姜主任陪省领导在海边考察时正好遇到小方镇长,都对他印象不错。”说完便转身离开。 韩书记又与童彪深深对视一眼。施处长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俩需要仔细回味: 首先发改委突然启动沿海观光带项目并非临时起意,原来之前姜主任已经秘密进行过考察; 其次考察主角是省领导,姜主任只是陪同; 再次领导们在海边巧遇方晟——这小子运气简直好得出奇,这都能巧遇!而韩书记深知方晟的风格,只要给他说话的机会,必定能取得对方好感,因为方晟熟悉所有经济数据,又擅长梳理分析,从宏观到微观都讲得头头是道,在基层干部中确实出类拔萃; 最后既然“都对他印象不错”,自然包括姜主任以及省领导,这一点太可怕了!韩书记明白官场里的门道,象发改委这样位高权重的部门,普通副省长到基层视察,姜主任往往“抽不出时间”,能惊动他亲自陪同者,放眼全省大概不超过五个人!重量级人物记得黄海有个小方镇长,并有意无意放出风来,其用意不明而喻。 韩书记和童彪在官场跌打滚爬几十年,尤其童彪是从省劳动厅空降的,若看不懂其中的含意,以后别在官场混了。 回黄海路上,童彪终于打破沉默:“韩书记,小方镇长如今是墙内开花墙外香,我们很被动啊。” 韩书记颌首道:“当初破格提拔他的时候就有同志反对,说什么晋升红线啊,组织原则啊,我说不拘一格降人材,现在看来思路是对的,只是步伐迈得还不够!” 童彪会意,道:“三滩镇镇长的位置还空着。” 韩书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一家不能一日无主,是得尽快定下来……” 回到黄海,当晚便紧急召开县常委会,十三名常委全部出席。 童彪宣布发改委正式启动沿海观光带项目的决定,并传达相关领导的几点要求,与韩书记和童彪上午的反应一样,当听到第三点时大家都很失望,会议室里嗡嗡声不绝于耳。 童彪敲了敲桌子,沉声道:“省里既然定下来,作为县领导班子就必须带头拥护、坚决执行,而且做到下面同志的思想工作,不得带着情绪对接配合。退一步讲,县里不能用这笔钱也是好事,可以保证每分钱实实在在用到观光带建设上去,钱还留在咱们黄海嘛,对不对?观光带项目一旦建成,将繁荣黄海餐饮、酒店、消费、旅游、服务等一系列行业,从而推动全县经济发展,是功在千秋的百年工程!” “童县长说得对,这种大工程我们不能打小算盘,要大气一点,目光长远一点,把沿海观光项目做成大文章!”常务副县长杭真带头表态。 本来就没有翻盘的可能性,只是有些失落发发牢骚而已,其他常委均附合同意。 等所有人说完,方部长打开笔记本道:“沿海观光带建设重点是森林公园,森林公园主要位于三滩镇,因此必须配齐配足三滩镇领导班子,配合县里做好相关工作。目前镇长一职空缺,当务之急要把人选定下来,着手准备!为此,组织部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向常委会推荐……” 副书记陈冒俊一愣,作为分管组织人事的副书记,方部长居然不事先与他通气,组织纪律性何在?要副书记有何用?当下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打断道:“再急也要充分酝酿,符合选拔干部流程!” 话一出口大家就明白了,原来陈冒俊居然不知道。 方部长平时就不鸟陈冒俊,当然不会看他的脸色,冷静地说:“情况特殊,韩书记、童县长下午刚回来说沿海观光带的事,强调三滩镇领导班子的重要性,要说酝酿,组织部平时就加强对干部的考核考察,不管何里何地作出提名决定,当然都经过充分酝酿;至于流程,这不提交常委会讨论吗?集体研究是否符合流程,陈书记?” 这是公开叫板了! 常委们都知道,韩书记到黄海已有大半年,经过摸索、较劲、磨合、争斗,基本形成三派,而方部长则彻底倒向韩书记。 这会儿韩书记虽然没吱声,想说的话全由方部长说出来了。方部长的意见,就是韩书记的想法。 政协主席肖治雄打圆场:“先说人选吧,组织部提名哪个当三滩镇镇长?” 方部长假装看了下笔记本,一字一顿道:“方晟。” 第34章 镇长之争 此言一出会场大哗! 肖治雄故意道:“是不是上次那个试用期没满就破格提拔副镇长的方晟?” “是的。”方部长简洁地说。 肖治雄又说:“他当副镇长还没满一年吧?” 方部长明知他的意思,却懒得多啰嗦,因为正主儿还没跳出来,又简洁道:“是的。” “这就不好了!”肖治雄表明自己的态度。 方部长眼皮都不抬,不屑应战。确实以组织部长的身份,根本不需要把过气的政协主席放在眼里。 会场里僵了会儿,宣传部戴部长道:“前阵子我们整理过小方镇长的材料,还真是乡镇干部里难得的人材,年轻干部头脑灵活,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由他负责对接、配合沿海观光带项目建设,我认为可行!” 宣传部是韩书记直接分管,与组织部、纪委号称书记三大支柱,关键时候必须跳出来支持,尽管他自己都觉得理由太牵强。此刻主动站出来说话本身就是表明态度,不管是否站得住脚。 以杭真为首的县长系还不清楚童彪的态度,因此集体碱默。 陈冒俊见状干咳一声,道:“关于小方镇长上次的破格提拔,我是赞成的,人家有年龄优势,有能力,有远见,有冲劲,又有大学生村官经历,完全可以放到领导岗位上锻炼嘛。但破格提拔要有度,不能频繁破格,否则‘格’有何用?也不能老在一个干部身上破格,好像只有他能享受特殊待遇,影响广大基层干部的积极性……” 韩书记瞅了陈冒俊一眼,恼怒不已。 陈冒俊是黄海地方势力的核心,加上政协主席肖治雄、常委副县长刘华、专职常委付连天、政法委书记侯宫升,形成强大而顽固的保守势力。最让韩书记头疼的是,陈冒俊行事稳健而谨慎,一般不出手,出手必定占个理儿,然后死缠烂打却令人无计可施。 今天搞突然袭击强行提拔方晟,韩书记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在常委会上明白无误说“省领导打了招呼”吧?传出去将是天大的笑话,这是其一;其二就算追究到省领导,人家只说“小方镇长不错”,没叫你破格提拔呀,违反原则的事当然不能做。 可在宦海沉浮数十年的韩书记明白,有些事只能听不能做,有些事听了就要做,做了还不能说! 这就叫悟性。 陈冒俊继续说:“……小方镇长主持村镇企业改制是有成效的,有成绩我们当然肯定,但其它镇在改制工作方面难道毫无作为?也不是嘛。这次改制大潮中各镇都涌现一批年富力强的好干部,无论哪个放到三滩镇镇长岗位上,都能配合做好沿海观光带建设工作,我想这一点大家该没有意见吧?” 方部长不咸不淡顶了一句:“熟悉情况也需要时间,形势不等人。” 陈冒俊道:“就算外镇干部暂时顶不上,三滩镇现有班子就挑不出人?肖远山和纪舟两位同志都不错!最关键的是,人家达到干部提拔任用条件!方晟破格提拔至今才当了八个月左右副镇长吧,一年都没满!按规定副科级必须在现有岗位上满两年才考虑提拔,这条红线别说在黄海,拿到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适用!今天哪怕十二票支持,我陈冒俊都投反对票,理由就是红线!” 他气势如虹地表明了反对态度。 付连天紧随其后:“陈书记说得对,我支持!” 刘华和侯宫升也分别站到陈冒俊这边,加上之前反对的肖治雄,已有五张反对票。 韩书记则有三大支柱为支撑,稳稳四票。 此时童彪、杭真,还有黄海镇房书记、青云镇庄书记就成了关键势力,倒向哪边就意味着压倒性胜利。 常委会出现这样泾渭分明的对抗局面令人不安。前段时间面对韩书记强势辗压,陈冒俊和童彪为维护自身权力作出一定程度抵制,但通常情况下常委会讨论对事不对人,除了陈冒俊几个铁板一块外,有时凡书记反对方部长,有时杭真支持戴部长,总之本着一切为了工作的前提。 今天是摆开架势大干一场了! 没办法,陈冒俊无法理解韩书记明知冒天下之大不韪,还强行闯关的用意,从他的角度讲无论于公于私,决不能让方晟太得意! 童彪瞥了瞥脸色铁青的韩书记,猜到已势成水火,从维护班子团结出发,他觉得应该多少透点风声,遂道: “我说两句。牛好文双规后三滩镇镇长的位置一直悬着,说明县里十分慎重,有关人选酝酿也始终进行中,这期间方部长跟我交流过,我也跟韩书记交流过,也初步圈定了几位候选人,其中包括小方镇长——红线问题待会儿再说,这会儿先谈能力。不过今天上午到省里回报工作时出现了一点新情况,是关于小方镇长……”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拿起烟盒不慌不忙发了一圈烟,陈冒俊等人频频交换眼色,隐隐猜到方晟背景并不简单。 “省里批准沿海观光带项目是经过充分酝酿和科学论证的,前不久省发改委姜主任专程陪省领导到建设地址考察……” “啊!”举座皆惊,这么大的事黄海县上下竟无人知道? 童彪摇摇头:“省领导怕惊动地方,特意微服私行,考察期间正好遇到小方镇长……” 他又故意停顿,会场里又一阵轻微的惊叹声。 过了会儿杭真问:“省领导和姜主任有没有什么指示?” 童彪道:“省领导不可能主动透露,因此小方镇长应该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否则肯定要向县里报告。” 杭真又问——这会儿陈冒俊等人都变成哑巴,韩书记始终保持沉默,只能由他出面把戏唱下去: “省里也提到小方镇长?” 童彪道:“小方镇长在省里是出了名,但省领导不会干预县一级人事任免,也不可能有任何暗示。我个人认为,沿海观光带项目建设是黄海近十年,不,近二十年规模最大的重点工程,它起点高、标准高、具有前瞻性,作为配合协作的地方镇级组织,关键在于思路契合,只有准确把握大方向才能劲往一处使,齐心协力推动项目进程!这一点,小方镇长足以胜任!” 杭真笑呵呵道:“可是红线问题终究是个障碍,陈书记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同样的话这会儿再重复意义大不相同,一是给陈冒俊等人台阶下,二是常委会记录上毕竟要有合理的解释。 童彪道:“提到红线,我们首先要思考设置红线的出发点。为什么有两年刚性要求?我看主要针对大院里那些混资历、混经历、混级别的人!八点半上班,十二点下班;两点半上班,六点下班,每天做同样的事,说同样的话,开同样的会,年终总结改个日期就能应付过去!对他们来说,红线就是原则,就是高压线!可小方镇长呢,年纪轻轻就敢于向最顽固的村镇企业改制挑战,其中要处理多少矛盾,多少顽疾,多少纠纷,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大家都有体会吧?因此对小方镇长来说,红线算什么问题?红线应该变成绿灯,一路放行!” “说得太好了,我赞成童县长的看法!”杭真道。 紧接着房书记和庄书记都表示支持。 始终没发言的韩书记终于开口,环视全场问:“关于任命方晟同志为三滩镇镇长的提议,还有反对意见吗?” 陈冒俊黑着脸不吱声,其他人见状更不会跳出来,组织部提案居然被记录成全票通过。 会后黄秋部长又跑了趟三滩镇,先正式代表组织部与方晟谈话。方晟震惊不已,当即表示自己资历不够,不足以委以重任,希望组织重新考虑镇长人选。 黄秋暗想为了你常委会两派差点打起来,还在这里故作谦虚,不晓得组织部要为再次破格提拔、一年内从普通公务员到副科再到正科,编多少说辞、写多少报告,还得磨破嘴皮应付来自各方面的愤怒和指责,我们容易吗? 遂正色说:“小方镇长这个态度可不对,组织上破格提拔你并非刻意照顾,而是出于大局考虑,把你放在更重要的岗位施展能力,是压担子,更是组织上的考验,今后既要继续抓好村镇企业改制,又要全力配合沿海观光带项目施工,两手都要硬,两块工作都不能出差错!” 方晟本来就是做个姿态,连忙点头并进行一番正能量表态,表示决不辜负县领导信任,化压力为动力,全力以赴完成既定目标。 紧接着黄秋主持镇党委扩大会,宣布组织部关于方晟同志担任三滩镇镇长的决定。丁书记等人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心里转过两个念头: 一是方晟好狠呐,为了当上镇长不惜耍手段将牛好文拉下马; 二是方晟背景好厉害,一年内两度破格提拔,照这样下去别说镇书记,县书记都不在话下,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一刻起,丁书记决心不惜代价离开三滩镇,不让自己成为方晟进步的挡路石! 只有方晟自己莫名其妙。 他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5章 命中贵人 考公务员在最后一刻奇迹般翻盘,方晟一直怀疑白翎暗中帮忙。后来却发现她似乎并不知情,而且以她的性格做了肯定会承认,不象赵尧尧含蓄到最后。那件事算是个谜吧,生活中留点悬念蛮有意思的。 破格提拔副镇长纯属运气,在一个正确的时间点遇到正确的人,说了正确的话,做了正确的事,仅此而已。 这一次方晟完全摸不清头绪。 韩书记对自己固然欣赏,言语间也有提携帮助的意思,但不至于以这种太过明显且极易犯众怒的方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一个成熟政治家的选择。 坐在办公室接了很多祝贺电话,临近下班时朱正阳笑嘻嘻进来,转述了程庚明听来的小道消息——童彪在常委会上说的那番话,据说之后便一锤定音,顺利通过对方晟的提名。 听完转述,方晟心里的谜团终于解开,笑道:“没想到,真没想到,完全是一次偶遇,那天陪赵尧尧去海边散心途中发生的。” 他没细说相遇的细节,既然外界众说纷纭,索性弄得云雾缭绕,让大家摸不透底细。 保持一点神秘感,对自己更有好处。 朱正阳知趣地没追问,笑道:“怎么说你官运好,泡妞都能遇上贵人。对了,关于镇里要成立沿海观光带建设协调小组,怎么考虑?” 这是当前最敏感最热门的话题,也是镇领导班子研究的机密话题,不过以两人的交情,朱正阳就能很随便地说出来。 方晟猜到他的心意,笑道:“你想进来?” 朱正阳在他面前毫不隐瞒:“改制那一块硬骨头几乎都啃下来了,剩下基本是操作性事务,我觉得协调小组面对的更有挑战,也更容易出政绩——跟你不同,我必须混完整的履历,积累尽可能多的资本。” 方晟点点头:“有你在协调小组,我当然最放心,但改制这边总得有人接手,坚决贯彻既定思路,不能有私心杂念,不能出一点点岔子,否则将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下午我把镇里能用的干部都想了一遍,唉……” 朱正阳沉吟片刻,道:“你觉得楚中林怎样?” 方晟一愣:“怎么,他想来三滩镇?” “中林毕业后和肖翔一起进的财政局,后来借用到金融办,之后转为正式编制,今年已是第七个年头,上个月内部竞岗副科长失利,他有些心灰意冷,想来想去觉得我走的路子不错,哪怕回不了城先混个干部编制,总比平庸一辈子好,他不好意思直接找你,托我问下是否愿意接受——他那边如果主动打报告下基层,领导肯定求之不得,办理相关手续也会很快。” “他的性格颇为沉稳,熟悉金融业务,在金融办多年想必具有一定的经济视野,若愿意来我当然求之不得,”方晟道,“你帮他到人事局活动下,暂时挂社会事务办公室主任的衔,主要工作在改制领导小组这边,怎么样?” 朱正阳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我代中林谢谢你。”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嘛。” 方晟此时很需要帮手,越多越好。 手机响起,白翎打来电话祝贺,朱正阳一听声音便果断闪人。 “上次送海鲜时说下副镇长的事多好,没准多说两句正好错过该死的裘大勇,这下提了镇长,看你回家怎么交待?”白翎笑道,“一瞒再瞒,总不能混到县委书记才正式通知父母吧?” 方晟也很头疼:“意外,非常意外,这事儿有点被动,要不过几天再帮我送趟海鲜,顺带说一下?” “别逗了,估计以后小区大门都进不去,我也没脸再见你家人,唉。”白翎这声叹息倒是真心实意。 方晟心一颤,打岔道:“当了镇长以后进城开会的机会更多,之前欠的两顿火锅一顿牛排可以逐步到位。” 她顿时高兴起来:“说定了,不准反悔!” 看看时间不早,他出了办公室准备去食堂,突然红影一闪,赵尧尧居然开着丰田驶进院子。 方晟苦笑。原来她每次过来还事先通知,至少有二十分钟准备时间,现在关系越亲密,留给他的空间越小,连招呼都不打了。 赵尧尧白天也听到消息,下班没耽搁直奔三滩镇,她要在第一时间和他分享晋升的快乐。 虽然对她来说晋升根本不算什么。 没到饭店,两人就在宿舍里,方晟叫了几个菜,开瓶红酒,再点上两支蜡烛,熄掉灯,另有一番情调。 方晟微笑道:“我俩第一次吃饭就是烛光晚宴。” “4月17日。”赵尧尧说。 “你居然连日期都记得?”他惊讶地说,开玩笑道,“那我第一次吻你呢?” 她羞红了脸,低头道:“10月21日。” 方晟不信,翻开手机查日历——他记得是周六,两人站在一望无垠的旷野中拥抱,周围则是洁白飞舞的蒲公英。后来周一他为朱正阳的事找韩书记,并巧遇白翎。 推算了会儿,果真是10月21日。不由脱口道:“原来你记数字如此精准。” 她摇摇头:“只有关于你的,我才记。” 他情不自禁紧紧搂住她,吻遍了她的额头、耳朵、鼻子和脸,唯有嘴唇始终划为禁区。然后他喂她吃饭,先用筷子喂,接着申请用嘴喂,她忸怩好半天终于答应,谁知才喂第一口便粘在一起,久久未能分开。 这顿晚饭热了冷,冷了再热,热了再冷,直吃到晚上十一点多钟。陪她去快捷酒店的路上,赵尧尧突然说其实从县城开车到三滩镇也不远,不过四十分钟,放到省城已经算很近了,一般乘地铁、坐公交,辗转换车总得一个多小时,两小时以上也为数不少。 不如在三滩镇买套房子,每天开车上下班! 赵尧尧边说边认真朝街道两边打量,似乎选择买房地点。方晟赶紧阻止她这疯狂的想法,说我难道一辈子在三滩镇?放心吧,我很快就会进城,而且是大摇大摆地进城。 到了她房间,方晟又胡搅蛮缠了很久,在他怀里赵尧尧软成一团棉花,颇有任君品尝的意思,可一旦他的手逾越防线又害羞地坚拒,攻防战进行了两三小时才以她沉沉入睡而结束。 第二天上午方晟坐在办公室呵欠连天,朱正阳忍住笑道: “快捷酒店说以后不欢迎赵小姐入住。” 方晟愕然:“为什么?” “每次房间的灯久久不熄,电视也通宵开着,耗电量太大。” “滚你的!”方晟老脸一红,笑骂道。 元旦过后第一周,传闻已久的人事调整终于落地!部委办局调整局级干部三十多人,各镇科级干部调整五十多人,规模和幅度比预料的小了很多。据说常委会意见分歧非常大,讨论过程中多次发生激烈争论,后来韩书记定了调子,凡有争议的一律暂缓,最终才形成各方妥协的调整决议。 丁书记如愿以偿调出三滩镇,到青云镇担任镇长,因为庄书记是县委常委,这个安排也不算太委屈。纪舟调到兴灶镇担任常务副镇长,也勉强能接受,兴灶比三滩的经济体量大得多,常务副镇长实权在握,比副书记来得实在。 但三滩镇新书记人选让人大跌眼镜,所有人事先都没预料到:竟然是黄桐镇原书记耿石涛! 两个月前耿石涛因为土地征用与镇领导班子发生冲突,事情其实微不足道,但耿石涛一是越权过问本该镇长处理的事务,二是表现出毫无顾忌的偏袒,三是根本不听别人的意见,结果镇长联合班子成员集体坐到童彪办公室。 官场规矩是如果班子成员中某一个与书记有矛盾,本着维护一把手威权原则,会把班子成员调离;如果所有班子成员都与书记有矛盾,那么走的只能是书记。 要团结多数,稳定压倒一切嘛。 陈冒俊抓住机会建议耿石涛放到三滩镇,嘴上说得漂亮,三滩镇面临经济大发展和沿海观光带建设双重任务,需要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资深书记压阵。其实谁不知道他就是给方晟添堵:你不是想大干一场吗?弄个惯于书记镇长一肩挑的强势人物过去,看你小子怎么蹦哒! 韩书记自然心知肚明,不过他觉得耿石涛只剩两年多就到科级干部退二线年龄,能蛮横到哪儿去?再则他需要稍作退让换取陈冒俊在其它干部提名方面的支持,因此耿石涛去三滩镇就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气氛中过关。 耿石涛自然满肚子牢骚,本来离县城只有半小时路程,还想趁人事变动或者更近一步,或者到县里人大、政协弄个位置,享几年清福,谁知被一脚踢到最偏最穷的三滩镇吹海风,下面还有个红得发紫的年轻镇长!但方部长警告说黄桐镇的事闹得很大,有人写举报信到省纪委,县里是从保护干部角度出发作出的调整。耿石涛只得表态服从组织安排。 此外三滩镇调入副书记兼纪检书记张丰扬,原海佑镇镇长,那次韩书记突袭检查时正带着一帮镇干部在浴城洗澡按摩,随即被停职待岗,如今安排个位置养老。 调入副镇长侯明——县政法委侯宫升的儿子,有人讽刺说真是内举不避亲,上阵父子兵! 第36章 强势应战 侯宫升出此下策也是迫于无奈。 儿子从小娇生惯养,不求上进,成天与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海吃海喝海玩,好不容易弄个大学文凭,四下奔走分到县审计局,因为工作能力差,与领导同事又处不好关系,在单位很不受待见,饶是侯宫升活动能力强,只暗中助儿子混了个股级审计员。眼看没几年要退二线,侯宫升非常着急,提出让侯明到基层锻炼,顺便解决副科级问题。 陈冒俊在组织原则方面把握得很清楚,坚决反对,甚至“侯明不是当官的料”这种伤人的话都说出来。无奈侯宫升已横下心在退二线再帮儿子一把,遂厚着脸皮找到韩书记。 韩书记正愁攻不破陈冒俊等地方势力坚实的堡垒,没想到机会主动送上门,着着实实拿捏一番,等到侯宫升脱口说出“以后唯韩书记马首是瞻”,才微笑着点点头。 除此之外楚中林也在此次人事变动中悄悄到位,比耿石涛、侯明提前两天报到,方晟利用主持工作机会迅速安排好工作,上报改制领导小组和沿海观光带建设协调小组名单。 侯明报到第二天,方晟主持调整了三位副镇长的分工:肖远山分工不变,同时负责对接风电前期调研和测绘工作;秦副镇长接下方晟原来分管领域,也就是经济镇长;侯明则接替秦副镇长的分工。 新任副镇长通常都负责社会事务、科教文卫,这是官场惯例。象方晟那样上任便分管经济,纯属异数,这也是朱正阳强调他有官运的原因。 然而耿石涛是不甘寂寞的人,上任后第一次镇党委扩大会便放了一炮。 他到三滩镇本身带着怨气,又自恃老资格,除了胡委员年龄比他大一岁勉强称为“老胡”,其他全是小字辈:小方、小张、小肖、小秦、小侯。 方晟和侯明倒也罢了,肖远山等三人则很不舒服,好歹都是四十出头的干部,且不谈职务,叫声“老肖”能把舌头闪了? 事有凑巧,那天上午方晟和朱正阳跑到条子沟一带的护堤林考察地形,耿石涛想查阅一份文件,打电话给朱正阳。偏偏护堤林里信号不好,断断续续打了十几分钟都没说清。耿石涛勃然大怒,当即决定下午召开镇党委扩大会! “党政办主任不管党政,社会事务办主任不管社会事务,组织上设置这些岗位有何用?”耿石涛阴沉着脸说,“本职工作扔到一边,参加这个领导小组,那个协调小组,成天在外面乱跑,象什么话?年轻干部要静下心踏踏实实做事,不能三心二意,脚踩两条船!从明天起两个小组的抽调干部全部返回原岗位,不准兼任!” 侯明趁火打劫:“耿书记说得对,那个楚中林简直把社会事务办当成改制办,一天到晚在办公室里找这个厂长,那个投资商,烦死了!” 张丰扬等人看出耿石涛是敲山震虎,打响夺权第一枪,均打定主意不卷入漩涡,要么抽烟,要么喝茶,一言不发。 方晟上午就料到他会发作,没想到手法竟如此粗暴,就差指着鼻子骂人了,遂打定主意决不退让。 “我反对!”方晟平静地说,“两个小组干部必须坚守岗位,既做好本职工作,也不放松小组事务。” 耿石涛一拍桌子,指着方晟叫道:“你说什么?” 包括记录的朱正阳在内都大吃一惊,呆呆看着两人。方晟却非常镇静,缓缓地说: “耿书记没听清吗?请负责记录的同志复述一下。” 耿石涛又一拍桌子:“复述个屁!你个小镇长敢跟老子叫板?” 方晟道:“噢,那就是听清楚了。”他都没朝对方看一眼,端起茶杯喝茶。 耿石涛被他的冷静激怒了,叫道:“明天起不返回原岗位者,一律按旷工处理,我会拿考勤记录找县纪委,该降职的降职,该开除的开除!” “考勤表在我办公室,”方晟道,“我没同意这件事之前,哪个敢动!” 声音虽不大,却很有力度,在场之人心里均一凛,暗想小方镇长果然是偶尔露峥嵘。 侯明仍不知趣,道:“小方镇长这是什么态度?既然耿书记发了话……” 方晟猛一拍桌子,指着他声色俱厉道:“你也好意思谈考勤!你到三滩镇这几天,喝了几顿酒,上班期间去了几次浴城,哪天在规定时间上下班?这些记录非要我捧到党委会上是不是?” 官大半级压死人,所以耿石涛能冲方晟拍桌子,而方晟能冲侯明拍桌子,被拍的只能忍着,这就是官场生态。 侯明大惊失色,手一抖茶杯里的茶溅了一身,果然不敢吱声。 利用这空隙,耿石涛恢复平静,暗想今天必须把这小子拿下来,否则永无宁日。遂道:“小方同志,你是铁了心跟我这个书记作对?” 方晟正色地说:“今天大家坐在这里开会,而不是吵架,更不是你理解的作对,每个人都有权发言,在意见没取得统一前,不适宜作出决定。” 耿石涛忍住气道:“好,下面请大家发言,小张、老胡、小肖、小秦、小侯……有不同意见尽可以说,民主讨论嘛。” 转了一圈没人说话,耿石涛正待开口,方晟道: “大家都不说,我说!刚才老耿……” 这个称呼一出口所有人都怔住,朱正阳低下头暗笑,心想老耿对小方倒是挺公平,可谓你不敬我一尺,我就不敬你一丈。 耿石涛脸沉得能拧下水,喝了口茶重重将杯子往桌上一摔。 “老耿同志觉得在两个组的抽调干部是脚踏两条船,我个人难以苟同,也不能接受老耿同志给自己脸上抹黑……” 耿石涛耸起眉头:“这话什么意思?” 方晟从笔记本里抽出名单:“镇改制领导小组组长是老耿同志,沿海观光带建设协调小组组长也是老耿同志,那么老耿同志是脚踩两条,不,三条船吗?显然不对嘛……” 朱正阳一手拿笔,一手捂着肚子暗暗狂笑不已。耿石涛没料到方晟使出近似无赖的打法,僵在那儿反应不过来。 多年来耿石涛已习惯了拿大帽子压人,一言不合悍然翻脸,大不了亮出书记头衔硬碰硬,大家越畏惧他越猖狂,今天方晟公然对抗,他竟然想不出回击的招数。 张丰扬等人也对方晟的狡辩目瞪口呆,唯有侯明擅长这个套路,但刚才被方晟当头棒喝失掉底气,也不敢多嘴。 方晟继续说:“两个小组的副组长均由在座各位包括我兼任,要按老耿同志的说法都得退出,那么干脆撤掉小组好了,请县委下编制正式任命如何?” 想到县一级沿海观光带建设协调小组组长是韩书记,耿石涛头皮发麻,暗恨自己一招不慎被方晟抓个正着。 “其实大家都知道,无论领导小组还是协调小组都是临时机构,工作结束就地解散,上级不可能给编制,所以只能抽调年轻干部多挑担子,他们拿一份工资干双份工作,很辛苦很不容易,我们做领导的应该多关心照顾才对,怎能指责他们脚踏两条船呢?老耿同志!” 耿石涛觉得这个称呼相当刺耳,只自己叫人家小方在先,也不好发作。 “再说两个小组名单之前都通过镇党委扩大会通过,最近人事变动后我们又将微调后的名单报县里有关领导、部门备案,是很严肃的事,岂能说变就变?”方晟道。 耿石涛锐气大减但还不罢休:“那也不能影响正常工作!比如我上午找份名单,电话打不通,党政办其他人又不熟悉情况,我就坐在办公室干等!要都这样镇日常工作还怎么开展?” 方晟严肃地说:“老耿同志指出的问题非常重要,如今大家的手机都号称全球通,全球通通全球,可我们三滩镇连护堤林区域信号都没覆盖,正说明沿海观光带配套工作的紧迫性,包括我在内,还有正阳同志要加强协调小组工作,确保基础设施水、电、气、通讯、网络等尽快到位!至于党政办工作,正阳同志要督促办公室人员迅速接手相关工作,做到首问负责制,不能凡事找领导,领导不在家就靠、等、推,实在不行就换人!” 胡委员有个侄女就在党政办,赶紧道:“下午我陪正阳找他们谈谈,必须改进工作作风。” 方晟点点头,扫了一眼其他人道:“还有需要讨论的事项吗?大家都很忙……” 耿石涛又重重把茶杯一顿:“散会!” 方晟面无表情等所有人都站起身,冷不丁道:“我再补充一句,”耿石涛等人自然不可能重新坐下,只得站着听他说,“老耿同志提到考勤问题,值得大家重视,我希望班子成员以身作则,首先从周五下午、周一上午的作息时间抓起。” 当时耿石涛就觉得心口隐隐生疼。 这是明摆着给家住在县城的耿石涛、侯明等人添堵,因为周五下午若没要紧工作,四点左右拼车回城是常态。当然方晟也不会硬拿着考勤表计较这个,但偏偏在会上说出来,就是要让他们心里不舒服。 方晟看清了耿石涛的强势作风,侯明的不学无术,知道选择退让只会遭到无情打压,不如主动应战,让对方被动接招。 要让对手知道自己不好欺负! 第37章 临阵换将 过了两天又发生了一件事,严格地说根本不算事,但在官场就是这样,领导之间关系和谐时一切好商量,一旦上升到原则高度,好商量的事也不好商量。 耿石涛把朱正阳叫到办公室说了两点,一是为尽快熟悉三滩镇情况,每周至少有三天时间到各个村、场以及企业调研,车辆要相对固定,确保做到随叫随用;二是打算把原来在黄桐镇为他开车的司机弄过来。 乡镇配车没有具体标准,一般来说与经济发展状况也就是财力有关,财大气粗者如黄海镇、青云镇,每个镇领导都配有专车,而三滩镇人穷气短,一共只有三辆车,其中一辆还挂在财政所名下。 以前丁书记讲究四平八稳,凡事好商量,用车问题上也很注意,不给班子成员留下独霸一辆车的感觉,譬如每周回城,他总叫肖远山或秦副镇长同车。丁书记做表率,牛好文也照章办事,回城总拉上纪舟或胡委员。 方晟那边反正每周五晚上赵尧尧就开车来了,很少搭车。六个人坐三辆,又宽松又显得团结。 耿石涛要打破原有的默契,一方面在情理之中,毕竟绝大多数镇书记都有专车,再穷不能穷领导嘛;另一方面是给方晟出难题,我书记就要专车,你镇长怎么办?也霸占一辆,让其他五个班子成员挤挤?还是六个人用两辆? 相比之下司机问题更微不足道。 官场里有个说法:领导换岗位、换地方甚至换老婆都不是问题,就是不能换司机。一个善解人意、忠诚老实的司机对领导来说太重要了,有的事领导不好做司机做,有的话领导不便说司机说,有的礼物红包领导必须拒绝,一转手司机代收,这些都很平常。 在司机使用上,不用前任领导司机也是行规,就好像再婚一样,心里总有些疙瘩。因此耿石涛离开黄桐镇后,司机日子很不好过,听说有可能被清退。 按惯例镇级干部调动不带司机,但一般来说司机都不是正式编制,平时在基本生活费的基础上按里程拿补贴,因此打声招呼也非难事。 关键是这个招呼要跟镇长打。 镇长负责费用审批,司机里程补贴也不例外。 耿石涛初来乍到,找个机会随便说一下,方晟本着处好关系的原则不会不同意。可两人第一次党委扩大会就闹翻了,耿石涛拉不下脸,只得通过朱正阳转达。 朱正阳能有什么好话,当然鼓动方晟不答应。 “如果同意黄桐镇专车司机过来,等于默认他享有专车,那你怎么办?其他班子成员怎么办?万一哪天大家都要用车,还不得打起来?” 方晟皱眉:“一共就三辆车,他也好意思开口?年纪大了脸皮越来越厚?” “我怎么对他说‘不’?”朱正阳笑嘻嘻问。 方晟想了想,道:“你告诉他,我的意见是司机班三名同志驾龄长、经验丰富,足以胜任当前需要;至于车辆安排,调研期间可以相对固定,但以后还得由党政办统筹安排。” “他要是发火呢?” “那就提交党委扩大会讨论!” 耿石涛虽然满肚子火,胸口又疼了起来,但还是抑制住情绪——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拿到党委扩大会也是自取其辱,别看目前除了方晟个个对自己貌似尊敬,碰到切身利益哪个会让步?闹翻了又如何,反正班子成员的任命权在县里。司机的事自然没办成。 人代会结束没几天,浩瀚风电黄海沿海风电项目组来到黄海。项目组由集团副总肖萧捷亲自带队,副组长是市场部俞副总和技术部王副总工程师,其他则是法务、市场管理、地质、气象、环保、电力等各方面专家共二十多人。 接洽后项目组兵分两路,俞副总和法务、市场管理方面的人留在县城,洽谈县级层面配套政策、项目贷款以及运营等事项,肖萧捷则率人来到三滩镇,立即开展施工前的准备工作。 按之前的分工,肖远山负责风电对接工作,当下抖擞精神进行接待,当天故意撇开方晟,请耿石涛出席欢迎晚宴。第二天起扔下其它工作全程陪同,还特意拉上擅长喝酒唱歌的侯明参与。 第三天傍晚,肖远山灰溜溜来到方晟办公室,气愤愤道: “那帮兔崽子太难伺候了,我尽心尽力全程跟在屁股后头两天,半句好话没有,反倒要求方镇长您亲自过去,说不想再见到我……这算啥事儿?没地方配合,拆迁、移坟、测量、运输一大摊麻烦,凭那帮兔崽子搞毛啊!” 方晟微微一笑。 出现这样的局面早在他意料之中。肖远山等人毕竟长期在最基层的乡镇,头脑里所谓休闲放松无非是喝酒、唱歌、洗澡,若带点颜色加个异性按摩。浩瀚风电是群什么人?项目组大半是硕士、博士,三分之一有过海外留学经历,而且几乎所有人都到欧美培训、考察观摩过风电项目,人家玩过的东西肖远山都没听说过,能在一起愉快地玩耍吗? 可你们欢迎晚宴不通知我一声,这会儿沟通出问题了才跑过来,算几个意思? 方晟面露为难之色:“不太好办吧肖镇长,我目前主抓改制和观光带两块已忙得天昏地暗,再插手风电好像……” 肖远山暗骂只是请你打个圆场,了解一下对方到底需要什么,又不是真的介入,不过耿石涛身为书记不便过问具体事务,还非得镇长出面。遂勉强笑道:“分工不分家嘛,方镇长负责全面工作,哪项工作不能管?” 方晟顺势道:“说得也是,既然风电项目组来了,就是当前三滩镇的中心工作,必须集中力量抓到位,为上半年配套企业落户打下良好的基础。嗯——这几天观光带测绘、景区农户田亩摸底和基础建设规模评估等工作已到尾声,干脆把正阳充实到你手下,年轻人容易沟通交流嘛。” 屁话,侯明难道不是年轻人?人家照样没给好脸色。肖远山腹诽道,但方晟明摆着作为交换条件,还真没法拒绝,只得干笑道: “正阳同志的工作能力和责任心众所周知,请都请不到,当然举双手欢迎。” 方晟微笑道:“项目组住在哪儿?” “快捷酒店,包了两层,每人一个房间,真他妈的奢侈!” 方晟独自来到快捷酒店,查到肖萧捷的房间后直接敲门,过了会儿房门打开,一个神情倨傲、目光锐利精明的年轻人出现在面前,虽然晚饭后一个人在房间,还穿得很正式,随时准备会客的样子。 “我是三滩镇镇长方晟。” 肖萧捷点点头:“请进。” 房间里很整洁,看不到脏衣服,行李摆放得整整齐齐,桌上笔记本电脑正开着,屏幕上显示着动态气候折线图。 “待会儿项目组要开碰头会,长话短说,”肖萧捷淡淡道,“从明天起不需要肖镇长带一帮人陪同,顶多安排一个人跟着。” “好。” “明天起早饭自理,中午不回镇,请安排盒饭送到指点地点,晚上吃工作餐。” “好。” “明天起取消一切娱乐活动,不喝酒,不唱歌,不去浴城,我们每晚要开碰头会。” “好。” “要有熟悉海边气候、地理和人文情况的人跟我们对接,最好由这个人全程陪同。” “好。” “每三天双方开一次碰头会,周六不休息,我们提碰到的问题和困难,你们负责解决。” “好。” 方晟一连说了五个“好”,眼睛都没眨。肖萧捷反而有些发愣,本以为对方会打官腔、说难度、讨价还价,狐疑地打量方晟一番,摸摸脖子道: “我希望方镇长慎重考虑这些建议,不打折扣地执行。” 方晟道:“我安排镇党委办主任朱正阳同志全程陪同,并负责相关对接工作,他前期参与沿海观光带地质勘探和测绘等工作,又具体负责三滩镇行政事务,完全符合你的要求,碰头会我将会同三名副镇长一起参加,现场会办解决问题。还有事吗?” 肖萧捷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道:“可能我们某些做法好像不通人情,但集团对项目组的工作进度、质量有很严格的要求,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早日完成前期工作。” “我理解,”方晟起身道,“我这就回去安排,再见。” 说完与肖萧捷握手后离开。 回到宿舍直接找到朱正阳说了刚才的事,朱正阳叫道: “不会吧,周六都不肯休息,资本家也没这么黑心!” 方晟笑道:“别错过这次机会,我看出来了,那个姓肖的固然眼高于天,却是做实事的,工作方面一丝不苟相当敬业,这种人往往也喜欢同样类型的,而且乐意主动帮忙,想想看,如果能拉近与他的关系,以集团副总身份随便飘几句话,那些个中下游配套企业还不是忙得乐颠颠的?我当然不会跟你抢,别人想抢沾不上边,能拉多少企业落户全是你的功劳!” 这话既直接又坦率,说到朱正阳心坎里去了,他眼睛发亮,笑道:“我懂了,明天起一定全力以赴!” 第38章 逃避债务 村镇企业改制已进入第二阶段具体实施环节,秦副镇长拉着楚中林找方晟回报相关情况。 经历上次人事变动,秦副镇长算是彻底看破了,更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识。名义上主持村镇企业改制,大的思路和原则完全效仿方晟,具体事务则放手让楚中林去搞,他只起上传下达的作用。 这次回报也是应楚中林的要求,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新情况。 看着笔记本,秦副镇长道:“……三滩拖配的初衷是保牌子、甩包袱,一套人马两个招牌,两套账。具体做法是,单独成立拖拉机配件股份有限公司,三滩拖配拿出原有土地厂房、机器设备和附加设施估值入股,占总股份百分之六十,投资商入股百分之四十;原三滩拖配只保留财务部,承担历史上拖欠的银行贷款,封闭运行,新拖配承担贷款利息,但不履行原三滩拖配其它债务的归还义务。” 三滩拖拉机配件厂是八十年代初为加快农机建设仓促上马的项目,没有市场调研,没有产品定位分析,几个镇领导一合计就到县里找领导立项,然后由三滩镇信用社提供三百万贷款购置设备,草草上马。拖配厂从第一年起就亏损,之后不断加大投入,不断亏损,至去年底累计亏损一千四百万,欠信用社贷款两千七百万,成为三滩镇亏损大户。 所以从重要性和紧迫性上讲,三滩拖拉机配件厂才急须改制,改变当前举步维艰的局面,但是…… “但是明摆用皮包公司承担银行贷款,说白了就是想逃避债务!”方晟不满地说,“哪个缺德鬼想出的花招?” 秦副镇长尴尬一笑:“经了解,两周前耿书记到拖配厂调研,正赶上厂领导班子在讨论改制方案,就出了这个点子……” “胡闹!”方晟道。 “耿书记说黄桐镇好几家村镇企业通过两个招牌两套账的做法,成功甩掉八千多万债务,企业轻装前进取得明显效益,他还说……” 方晟沉着脸道:“别说了!”停顿片刻道,“中林在金融办应该接触过类似情况,你说说。” 楚中林道:“企业通过改制转移、悬空债务,近几年屡有发生,坦率讲如果银行格式合同里没有明确规定,无法通过法律程序维权,也就是说的确存在法律法规和规章制度上的漏洞,目前各大银行正着手完善,但之前贷款合同已是既定事实,不能弥补。” “银行只能吃哑巴亏?”方晟问。 “短期来说银行要承受不良贷款损失和核销压力,长期而言由于地区系统性失信,银行会有针对性地收缩贷款投放,压降贷款规模,企业在发展过程中得不到银行支持,规模扩大受限、资金流转困难,负面影响是缓慢而长久的,”楚中林道,“以黄桐镇为例,去年下半年起各大银行不约而同采取紧缩银根的措施——我怀疑它们内部有个黑名单或违约名单,贷款余额陡降一点九个亿,今年初仍无起色,书记镇长都坐不住了,跑人行,跑金融办,请县领导出面协调,据说还承诺重新认定改制企业债务问题。” 方晟道:“我就说嘛,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明明跟人家借的钱,使个花招就能赖掉不还。” 楚中林笑道:“但三滩拖配的情况与黄桐镇那些企业又有所不同,它是三滩镇信用社的贷款。” “喔——” 方晟立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信用社是地方性金融机构,对县镇两级依赖程度更高,且不象工农中建等国有银行层层叠架到总行,上面没爹没娘,说话也没各大银行硬气,在处理因改制逃避债务方面相对弱势。 “一碗水要端平,”方晟道,“除了信用社,三滩镇只有农行和工行两个储蓄网点,贷款权全部上收到县行,因此发展经济离不开信用社支持,否则把人家搞急了,撤销信用社行不行?到时借点小钱都得跑兴灶镇,吃亏的还是我们,对不对?我不同意以逃避债务为目的的改制方案!” 秦副镇长道:“不过两千七百万债务对一个企业来说负担未免重了点,之前谈过几个投资商,都对庞大的债务望而却步。” “可以跟信用社谈,在明确承认债务前提下采取灵活的措施,比如减息、免息,再比如制定分期偿还协议,打包处置,还有债转股方式,总之拖配厂不能垮,垮掉两败俱伤,只有形成共识大家才能坐到一起谈。” 楚中林正待说话,手机响了,接听完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下午县信用联社分管信贷的副主任到拖配厂讨论改制方案。” “幸好我们已经统一了思想,”方晟道,“秦镇长出面接待一下,表明镇里的态度,也请他们理解我们的苦衷,双方各退一步,确保拖配厂生产经营步入正常轨道。” 两人离开办公室后,方晟陷入沉思。随着村镇企业改制进入深水区,之前认为已经解决的问题逐步暴露,而且又产生了新矛盾,此外还有没预计到的历史遗留问题,都对深化改制进程产生负面影响。如改制前停薪留职干部的补偿问题;职工安置费或经济补偿金无法到位问题;分流人员社会化管理问题;改制后土地房产过户问题;退养、工伤等费用列支和保险问题等等。 有些问题实质涉及到体制本身不完善,不是县镇两级能解决,而到了省市层面却不可能针对某个具体问题作出决策,防止引起面上的不平衡,因此只能一拖再拖,形成历史痼疾。 有什么办法呢?做一级干部考虑一级问题,等自己做到大干部再考虑更宏大的问题吧。方晟暗想。 周四下午,侯明突然领了位体态丰盈、妖娆诱人的少妇来到方晟办公室,介绍说她叫杜雅珍,二十九岁,原在海佑镇社会事务办公室,去年底因感情不合离婚,考虑到社会影响,她想换个工作环境。正好三滩镇这边楚中林主要精力在改制,办事员小冯又请假保胎,急需人手,因此两镇领导商量了一下,在正式调动手续出来前先以借用方式让她到三滩镇来。 丰满离异少妇?方晟不由打量她一眼:淡黄色长发,妖媚多情的杏仁眼,淡桃色腮,胸部动感十足,明明座椅离他办公桌距离不小,她坐那儿胸却堪堪碰到桌沿! 方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头叫中林移交一些工作,具体还得侯镇长多指导。” 侯明笑道:“小杜适应力很强的,对了,小冯原来负责的日常打扫等工作由小杜代劳了。” 小冯是社会事务办公室不在编办事员,还兼领导班子办公室打扫、端茶送水、信件递送等琐事,杜雅珍接手也在情理之中。 侯明和杜雅珍出去后,整个办公室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久久萦绕不散。方晟先想如此妖娆迷人的少妇,会不会跟侯明有一腿才导致离婚,继而调到三滩镇?后来又想到楚中林悄悄说过,最近侯明跟计生办一个叫谈素娟的寡妇暧昧不清,有人亲眼看到两人跑到海边农家乐过宿。 广种广收啊,雅兴真不小!方晟笑着摇摇头。 傍晚胡委员踱过来,吞吞吐吐绕了半天弯子才说明来意:耿石涛想在方塘村搞竞选村长的试点! 胡委员边说边唉声叹气。他比任何人都不愿看到书记镇长闹矛盾,作为负责人事工作的组织委员,与书记走得近些是人之常情,但按规矩所有人事决定必须事先跟镇长沟通。班子团结很好办,有时书记镇长和组织委员坐一块儿,随便聊几句方案就能拍板,拿到党委会通过只是形式。眼下书记镇长势如水火,除开党委会从没一起出现过,一个强势逼人,一个年轻气盛,谁也不让谁,他只得做倒霉的传话筒,心里有苦自知。 “竞选村长?方塘村老邱干得挺好,任期又没到。”方晟不解地说。 意料中的问题,胡委员道:“耿书记认为村委会党务工作、计生工作比邻村明显落后,水利、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力度不足,邱村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么比对老邱不公平,”方晟说,“方塘村情况我是了解的,两年前老邱担任村长后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实事,各项工作比前任取得明显进步,之所以存在耿书记所说的问题,主要是方塘村积弊难返,历史遗留包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人穷志短,拿不出钱投入基础设施建设。不能把责任都推给老邱,要给人家充足的时间嘛。” 胡委员无奈:“这些话我都说过,耿书记说不想再等,需要短期看到效果,还说公开竞选时文凭将是硬杠子……” 邱村长是初中毕业,这是最大的软肋。 其实耿石涛还说过别的话,胡委员不敢如实复述。 耿石涛说,我知道小方在方塘村干了一年大学生村官,那又怎样?他工作过的地方就不能动干部?是不是还要把他住的宿舍列为重要景点?方塘村竞选村长公开公平公正,阳光操作,谁都不准干预选举! 方晟边思考手指边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胡委员坐在对面紧张地等他表态。 第39章 谈婚论嫁 “农村基层选举是大事,一定要谨慎行事,”方晟终于说,“据我所知去年黄海有三个镇搞过试点,后来都偃旗息鼓不了了事,就在于事先没充分预估选举的复杂性,简单地认为只要做到一人一票就能确保三公原则,那种想法不但错,而且错得可怕。” 胡委员也实话实说:“耿书记提出竞选村长时我也很惊讶,老实说我完全没有准备。” 他还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你姓耿的只剩两年多就退二线,还穷腾个什么劲儿?难不成竞选村长成功让你超龄服役?官场别的都缺,就是不缺干部,换了谁地球都照样转! 方晟道:“理论上说得不错,两手都要抓,经济发展是重中之重,基层干部选举制度也要边摸索边前进,但理论归理论,经济发展得快一点,慢一点,哪怕有所退步,都在我们掌控范围内——快则加强调控,慢则采取激励措施,选举不同,一旦失控将引发很多不可测风险,闹大了甚至会……” “我知道。”胡委员同样忧心忡忡。 “目前三滩镇村镇企业改制已进入第二阶段,风电项目前期工作如期展开,风电配套企业落户也提上日程,再过几个月沿海观光带项目即将拉开序幕!三滩镇经济发展正驶入快车道,需要我们做的事很多很多,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搞村长竞选,你说说……” 胡委员为难地说:“该反对的话我都说好几遍了,有几次差点吵起来,可……耿书记似乎下定决心搞……” 方晟又长长深思,然后摇摇头道:“实在要搞只能由他,总之我保留意见。我还奉劝胡委员一句话,准备工作一定要做到位,要制定详实可行的应急预案。” “好,好。”胡委员见他不反对,如释重负。 当晚杜雅珍小心翼翼敲门,说自己带了台全自动洗衣机,可以帮住宿舍的单身汉集中洗衣服。没等方晟反对就将床上、椅子上的衣服袜子一扫而空,顺便还整理好凌乱不堪的桌子。过了会儿朱正阳笑嘻嘻过来,说大家伙都沾镇长的光,否则哪享到此等艳福。方晟没好气道有家室的人小心点,被抓到叫通奸,我们没结婚的则叫谈恋爱,性质不同。朱正阳笑道难怪你只谈恋爱不结婚,原来心机这么深。 方晟捶了他一拳,道:“毕竟是侯明弄来的女人,多少注意点儿,别没吃到羊肉惹一身膻。” “侯明,哼,”朱正阳不屑道,“堂堂政法委书记的儿子,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都什么品味,居然喜欢一个三十七岁的寡妇,比他整整大八岁,真是重口味!” “那个谈素娟长什么模样?我好像没见过。” “肯定见过,正因为太普通你才没留意,这么描述吧,中等个子,微胖,皮肤不算太好,要说迷人可能那双眼睛有一点点吧,其它根本没可圈可点之处,不晓得如何把侯明迷得神魂颠倒。” 方晟笑道:“肯定自有她的妙处,你这个党政办主任失职啊。” “真的失职,这等佳丽早应该查出来呈给镇长大人才对,”朱正阳笑道,“哎今天不行,因为明晚赵尧尧会来查岗,后天轮到白小姐……” “越说越乱!” 方晟又捶他一拳,心里却一动:白翎真的很久没来三滩镇了。 周五晚上赵尧尧果然如期而至,一进宿舍便敏感地问:“谁的香水味?” “喔,帮我们几个单身汉洗衣服的办事员,刚调来不久。” “明天买台洗衣机,不用她洗,”隔了会儿她补充道,“嫌麻烦的话我每周三过来。” “不用不用,下周通知她取消这项服务。”方晟暗想赵尧尧对自己的领地看得真紧。 夜晚她还是住到快捷酒店,也默许两人在一张床上过夜,她则温驯地依偎在他怀里很安逸的样子,全然不知他心里如万千只老鼠挠心。 “你很久没回省城了。”她说。 “感觉做不完的工作,也有懒惰成份,总之,唉……” “下次我陪你一起去。” 方晟知道她很想以正式女朋友的身份见他父母,不由一阵感动。赵尧尧其实最不在意人情世故,也不喜欢与外人打交道,但只要与自己有关,她总会努力改变。 很多外表高傲的女孩子实际上面冷心热,可赵尧尧是心面冷心更冷,从不关心周遭事物,静静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举个例子,宣传部理论科有个同事老婆夜里生养了,赵尧尧听说后只“噢”了一声,根本不问生的男孩女孩;还有个同事说一夜没睡,她就听听而已,也不问哪儿不舒服之类。 每天早上她办公桌上总会有一束玫瑰——陈建冬已坚持一年多了,春夏秋冬从不间断,而她第一反应总是扔到废纸篓里,后来有同事惋惜地说带回家用水养起来能保持一周香气。她听了若有所悟,从此不再扔废纸篓,而是扔到卫生间! 方晟抚摩着她的脸庞:“我爸妈见过你。” “他们也见过白翎。” “纯属巧合。”他苦笑。 “对我和她,你爸妈有什么评价?”她翻身正面朝他,眼睛睁得浑圆,似乎很在意的样子。 “说你有礼貌,带那么贵重的礼物。” “她呢?” “匆匆照了个面,没感觉啊。” 她满意地钻进他怀里,良久幽幽地说:“但愿你没骗我。” 这一刻方晟有点内疚,因为他确实说了假话。 近两个月肖兰与儿子通了几次电话,每次都提到两个女孩,对于白翎,肖兰表示坚决不要,“找不着媳妇也不能找个母老虎”,这是肖兰的原话。 对于赵尧尧,肖兰的心态比较复杂。一方面赵尧尧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相助,使得方池宗转危为安,后来拎着礼盒到医院看望,包括方晟都没注意是什么东西,后来任树红仔细一瞧,竟是冬虫夏草、灵芝和人参,粗略一估起码上万元。肖兰先后两次要儿子专门表示感谢,但方晟在赵尧尧面前始终没提——他了解她的脾气,以两人如今如胶似漆的亲密说了反显得生分,而且她真是不在意钱的人。 另一方面肖兰不喜欢赵尧尧透出的淡漠和高傲,那种天生的冷无法掩饰,也让人不由自主产生距离感。肖兰总觉得一家人就应该亲亲热热聊天,开玩笑,怎能孤僻得浑身散发出凉气呢。 赵尧尧很象高高在上的白天鹅,白皙的皮肤,长长的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即使她礼节性微笑,都好像隔着玻璃,令人无法亲近。 白翎……则象猛虎下山,所有敢靠近她的全部被击倒,而且她具有强烈的侵略性,只要惹恼了她,逃跑和求饶都没用。 “要我说最好的就是小容……”肖兰说。 方晟不耐烦打断道:“她已经结婚了,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她!” 肖兰怔住,好半天才说:“可惜,真可惜……妈以后不提就是,不过妈还是觉得找女朋友就该找小容那样的……” 方晟“啪”把电话挂了。 话不投机,大概也是方晟内心深处不想回家的原因。方池宗传统思想浓,喜欢长子,家里很多事包括分配工作都偏向方华。肖兰虽偏爱方晟,但老是唠叨周小容的种种好处,他非常感冒。 在他看来,赵尧尧一点都不冷,比如这会儿在怀里不是挺乖巧,挺温柔吗?同样白翎也根本不凶,她如同有首歌唱的:对待同志象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象冬天般严寒……不和她长时间相处,哪能知道这些? 温存了好久,赵尧尧突然问:“想过结婚吗?” 今晚她想法挺多,挺复杂,他刮下她的鼻子,笑道:“不想结婚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看我象流氓?” “要是……你爸妈不同意我俩呢?” 方晟心一凛,这倒很有可能,方池宗的脾气犟起来是不认救命之恩的,遂道:“都什么年代了,还封建思想?两人凭户口本、身份证就能办。” 谁知她重点在下一句:“要是我那个家族,还有我妈反对呢?” “老天,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赵尧尧突然紧紧搂着他,道:“答应我,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什么人反对,我们都必须在一起!” “嗯,我发誓!” 她紧闭双眼,眉心里充满说不出的烦恼和痛苦。他颇为心疼,见惯淡定如出尘仙子的她,总为两人的感情患得患失,使他油然生出呵护她一辈子的坚定。 “尧尧,”他试图逗她开心,“你看我俩都谈婚论嫁了,总该让我享受一点点权利吧……” 说着手指慢慢向她凸起的胸部移动。 本以为会象往常一样被挡在禁区线外,不料她脸羞红到耳根,声音低不可闻:“你保证真的只一点点……” 方晟大喜:“真的,我保证……” 这回他没有发誓。 因为这种情况下任何保证都是肥皂泡,何况她其实并不在意一点点到底是多少…… 第40章 龙王庙前 专案组调查工作因为施成娟的死陷入僵局,而职业狙击手的存在则令他们投鼠忌器,连续三周无法判定侦查方向。白翎急得要去抓捕余少宾,邱组长坚决不肯,说那是专案组的底牌,打出去的同时也将自己逼上绝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做。 小顾在服务器上建立的大数据分析模型发挥了作用,经过十几个昼夜的批处理,系统锁定一个嫌疑对象:黄海县御龙房地产公司。 它符合小顾设定的三个值: 1、年均现金流超过一个亿; 2、交易频繁,日均发生额超过二十笔; 3、与双涂、秦丰、风正均有隐秘而持续的账务来往。 大数据处理强大而精确,尽管御龙与秦丰的资金来往从二十多个对公企业账户过渡,又变换多种手法、跨经六家银行,还是被系统敏锐地捕捉到。 御龙房地产公司是什么来头,有何背景?白翎等人明查暗访后感觉到一条大鱼浮现水面! 据知情人透露,御龙是六年前才注册的房地产企业,注册资金两千万,董事长汪宇顺身份神秘,来历不明,好像凭空出现在黄海似的。奇怪的是自打御龙成立后,包揽了县城近百分之六十的黄金地段,非但如此,只要它的工程,拆迁户不敢漫天要价,承包商不敢偷梁换柱,供应商不敢拖欠货款,水电、燃气、消防、安全、通信等等一路绿灯,各大银行则是抢着放按揭贷款,可以说御龙几乎躺着也能赚钱。 御龙下面有物业公司、安保公司,垄断了其开发的所有房产,加之它的店面房有近三分之一用来自营,行业囊括酒店、宾馆、茶楼、咖啡厅、KTV、浴城、网吧等等,每家都生意火爆,可谓财源滚滚。 专案组暗中搜集了御龙五年来所有银行流水,发现它每年现金都呈净流出——五年净流出现金达两个多亿! 这一点太奇怪了。无论它作为房产企业,还是旗下众多自营店,只要开门做生意肯定会流入现金,尤其在用卡并不普及的黄海,以及如网吧、浴城、KTV等行业的特殊性,甚至很多市民买房都带一大包现金,断然不可能出现多达两个亿的现金净流出。打个比方,某理发店一天接待四十位顾客,有的付现金,有的刷卡或充值会员卡,至少会收800元左右现金,一个月现金流入为24000元。如果用现金交水电费、房租、税等各项支出约10000万,那么这个月现金净流入为14000元。 也就是说,企业只要不亏本经营,现金应该呈净流入。 白翎等人直觉是洗钱,不过邱组长却认为方向性判断错误。洗钱的目的是将来历不明的钱合法化,而非变成难以贮藏、说不清来源的现金,好像是洗钱的逆操作。 专案组又研究了御龙历年财务报表,五年来它的营业利润都在六千万左右,当然出于避税需要,最终通过种种会计手法将净利润轧为基本持平或很低的盈利水平。 “五年净赚3个亿,现金净流出2个多亿,一目了然嘛。”老黄笑道。 白翎还没弄明白,皱眉道:“了什么然?两个数字之间有联系吗?” 邱组长也笑道:“现金净流出与利润基本相近,说明利润以现金方式分掉了,对秘密入股或幕后实际操控的股东来说,现金是最安全的。” “那倒是,一笔钱不管绕多少圈,流经多少账户,只要通过银行系统就留有痕迹,”白翎说,“不过这样一来似乎跟我们的调查没多大关系,顶多是家官商勾结的企业而已。” 邱组长摇摇手指:“御龙的问题没这么简单。大家看小顾做的那张柱状图,它的注册资金为两千万,可成立第二年就在县中心闹市区开发商品房,一期投入多少?七千万!再看银行贷款什么时候批下来的?年初申请项目贷款五千万,由于县工行担心存在风险,又联合中行、农行、建行做成银团贷款,再逐级审批,等最终发放贷款时工程已开工三个月了,索性用作二期投入。问题就来了,贷款没批下前,五千万资金缺口怎么解决的?御龙的流水账备注上解释为社会借款。大家想想黄海有哪家企业有实力、有魄力一口气借出五千万?要知道四年前房产市场并不活跃,绝大多数人都不看好房地产能赚钱。” 老黄一拍大腿:“那帮人把洗钱赚来的钱投资御龙,钱再生钱!” 小李也悟出来了:“不错,洗钱本身是把灰色收入合法化,但洗钱好处费还在暗处,那帮人索性秘密投资,参与分红,这样他们本身似乎与钱完全切割,将资金实体化,高明!” “所以御龙就是高速运转的中转站,一方面吸纳、流转庞大的洗钱资金,一方面官商勾结,利用灰色收入并通过幕后人物的权力牟取暴利,”邱组长目光炯炯,“同志们振作起来,下一步主攻目标就是御龙!来,我们具体分一下工……” 领完任务,白翎坐到电脑面前,突然想到三滩镇的方晟:好几周没过去看他了,有两次他到县城开会自己又忙于调查,错失火锅牛排的机会。想必赵尧尧会很好地把握这一契机——那个心机婊既会装温柔又会装酷,真不是靠拳脚能搞定的! 唉,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最终又能得到什么?或许逃避到最后一无所获!白翎心事重重叹了口气。 方塘村支书牛树宝正在方晟办公室回报工作。自打耿石涛当众宣布公开选举村长后,邱村长相当于自动被免职,说话没人听,之前抓的工作全部中止,目前村里暗流汹涌,一些活跃人物频频走家串户,甚至长期在外做生意的老板都闻风而动,似有染指村长一职的意思。 “不是我泼冷水啊,方镇长,”牛树宝忧心忡忡道,“我觉得吧村长这个位置看上去不值钱,对一个村子来说还是挺重要,最好能由镇里经过综合考察委派,搞这个选举……唉,怎么说呢,就怕好端端的戏给唱歪了,找不着调。” 方晟沉住气问:“根据你的观察,如果举行选举,有可能在哪些方面出问题?” 牛树宝啧啧嘴:“从没干过的事,现在哪说得清楚,反正我就是感觉不对劲——怎么说呢,有些踏实做事的,做事有原则性的,村民们八成不喜欢;反而那些油腔滑调、沾公家便宜也派好处给大家的,到时得的票肯定多。对了,我还听说六组何老爹的儿子,在外面做工程那个,过两天开车回来,据何老爹吹嘘儿子装了一后备箱红中华,凡投他的票现场发一包。要真那样,岂不是买票?” “镇里会派监督员守在投票现场,发现此类现象投票一概作废。” “这是人家亲口承认,要是不说呢?要是投票后把香烟送到家里呢?”牛树宝道,“何雄发香烟,难保别的老板不发洗发水、方便面、购物卡,只要不直接发钞票,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方晟也意识到情况严重性,想了会儿问:“你说的这些向耿书记回报了没有?” “说了,他根本听不进去,手一舞说要相信村民们的觉悟,就这句话把我打发了。” “这样,你回去再把相关情况摸清楚,越细越好,同时召集村干部开会,表明镇里三公原则和态度,要求村民珍惜手里的选票,把合适的人选到合适的岗位,不然对大家,对方塘村都不好。有新情况及时联系!” “只能这样了。”牛树宝一步三叹地离开办公室。 方晟定定出了会儿神,正待埋头继续处理文件,手机响了,里面传来朱正阳急促的声音: “快过来,大事不好!花溪村村民把浩瀚风电专家组包围起来,场面有可能失控!” 方晟脑子轰一声,边起身边问:“有多少人?在哪个地点?发生什么事?” “专家组准备在龙王庙前一百二十米远的地方放置一座支架,花溪村村民认为破了龙王庙的风水,坚决不让,双方说崩了,这会儿三十多个村民把专家们围在中间,非要讨个说法!” 方晟急得直跺脚:“别急于下结论,等回来慢慢研究嘛!干嘛要在现场跟老百姓争论?” “我是准备和稀泥,肖总不肯,说跟县领导谈好了,凡浩瀚风电选中的地点都可以用,然后说了一大堆技术数据,总之必须放置在龙王庙前面。” “嗨!”方晟额头全是汗,匆匆找了辆车后道,“尽量稳住,我马上到。” 司机发动车子,方晟突然说:“等等!让我考虑两分钟……” 两分钟后他打电话给正好在办公室整理材料的楚中林,吩咐几句后才赶往龙王庙。 位于花溪村村南的龙王庙建于民国初年,庙墙上还留有当年交战时的弹孔,整座庙全是坚实耐用的原木铆榫而成,没用一颗铁钉,矗立在海边风吹雨打几十年,除了外墙漆剥落外竟丝毫无损,不由得不佩服当年工匠的敬业和工程质量。 肖萧捷满脸倨傲站在中间,似乎不相信身边愤怒得红眼的村民真会挥舞锄头冲上来! 第41章 不可不信 肖萧捷不信,但方晟信! 对于常年在海边讨生活,生死富贵都由神秘莫测的大海掌控的村民来说,海龙王既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天神,又是赖以生存、保佑他们世世代代平安的信仰。 整个三滩镇,只要家里有渔船或有出海的渔民,生下孩子后第一件事就是抱到龙王庙寄名;若到远海捕鱼,出海前必定要备足生牲果蔬到庙里上香跪拜;每逢龙王生日,则是三滩镇最热闹的盛典,四面八方渔民都赶到庙里三叩九拜,更有虔诚者要围着龙王庙一步一跪,转九圈才结束。 十年前龙王庙已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但由于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加之镇里拿不出资金进一步修葺,龙王庙的影响力仅限于三滩镇一带。前段时间方晟经过考察,准备借沿海观光带的春风,将它作为一个景点。 不单花溪村村民,方晟也觉得在龙王庙前面竖个风电架非常不伦不类,风水之说固然不科学,但一是两者凑一块儿很不协调,二是风电架运行时有嘈音,而且存在一定辐射,庙里和尚的居住环境受到影响,三是龙王庙的特殊性决定了它无法整体搬迁。 退一步得了,那么大空地哪儿不能竖风电架,非跟村民们较劲? 真把这些村民惹急了,别说一个肖萧捷,就是把整个专家组都灭掉也不在话下! 他们不懂法律,不懂民法刑法,只知道破了龙王庙的风水就是谋财害命,想让三滩镇渔民永世得不到安宁! 方晟边腹诽边满脸堆笑排开村民,来到肖萧捷旁边,道:“专家组意见是必须要放那边?” 肖萧捷一脸淡定:“我们不是随随便便作出决定,而是综合电网布局、电力传输、机架间距和十多项技术参数,得出的最经济最科学的结论,因此不是你想象的挪个地点就万事大吉,那意味着我们前几天工作量全部白废。” 方晟敏锐地捕捉到最有价值的信息:“地质情况如何?做过勘探没有?” “没来得及,刚把设备调过来,这些人就围上前闹事,”肖萧捷不耐烦说,“你得尽快说服他们,不能影响专家组工作,我们每天都有工作量和工作进度要求的。” 方晟已心中有底,笑着说:“双方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他来到村民中间,大声道,“我是三滩镇镇长方晟,给大家伙儿说件事!专家组这会儿搞地质勘探,跟前阵子沿海风光带差不多,无非打个眼,钻个孔,事后会把土填回去,压得结结实实,不会影响风水!” 有村民叫道:“不对,方镇长在哄咱们,刚才他们明明说要在庙前竖架子,这事儿决不答应!” “绝不答应!”村民们又鼓噪起来。 方晟脸一沉,喝道:“是听你说,还是听我说?是你说话算数,还是我这个镇长说话算数?!” 见他摆出官威,村民们均讪讪不敢吱声。 方晟又说:“眼下要做的事就是钻孔勘探,至于能不能竖架子,镇是是否同意竖架子,那是后一步的事儿。大家要相信正府,相信我方晟,不管最终采取什么方案,都会让大家满意,中不中?” 村民们异口同声叫道:“中!” 肖萧捷在一旁暗自好笑,也不得不佩服方晟应付这种场面很有技巧,把一件事分成几个步骤,慢慢化解村民们的怨气。 当下不再废话,指挥操作工将机器开到指定地点,钻孔取样,按不同深度土壤分装后交给检测专家。 现场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突然两百米外靠河边有村民惊慌地叫道:“血!血!河里有血!” 方晟和肖萧捷等人以及村民们都跑到河边,只见河水一片血红,源源不断从上流过来,颜色浓郁得令人恐慌。 “怎么回事?”肖萧捷沉声道,“我可以保证施工没有伤到人。” 有村民嚷道:“钻孔钻到龙身了,这是海龙王的血!” “一定是,”村民们恍然大悟,“一定是,海龙王被钻出血了,这是不祥之兆!” “不准钻孔!快停下,快停下!”有着急的村民纷纷跑到机器那边拦阻,操作工们也吓傻了,停下操作不知所措。 方晟皱眉轻声道:“我认为是迷信,不过……” 肖萧捷心里也有点发怵,看着满眼鲜红,还有群情激愤的村民,沉吟片刻道:“难以理解的怪事,之前从没遇到过……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我们重新考虑布架地点?” 随着机器停止操作,鲜红的河面慢慢变淡,村民们均舒了口气,说“不流血了”、“真灵”、“刚才真吓人”等等。 方晟摇摇头:“有点邪门,待会儿我得组织村干部通过广播宣传科学,破除迷信,防止村民们传播谣言。” 肖萧捷豁然一惊:“对对对,事情到此为止,决不能扩大!” 施工过程中惊了龙脉,把龙身打出血来,传出去对浩瀚风电将产生很恶劣的影响。须知搞建筑工程的,其实内心深处都很相信风水之说,也隐隐觉得世间真有龙脉,平时施工会非常注意避免,否则一是争夺订单时会被同行拿来耻笑,二来心里也会觉得怪怪的。 “当然,这也是控制舆情的一部分嘛。” 方晟匆匆道别,紧急通知花溪村全体干部开会,声色俱厉要求实行包组到户,挨家做好思想工作,将河水泛红解释为钻孔后引起土壤中矿物质松动,落到水里分解反应为红色所至。他强调全村要统一口径,严禁继续搞迷信活动,若有敬香、祭拜等行为只能到庙里,不得沿河、在钻孔等露天进行,否则严厉追究村干部责任! 部署完一系列工作后回到镇里,朱正阳已坐在办公室等了好久,说肖萧捷迅速撤出龙王庙区域,风电支架改为西南方向布局,最近的一个离龙王庙至少两公里远。 “这就好,毕竟只是前期勘探,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方案。”方晟道。 朱正阳却不想放过他,笑嘻嘻道:“老实交待,是不是你耍的手脚?这事太怪异了。” 方晟一本正经道:“风水学博大精深,确实值得研究。” “得了吧,我仔细看过,河水虽红得碜人,却一点腥味都没有。” 方晟终于绷不住,笑道:“好吧,回头有空联系一下中林,把染料店的账结一下,估计用了不少红色染料呢。” “果然如此!”朱正阳哈哈大笑。 动身去现场前,方晟临时想出了条计策,吩咐楚中林到染料店买了几大袋红色染料,驱车到龙王庙上游等待。当听到机器轰鸣声,就开始往河水倾倒染料,造成河水鲜红的迹象,自然机器停工后上游也不再倾倒。这条河通往大海,水流湍急,没多会儿红色便被冲淡,即便那些专家想采集水样分析也来不及。 方晟权衡过利弊。 龙王庙在三滩镇一带太重要,地位太高,在老百姓心目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威望!若庙前竖个风电架真会引发大规模群体事件,而且会很持久,甚至会有人做出激烈举动,如破坏风电架等等。再则龙王庙将成为规划中沿海观光带的重要景点,与风电架产生的收益相比——实则三滩镇并不能从风电发电中取得太多好处,目前又只是前期勘探,无非耽搁专家组的工作进度,以及经济成本略有提高罢了。 不能无原则迁就浩瀚风电。 方晟相信经过这个事件,肖萧捷以后处理与当地老百姓的纠纷时不会那么骄傲,凡事以自我为中心,习惯由地方官员出面打压老百姓。 又是一个周末,赵尧尧因为要修改材料特意打电话说晚点过来,让他先吃晚饭。方晟一想朱正阳明天陪肖萧捷去三滩镇最偏北的落泥滩,不如叫一会儿到附近饭店打打牙祭。走到党政办门口,却听到里面笑语盈盈,朱正阳和杜雅珍正谈笑风生,心里打个大大的问号,转身去了食堂。 上次赵尧尧干脆利落买了台全自动滚筒洗衣机后,杜雅珍自然不好意思晚上去他宿舍,但代洗衣服的话已说出口,其他人照样进行,其中包括朱正阳。加之连续几周朱正阳没回县城,白天奔波不休,晚上却闲得没事。杜雅珍也是单身,便约上几个人搭班子打牌,相处得越来越熟。 方晟忍了忍终究没说。 男女之间的事,若压根没情况大可以乱开玩笑,说得再不堪入耳也无所谓;若真有那回事,或隐隐动了心思,反而不能当面提起,否则就是不给对方面子。 再说乡镇干部在男女关系方面,有时真的必须睁只眼闭只眼,当事人都不认真,你认真干什么? 当晚赵尧尧十一点多钟才到三滩镇,见四下无人,索性不去快捷酒店,钻进方晟宿舍缠绵到半夜才睡。 第二天驱车来到护堤林中段,即夹子沟东面一带游玩,这里有成片的水杉林、银杏林和杨树林,树种丰富,泽被层次分明,非常具有观赏性,赵尧尧琢磨以后有机会在森林里野营。 正玩得高兴,方晟接到白翎的电话。 第42章 密林失踪 不知什么时候,赵尧尧将方晟手机里白翎来电铃声换成刺耳的上课铃,显示的图片则是一只老虎。 这一点倒与肖兰的观点异曲同工。 就在他按下接听键同时,赵尧尧嘀咕道:“别理她,你在陪我。” 却听白翎急促地说:“在三滩镇吗?有个老外在护堤林一带失踪了!赶紧叫几个人协助搜林,我们正在路上,马上到。” “我就在夹子沟,这会儿……”方晟想了想,“今天双休人手有限,等周一才能组织大规模……” “他已失踪三天,估计捱不到周一,”白翎心急火燎说,“能叫多少叫多少,我们这边有五个人,最好多个方向同时搜。” “我试试看。” 方晟立即打电话给朱正阳,让他向肖萧捷请个假,并叫上镇里留守干部以及办事员,还有附近两个村的村干部,匆忙拼凑了三十多人,从九个方向进入护堤林,并约定每半小时联络一次。 方晟劝赵尧尧先回镇,她知道白翎肯定要跟他会合,哪里肯走,非要陪他进林。 “里面很危险,上次就说过进来了有可能出不来,不是吓你,真的。” “那我更要陪你,死也死在一起,”她嘟着嘴说,“除非你想单独和她一块儿。” 方晟摸摸她的脸:“你呀,唉!” 正纠结间,白翎果真独自开车来了! 赵尧尧自然当白翎是空气,白翎自然也对她视而不见,下车就说: “要是找不到他,我们专案组都要挨批评,说不定邱组长还得背处分,所以这件事非常重要!” “老外自己乱跑,与你们何干?”方晟不明白。 白翎深深叹了口气。 一周前省厅发通报给专案组,说有个叫杰姆的加拿大人独自从省城来到黄海。此人背景十分复杂,从小在美国上学,毕业后在华盛顿某智库中心做过几年,又到英国游学,去年才回老家温哥华某晚报谋了个自由摄影记者的职位。他还是知名环保人士,据说几年就秘密加入绿色和平组织。 杰姆去黄海的表面目的是听说省里立项开发沿海观光带旅游,担心自然资源遭到破坏,想实地考察取得第一手资料。 由于他复杂的背景,加之护堤林附近有条国防公路,省厅怀疑他另有企图。正好专案组长驻黄海,考虑到厅里人手紧张,便发通报委托邱组长密切关注杰姆的动向。 邱组长大意了。在他看来杰姆到达黄海后肯定会休整一天,在县里搜集些资料,然后才会去护堤林。专案组最近全天候盯梢御龙,累得人仰马翻,实在不可能专门抽出人手。 谁知杰姆一到黄海立即转车去三滩镇,当天傍晚便一头钻进密密茫茫的护堤林! 专案组第二天搜不到杰姆的信号,还不以为意,等到第三天仍无信号才知道出事了!这时温哥华那家晚报委托驻双江省办事处正式发出公函,请求协助找人。省厅震怒,邱组长被劈头盖脸大骂一通! 往严重了说叫玩忽职守! 杰姆明明没安好心,试图到黄海找事儿,但如果失踪了或者死在护堤林里,公安厅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弄不好会酿成外交风波! 因此专案组只留一个值班,其他五个都过来找人。 运气差的是今天正好是周六,县里也无法立即组织,答应明天能确保一支百来人的搜索队。相比之下方晟还算给力,半小时内就凑了三十多人。 “我们就从这儿走直线由北向南走,西边是朱正阳带的队,东边是几名村干部,地形相对熟悉,但进入林子深处就难说了。”方晟道。 白翎点点头:“走吧!” 三人默不作声往里走了十多分钟,草丛里猛地蹿出一条蛇,赵尧尧吓得尖叫。白翎一把抄起扔到十几米外,不满地说: “胆小就别跟着,多个累赘!” 赵尧尧紧紧咬住嘴唇,拉着方晟的衣角。方晟笑道: “很少有女孩子不怕蛇……” 白翎面色不善道:“按你的意思我是女汉子?” “不是不是。”方晟连忙说,心里却想如果你都不是女汉子,还有哪个有资格称为女汉子? 林子深处根本无路可寻,到处都是杂草、藤蔓和低矮的小树,白翎在最前面探路,努力找到落脚之地,方晟则用树枝四下拍打地面,防止虫蛇从草丛间袭击伤人。三个小时只前进四五公里,赵尧尧累得气喘吁吁,方晟稍好一点,白翎最轻松,还不时扩大搜索范围。 中午找了处干燥树荫歇息,方晟什么都没带,白翎倒早有准备,背的大包里有水和压缩干粮,以及指南针、地图、手电筒等一应俱全。赵尧尧累得吃不下,喝了几口水便娇弱无力倚在方晟肩上,姿势亲密而自然,是情人间特有的默契。 白翎见了一阵心酸,暗想好一个心机婊,这段时间连贴带靠终于得手了!当着我都敢往人家怀里钻,私下不知多放荡!是不是已经上床了?真不要脸! 转念又想:倘若自己有此机会,会不会主动进攻?还是方晟稍有非礼便反手擒拿,压到身下不能动弹半分?让他在无法拒绝的情况接受自己,也蛮有趣的…… 白翎想想都有些脸红,觉得自己也有点不要脸。 方晟偷瞥白翎脸色变幻莫测,颇有些奇怪,但没往深处想,掏出手机联系各个组,大都在短暂休息,没发现任何证明杰姆活动痕迹的线索。还有个好消息是,县公安局临时抽调四十名干警紧急从乡镇赶过来,预计下午三点左右能投入搜索。 就算今天没戏,再挺一夜等明天大部队进驻肯定没问题。 休整半小时继续前进,步伐比刚才快了许多。赵尧尧在最后只顾往前赶,被藤蔓拌了一跤,方晟赶紧转身扶她,就在同时就听白翎低喝一声: “别动!” 听出话音中的不寻常,方晟扭头一看,只见白翎保持着向前迈步的奇特形状,一只脚跨在前面,另一只脚半屈后蹬,两条手臂也飞扬在半空,全身僵持着,脸上呈现出异常紧张的神色。 “蛇?”赵尧尧轻声猜道。 方晟会意点头,悄悄调整一下身体,形成相对舒服些的姿势,以便坚持更为长久的时间。蛇的耳朵和眼睛均已退化,听觉视觉相当差,只能看到距离非常近的物体,它主要靠皮肤感应来自地面或空气中极细微的振动来判断猎物存在,而且蛇游行的速度很快,能轻易追上仓惶逃跑的人,因此遭遇上毒蛇万动不如一默,以不变应万变。 唯一略感奇怪的是以白翎的身手,为何对一条蛇如此畏惧?上午捉蛇象拎绳子似的,正眼都不看一下就甩出去了。 几秒钟后他便知道了答案! 一个呈倒三角形、狰狞丑陋的蛇头缓缓从她身边冉冉升起,直至腰际附近,人蛇之间相隔仅不到半米。灰褐色的蛇头,竟比她的拳头大两倍,而鼓起的蛇颈部分比她的腿还粗。 这不是普通的毒蛇,而是一条巨蟒! 按蛇头和蛇身大小估计,这条巨蟒起码长四五米,重上百斤。 方晟和赵尧尧均从未在动物园、互联网或书籍中看过这种大小的蟒蛇!据说遇到巨蟒,丛林中强如狮子、老虎等大型猛兽都得退让三舍,它能轻而易见将一头豹子在十分钟内勒死,动物里的大力士——熊瞎子也常常屈服于它的力量,望风而逃。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人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蛇头围着白翎的身体绕来绕去,它似乎有些怀疑眼前的目标,不肯轻易放弃。 时间一点点流逝,它似乎较上了劲,始终盘恒在白翎周围,要考验她的忍耐力和意志力。 白翎经过残酷而严苛的训练,饶是如此僵持这么久额头开始出汗,汗珠沿着脸颊滑至下巴,然后滴落到地上,一滴,两滴,三滴…… 每滴一次,蛇头便剧烈地摇晃一阵子,埋下去寻找目标,显然它对白翎的兴趣越来越大,准备有所动作。 偏偏这时身后地上的赵尧尧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而且伴随轻微的移动。 方晟回头望去,被眼前的状况惊得差点失声叫起来:一条近一米长的灰褐色大蛇正慢慢游向赵尧尧,她摔倒时背倚着树根,此时退无可退,只能惊恐绝望地看着它逼近。 真是前有围堵,后有追兵! 巨蟒敏感地发现这边动静,停止挑逗白翎,一动不动凝神伫听。 大蛇绕过赵尧尧双脚,从双腿间钻过去,直奔她臀部。赵尧尧显然已忍耐到极限,突然如弹簧般弹起来,没命地朝方晟方向飞奔。然而在平地人奔跑的速度哪有蛇快?大蛇也“铮”地弹起,成一条直线扑向赵尧尧! 与此同时白翎手一扬,白光一闪,匕首凌空切断蛇头! 好险,若非白翎果断出手,赵尧尧必定丧命于蛇吻之下。 巨蟒受此声音刺激,“呼”地将头高高抬起,颈部一鼓一鼓急剧张合,在阳光的映射下,棕色身躯闪烁着金属光泽,暗黑色圆环状鳞片宛若地狱中无命的索命环,即将发出致命攻击。 第43章 险象环生 几条是同时,白翎飞身扑上去,右臂勒住它的颈部并向下压。巨蟒猛烈地摇晃头和颈部,希望挣脱箍缚,还不时吐出长达尺许的蛇信,干扰她力量的发挥。她知道只要松手大家全部完蛋,左避右闪咬紧牙关不松劲。这时巨蟒的身子也扭动着上来,想缠卷她手臂和身体,白翎一边灵活地躲避一边用左臂格挡,化解它的一个个招数。 巨蟒明显被激怒了,整个身子在地面上拍打个不停,这才显出它的长度——足有七八米之长! 它的尾巴甩到之处,碎石四溅,草木皆断,方晟右侧一棵三四米的高的树也被拦腰截断,两人赶紧后退了两步。 可白翎没有退路,而且承受沉重的压力,大约六七分钟后支撑不住它的重量,向后滑了半步,巨蟒立即顺势一冲,竟将她扑倒在地! 方晟叫声“不好”,在附近到处找石块,才短短几十秒钟,蟒身已将白翎缠了三圈,她的脸被勒得通红,但右臂还死死卡住它的颈部。 方晟挑巨蟒最肥厚的身段,举起石头狠狠砸下去,它全身一抖,紧接着赵尧尧在后面叫了声“小心!”,蓦地一阵劲风刮来,方晟眼前一黑,腰际间被横里扫过来的尾巴猝然一击,只觉得身体一轻,接着腾云驾雾般飞上半空,最后重重摔到地上,七昏八素之下分不清东南西北。 “蹬蹬蹬”,赵尧尧也抱着块石头冲上去,然后“啊哟”一声,也遭到相同命运。 方晟挣扎着起身又摸了块石头摇摇晃晃上前,战况已发生变化,白翎抓住刚才的空隙争脱出来,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粗木棒压着它的颈,巨蟒身子还在剧烈摆动,将附近碎石杂草拍打得到处乱飞,不过劲道没有刚才那般猛烈。 方晟举起石头要砸,却被白翎制止,说它已近力竭,不能再激起它的暴戾之气。 又僵持了五六分钟,白翎慢慢松开棍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巨蟒。 巨蟒突高高昂起蛇头,吐着鲜红的蛇信打量他们,赵尧尧叫道:“它又要吃人了!” 白翎沉声道:“别被它吓住。” 巨蟒身子扭动了会儿,头一点点低下来,最后掉转身子向密林深处游去。 白翎长长出了口气,身体一歪,软软地瘫倒在地。方晟和赵尧尧连忙过去扶,白翎倒也没客气,顺势栽到方晟怀里,微弱地说:“没,没关系,让我歇会儿,刚才太用……力,虚,虚脱了。” 方晟全身也酸痛不已,但搂着白翎不敢乱动,赵尧尧浑然不在意,认真地对白翎说:“谢谢你。” 赵尧尧何尝不知刚才白翎那一刀救了她,却将自己陷于绝境。 白翎紧闭双眼没说话,一方面懒得搭理赵尧尧,另一方面她很享受方晟怀里的感觉,温暖,坚实,宽厚,还有男人特有汗味儿! 这瞬间白翎才悟出为何之前几次约会都没成功:那些男孩象一个模子出来的,梳得光亮滑顺的头发,方方正正的领带,西装革履,还有淡淡的古龙香水,以及永远凝固在脸上的自信。好像是大都市金领的标配,可她偏偏不喜欢。 为什么从第一次误会起就隐隐想接近方晟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也许因为他的淡定,被误会后冷静地解释,明知被耽误面试也没有气急败坏,包括朱正阳差不多明示自己找人事局打招呼,方晟也没顺竿而上。 也许那些根本不是理由。 有时喜欢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因此她跟赵尧尧一样,明知他在外省有女朋友,还是不断地接触、接近。如今赵尧尧似乎翻身成为他正牌女友了,可白翎还要赖在他怀里。 她瞅准了赵尧尧感谢救命之恩,此刻不得不选择性失明。要说身手好也有独特的优势,方晟和赵尧尧都要感谢救命之恩,这可是天大的恩德,怎么感谢都不过分的,嘿嘿嘿嘿…… 此时方晟只看到白翎脸上流露的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脆弱,再搂着她绵软无力的身体,惊觉她跟赵尧尧同样都是二十多岁、如花似玉的女孩,同样有撒娇的权利,为何他总认为她冲在最前面是理所当然,从未愧疚过? 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用力将她搂得更紧。 白翎敏感地感觉到力量,很奇妙地,身体更软绵绵提不起劲,之前随便能爆发的力量早就荡然无存,只想就这样被他搂着,搂得越紧越好,哪怕融化在他怀里! 小李说得不错,在方晟面前就该自废武功。象这会儿哪有武功可言,就算他耍流氓也只能默默接受……何况这种感觉真的很好,白翎在他身上热气的微熏下快要睡着了。 眨眼过去二十多分钟,赵尧尧重重咳了两声——觉得白翎有些过分,凭她的身手收拾几个壮汉都不在话下,打个蛇却累成这样,至于吗? 她已忘记了救命之恩,只想把白翎从方晟怀里拽起来! “时间不早不能再耽搁,要不你背她?”赵尧尧故意说。 方晟一怔:“呃……” 这时白翎恰到好处醒来,挣扎起身道:“我没事了,速度慢点就行。” 人蟒大战让白翎大伤元气,方晟也折腾得全身乏力,赵尧尧更多是受了惊吓,因此接下来前进速度大打折扣,到傍晚夕阳西下时总共才推进八公里左右。与其它小组联系,考虑到增援警察才投入搜索不久,如果各组贸然返回,既打乱整体拉网结构,又影响士气,不如在林子里过一宿,反正每个组要么有专案组人员,要么有熟悉地形、经验丰富的镇村干部,只要防止引起火灾就行。 这些话都是摆在台面说的,私底下方晟和专案组均有共同的想法:放弃休息连夜搜索,尽管毫无用处,却能给上级领导看到搜索人员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其实谁都知道夜里在林子根本不可能展开行动,但搜索人员需要有这个觉悟,上级领导也需要他们有这个姿态,万一将来出事,对社会、对各方面都有交待。 三人赶到日落前找到合适的露营地点:一个四五米高的小土坡,背后有平坦空旷且干燥的地面,依稀有篝火痕迹,应该是药农或偷猎者留下的,左右两侧长满低矮的荆棘和小树,前面视野开阔,与密林之间有二三十米的缓冲带,这样即使有野兽冲出来也来得及反应。 夜色渐渐暗淡,能见度不过四五米,再有几十分钟可怕的黑暗即将来临。黑暗中的林子是野兽的天堂,毒蛇、隐在暗处不知名野兽都将构成威胁。 白翎用随身携带的防风打火机点燃篝火,三人来来回回收集干柴、树枝和野草,用来抵御漫漫长夜。方晟从灌木丛中拖来一根散发着清香的木柴,白翎研究后认为是一种叫绿檀木的灌木,与紫檀木有点远亲,截下一段扔到篝火里,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赵尧尧在靠近悬崖的地方找到棵结满紫黑色果实的小树,壮着胆子尝了一口,酸中带苦味儿,虽然不算好吃,好歹能充饥,遂将果实全摘下来捧回去,白翎说这可是正宗绿色食品,叫野生西域枣,是紫铃枣的变种之一,从西域传过来的,因水土不服而越长越小,越长越酸,没有经济价值。方晟敬佩地说你好象什么都懂,白翎无所谓道这些都是野外生存常识,知道得越多活下去的概率越大。 吃完寡而无味的枣子和压缩干粮,肚子更闹起了饥荒,借着昏暗的天色,方晟又到周围寻找可以充腹的果实。十多分钟后摘到几颗火红的果子,捧回来招呼大家品尝,白翎劈手夺过去,撕掉外面表皮用舌头舔了舔,随手将它们扔进火堆,说野外生长出的红色果实大都有毒,最简易的证实方法是用舌尖试试,若有麻辣或烈辛味则说明有毒,方晟缩缩脖子没吱声。 天黑之前终于小有斩获,白翎捉到条半米长的乌蛇,分成三截用树枝杈着放在火上烤。乌蛇皮滑爽清脆,比它身上的肉好吃,乌蛇肉质较粗,吃到嘴里总象有渣子。赵尧尧只尝了小半口便皱眉给了方晟,方晟三下五除二吃完,意犹未尽道: “再有点盐就好了。” 白翎笑道:“最好还得加些辣椒,尖头红辣椒,吃到嘴里火辣辣的才够味。” “省城人很少有你这样不怕辣的。”不单潇南市,整个双江省由于地域和风俗习惯因素,口味偏甜偏软,不太接受辛辣味重的菜肴。方晟早就注意到白翎喜欢火锅,喜欢辣,不象省城人。 果然白翎很自然地说:“我出生地不在省城,而是地道北方人。” 既然这样,白翎为什么与赵尧尧很熟悉、相互知根究底的样子?方晟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俩。 赵尧尧不多解释,只淡淡说:“我从小就在省城长大。” 只要触及来历、身世,她俩会高度一致地语气含糊,仿佛刻意掩饰什么,又仿佛害怕什么。 这正是方晟内心深处始终无法释怀,也迟迟不敢与赵尧尧突破最后界限的原因。 很正常的顾虑,谁敢跟来历不明的女孩成家呀? 第44章 篝火夜谈 篝火发出“啪啪啪“的爆裂声,三人均手托下巴看着火苗呆呆出神。火光把赵尧尧的脸映得更加冷艳明亮,把白翎的脸映得娇美动人。 两人都挺好。方晟脑里蓦地闪出念头,随即自责不知天高地厚,眼下一个都搞不定,还敢奢望左搂右抱,若让她俩知道了,赵尧尧想必立即远离自己而去,白翎可没这么客气,肯定两个脆生生耳光外加过顶抱摔! 气氛尴尬,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说什么都好像不合时宜。 白翎手机响了,是邱组长打来的,提醒夜间注意安全,刚才有个组遭到不名野兽偷袭,一名村干部手臂被咬得鲜血淋漓,由于速度太快且视线不好,没看清什么野兽,有可能是狼、野狗,或者是狐狸等等。 “狼?”赵尧尧惊叫道。 方晟嗔怪道:“上午叫你别来,非不信。” 赵尧尧生气地别过脸,不理他。 白翎笑道:“真有狼我也不怕,不是吹牛,只要不是老虎和大狗熊,一对一情况下我都能摆平。” “狼总是集体行动。”方晟说。 “总有率先发动试探性进攻的,只要把它拿下,其它狼不敢轻易攻击,”白翎道,“有次在山区拉练,晚上九点多钟我接到命令转移阵地,正沿着山梁奔跑,突然肩头一沉,好像有人从后面搭住双肩!” “是狼?” 方晟问,赵尧尧也被吸引住,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白翎。 “当然是,那种情况下哪个战友会不打招呼做如此危险的动作?当时不能回头看,否则露出喉咙,狼一口咬住就没命!因此我当机立断抄起它两只爪子向前狠狠一摔,同时感觉右侧有风声,单腿反撩,将从右面偷袭的狼踹出几米开外,这才有空出枪、射击,当场打死四只狼!” 方晟长吁道:“要是不慎被狼吃掉呢?” “执行任务中牺牲,”她淡淡地说,“不可能多透露半个字。” “太,太……”方晟找不到准确表述感受的词,只能一再感叹,然后问,“为何选择这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职业?” “只能这么说,环境决定理念,在特殊的成长氛围里,你接受的教育、耳濡目染的事例、身边伙伴的选择,会对自己人生方向产生微妙影响,有时不是选择问题,而是别无选择,因为你会觉得除了这条路其它都是错的,就是这么简单。” 方晟有所醒悟:“明白了,你是军人家庭。” 白翎没承认也没否认——以她的性格就是默认了。 方晟顺势问赵尧尧:“你是什么家庭?” 赵尧尧沉默良久道:“很平淡,不值一提。” 奇怪的是白翎似有为赵尧尧解围的意思,打岔道:“你父亲也是军人,怎么兄弟俩没一个从军?” “他性格太耿直,说话做事不讲究策略,在部队得罪了很多干部,晋升通道上一直磕磕绊绊,幸亏有两个赏识他的老领导多次打招呼,赶在退伍前弄了个营级,在省城他那脾气更不讨好,因此到现在还是享受科级待遇的办事员,”方晟叹息道,“这些年他也淡了,看破很多东西,叫我们兄弟俩顺其自然,不要为无休止的追求弄得太累。” 白翎大笑:“所以你工作才一年多就提副科,没敢回去说。” “当时他心脏病发作嘛……” “后来又提正科,更不敢说了!” “唉……” 这也是方晟的心病,总是顾虑太多,结果局面越来越麻烦。正如他处理与赵尧尧和白翎的感情,越拖越复杂。 “不过总觉得你毕业后的选择有问题,”白翎率直地说,“如果不想踏入官场,很本分地过一辈子,不跟周小容走是对的;可你到黄海后一步步升迁,说到底靠的是韩子学那棵大树,跟到碧海倚仗周厅长有何区别?人家毕竟是厅级,加上岳丈的关系,肯定比韩子学靠得住——要是姓韩的被调走或倒台,你的前途基本到顶,周厅长却是永恒不变的靠山。也就是说,你放弃了稳固前进的晋升通道,还失去初恋情人,目前仍在黄海最偏远的地方煎熬,是不是得不偿失?” 真是刺骨般的诘问,这种话也就白翎说得出口,换其他任何人,方晟都得当场翻脸。 方晟正艰难地准备回答,不料赵尧尧突然说:“你不懂方晟。” “你很懂吗?说来听听!”白翎挑衅地问。 赵尧尧娓娓道:“方晟从办事员到副科再到正科,一方面固然有运气成分,加上韩子学赏识,表面看是很侥幸;可另一方面,如果他没有真材实学,没有精心准备和踏实工作,以及傲人政绩,韩子学凭什么赏识他?又凭什么一再破格提拔?在黄海人们提到方晟,不单是韩子学,还有三滩镇改制,还有振兴紫菜厂扭亏,如果到碧海,恐怕永远活在周厅长的阴影下,对方晟来说,官做得再大也没意义吧?” 知我者尧尧也!方晟暗暗为她的分析而喝彩。 白翎瞠目结舌看着赵尧尧,不得不承认说得很在理,方晟确实是这个性格——表面随和内心实则有些傲气,不愿轻易求人。 转念又想,心机婊果然很深沉,无论方晟做什么都尽力维护,哪怕说得不对也要说,让他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反正不去碧海,心机婊才是最大的受益者,能从联络员转为正牌女友,果然需要有两下子! 果然方晟微笑道:“尧尧说得对,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我真想为老百姓做些实事,哪怕只有很轻微的改变,但毕竟向前进了一小步,每当看到这些我总有发自内心的喜悦。” 尧尧! 两个女孩,一个心直往下沉,一个心砰砰乱跳,各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方晟又说:“去年我还不停地想着回省城,现在好像无所谓了,既因为小容结了婚,之前承诺毫无意义,也因为我已舍不得三滩镇,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努力白费,希望始终盯下去,直到花开蒂落。” 赵尧尧漫声说:“那我上次要在三滩镇买房你还不肯?” 一针刺得白翎心里血淋淋的,暗想好哇,心机婊已准备不顾廉耻地跟人家同居了! 终于按捺不住,笑道:“你在省城有很大很大的房子,何必跑到三滩镇?”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赵尧尧当即脸就沉下来,垂头不说话。 方晟听出白翎似乎在暗示什么,又模模糊糊抓不住关键,道: “通过对国外杂志和沿海经济发达地区房产市场的分析,我觉得双江省房价都处于历史性的价钱低谷,因此只要有钱不妨适当投资房产,借点贷款也无所谓,首选当然是省城,各个市以及县城也行,不过乡镇暂时轮不上,宁租不买。” “为什么?”白翎追问。 “人口流动趋势是农村向城市流动,小城市向大城市流动,三四线城市向一二线城市流动,如同炒股,涨的股票会越涨越高,跌的股票越买越跌。” 白翎眼睛一亮:“倒忘了你学经济出身。我手里也有股票,捂好几年了还是亏,什么时候帮我分析一下,到底按专家说割掉重买,还是继续捂?” “从资金使用效率来说,长时间捂股肯定不对,占用资金,利息啊、周转效益啊都不符合经济学原理,”方晟道,“但问题是你能保证割肉后买的股票赚钱吗?如果继续亏,跟捂着有何区别?这就是资金投向前景的问题,很多散户很遵守专家指导意见,一亏就果断割肉,然后再买,再亏,再割肉,如此恶性循环,最终本金折腾掉大半还感叹运气不好。我说哪里是运气,投资理念出了大问题。” “其实我有不少朋友在投资圈,经常主动透露内幕消息啊什么的,我没时间成天盯着,也没兴趣多介入,白白浪费很多机会,”白翎说,“以后我们精诚合作!” “没问题,”方晟瞟了心事重重一直不说话的赵尧尧,问,“尧尧玩股票吗?” “不感兴趣。”她情绪很糟糕。 都是你惹的祸!方晟责怪地瞪了白翎一眼。 白翎无所谓打个呵欠,道:“没事早点休息,你负责上半夜,我下半夜,及时添柴火,有情况叫大家起来,很简单。” 她主动承揽最辛苦的下半夜,也没让赵尧尧值夜,防止她被吓到时根本叫不出声,无法示警。 大家均无意见,而且白天实在太累,没过会儿两个女孩均沉沉入睡。赵尧尧显然不停地做梦,睫毛扑闪扑闪的;白翎则很习惯,呼吸平稳而悠长。 方晟起初还不时添加柴火,沿着警戒线转来转去,到后来终于无法抵御困意,倚在土坡边打起了瞌睡。 朦胧间似乎有人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由于太累了方晟竟睁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是谁? 他拚命挣扎着醒来,见篝火火势稍减,赶紧抱了一大捆柴火慢慢加上去。隔了会儿白翎也醒过来,语气平淡地说: “换班,你睡吧。” 第45章 不言放弃 梦里方晟还在琢磨:到底是赵尧尧吻了两次?还是白翎吻了两次?还是两个女孩各吻了一次? 但这种事绝对不可以随意求证,弄不好会出大事。 第二天早上三人到附近小河边胡乱抹下脸——两个女孩本来都是素颜为主,青春靓丽,倒不担心妆容尽失后露出真面目,继续向深处前进。上午九点多钟,县城方面用大客车运来一百二十多人,从散兵型悉数投入护堤林。 人多力量大,中午一点多钟邱组长带领的小组传来好消息,在护堤林西南中心地带发现杰姆! 杰姆晕倒在河滩边,前额有伤,嘴唇干裂,面色憔悴不堪,邱组长分析他在林子里迷了路,又找不到水源,身体受到极大损伤,估计今天上午好不容易发现小河,急迫之下失足滑倒,额头撞在鹅卵石上而昏迷。 再看手机记录,原来从第一天进入护堤林起就摔坏了,因此专案组搜不到信号,同样杰姆也没法对外求救。 真相大白,只要人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结果,皆大欢喜! 将杰姆抬出林子后立即送往县医院,参与搜索的各路人马则汇聚到三滩镇休整,韩书记、童县长、政法委侯官居升陪同省厅十处胡副处长上午就赶到镇里督阵,耿石涛等镇领导班子自然全体围在周围。 电视台记者们也及时赶到,得知人已救出且没事时,大本营一片欢腾,韩书记随即接受采访,详细介绍县里如何高度重视,如何精心组织,如何迅速调集人手,如何克服困难拉网式搜索等等。坏事变成好事,灾难变成政绩,本来就是基层干部最拿手的好戏,韩书记在宦海沉浮数十年,怎会错过这种良机? 方晟以镇长身份第一时间深入护堤林,且在半小时内发动附近村干部参与搜救,也是此次报道的闪光点。当然电视台不会忘记强调,正是韩书记慧眼识英材,先后两次破格提拔,才有方晟充分展示自己的平台——做此类报道,电视台驾轻就熟,闭着眼睛都能把新闻稿编出来。 韩书记还发话,今晚在镇食堂举办晚宴为各路搜救队伍庆功,三滩镇负责张罗,费用交县财政报销。消息传出后,原本想离开的全都留下,谁都不愿错过在县领导面前露脸的机会。 方晟等三人回到镇里已是人声鼎沸,赵尧尧不喜交际,更不愿参加无聊的晚宴,倘若单独跟方晟搂在一起腻歪肯定明早才走,但见这种情况,她悄悄打声招呼便开车回城。 方晟本想到会议室——上午成立的临时搜救指挥部,去见下韩书记,顺便回报三滩镇第二阶段改制情况,才走了一半迎面碰到耿石涛。 “小方镇长,等一等。” 最近“小方”改成“小方镇长”,以换取“老耿”变成“耿书记”。方晟停住不解地看着他。 “是这样,上午送增援人员过来时,有辆车不慎压坏了五里沟村民的树苗,好像发生一点纠纷,辛苦你过去调解下,实在不行由镇里掏钱解决。” 韩书记一本正经说,方晟何尝看不出他明明想把自己找发得远远的,最好没时间参加晚宴,遂一口答应,转身找朱正阳要车。不料耿石涛又说: “对了,有部分同志因急事必须先回,镇里车子都安排出去了,所以嘛……” “没事。” 方晟微笑道,回到办公室见白翎百无聊赖地玩手机,道:“陪我出去一趟。” “好。”她一跃而起。 一路疾行来到五里沟,村干部已做好调解工作,见方晟亲自过来反而有些吃惊,搞不懂镇长为何特意处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 方晟也不多说,让白翎回程慢慢开,到镇郊五六公里处找个僻静处停下。 “小心眼的耿石涛,谁看不出怕你抢他的风头,故意打发到五里沟,你就不该答应。”白翎愤愤不平。 方晟只是笑。 “喂,笑什么嘛?” “连你都看得出,韩书记焉会看不出?”他笑道。 “那倒也是。” “如今小方镇长算是韩书记的爱将,姓耿的明目张胆做小动作,明摆着跟韩书记过不去,韩书记肯定会出手整治,所以我必须配合好这出戏,否则不听领导安排工作,责任便在我这边。” “噢,你也挺阴险!”白翎恍然大悟。 “再说了,今晚三滩镇主接待,作为镇长我应该出面,况且我还是第一时间组织、参与搜救的功臣,于情于理,就算韩书记不吱声,其他人也会看不过去,而且最关键的是,新闻报道里要出现大团结的场面,就是新闻里经常出现的镜头慢慢扫过去的画面,缺了我方晟怎么行?”方晟叹息道,“老耿啊老耿,果然老糊涂了。” “那我们这会等什么?” 方晟自信满满道:“等老耿电话,他会要我立即赶回镇参加晚宴!” 晚上六点整,韩书记一行在耿石涛的陪同下步行食堂,二十多桌人站起来鼓掌,韩书记满面春风挥挥手,陪肖萧捷、胡副处长等坐到首席。 浩瀚风电专家组全体是被强拉过来的,之前肖萧捷在县城只逗留了一天,没肯县里组织欢迎宴会就来到三滩镇,韩书记过意不去,今天借这个机会补请。肖萧捷纵然高傲,也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尽管一万个不情愿,还是勉强参加。 食堂里桌子不大,每桌只有十个位置。首席分别是韩书记、童县长、胡副处长、侯宫升、肖萧捷,另外十处有两位副处级侦查员,浩瀚王副总工程师,耿石涛,另外将侯明硬拉过来说是父子齐上阵。 邱组长也是副处级,本来安排在首席,但此次事件由他而起,心中有愧,加之十处已有三人坐在首席,他千般推脱,无奈之下公安局耿规也坐过来作陪。 韩书记原想傍晚抽空跟方晟聊几句,谁知由始至终没见到人,此时见耿石涛压根没安排方晟的座位,心中便有几分数,故意问: “小方镇长呢?” 耿石涛陪笑道:“五里沟那边有点小纠纷,他赶过去处理,大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给小方镇长留个座。” 韩书记虽没明说,侯宫升却一点就透,冲儿子斥责道:“你坐这儿干嘛?还不让给方镇长!” 侯明弄了个大红脸,狼狈不堪地起身离开。 耿石涛也窘了一下,连忙请示道:“人差不多齐了,韩书记讲几句?” 韩书记淡淡道:“小方镇长没来呢,等会儿,不着急。” 童彪也看出不妥,道:“是啊,小方镇长是大功臣,他不来怎行?” 耿石涛心里千万匹草泥马掠过,赶紧打电话给方晟,要求他务必、尽快、立即赶回来参加晚宴,“领导们都在等你一个人”,他强调道,好像因为方晟耽误了整个晚宴。 方晟听罢笑了笑,说“尽量快”,便挂断电话。 白翎发动车子准备上路,方晟却阻止道: “别忙,再等十分钟。” “啊?”她瞪圆双眼,“县领导们真的在等!” 方晟笑道:“这将是老耿有史以来最难捱的十分钟。” 白翎瞬时明白:不管等多久,责任都在耿石涛,跟方晟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相反,去得越晚大家越能看出他被耿石涛欺负、排挤。 “真有你的,”白翎赞道,“不折不扣的心机狗!” 方晟坦然接受:“承蒙夸奖。” 见时间还早,白翎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直截了当问: “你真想跟赵尧尧谈恋爱?” “有问题吗?”方晟反问。 “如果——只是假设别当真,如果她家人反对甚至闹出动静直接影响你的仕途,你也不后悔?” “好像说得很严重……” “也许比你想象得更严重,”她紧紧盯着他,“如果出现那种局面,你怎么办?” 方晟同样盯住她:“其实你更想说的是,如果选择你也会遇到同样问题,对不对?” 白翎脸一红:“不是啦,我的处境好得多,她……真是很特殊的家庭……” 方晟沉思良久,道:“家庭当然很重要,不过在谈恋爱阶段,根本不是我衡量的因素,我从未想过借助于某种势力得到什么,否则如你所说会去碧海,既然不考虑得到,那么更不担心失去!从公务员到副镇长,再到镇长,每一步好像都是白捡来的,因此对我来说,什么打击不能承受?” 然后他仔细讲述了面试那天回方塘村时的狼狈,说:“当时我真的这么想——也许这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以后混得再差都不会比今天更惨!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说呢。” “我听明白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放弃赵尧尧。”白翎酸楚地说。 索性说清楚也好,方晟深吸口气,道:“是的。” “祝福你们。” 白翎虽这么说,心里却决定不轻易放弃。她太了解赵尧尧背后那股能量了,大到方晟无法想象,面对强大的体制世间很多事非人力能挽回,白翎想学习赵尧尧,耐心等待时机! 此时如方晟所料,耿石涛如坐针毡,比晚宴任何人都期待方晟尽早出现,哪怕早一秒都行! 第46章 庆功晚宴 食堂里欢声笑语,除了韩书记坐的首席。 韩书记本身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胡副处长等十处的人由于职业原因,话语不多;肖萧捷则摆出爱理不理的架势,别人搭讪几句才回一句,没多久便冷了场。 浩瀚风电原是省电力公司下辖单位,副厅级编制,肖萧捷是集团排名靠前的副总,基本也是副厅级,脱钩后虽然取消行政级别,但待遇等还是参照原级别执行。就是说肖萧捷地位其实比包括韩书记、胡副处长在内的领导都高,难怪有资格摆谱。 众目睽睽耿石涛到食堂门口张望了十多次,心里将方晟诅咒了上百遍! 等到十一分钟左右,方晟和白翎终于出现,没等耿石涛反应过来,方晟一路小跑来到首席,连连拱手道: “不好意思让各位领导久等了,待会儿我自罚三杯,滴出一滴加罚一杯!” 韩书记难得展颜笑道:“不算晚嘛。” 童县长也说:“赶紧坐,歇会儿。” 这时令人惊诧的场面出现了,从进场起一直摆出付臭脸的肖萧捷突然站起身,恭恭敬敬对白翎说: “你……你也在这儿?来,坐这儿!” 他居然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白翎,旁边王副总工程师识相,赶紧说: “坐这边。” 王副总工程师迅速到邻桌坐下,白翎一皱眉坐到方晟位置上,方晟便坐到王副总工程师位置,正好处于两人中间。 肖萧捷等她坐下,殷勤地拿了瓶红酒为她斟酒,白翎谢拒,道: “晚上要开车,不喝。” “好,好。”肖萧捷难得好脾气地回座。 这期间韩书记来到酒席中央即兴发言,自然是鼓励加表扬加期望,然后晚宴在雷鸣般掌声中正式开始。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大家注意到肖萧捷对其他人都不假辞色,唯独特意下位到白翎身边敬酒,白翎态度对他冷淡,却不时主动跟方晟说话。 这就有点意思了。 胡副处长等几个虽不知道白翎底细,但隐隐听说来头不小,对同从省城来的肖萧捷有矜持的资本。韩书记等人却有些诧异,弄不懂一个专案组成员为何能让眼高于顶的肖萧捷巴结成这样。 偏偏白翎对肖萧捷并不感兴趣,反而与方晟很亲近的样子。 借敬酒机会,韩书记悄声问胡副处长:“白小姐的爱人在哪个单位?” “据我所知还没谈对象。” “噢——” 韩书记意味深长瞅了瞅正在窃窃私语的方晟和白翎,暗想这小子果然有点深不可测! 酒桌文化是官场最精深的文化,方晟虽聊着闲话,却密切关切桌上动态。等耿石涛向领导们敬完酒,方才起身——这是规矩,切不可弄错次序。 先敬韩书记,他端坐不动,但破例一口喝掉——刚才耿石涛敬酒只沾了沾唇边,微笑道: “小方镇长表现不错。” “多谢韩书记亲临指导,今天事太多没来得及回报工作。” “以后机会多的是。”韩书记一挥手道。 再敬童县长同样也爽快干杯,耿石涛坐在对面老脸快挂不住了,刚才他千劝万劝才喝了小半杯。 童县长示意方晟凑上前,压低声道:“白小姐也是省城的?” 方晟点点头。 童县长拍拍他的肩,笑道:“好好干。” 方晟莫名其妙,暗想白翎是省城人与好好干之间有何联系? 殊不知童县长瞬间已自以为正确地完成一系列推理:方晟在省城有靠山,白小姐看来也是大有来头,两人谈恋爱属于强强联合,说明方晟前途不可限量! 接下来依次是侯宫升、胡处长等三人,然后才是肖萧捷——虽然他级别最高,毕竟是企业老总,不属于体制中人,这也是官场规矩。 肖萧捷见他捧着酒杯过来,略一躇蹰,将方晟拉到一边,悄声问: “你跟她很熟?” “嗯……见过几次面,算是朋友吧。” 肖萧捷听了边摸脖子边仔细打量他,方晟不禁摸摸脸,奇道:“怎么了?” 肖萧捷欲言又止,主动与他碰了碰酒杯,一饮而尽,道:“好好珍惜。” 之后方晟逐桌敬酒——按说应该和耿石涛一起,可今晚耿石涛生了一肚子闷气,居然拉着张丰扬和肖远山。方晟暗叹老耿尽出昏招,这样做不是让领导们看出班子不团结吗? 敬至半途碰到朱正阳,一个劲地冲他笑,方晟知道必有缘由,追问原因。朱正阳说赵尧尧真是你的福星,每次陪她到海边玩就撞大运!方晟哑然失笑,暗想果然是这样。 回到座位,见肖萧捷正应付肖远山等人敬酒,忍不住问白翎与肖萧捷之间怎么回事。 白翎古怪一笑:“说还记得我谈过几个男朋友的事?” “啊,三个昏迷,一个歪脖子?” “他就是那个歪脖子……你瞧他的脖子是不是有点歪?” 方晟正喝了口饮料,一听差点喷出去,捂住心口揉了数下才笑道:“难怪他有摸脖子的习惯,原来有严重心理阴影。” “不能怪我,谁叫他不识相。” “现在非常识相,没见他对谁怕成这样。” “哼!只有你不怕我。” 说着她冷不丁冲他妩媚一笑,方晟吓得一哆嗦,酒杯里的酒洒掉大半,暗自嘀咕:不是明确说了跟赵尧尧谈恋爱么? 这一笑,正好被韩书记和童县长都看在眼里,两人不约而同举杯,道:“来,敬小方和小白一杯。” 胡副处长等人也凑趣,纷纷举杯道:“大家一起敬。” 连敬酒的理由都没有,呼啦啦六七个酒杯举起来,白翎心里高兴,自个儿倒了杯白酒,落落大方站起来,方晟无奈也只得陪她站着。 “谢谢各位领导。”白翎一饮而尽。 “好,好,好——” 韩书记等人笑容里很有些尽在不言中的意思,方晟明知他们的想法偏偏不好说明,只得在侯宫升的监督下喝掉杯中酒,然后还要求好事成双喝两杯。方晟正想推托,不料白翎又主动喝了一杯,这下哪个看不出女孩的心意,均想这小子哪来的福气,官场情场双得意! 侯宫升不肯罢休,围绕方晟编题目逗白翎喝酒,白翎则摆出奉陪到底的架势,邱组长在旁边见了担心她被灌醉,赶紧过来打岔,把白翎拉到专案组那桌休息。 耿石涛没参与刚才热闹的场面,远远在村干部酒桌上生闷气,不知不觉多喝了几两,竟有些醉意,肖远山赶紧让人把他搀扶到宿舍。 到最后肖萧捷主动找方晟,悄声说:“祝你成功,不过……小心点儿,她身手很厉害的。”说着不禁摸摸脖子。 方晟感觉肖萧捷虽傲了点,心肠还真不错。 散席时方晟带着镇领导班子陪同县领导及胡副处长等人出去,直接上车回城,接着各路人马均安排好车辆送达目的地。大家好笑的是,晚宴开始前只有镇书记露面,不见镇长;结束时只见镇长,书记却不见了。 回到宿舍,方晟酒意上拥正准备睡觉,无意中看到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方池宗和肖兰打的,连忙回过去,方池宗有些怒气地问: “打了半天不接电话,在哪儿胡闹?” “县领导来了,陪同接待。”方晟解释道。 “把该服务的服务好,别躲在里面蹭吃蹭喝!接待领导是干部的事,你个小办事员掺和什么?” 方晟小心翼翼道:“爸,我现在还真是个小干部……” “算了,啥时候混到副科级再跟我讨论这个,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方华刚添了个大胖小子,哈哈哈哈……” 长子生长孙,怪不得方池宗乐得连打七八个电话,就是要分享其喜悦和激动。 方晟也为爸妈高兴,主动道:“下周我回去看看侄子,对了,我睡的房间平时空也是空着,不如腾出来做儿童房吧。” “不不不,”方池宗一叠声否决,“我们不会同意,方华两口子也不可能那么做,那间房是你落脚的地方,宁可空着。” 咦,态度迥若两人? 从任树红怀孕起,两口子不停在父母面前吹风要儿童房,时间长了肖兰偶尔通电话时飘两句,方晟倒无所谓,一是本来回省城次数很少,二是周小容突然结婚,两年之约化为泡影,已不想到省城工作。再则他也清楚方池宗对方华有点偏心,小时候就这样,早就习惯了。 为何孩子出生了,反而不想要儿童房? 放下电话方晟琢磨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方家改变主意的原因——他自然不知道白翎无意问的一句“那么方晟的房间呢”,竟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正拨号给赵尧尧,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她正好打过来,接通后便说: “县领导们准备喝你和她的喜酒啊。”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半小时前才发生的事,居然已传到赵尧尧耳中,肯定是县里那帮无聊的人扯闲话! 方晟义愤填膺道:“恶意诽谤要负法律责任的,我保留对造谣者诉讼的权利!” “哼,要不是有人阻拦,恐怕她要拉着你化装一对新人到处敬酒了!真不要脸!”看来赵尧尧对现场了如指掌,一向淡然无为的她罕见地愤怒了。 哪个乱嚼舌头!真不怕事大。 “酒桌上的话出了门就不算数,”方晟赶紧转移话题:“正好跟你商量件事,我嫂子今天生了个儿子,你看……” “我陪你回省城!”赵尧尧果然中计,“嗯,明天下班后就去怎么样?赶在她没出院前看望才有意义。” 女孩子心思到底细腻些,方晟深以为然,暗想镇里当前没什么紧急工作,请一天假速去速回还是可以的,遂答应下来。 谁想到这次去省城竟遇到麻烦,而且是轰动全省的大案! 第47章 省级大案 周一傍晚方晟提前赶到县城,会合后立即动身。去省城途中,赵尧尧仍耿耿于怀,指责白翎太过分。 “明知我是你女朋友,当众来那一出什么意思?想破坏你的声誉?” 方晟硬着头皮为白翎辩护:“她没有在基层喝酒的经验,不小心中了圈套,其实人家什么都没说,可又象什么都明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全是套路啊。” “就知道你帮她!”赵尧尧不满地说,“我看她是明知圈套主动往里钻!” 方晟不敢说话。 赵尧尧本来少言寡语,如果方晟不主动开口,她能三四个小时不吱声,但白翎的举动实在令人气愤,使她感觉主权遭到侵犯! “这件事没完!” 她咬着嘴唇说。 快到省城方晟才挖空心思讲了两个笑话,让她情绪有所好转。进城后没去医院,而是拐到省城最大的商业区银鹰广场,挑了几件礼品,结账时方晟一看流水单:3268.8元,不禁咋舌,可她眼睛没眨一下便刷卡付款。 “不用这么贵重,表达心意即可。”方晟觉得过意不去。 她柔声道:“这是我第一次以你女朋友身份见他们,不能缺了礼数。” “他们不会计较物质方面的事……” “礼多人不怪。” 他知道她自觉不如周小容有亲和力,擅长与人交流,很轻松融入对方家庭,只能通过贵重的礼物表达心意。 “其实真不必……”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叹道。 肖兰是临秀区卫生服务站资深医生,任树红理所当然在区妇幼保健院分娩,方晟和赵尧尧匆匆赶到时已是晚上十点钟。 全家人都在病房,个个脸上挂着笑,特别方池宗每隔几分钟就蹲到婴儿床边钟爱地打量宝贝长孙,心里美滋滋的。 进入病房,方晟很正式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赵尧尧。” 赵尧尧上前施礼:“伯父伯母晚上好,大哥大嫂辛苦了,”说着将几个礼盒放到床头柜,“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任树红眼一瞄,又是冬虫夏草、阿胶、燕窝等名贵补品,价值不下于上次,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说太客气。 接着两人又围着孩子看了会儿,赵尧尧往枕头下塞了个红包,说是和方晟一起的。方晟有些愕然,倒忘了这个碴,在省城长辈给刚出生孩子红包也是风俗习惯,他久在黄海反而疏忽了。 方池宗和肖兰的心情有点复杂。 从内心讲,他们希望方晟找个象周小容那样活泼开朗、体贴亲和的女孩,而赵尧尧完全不符合要求——尽管她三次来医院,一次比一次礼貌温和,可气质中天生的冷漠疏远,以及不可靠近的距离感无法掩饰。事实上近两个月肖兰每次与方晟通电话都唠叨这事,没想到他非但不听,反而作为女朋友正式引见。 虽然一万个不满意,可想到白翎——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孩子,方池宗又觉得赵尧尧能勉强接受,至少目前为止没看到她打人。想到白翎浑身透出的战栗杀气,老两口觉得本本分分才是最幸福的。 不过在热情方面,方池宗和肖兰显然兴致不太高。救命恩人是一回事,真嫁到方家当儿媳妇又是一回事,做父母的当然有权表达自己的态度。仅仅不咸不淡应付两句,就将她撇到一边。 赵尧尧是有心理准备的,清楚自己的性格不讨好,幸亏不用跟他们一起住,冷淡就冷淡吧,只要方晟对自己好就行。 方晟却有点不舒服。恼怒父母亲还惦记着周小容,且不满赵尧尧的性格,可女朋友是自己选择,身为父母怎能横加干涉,挑三捡四?象赵尧尧这样高贵气质的美女,别说在黄海,就是在人材济济的省城也鹤立鸡群,何况她是真心喜欢自己,在他最落魄、最孤寂的时候伸出友谊之手。 他忘不了面试那天出意外时,赵尧尧特意追到医院看望; 忘不了赵尧尧为送周小容寄的海鲜,专程开车去三滩镇; 更忘不了周小容突然结婚那晚,他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了几个小时,她跟着实在太累,拦在前面委屈地说“我跑不动了”。 无论如何,他觉得父母应该尊重自己的选择,哪怕是错误的也要笑脸相迎。 因此闲聊了几句,方晟便拉着赵尧尧告辞,并说明早再过来一下,上午就回黄海。肖兰叫他睡到家里,方晟摇头说就住附近宾馆,很方便。 我那间做儿童房吧,真的。临走时方晟对方华说。 方华没说什么,默默将两人送到医院门口,最后悄悄对方晟说,爸妈的脾气你知道,别在意,慢慢来。 方晟笑笑说我当然不在意,我一年才回几次省城? 回到病房,方池宗正跟肖兰讨论赵尧尧,无非还是性子冷,不合适之类。方华委婉地说刚才方晟有点不高兴,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如今赵尧尧已正式成为他的女朋友,你们给她脸色就是给方晟脸色。 方池宗火了,说就算给他脸色怎么了?老子不能对儿子发火不成? 肖兰叹气,你又来了,又来了,坏脾气改不掉!要碰到那位白小姐,看你还发脾气? 提到白翎,方池宗是发自内心的害怕,顿时低下头不说话。 任树红打圆场说明早他俩再过来时都热情一点就是了,瞧这几个礼盒,怕又得好几千。 方华瞪她一眼嘀咕道你就是物质主义。 肖兰看看时间,要回家煨汤,方池宗叮嘱方华夜里注意安全,因为近来偶尔传出有人在医院偷孩子的新闻。方华说准备一台笔记本电脑,通宵打游戏。方池宗点点头,说我和你妈明早六点过来换你。 两人来到停车场,方晟说:“你赶紧回家休息,明天早上八点会合,再看下侄子,我们抽空到鸽巢公园转转,下午回黄海,怎么样?” 鸽巢公园是省城最大、景色最宜人的主题公园,情侣们经常光顾,也是婚纱拍摄的必选地点。 “你住哪儿?” 方晟一指对面的快捷酒店。 赵尧尧低头看脚尖,过了会儿说:“我不回去,也,也住这边吧。” “喔?”方晟心中一喜,笑眯眯看着她。 她脸红了,赶紧说:“两间。” 来到快捷酒店,赵尧尧果然坚持开两个房间,前台小姐很诧异地打量他俩好几眼,非常不解。 孤男寡女,这么晚到快捷酒店开两间房,没毛病吧? 其实赵尧尧只在自己房间洗了个澡,然后便一头钻进方晟房间直到天明。自从放开禁区一点点后,方晟很快将胜利成果扩展到两点,由此增加了很多娱乐项目。 缠绵到夜里一点多,赵尧尧打个呵欠说太困了,明天上午大概玩不动。方晟灵机一动,说我们不玩游乐项目,就做一件事。 什么? 方晟说试下婚纱,试拍几张结婚照。 赵尧尧惊喜地睁大眼,真的? 方晟肯定地点头,赵尧尧悄无声息缠住他的身躯,甜甜蜜蜜献了个吻,接着又是无边春色,若非她最后一刻守住清明,真会彻底沦陷了。 直到凌晨三点,两人才晕沉沉入睡,然而才隔了半小时,手机响起,刚接通就传来方华紧张得崩溃的声音: “快……快……孩子不见了!” “啊!” 方晟翻身而起,手指因颤抖几次穿不上衣服,赵尧尧边忙着穿衣打扮边安慰说别着急,先过去看看。 赶到医院,一位姓陈的民警正在做笔录,还有位民警调阅监控,任树红因情绪失控刚刚打了针安定,沉沉入睡,方华一夜间象衰老二十岁,整个精神也完全垮掉,好半天才断断续续说清夜里的情况: 他一直坐在病房门口躺椅上玩游戏,还特意把婴儿床移到内侧,大概到两点左右,他眼皮直打架,喝咖啡都提不起神,遂跟任树红说闭会儿眼,十分钟后叫我,任树红迷迷糊糊应了声。谁知一睡便是深睡眠状态,哪里睡得过来?任树红则因为分娩时体力消耗太大,也睡得很深。 直到三点十分,方华一个激灵醒过来,直觉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跑到婴儿床边,一看如同坠入万年冰窖: 孩子不见了! 他匆忙叫醒任树红,然后怀着侥幸心理找护士、找值班医院,找医院保安,都确定没见到后,这才绝望地报警。 这时方池宗和肖兰也匆匆起来,见空空如也的婴儿床,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陈民警做完笔录,合上笔记本说那就这样,我们会根据监控调阅情况进一步分析、排查,发协查通报,你们也发动全家到车站等地方找找,大家共同努力吧。 这就完了? 方晟赶紧拦住陈民警,认真地说:“我觉得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求车站、码头等交通关卡加强盘查,防止人贩子转移孩子,然后才考虑排查线索。” 陈民警歪着头打量他,道:“好大的口气,你是哪方神仙?这儿可是省城,你知道有多少交通关卡,每天吞吐量有多大?” “人命关天,警方总得做出努力吧?”方晟说。 “告诉你,这几个月省城已发生十多起婴儿失窃案,要都如你所说闹得满城风雨,怎么维持社会治安,怎么保证民心稳定?”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被人贩子偷了,警方不管?” 陈民警警惕地看看他:“别胡说,恶意造谣要负法律责任的。我只能说警方会尽力而为,至于结果,要有接受最坏可能的准备!” “啊!” 方池宗越听越绝望,捂着心口软软倒地。 第48章 全城通缉 方晟和肖兰连忙将方池宗扶到旁边坐下。 看着陈民警远去的背景,方华体会到什么叫绝望无助。陈民警的话糙理不糙,从近几月新闻报道看,十几起婴儿被窃案都没破获,受害家属至今不时在媒体哭诉、寻求帮助。 难道自己也要加入这个队伍? 方华猛地跳起来,叫道:“快,我们去车站……” 方晟说:“省城有七个大车站,三个火车站,谁知人贩子从哪儿逃?再说还可以找出租车……” “那怎么办?”方华双手抱头痛苦地直揪头发,茫然没了主意。 方晟也觉得棘手,原地转了好几圈,试图在手机通讯录里查找有无在省城公安系统的同学。 这时赵尧尧在旁边轻轻说了两个字:“找她。” 白翎! 她在省厅十处! 方晟眼睛一亮,赶紧拨通白翎手机,没等她开口询问便急急忙忙将遇到的麻烦说了一遍,白翎果断地说: “别着急,守在原地等我电话。” 放下手机,方晟轻舒口气,道:“她好像答应帮忙。” 赵尧尧看着大厅外面,淡淡地说:“我知道。” 方晟有点心虚,画蛇添足道:“她是热心人,基本上有求必应。” “未必。” 那边方池宗脸色煞白,嘴唇发紫,眼见得心脏病又复发了!方晟和肖兰赶紧联系病房和医生,紧急抢救。赵尧尧站在大厅想了想,开始打电话。 过了十分钟左右,白翎打来电话:“省刑警大队马上到,胡处长正联系省厅发协查通报,要求机场、车站、码头等所有关卡加强盘查,特别留意抱刚出生婴儿的旅客,我和小李马上赶到省城。” “太谢谢你了!”方晟激动地说,省厅发协查通报能基本堵住人贩子外逃的可能,只要孩子仍在省城,才有找回的希望。 谈完正事,白翎悠悠问:“她也在医院?”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方晟无奈道:“我们一起过来看望孩子,谁知发生这种事。” 她敏感地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就是让赵尧尧以正式女友身份见家人,心中一阵酸楚,没说什么就挂断了。 五分钟后,四五辆警车呼啸进入区妇幼保健院,刑警队员迅速封锁相关区域,接管监控调阅,有人将方华叫过去重新做笔录,同时夜间值班医生、护士、保安都被分别审讯。 又过了十几分钟,刑警队已初步锁定一个中年妇女,监控显示她在夜里两点四十分左顾右盼进入妇婴区走廊,在任树红病房门口转了几个来回,然后悄悄进去——警方判断她白天已踩过点,知道任树红生养的是男婴。十五秒后,她抱着孩子快速出来,从员工通道直奔住院部后门,绕到垃圾车专用的小门离开。 整个过程非常熟练自如,说明人贩子对医院地形了如指掌,且有丰富的作案经验。 刑警队立即布置人手,紧急调阅人贩子可能窜逃方向线路的监控,并沿街道两侧展开搜索,重点是短租房和小旅馆。 上午八点钟,医院呼啦来了几十家媒体记者,围着刑警们追问案情。刑警队长索性公布了人贩子相貌特征,要求市民协助寻找,对提供有价值线索者给予重奖。 此时任树红从昏睡中醒来,听方晟介绍警方采取的措施,心里稍安。方池宗经过紧急治疗也恢复过来,非要到儿媳病房等消息,遂让他平躺在靠门位置。护士进来打开电视,只见几家省台、潇南市台滚动播出失婴案的最新进展,并有中年妇女作案时的剪影,主持人呼吁广大市民擦亮眼睛,关注身边动向。 “媒体介入是好事,能督促警方加大办案力度。” 说到这里方晟怀疑地朝赵尧尧看了一眼,她会意,微微点头。方华暗想她真是神勇广大,几个电话能拉这么多家媒体。 没多久,白翎大踏步走进病房,方家均一个愣神,这才悟出警方前后态度大相径庭的原因,原来是她从中发挥的作用。 可是赵尧尧正小鸟依人地黏在方晟身边呢,怎么办? “白,白小姐……” 肖兰和方华脸都吓白了,规规矩矩叫道,方池宗也不知所措,暗想儿子都搞什么名堂,把麻烦带到病房。 白翎却没看他们一眼,直截了当道:“所有关卡录像都看过,过去几小时内没有带婴儿离省城的记录。” “那就好。”方晟道。 “目前警方已将嫌疑人活动范围锁定在某个区域,排查进一步进行中,另外,”她无意中扫过赵尧尧,“那个姓陈的民警已停职检查!” 方家人都不敢吱声,方晟奇怪地瞟他们一眼,诚恳地说:“多亏你出面,否则人贩子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没什么,”白翎突然脸一沉,冲赵尧尧道,“外面那帮记者是你找来的吧?不知道会影响警方办案?” 方家人均一凛,暗想白小姐果然直接叫板,要发飙了! 赵尧尧也就在方家人面前低眉顺眼,对白翎可不客气,冷冷道:“媒体铺天盖地报道同样对人贩子形成震慑!” “之前十几桩案子报道几个月,震慑谁了?不懂就别乱掺乎!” “婴儿失窃案一再发生,都是懂的人在查吧?” 赵尧尧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方家人面面相觑,暗想赶紧联系孩子的事啊,在这儿吵什么架? 方晟挡在两人中间,笑道:“其实向你求助还是尧尧的主意,当时实在太紧张,脑子全乱了。” 白翎一愣,赵尧尧也转开目光。 方华赶紧倒了杯水:“喝点茶,歇会儿。” 这一打岔气氛总算缓和下来,其实白翎也就一肚闷气需要发泄,斗几句便没事。 接下来白翎不断地接电话,打电话,汇总各路消息,同时联系胡副处长和小李,协调省厅相关部门加紧侦查。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孩子已饿了十多个小时,任树红的心象被揪住似的,默默不知流了多少泪。要是换周小容肯定轻言细语抚慰,可赵尧尧和白翎都不是那路性格的女孩,只投以同情的目光,仅此而已。 唉,不如意啊不如意。肖兰暗暗叹息。 刑警队判断孩子饿了肯定啼哭不已,人贩子应该到附近商场超市买奶粉,遂派出大批便衣潜入监控区域,同时要求片警拉网式调查。 此时张姐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安。 躲在闹市区一条冷清僻静巷子里的私人旅馆,看着电视里自己在医院作案时的剪影,以及记者在机场、车站、码头等地的即时报道,以及街头突然冒出来的大批警察,再看着床上酣睡中的男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不安。 在省城活动五个月了,经过事前周密的计划和踩点,以及强大的流转渠道,出手十多次均能顺利得手,从未出过意外。原本打算做满二十个再换地方,还是老大谨慎,说干完这票就撤。 谁知就是最后一票出了问题。 回想起来整个行动跟往常一样完美,白天踩点确定目标,夜间趁家属最疲劳的时间点出现,然后抱起婴儿、逃离医院,过程如行云流水。 麻烦从交接环节开始。 根据流程,她抱着孩子先回旅馆,等五点多钟到长途客运站,那边有人负责接手,坐最早的班车离开省城,之后如何辗转张姐就不管了。 但是今早五点半左右,车站突然多了几辆警车,广场上转悠着不少目光敏锐的便衣,负责安检的也明显增加人手,对抱小孩的格外关注,总拉到一边两三个人同时问话。 张姐见状没敢下出租车,借口忘带证件立马撤回。短信联系老大,说负责接手的人也看出不对劲,临时取消行动。 老大关照她在旅馆里躲几天,这次情况异常,避过风头再作打算。 说得倒轻巧,之前张姐偷出婴儿后在手里从没超过五个小时,现在婴儿饿了再喂奶粉,尿了要换尿不湿,哭闹了要抱着哄,张姐头大无比。 从夜里到中午,经过**个小时相处,张姐突然对孩子产生奇怪的感情,好像即使有机会转移都舍不得了。这些婴儿被辗转拐卖后什么命运,张姐其实心中有数,但她实在穷怕了,面对实实在在的钞票可以昧着良心做事。但自己亲手抱了这么久,又亲手喂奶粉,换尿不湿,渐渐地她重温起当年自己做妈妈的感觉,也体会到失独父母的悲痛和绝望。 送回去是不可能了,干脆收手不干,把这个孩子带回老家抚养吧。她甚至想道。 中午两点,片警来到张姐栖身的私家旅馆附近,逐个商店超市打听有无中年妇女购买奶粉和尿不湿,巷口有家杂货店老板说有啊,早上八点多钟是有个象你说的模样的中年妇女买过东西,戴着墨镜,匆匆忙忙没还价就把东西拿走了。 两名片警对视一眼,强抑激动问:“她住哪儿?” 老板朝巷子里一呶嘴:“最里头有家旅馆,专做没身份证的生意。” “另一头有没有路?” “有,绕过去就是。” 其中一名片警会意,快步过去守住巷子另一边出口,剩下民警拨通手机道: “报告,发现线索!” 第49章 顺利营救 特警队员踹开房门冲进去时,孩子仍在呼呼大睡,张姐倚在床边琢磨着给他买身换洗衣服,不然奶腥味太重。 听到动静她第一反应是扑向孩子,谁知特警队员动作更快,抢先一步一脚踩在她手背上,紧接着另一名特警队员将她扑住,反手铐上手铐。 闻讯起来的白翎从特警队员手里接过孩子——这是她特意关照的环节,只有亲手把孩子交给任树红,从早晨到现在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而且作为历史性瞬间,这一画面会被媒体定格,永远留在方家记忆里。 也永远给赵尧尧添堵! 如料想的那样,四五十名记者簇涌在从医院大门到病房门口处,闪光灯亮个不停——此时赵尧尧实在郁闷不已,明明是她出面找来的新闻媒体,却帮白翎闪亮登场。 把戏做足后,刑警队布下警戒线,白翎独自抱孩子到病房,送到任树红怀里。方华和任树红紧紧搂住孩子失声痛哭,方池宗和肖兰也老泪纵横,方晟在旁边一个劲地说: “谢谢,谢谢!” 白翎一脸矜持地微笑,并不说话。 还是任树红灵巧,看出白翎有所期待,拭掉眼泪说:“白小姐对儿子有救命之恩,不如认干妈吧?” 干妈?方晟一愣,赵尧尧也吃惊不已。 方华连连点头:“对,对,他这条命等于白小姐给的,应该认干妈!” 白翎绽开笑容:“那,那不太好吧?” 任树红抱起孩子说:“快叫‘干妈’。” 这是大人借孩子的口说话,方池宗也点点头说:“对,叫干妈。” 白翎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又把孩子抱过来亲了一下,笑道:“乖儿子!”说着从兜里掏出个红包塞到孩子怀里。 任树红接过孩子时顺手一摸,不由吃惊:厚沉沉足有四五千元! 当时省城生孩子的人情来往一般是两百元。简直是份厚礼! 这会儿轮到赵尧尧心里暗骂白翎是心机婊了:恐怕在半路就把红包准备好,等着人家认干妈,然后大方出手,赢来一片赞誉。 医院外刑警大队领导接受记者采访,详细介绍从出警到侦查,最终完成突击的全过程,表明刑警队坚决打击犯罪,预防和杜绝妨碍社会和谐发展的不安定因素的决心,并通报此案仍在进一步审理中,警方将顺藤摸瓜,争取打掉丧心病狂的人贩子团伙。 此时方家也不敢再待在医院,反正肖兰懂得医护常识,还是回家休养更踏实些。遂收拾行李,大包小包分别装到丰田和吉普车里,连老带小七个回到家中。路上任树红贴在方华耳边说幸亏小晟有两个女朋友,两辆车,不然得跑两趟。方华瞪了老婆一眼,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邻居们老远就认出白翎,还惦记着她说的“左脚进的砍左脚,右脚进的砍右脚,两只脚都进杀全家”,只是打招呼表示祝贺,没人敢跟着进门。将行李拎上楼,任树红和孩子都安置躺下后,赵尧尧和白翎都特意先后到方晟睡的小房间转了转,这个举动令方池宗和方华暗呼侥幸,可以想象如果变成儿童房,两个女孩心里什么感受。 方池宗坚持要留她们吃饭,方晟说明天还得上班,必须尽快赶回去。肖兰觉得两个女孩相互不搭理,气氛有点怪怪的,不适宜同桌吃饭,遂说工作要紧,趁天色还早开车也方便些。并偷偷掐了老伴一把。 方华将三人送到楼下。还好,白翎要到省厅接小李顺便当面感谢胡副处长等人,遂打个招呼后各自上车。 目送两辆车在小区门口分道扬镳,方池宗长长舒了口气。这一天对他来说是有史以来最紧张最难忘的,若非白翎出手帮忙,如方晟所说肯定迅速转移到省外,到时方家只能当没生过这个孩子。 从种种迹象看,白翎很喜欢方晟,可方晟已正式确认赵尧尧是女朋友,这种情况下还尽心尽力帮忙,就有点微妙了。 都是省城的女孩子,美貌百里挑一,为何偏偏喜欢沉在乡镇当办事员的儿子?方池宗觉得非常费解。 任树红在卧室叫起来,刚才清点红包,发现赵尧尧是两千元,当然要加价值上千的礼盒;白翎则是五千元! 肖兰沉甸甸说:“赵尧尧倒也罢了,将来说不定是自家人,白小姐的可是大人情,一定要还。” 任树红笑道:“她是儿子的干妈。” 肖兰沉下脸:“说说而已,你还当真?要真喜欢孩子,刚才出门前都没回头看下,她想要的名分可不是干妈!” 任树红卟哧一笑:“妈,您也看出来了?放心,小晟有本事迷住人家,就有本事摆平。” “哪有这么容易?”肖兰叹道,“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方华也劝道:“不要紧的,你看白天两人快吵起来,小晟往中间一站不就没事了?” “那是白小姐有所期待,万一落空会立即翻脸的。” 说到这里方华陡然想到个细节,笑道:“对了,今早报案后我先打给爸妈,然后通知小晟,因为住在医院对面的快捷酒店,他还在你们前面赶到。” “是啊,有什么问题?”方池宗和肖兰都不解。 “赵尧尧和小晟一起出现的。” “噢——” 方池宗恍然大悟:“当时才凌晨三点多,说明她也住……这怎么可以?胡弹琴!”他说着就拿手机拨号,“我得警告这小子,婚前不准乱来!” 肖兰大惊,一把抢过来挂断,骂道:“老糊涂了,这会儿两人都在车里,你不是指桑骂槐吗?让人家小姑娘的脸往哪儿搁?” “那倒是,”方池宗讪讪道,“不过他不该那样。” 方华暗想自己与任树红何尝不是婚前早偷偷摸摸在一块儿很久,忍住笑道:“爸,年轻人的事别多操心,您以后多抱抱孙子,享享清福。” “哼!”方池宗心疼地摸摸孙子脸蛋,心满意足出了卧室。 听到手机响了两声就没声音,方晟一看号码是方池宗打来的,刚准备回过去,转念突然笑起来。 赵尧尧诧异地瞟他一眼,问:“笑什么?” “你猜我爸为何突然打电话,又突然挂掉?” “嗯——大概想问你某件事,然后知道答案了。” “有点沾边,再仔细分析。” “你们父子的事我哪知道?” “从昨晚到今天我俩一直没分开,怎会不知道?” 赵尧尧见他笑得有点坏,稍一琢磨便猜到委实,不由俏脸飞红,心慌意乱下没控制住方向盘,车子在高速路面歪歪扭扭好一会儿才稳住,方晟吓出一身冷汗,道: “喂,再受刺激我也要得心脏病了。” 她一声不吭将车停到路边,懊恼地咬紧嘴唇,道:“夜里的事被你爸发觉了!” 方晟猜到方华早上心乱如麻,没注意两人同时出现的问题,这会儿肯定回过神,而父亲向来是传统思想,一怒之下要打电话责问,母亲必定从中阻挡,因此发生电话一打就挂的现象。 “没事,我们有发票证明开的两间房。” “到家就把发票寄给他们看。”赵尧尧认真地说。 “你知道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 赵尧尧羞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总比,总比他们乱想好……” “不过我俩事实上睡在一起啊。” 赵尧尧窘得无言以对,干脆一头钻进他怀里,小手不住捶他的胸。 方晟正笑眯眯享受难得的温柔,陡地后面传来喇叭声,回头一看竟是白翎的吉普! 虽然她去省厅耽搁了很久,但方晟也绕到快捷酒店结账,加之赵尧尧心情放松开得不快,被白翎追了上来。 “不准占用应急车道!”白翎经过时不阴不阳地说,虽不知道赵尧尧为何停车,总觉得两人在车里肯定没干“好事”。 赵尧尧被捉个正行,虽然白翎看不清车内情况,毕竟心虚,满脸通红道:“真是阴魂不散。” 方晟深有同感。 剩下路途中,白翎总在前面保持适当距离,赵尧尧自然没法超车,可故意放慢速度时白翎会更慢,总之保持在视野之内。赵尧尧硬是拿这块牛皮糖没办法,气鼓鼓不去理会。 “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以女朋友身份见你家人?”她问。 “还用说吗?” “那为什么……不可理喻!” 方晟也觉得捉摸不透白翎的想法,但今天若非有她,恐怕是一个灾难性结局,这一点他还是心存感激。 进入县城,赵尧尧轻车熟路拐向去三滩镇方向,白翎没办法了,毕竟小李还在车上呢,只得恨恨望着丰田消失在视野里。 晚上赵尧尧懒得去快捷酒店开房,趁着天黑溜进方晟宿舍,两人都太疲倦,只缠绵片刻便搂抱在一起沉沉入睡。 天亮后方晟收到白翎发的短信,说张姐招供之前十多起婴儿失踪案都是她干的,经过紧急抓捕,只有一名专门负责在车站接手的下线落网,张姐的上线,以及隐藏更深的大哥等主犯早就望风而逃。警方调查发现,所有被窃婴儿均辗转十几次,分散到西南、西北等九个省秘密交易,基本失去线索。 好险呐!方晟觉得不寒而栗。 第50章 意外之乱 这段时间耿石涛心情很糟糕。 自从调到三滩镇,他的心情压根没好过。表面上他是镇书记,镇领导班子的班长,实际上论威望、论政绩都压不住方晟,更倒霉的是方晟同时获得韩书记和童县长撑腰,县里那帮人都是趋炎附势的主儿,自然没人帮耿石涛说话,导致他更难打开局面。 如何扭转困境,树立在三滩镇的权威?改制和风电建设都抓在方晟手里,沿海观光带看来也以他为主,几块容易出成绩的工作都插不进去。耿石涛思来想去,唯有公开选举村长一条路! 工作有亮点,才能得到各方肯定。 为何只剩两年多就退二线还要折腾?耿石涛有自己的想法:目前黄海各镇书记当中,他资历最老,当了三十多年镇书记,单凭这一点,加上之几个乡镇工作都做得不错,他觉得能在退二线时在县政协谋个位子。这叫退而不休,既享受相应待遇,又能清闲地多坐几天办公室,一举两得。 耿石涛跟大多数镇书记不同,尽管与大多数县领导关系尚可,但没有通常所说的靠山,他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从村干部到村长,再到副镇长、镇长,然后坐到镇书记位置的。他信奉实干,认为只要有成绩就能获得领导认同,就算没关系,领导也不能昧着良心做事。 他跟胡委员已经着手方塘村选举村长的筹备工作,几天前难得韩书记和童县长为搜救杰姆难得聚到三滩镇,他特意支开方晟,分别向两位领导回报了这件事。出乎意料,两人不约而同表现出冷淡。 韩书记说要保持村镇干部队伍的相对稳定,加强班子团结,不要破坏来之不易的和谐局面。 童县长说当前镇领导班子要把主要精力放在促进经济发展上,尤其三滩镇,紧紧围绕企业改制、风电建设和即将而来的沿海观光带建设,做好做大蛋糕。 两位领导均没有表示支持,按官场惯例就是反对了。 事后想想,耿石涛觉得两位领导的态度情有可缘:韩书记到黄海后已进行过一次大规模人事调整,不想在干部调整方面过于频繁;童县长则是从省城空降,急于抓好最容易出政绩的经济工作,为今后升迁加分。基层选举是敏感工作,公开选举村长更是块硬骨头,之前县领导在几个镇搞过试点,都无疾而终,他们不想在这方面牵扯精力。 然而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把硬骨头啃下来,不更加证实自己的能力吗?耿石涛决定将此事进行到底。 为防止方晟从中阻挠破坏,正好利用他周二请假去省城的空档,耿石涛紧急召开领导班子碰头会——不是党委扩大会,因此无须朱正阳记录。胡委员通报选举章程、选举流程和计票、监督等事项,征询大家的意见。张丰扬等人深知是耿石涛的意思,而且很明显背着方晟推动,都表示全力支持。 周三上午方晟去不锈钢配件厂参加改制方案通报会,临时接到召开党委扩大会的通知,赶到会议室,胡委员将材料分发给各人,五分钟后耿石涛就要求举手表决。 方晟不满地说:“能不能让我把一遍看完?过几天再表决也不迟。” 耿石涛冷冷道:“本来昨天就该表决,你请假去省城!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必须快刀斩乱麻!” “我才看了两页……”方晟无奈地说,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才看两页已发现问题! “你可以保留意见!”耿石涛丝毫不让步,想强行闯关。 方晟正待反驳,一瞥其他人,个个似笑非笑,稳若泰山的模样,心里明白大半:八成昨天他们已通过气,今天自己无论是否反对,方案都将通过。遂忍住气继续埋头看材料。 耿石涛冲胡委员使个眼色,胡委员无可奈何道:“现在开始表决,同意的举手。” 耿石涛率先举起手,接着除方晟外全部同意。 胡委员道:“看来方镇长是保留意见?” 方晟道:“不,我反对。” 耿石涛黑着脸道:“你都没看完,为什么反对?” 方晟道:“我是反对没让我看完就表决的做法,明显违反程序。” “那是你的问题,为什么别人能看完?”耿石涛反诘道。 “三四十页材料,哪个能在五分钟内看完?你能五分钟里念十页纸我就同意!” 眼看两人又要说僵,胡委员连忙道:“总之少数服从多数,方塘村公开选举村长的方案就算通过了。” 耿石涛明明达到强行闯关目的,却气得心口疼,气势汹汹将茶杯盖重重一啪,拂袖而去。其他人相互瞅了瞅,均想书记镇长不和真要命,每次开会象打仗,这样下去还让不让大家好好工作? 大家离开会议室时,方晟沉着脸说:“胡委员留一下。” 胡委员暗叹自己命苦,为这事两头不讨好,尽受夹缝气,遂硬着头皮笑道:“方镇长有何指示?” 方晟指着第二页道:“我刚看到这儿已发现个很明显的漏洞,你看,‘候选人须有三名以上村组干部共同提名,且经选举委员会确认资格后方可参选’。” 胡委员将前后内容看了一遍:“没毛病啊,以前都是这样规定的。” “以前先由镇里出大名单,然后三名以上村组干部提名,那只是个形式而已,”方晟耐心地说,“这回是公开选举,镇里不好干涉,村组干部提名权就是实实在在的权力。” “那有什么不好?不正是公开选举所要达到的目的?” “再看选举委员会组成,除村支书、辅导员和会计外,全是村组干部,也就是说他们既能提名,又参与审核资格,恐怕有问题吧?” 胡委员干笑:“当初我也提过,耿书记说有村支书把关怕什么?他主要担心选举委员会里不吸纳村组干部,会影响他们发动村民投票的积极性。” “现在来看积极性肯定没问题,但会不会出现这个情况——我们几个提名的你要是反对,那么你们提名的我也反对,最终大家相互妥协,把不符合条件的全部笑纳。” “我们会在现场监督,不符条件者当众宣布选举无效。” “等老百姓投了票你再宣布无效,选举岂不成为笑话?” 胡委员叹道:“方镇长,老实说吧我也很为难,整件事我根本不想弄,全是耿书记拿在后面鞭子赶,其实方案章程都是个形式,选举前我们要分头到村组做工作,保证控制好选举结果,最终对方方面面有个交代就行。” 方晟也叹道:“理解你的苦衷,我就担心会失控啊……反正我投的是反对票,后面也不会再过问,你千万要谨慎从事。” 方塘村六组何家大院,晚上八点二十分。 客厅里摆着一桌酒席,**个人边喝酒边谈论什么,地上已有四个空瓶,所有人脸上明显有了醉意,气氛压抑而沉闷。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落座后举壶将大半壶酒喝得干干净净。 “老吴,打听到什么情况?”何雄问。 老吴是资深村组干部,六组的事唯他马首是瞻,当下又自斟一壶,叹道:“麻烦大了,跑了一圈才知道小何的中华香烟为啥发不出去。” 近两天何雄从六组开始挨家挨户发中华烟,每家两包,算起来也值一百多声块钱。谁知见鬼了,村民们象约好似的坚决不肯要,逼急了说你的事放心,到时投你一票,可香烟肯定不收! 何雄常年在外面做工程,深知江湖险恶,猜到其中必有名堂,遂请老吴暗中调查。 老吴一拍桌子说:“三组葛晓峰大家知道不?” 老何大怒:“那个流氓加泼皮,他敢坏咱家小雄的事?” “不仅想坏事,事情复杂着呢,”老吴沉声道,“他抢在小何前面已把方塘村跑了个遍,每家硬扔下一百块钱,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要求大伙儿到时投他一票,不然以后会纠集兄弟天天上门找碴!” “妈的他敢这样搞!”何雄又惊又怒。 老吴又说:“这家伙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据说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就指望当选村长后大捞特捞,还有把村里的工程都包给自己,才有希望还清赌债。” 何雄执意要当村长,也盯着村里的工程,别看全是小打小闹,看似不显眼的小项目,一年下来总有千把万,要是自己当村长,无须繁琐的招标程序,无须工程审计,什么时候付款,付多少款,都由自己说了算,赚头远比在外面做工程高得多。 何雄破口大骂,说:“姓葛的要蛮横也不该把手伸到六组,谁不知道六组历来是何家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洒野?” 酒桌上基本是何家宗族的人,听到此言尤如火上烧油,顿时拍桌子打板凳炸开了锅。 老吴又说:“葛晓峰这回铆足了劲要当村长,眼下一方面拉着陈辅导员私下找村组干部串联,保证各个组的票漏不掉,一方面想控制选举委员会,把实力强的对手以资格审查的名义刷掉,比如小何,最近四五年很少回村,可能就成为借口。” “他敢!”何雄大叫道,“敢跟我玩阴的,老子叫人废了他,大不了一起完蛋!” 正嚷成一团,外面有人敲门,老何怒气冲冲问:“谁?”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何叔,我是葛晓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