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乐极生悲 什么是乐极生悲?刘留真想开口唱一句: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乐极生悲就是她此时的状态。上半年被疫情封在家上网课期间,刘留闲得发毛,召集几个同学研发了一款区域购物速配软件,没想到被通信技术课老师相中,推荐她们参加学校创业大赛,居然还得了一等奖! 信心大涨的刘留为这款软件申请专利后,以专利和获奖证书申请学校的创业基金,九月返校后招商试运行软件成功,赚了点小钱钱。 随后就是水到渠成了,刘留和她的团队拿着爆肝写的创业计划书和试运营业绩,一路过关斩将杀入全国大学生创业大赛,斩获一等奖!这是她所在的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大学,建校以来在此类竞赛中获得的最好成绩! 这,还不算乐极。 乐极是评委组一位目光卓绝的企业家愿意资助她们的项目! 这“资”可不是小钱钱,而是足足七位数!刘留当时的脑袋,跟天上掉金馅饼一样眩晕。 乐极后,悲生。 大赛返校途中,她们乘坐的学校派来专车司机大叔撞破高速公路的护栏,把车开出山路,以直线落体运动下落百米,拍在铺满残阳的瑟瑟江面上! 回想那时,刘留心中只有一个字:凉。一种知道自己要挂了的,透心的凉。 坐高铁多好,她们坐个毛的学校专车!如果坐高铁,她就不会诡异地出现在这里。 刘留努力抬起莲藕般的小胳膊,在昏暗的灯火中,瞪着这条胳膊上的,没学校食堂的馒头大却比馒头发得高的小胖手。 她穿越了,穿到这个小胖丫的身体里。胖是真胖,白是真白,还嫩得出水,以这小手来看,估摸也就五六岁。 刘留缓缓转头,望着趴睡在旁边的古装小姑娘,再缓缓转回头直勾勾地盯着木床上的绣帘,眼泪汪汪。 这是古代吧?可她是主修电子商务,辅修商务英语的“互联网+“时代的优秀人才啊! 这里有电吗? 这里有互联网吗? 这里有万物联网的电商商务吗? 这里需要电子商务人才吗? 这里有讲现代英语的外国人,能让她通过跨国电子商务赚他们的钱吗? 这里有唠叨起来就让她发狂拔头发的父母吗? 泪珠子顺着眼角滚入头下的硬枕头里,刘留更难受了。 尼玛!一个手还没馒头大的小胖丫睡这么硬邦邦的枕头干啥,她爹娘就不怕这丫头睡成扁平头吗!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刘留立刻闭目装睡,她现在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怕被人觉出异样。虽然换了时空换了身体,但能重活一世,刘留也不想这么快再挂掉。 趴睡的小丫鬟书秋听到开门声立刻站起,擦擦嘴角的口水行礼,“三姑娘。” 姜家三姑娘姜慕燕走到床前,摸了摸妹妹的额头,端详妹妹片刻,便取出罗帕,轻轻为她擦拭眼角和额头。 在这位三姑娘的帕子上,刘留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这香味很是不错,若包装一番在她的app上售卖,定能冲出最高销量,财源滚滚来,提前完成投资人订下的营业额…… 她的app啊,她七位数的投资啊…… 见妹妹嘴角抽搐,姜慕燕惊喜唤道,“留儿?” 留儿?跟她同名?这一定是特别的缘分……姜留继续装睡。 “水。”姜慕燕见妹妹额头有一层薄汗,轻声吩咐道。 她家姑娘落水被救起后气都没了,吐了好些水才有了呼吸,现在肯定不想喝水。书秋刚要张嘴劝说三姑娘,就见伺候三姑娘的书夏利落转身,用盆取来温水。 见三姑娘用罗帕沾水为自家姑娘擦脸和手,书秋才明白过来,懊恼地抓了抓脑袋上的发髻。娘知道后,又要怪她没眼力了。 感受到这位姑娘的温柔,刘留心中稍安。不管这家其他人如何,面前这位温柔的小姑娘待她还是非常不错的。 “三姑娘,让奴婢来吧。” 低沉沙哑的妇人声音传入刘留的耳朵,那声音虽带着一分疼惜,但刘留却本能地不喜欢,不想让她靠近自己。 姜慕燕轻轻摇头,“嬷嬷,东院情形如何?” 奶娘王香芝不忿地哼了一声,“三少爷已经醒了,口口声声说是咱们三姑娘把他推下水的!” 书秋跳脚,“胡说八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三少爷把姑娘踢下水的!三少爷比姑娘高一头呢,姑娘哪推得动他!” 书夏拉了拉书秋的衣袖让闭嘴。 刘留心道原来这小胖丫也落水了,她落水后出现在这里,那小胖丫呢? 姜慕燕给妹妹盖好锦被,才低声问,“北院呢?” 王香芝更不忿了,“老夫人亲自到东院,还陪三少爷用了晚膳!” 刘留感觉到放在自己手边的纤细的手掌握成了拳头,但听这位小姐姐声音还是温和的,“祖母不怪罪六妹已是万幸了,父亲呢?” 王香芝哼气的声音更大了,“二爷出门了,没留下话。不过已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晚上定不会回府了。” 听到这话,刘留觉察到小姐姐的手握得更紧了,话音也带了不满,“父亲在不在都一样,命厨房备着汤饭,待六妹醒来就该饿了。” “如果夫人还在,他们怎么敢……” 这声不忿地哽咽后,刘留耳中便是妇人长长短短的叹气声。 通过这几句对话,刘留分析得出小胖丫的娘应不在了,她落水了爹还夜不归宿,她和姐姐也不受祖母待见。 处境,不太妙啊…… 待房中恢复平静后,刘留又费劲地张开眼,见小丫鬟正坐在桌边啃点心,腮帮子鼓得跟小仓鼠一样。刘留也觉得饿了,不过疲累更盛,还是睡一晚养足精神重要。 饿了半日的书秋啃完点心又灌了一气凉水,便跑到姑娘身边小声叨咕,“姑娘可别听王嬷嬷嚼舌头,二爷心里记挂着姑娘呢。二爷走的时候叮嘱奴婢照看好您,他赚银子买丰食斋的点心,姑娘睡醒就能吃了,嘶~” 书秋吞着口水,念叨丰食斋的点心有多好吃,刘留恨不得把她的嘴堵上。 “姑娘,醒醒,醒醒,二爷给您带莲蓉酥来了!” 似乎睡下没多久,刘留就被小丫鬟晃悠醒了,她提鼻子,果然嗅到糕点的香味,缓缓张开眼睛。 见姑娘醒了,书秋利落地给她穿衣,“郎中说姑娘昨夜不起高热,今早醒来就全好了。姑娘饿不饿?” 此时天光大亮,刘留见一位衣貌翩翩的佳公子站在面前,举着点心盒子笑,“爹昨夜赚了大钱,给留儿买了好吃的,快起来尝尝!” 这是小胖丫的爹?夜不归宿赚钱给闺女买点心,满靠谱的嘛。 书秋追问,“二爷,您昨夜赚了多少?” 姜二爷美滋滋的,“爷运气好,赢了陈三那丑胖子五十两银!” “二爷好厉害!五十两够姑娘吃一个月的点心和肉了!” 姜二爷笑颜如花,“肉已放在厨下,午膳再吃。” 刘留惊得张大嘴。夜里,运气好,赢了……靠谱?! 尼玛!原来是个赌徒! “留儿快来!”姜二爷见闺女嘴长得这么大,顿时心疼了,挽袖打开点心盒。 书秋咽了口口水,就要扶自家姑娘过去。 一扶,没动。 二扶,姑娘只欠了欠身子。 三扶,又不动了! 书秋不解,“姑娘不饿吗?” 饿啊,不过刘留使唤不动这俱身体。她努力抬胳膊,费半天劲儿只抬了半尺,却累出一脑门子的汗。 姜二爷上前,抬袖给小闺女擦汗,“留儿,使不出劲儿?” 的确是使不出劲儿,刘留缓缓抬头,半晌才发出一个音:“……啊……” 刘郎中不是说留儿并无大碍吗?姜二爷盯着小闺女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喃喃道,“留儿这是脑袋进水了吧?” 刘留怒了,脑袋进水? 错!你闺女是脑袋进鬼了! 第二章 我的徒儿呢 见六姑娘生气了,书秋连忙替她辩解,“二爷,姑娘喝进去的水都吐出来了,脑袋里没水了。“ 姜二爷见小闺女生气了,找补道,“我姜枫的女儿就算真是脑袋进水了,也比旁人聪明万倍!” 听了这年轻爹爹的话,刘留的眼珠子恨不得瞪出眼眶,她使唤着沉重的舌头,半晌才蹦出一个字,“……江?” “想喝姜汤?”姜二爷明亮俊美的眸子瞬间盛满同情,姜汤有甚好喝的,女儿不光脑袋进水,舌头也被脏兮兮的湖水泡坏了? 书秋眼睛一亮,“姑娘是想吃姜糖吧?” 姜汤,姜糖,姜……刘留,不,现在应该说是姜留想哭。这家人姓姜,小胖丫叫留儿,那连起来岂不是“姜留儿”? 姜留儿,江流儿,唐僧吗!那她的徒儿大圣何时归来? 看姑娘也不像想吃姜糖的模样,书秋迷糊了,“二爷看姑娘这是想吃啥?” 姜二爷敛笑,俊美的眉眼染上凝重,“猴儿。” 一个尖嘴缩腮的青衣小厮出现在门口,“二爷。” “再去请刘郎中,不可声张。” 原来大圣已经来了……姜留看着小厮远去细瘦背影愣愣地出神,她忽觉自己穿越而来作为小胖丫的这一生,大概要历经八十一番劫难,才得圆满。 姜二爷上前抱起圆滚滚的小闺女,轻声哄着,“留儿莫怕,万事有爹在,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二爷,三少爷说是姑娘推他下水的!”书秋连忙告状,让二爷晓得姑娘已经受委屈了。 姜二爷握着闺女无力的小胖手,答得斩钉截铁,“爷收拾他!” 论年纪,这位年轻爹爹比两世为人的姜留大不了几岁,还是个夜不归宿的赌徒,但他跟姐姐一样,是真心对小胖丫好,让浑身跟灌铅一样沉重的姜留稍稍安心。 待留着雪白山羊胡的刘郎中一番望闻问切后,得出结论:姜六姑娘落水伤了脑子,致其四肢无力、口舌迟缓。 “伤在哪?”姜二爷追问。 刘郎中捋须,面色异常凝重,“伤在内里。” 姜慕燕哽咽追问,“依您之见,此症该如何医治?” 刘郎中面带愧色,“小老儿才疏学浅,二爷还是请太医院的人为六姑娘诊治为好,良药加银针疏导,应能康复。” 脑袋没有外伤却伤里内里,需要用针疏导,那还是进水了。既然是进水,让水流出来就好,他从未听说过哪个落水了会变成瘫子,“多晒晒会不会好转?” 正在琢磨扎针有多疼的姜留,想把这个爹的脑袋按水里去! 刘郎中素知姜二爷行事不羁,所以听他这般问也不觉得意外,只一本正经劝道,“六月酷热,二爷莫让姑娘多晒,以免中暑。” 言罢,刘郎中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白胖丫头,又多嘴道,“原本此话不该由小老儿说的……” 姜二爷挥手,“既不该说,那就不要说了。天正热着,让猴儿送您回去。” 话说了半截的刘郎中气闷于胸,拂袖而去。 父亲待人如此无礼,若在往日姜慕燕必定拉着妹妹躲开,再教导她不可跟父亲学。此时妹妹病着,姜慕燕顾不得这些了,与他商量道,“女儿想带六妹去外祖母家养病,请父亲应允。” 姜家落难,无论是伯父还是父亲相请,太医都不会登姜家的门,姜慕燕才出此下策。 姜二爷哼了一声,因模样生得好,这般无礼的举止也让姜留觉得赏心悦目,“王老大恁得精明,才不会干这等卖力不讨好的事。” 姜慕燕忍着父亲对大舅无礼的称呼,继续道,“外祖母素来疼爱六妹,大舅会听外祖母的。” “现在王家是王老大做主,内院做主的是你舅母。”姜二爷不准大女儿去碰这一鼻子灰。王家人虽然肚子里多了点墨水,坏水可一点也不少,所以他们两口子才长得那么胖! “那依您之见,该如何是好?”小大人姜慕燕也没了主意。太夫人和母亲已去,纵使万般不愿,在姜家内她和妹妹可依靠的,也只有父亲了。 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姜二爷衣袖一挥,“让婆子丫鬟收拾衣物,明日为父带你俩去柳家庄小住。” 柳家庄是母亲的陪嫁庄子,避暑的好去处,可现在妹妹这样,父亲怎能若无其事地带她们去避暑呢!姜慕燕压着火气和委屈,很委婉地提醒父亲,“柳家庄在城外,虽有山水却无良医。” 奶娘王香芝可没自家姑娘的肚量,嚷嚷道,“二爷,六姑娘的身体要紧。若您想避暑,带六姑娘好了再去吧。” “爷面前,没你说话的份儿!”姜二爷骂了王香芝,又对上一脸忍耐的大闺女。大闺女让她娘教的,小小年纪便跟几十岁的人一样古板无趣。面对着她,姜二爷就像对面已经去世的妻子,心情异常烦躁,只想赶快脱身,便干巴巴吩咐道,“就这样定了!” 姜慕燕忍不住了,走到妹妹床边背对着父亲,泪珠子一颗颗滚落在床上,姜二爷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含怒甩袖而去。 王香芝上前安慰姑娘,“姑娘莫急,奴婢这就回王家讨个主意。” 姜留暗中叹息,姜家父女相处不融洽,奶娘不仅不劝还煽风点火,真是个不怕事大的。 “姑娘,我娘回来了!”书秋欢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姜留转头往外看,她已得知书秋的娘就是小胖丫的奶娘,前几日回家操持儿子的亲事所以不在,如同小姐姐身边事是由王香芝打理,小胖丫身边的事也是由她的奶娘打理。 书秋的娘亲赵青菱进门先看六姑娘,姜留与她对视,眼见着奶娘的眼睛就红了。 赵青菱屈膝行礼,“三姑娘,六姑娘,奴婢回来了。” 姜慕燕含笑站起身,“嬷嬷家里的事安置妥当了?” 赵青菱面带感激,“安置好了,姑娘赏赐给奴婢的锦缎,实实给奴婢撑足了脸面。” 小大人姜慕燕含笑,“这是母亲的意思,赵林哥的婚事,母亲一直是记在心上的。” 小姐姐这话说得动情,但姜留发现她身后的婆子吸了口凉气捂了捂胸口,似乎锦缎是从她身上扒下来的一样。 听三姑娘提起过世的夫人,赵青菱进门就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二夫人待奴婢恩深义重,奴婢辜负了太夫人和二夫人的信任,没照顾好六姑娘。 “这怎么能怪嬷嬷呢,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姜慕燕忍痛劝说着。 这哪是意外!赵青菱上前抱起姜留,握着她软趴趴的小胳膊,姜留感觉到她的手都是抖的,“是奴婢的错,奴婢没照顾好姑娘,让姑娘受苦了。” 书秋跪在床边,“是书秋没用,没拉住三少爷。” 当然是你们没照顾好六姑娘,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王香芝打断道,“青菱姐!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二爷明日就要带着两位姑娘去柳家庄了!六姑娘病着怎能去庄上呢,青菱姐快去劝劝二爷吧。” 姜慕燕也请求道,“烦请嬷嬷,六妹的身体要紧。” 赵青菱叹了口气,“奴婢刚给二爷请过安了,奴婢也觉得六姑娘应该出府,还要尽快。” 第三章 姜家二宝 三姑娘年纪小,王香芝忠心有余心计不足,都看不清六姑娘生病这件事的门道,赵青菱仔细引着她们分解。 姜留也伸长耳朵听着,听完后总算对小胖丫的家门有了些几分了解。 姜家这几年,家门不幸。 姜留的祖父本是官身,因办错差,前年在衙门内留下请罪书,自尽谢罪;长子姜松也受到牵连,为父丁忧后不得起复的机会;将姜二爷当心头肉、亲手抚养他长大的姜太夫人在去年春病逝;姜留的母亲王氏又在今春病故。 姜家连着在三个万物焕发生机的春天损了三辈人,引得街头巷尾议论不断,甚至传出姜家触怒里老天爷,所以老天爷要让姜家人都不得善终的谣言,且这谣言呈愈演愈烈之势,引得姜家人恼怒的同时又惶惶不安。 甚至,家里的奴仆卷着主家钱财外逃的事情,已出了好几起。姜老夫人一怒之下,发卖了一批不老实的家奴,这才将这股邪风镇压住。 也正因为发卖家奴导致家内家丁仆妇短缺,才导致六姑娘被三郎姜思宇推下水后不得及时救治,丢了性命,换芯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个月刚出三年国丧,各府忙于嫁娶,姜老夫人也在忙着为大孙女姜慕容说门好亲事,借此冲一冲姜家这几年的晦气,也破了府外的谣言。 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姜留却因落水不能动弹,任谁看都跟丢了魂儿似的。若是姜留的病情传开,更是坐实了谣言,姜慕容的亲事怕是要黄了。在姜老夫人看来,姜家现在最重要的是姜慕容能结门好亲事,再姜大爷借着亲家的力回天,重耀姜家门楣。 赵青菱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便是二爷不提,老夫人也会找由头让六姑娘出府养病的。” 姜慕燕小脸绷得紧紧的,王香芝也承认赵青菱说得在理,可是,“就算不能留在府内养病也不是非去庄上不可,回王家也成啊。” 姜老夫人都不愿留六姑娘在家养病,王家就乐意了?赵青菱心疼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与三姑娘商量,“若是姑娘也觉得去王家可行,不如派人去问一问王老夫人的意思?” 王香芝一拍大腿,“青菱姐,咱俩想一块去了!要不是你这节骨眼赶回来,我早就出府了!” 姜慕燕当然想带妹妹回外祖母家,但她谨记母亲临终前的叮嘱——遇事不可与父亲明面上对着干,否则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丢得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嬷嬷去王家不必提让外祖母接我们回去的事,只托外祖母想办法请太医为六妹治病。” “姑娘放心,奴婢都晓得。”时间不等人,王香芝快步离去。 姜家北院。 姜老夫人听儿子讲了六丫头的病情,眉头微微皱起。本以为六丫头只是落水受了点惊吓,怎就四肢都不听使唤了,莫非府里真的不干净? “娘过去瞧……” 姜二爷笑嘻嘻的,“郎中说得严重,但依儿子看,留儿就是脑袋瓜子进了点水,晒晒太阳就能缓过来,所以儿打算明日待她俩去庄子上住几日,待留儿好了再带她回来孝敬您。” 你跟六丫头这么说,她没咬你?姜老夫人想骂儿子几句,可看着他的小模样,就是骂不出口,只得叹了口气道,“不必去庄子,在府里晒也是一样的。” 姜二爷坚持,“在庄子里晒,她心情好,病也好得快。” 姜老夫人瞪了儿子一眼,“这话是留儿说的?” 姜二爷粲然一笑,姜老夫人眼前若百花盛开,火气又被灭了,“是你想去庄子吧!” 姜二爷嬉皮笑脸,给母亲捶腿,“儿不是怕留在府里,坏了您的好事么。” 姜老夫人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子,“娘都这个岁数了,哪来的好事?娘累死累活的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姜家,为了你们这帮不争气的东西!” 旁边坐着的大爷姜松惭愧低头。 姜二爷顶着红扑扑的脑门,贼兮兮的笑。也就亏他模样生得好,这般表情做出来才不让人觉得猥琐,“儿是不争气,不是还有大哥么?娘这么说,让大哥听着多不是滋味啊。” “儿没不是滋味,儿惭愧。是儿无能,才让母亲这般年纪还为府事奔波,不得含饴弄孙。”姜大爷瞪了二弟一眼。 姜二爷冲大哥眨眨眼,“您看是吧,大哥都觉得自己惭愧无能了。” 姜大爷…… 姜老夫人又一个爆栗子,“娘在说你!你扯你大哥作甚,你怎不替娘分忧解劳?” 姜二爷可怜巴巴地捂住脑袋,“儿也想,但是您不让啊。” 姜老夫人看着儿子红了的脑门,也心疼了,她拉下儿子的手,给他揉着脑袋,“你又想了什么歪主意?” 看吧,自己还没说呢,母亲就觉得是歪主意了。姜二爷心累啊,“儿觉得,现在给大丫头说亲还不是时候。朝局还没稳,她年纪也不算大,再等了年也不迟。再说您看上的宁家二小子看着是人模狗样的,实则花花肠子多着呢……” “他有花花肠子,你怎知道?”姜老夫人追问。 姜二爷愣住,嘿嘿一笑。 姜大爷皱眉,“二弟,你说的是真的?” 姜二爷拍胸脯,“旁的小弟不及大哥,但这方面的消息,绝对比大哥灵通数倍!” 是因为你的花花肠子比旁人更多吧……姜家母子同时感到无力。姜大爷跟母亲商量道,“儿再派人打听打听吧?” 姜老夫人当然晓得宁二郎有些小毛病,但是瑕不掩瑜,品性不算坏。再说以姜家的境况,宁二郎已是可选范围内最好的了,她瞪了小儿子一眼,“你还有脸说别人,你的花花肠子少吗?” 姜二爷回得理直气壮,“所以儿不是良配啊。” 姜老夫人瞪眼,姜大爷皱眉,万分不赞同,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就不是良配?”! 姜二爷捂住嘴,忽觉不妙。 第四章 为夫无能 果然,姜老夫人调转矛头,对准了丧偶四个月的小儿子,“大丫头年纪小,你年纪可不小了!娘得再给你娶房媳妇回来,收收你的心!“ 姜大爷立刻点头,“母亲所言甚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兄弟三人,只有二弟还没儿子,姜大爷替他着急。 姜二爷自有对策,“大哥儿子多,看哪个不顺眼过继到小弟名下便是。” 姜大爷比姜二爷大八岁,如今已有三子两女,对比起没儿子的姜二爷,确实担得起一个“多”字。 不过就算大哥儿子多,也没有给才二十六岁的二弟过继儿子的道理!姜大爷瞪眼,姜老夫人再赏爆栗子,“你是无用还是无能,自己能生做什么抢你哥的儿子!” 姜二爷向来娇生惯养,面皮嫩得很。他捂住被老娘弹地红赛晚霞的额头,抬眼可怜兮兮道,“儿无用也无能,所以娘和大哥不要再用儿了,可好?儿听你们的话,已经娶过一回了。” 他和亡妻王氏脾气秉性处处不合,成亲十年,姜二爷觉得在她那受的气,排排站的话,能从京城排到雁门关!王氏教出来的女儿姜慕燕,也跟他这当爹的处处不合。得亏祖母姜太夫人有先见之明,否了王氏的提议,指了赵青菱给六丫头当乳母,否则他的两个闺女,就没一个贴心的! 现在贴心的那个小胖丫头,躺在床上动不了了。想到这里,姜二爷越发觉得自己可怜了。 儿子这眼神这模样,立刻引得姜老夫人心疼了。她拉下儿子的手,给他轻揉额头,“这事儿怪娘,娘再……” “儿不要!儿现在就想好好孝敬娘,帮大哥分忧解劳,再养好两个女儿。娘让儿带着两个丫头去庄子吧?”姜二爷晃着母亲的衣袖,苦苦哀求。娶妻还不如多纳几房小妾,听话又贴心! 姜大爷也晓得二弟怕什么,他怕自己和母亲为了姜家,再给他结一门不称心的亲。所以他才这么着急出府吧?姜大爷不忍心了,“娘,让二弟去吧。这几年府里事多,他帮着里外操持,也许久未出城散心了。” 姜二爷听了,顿时笑颜如花,“这次小弟带着两个丫头先去,待我们回来,大哥就带着娘和大嫂去,到时府里交给我,你们放心!” 交给你哪个能放心!姜老夫人和姜大爷同时叹气。 二弟兴高采烈地走了,姜大爷见老母亲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劝道,“二弟越发懂事了,娘该高兴才是。六丫头的病,儿会托人请太医,您这几日不舒坦,正好一并请太医诊脉。” 若是前几年,丈夫还在刑部当差,儿子也还在礼部衙门做事,请太医对姜家来说不算个事,但现在丈夫去了,儿子的官也丢了,再请太医却难比登天。姜老夫人摇头,“请太医的事,咱们不成还有王家。让你媳妇去西院看看六丫头,带着三丫头打点出府的行礼,他们这一去,怕是要住些日子。” 孙女倒还好,姜老夫人主要担心儿子在外边住得不习惯,受了委屈。 “是,儿也去前院看看,免得二弟粗心忘事。”为了这个长不大的弟弟,姜大爷自懂事起就操着老父亲的心。 待大儿子走后,姜老夫人盯着窗外被炙热的阳光照得发亮的桂叶看了半晌,才吩咐心腹婆子,“将那四盏燕窝送去西院,叮嘱青菱照顾好他们父女。” 刘婆子屈膝应下。老夫人说的那四盏燕窝,是姑奶奶前几日派人送来孝敬老夫人的,无论色泽还是气味,都属燕窝中的极品。老夫人没舍得用,现在送去西院虽没指明给谁,但刘婆子明白,老夫人这是让三姑娘用燕窝去王家做人情,请王家帮六姑娘请太医呢。 谁能想到六姑娘大夏天的落个水,就病成这样呢。刘婆子加快脚步,老夫人待六姑娘的心意,她得快点让三姑娘明白。 谁知她赶到西院,才知道王香芝已两手空空去王家送信了……刘婆子不动声色,放下燕窝回了北院。 东院,姜家大房内。 大夫人陈氏听说落水丢了魂儿的六丫头要被去田庄静养,刚生出愧疚之心,却又听说婆婆将自己惦记数日的燕窝全送去了二房,立刻转酸了。 她摸着自己粗糙的脸皮,在丈夫身边小声嘀咕,“今早妾身带她去给母亲请安,母亲看到容儿的脸色那么差,都未赏下半盏燕窝。六丫头才几岁?那么多她能吃得完……” 姜松见妻子大有收不住嘴的架势,立刻放下笔,长叹道,“都是为夫无能,让夫人和孩子们受苦了。” 陈氏腾地站起来,“这怎能怪老爷呢!” “不怪为夫,又能怪谁?”姜松自责更深。 当然怪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的糊涂公爹啊!若说现在家里最苦的,还是自己的夫君啊……陈氏心疼丈夫,也顾不得酸那几盏燕窝了,“妾身这就去西院探望六丫头!老爷放心,妾身会把事儿办得妥妥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有夫人为二弟和两个孩子操持,为夫最是放心。”姜大爷面带恳切地看着妻子,“有劳夫人了。” “都是自家的事儿,这些都是妾身该做的。老爷见了二弟,就跟他说,等三郎从学堂回来就让他去二叔跟前请罪。”陈氏眼巴巴地看着丈夫,希望他能摇摇头,说句: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请罪的话。 哪曾想,丈夫却点了头,“还是夫人考虑周详。” 陈氏暗中捶胸顿足,面上还得撑着笑,“老爷,妾身去了。” “夫人辛苦了。” 耳边少了夫人的嗡嗡声,姜松很快将二弟出府的事理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到前院寻人。谁知他到了前院,二弟却在躺在大树下的竹床上睡得正熟。 姜松轻声问姜猴儿,“二弟昨夜没睡好?” 岂止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好不好!姜猴儿肃立垂头,含糊回话,“二爷为了六姑娘的事操劳整夜,这才刚刚睡下。” 二弟长大了,知道心疼女儿了。姜松欣慰又心疼,“吩咐下去,莫让人扰了他歇息,出府的事我自会派人安排妥当。” 姜猴儿送走大爷,回到院中就见刚才还在酣睡的二爷,此时已枕胳膊翘腿哼小曲了。 姜猴儿嘿嘿笑,“二爷?” “你去打听打听,看三郎那臭小子这几天干了什么混账事。”姜二爷吩咐道,那臭小子敢欺负他的胖丫头,真当他这当二叔的是纸老虎不成! “小的已经打听好了。”姜猴儿咳嗽一声刚要开讲,守门人又进来报说,李姨娘来了。 姜二爷俊脸一垮,眼睛一闭。姜猴儿立刻会意,二爷连大爷的唠叨都不想听,更何况是一个姨娘的,“爷累了正在歇息,谁也不见。” 门外的李姨娘跺脚转身,撕扯着帕子暗骂定是府外哪个狐狸精把二爷累着了。 她走后,墙角探头探脑的小丫鬟幸灾乐祸地缩回去,跑回小跨院向薛姨娘通风报信。 守门人搜了她的背影一眼,冲着院里的姜猴儿打了打手势,姜猴儿会意,凑到姜二爷耳边嘀嘀咕咕,表情甚是精彩。 第五章 土匪窝? 为避开能把人晒冒烟的烈日,姜家的马车天未亮便从府里出发了。姜留是被奶娘抱上车的,错过了一眼看遍姜家人的大好机会。 姜留刚被一阵马嘶声吵醒,奶娘赵青菱就察觉了,“六姑娘醒了?” 坐在旁边的三姑娘姜慕燕放下手中书,拿帕子为妹妹擦拭额头的细汗,“留儿渴不渴?” 睡了一夜当然口渴,但为了避免三急的尴尬,她得忍着不喝水。看着小姐姐面上难掩的愁容,再看看外侧王香芝怨天尤人的表情,姜留就明白王香芝昨日的王家之行定不顺利。 为了安慰小姐姐,姜留努力扯动嘴角,姜慕燕也向着妹妹温柔地笑着。 六姑娘拉扯嘴角的模样实在是有点憨,王香芝更难受了,不敢想九泉下的二夫人晓得六姑娘变成这样,得有多难受。 赵青菱则爽朗地笑了,“咱们六姑娘虽然举动慢了些,但心里明白着呢,三姑娘看她的眼睛多亮,笑得多开心。六姑娘,咱们已经出城了,奴婢抱你看看外边的景儿。” 姜留确实好奇车外的景致。待奶娘撩起车帘,抱着她凑到车窗边时,姜留见车外尽是深浅不一的绿,让人的心也跟着舒爽起来。 “老天爷晓得姑娘们今日出门,昨夜特意赏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姑娘们瞧,咱这一路马蹄不扬尘车轱辘不沾泥,这可真是好兆头。”赵青菱的声音带着喜气,说得姜慕燕和姜留心里美滋滋的。 马蹄声由远及近,姜二爷俊俏的脸出现在车窗外,让人眼前一亮。 “醒了?累不累,咱歇会儿再走。” 爹爹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姜留扯嘴角,努力向他表达善意。姜二爷看着小闺女缓缓扯开的嘴角,哈哈大笑,“留儿真会逗趣!” 逗趣?搞笑是吧?姜留怒目,缓缓收回嘴角。 她这动作又惹得姜二爷一阵朗笑。 下车后,姜留由奶娘抱着去树林解决生理问题,她万分庆幸自己虽然不能掌控四肢,但大小便尚能自理,不至于出丑。 肚子清空后,姜留立刻觉得又渴又饿,想吃东西。姜二爷亲自喂她吃早点。姜留吃得极慢,姜二爷一点点地喂,姜慕燕不时用帕子给妹妹擦拭嘴角,场面很是融洽。 送他们一家去柳家庄的老管家姜厚见了,咧嘴捋断数根白胡子。要不是亲眼瞧见,谁能相信整日不着家的姜二爷会是个慈父呢。 出了城,姜二爷兴致甚好,指着远处高耸入云的青山道,“过几日挑个好天气,为父带你们去藏云寺转转。” 姜慕燕抿唇不语,旁边侍立的王香芝皱起眉头。 藏云寺位于过云山山巅,常年藏在云里头。莫说去转转,想远远望一眼都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二爷自己疯也就算了,咋还要拉上两位姑娘!六姑娘还病着呢,怎么上山?! 姜留瞄着望不见顶的大山,半天吐出一个字,“……背?” 姜二爷回得干脆,“对!爹背你上去!” 一旁的老管家希望二爷能清醒清醒,“二爷,去年您没上到半山腰就趴下了。” 姜二爷挖了老管家一眼,“爷刚练成了一步登天的神功,不成吗?” “当然成,不管什么神功都是您说了算。二爷,咱现在启程,还能赶上在庄子里用午膳。”看着姜二爷长大的老管家最清楚他的脾气,在这位爷眼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姜二爷果然抱起姜留向马车走去,“启程!派人去庄子报信,午膳从简,六七道野味加一蛊嫩豆腐鲜鱼汤就好。后晌爷要去山里猎兔子和山鸡给,好两个丫头补身子。” 老管家跟在旁边,慢悠悠地道,“二爷又忘了,您上次进山,兔子和山鸡没猎着,倒把大爷的马腿射瘸了。” 姜留听了忍不住咧开嘴角, “这次大哥没来,伤不着他的腿。”姜二爷瞪了拆他台的老管家一眼,又低头瞪嘴刚咧开一小半的小闺女,“收嘴。” 说罢小闺女,姜二爷转头看大闺女,见她绷得紧紧的小脸跟她娘一样一样,满是忍耐,这让姜二爷心里发堵,眼不见心不烦地向马车走去。 这顿野餐耗尽了姜留所有的体力,上车后她又睡着了。再醒来时,人已在床上。床边的纱帘随风轻轻飘动,姜留侧耳听到外屋里奶娘正吩咐丫鬟收拾东西,便未急着起身,而是闭目感受她的身体。 手指和脚趾?能感受到。 动一动?能,些许。 腿?堪比她徒儿的定海神针,重有一万三千五百斤,移动不能。 胳膊?就是灌了铅的莲藕,实心的,能稍微动但极为费劲。 姜留缓缓握拳,给自己打气。既来之则安之,起码她不缺零件,四肢还有知觉,不是瘫了。重点不算啥,特种兵就是绑着沙袋练力量和速度的,只要她够努力,总有一天能托着这两根定海神针,闲庭信步。 等到那一日,她一定会成为“单掌劈华山,一脚碎山河”的豪杰!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姜留缓缓咧开嘴,慢慢笑弯眼。 “娘,娘,二爷跟孟家人打起来了!” 书秋的呼声打碎姜留的美梦。 在外屋收拾东西的赵青菱喝住女儿,“姑娘还睡着呢,吵吵什么!二爷带了几个人?” “就猴儿哥一个!老管家已带人抄家伙赶去了!”书秋大声喘着气,“老管家派人回来递话,说孟家人中有个婆子嘴皮子忒损,让娘快去帮忙。” 姜留听到外屋“哐当”一声,不知赵青菱将什么东西扔在地上,又听她异常自信地吩咐身旁人,“你们照看好姑娘,我去去就来!” “娘去了尽管骂,别客气,反正爹又不在这儿。”书秋大声给她娘加油。 “不骂得她抬不起头,老娘就跟她姓!” “咳……咳……咳……”姜留被这对母女呛到了,难受地咳着。 不过是转移了个阵地,姜家人的风格怎就变得不一样了呢。这是官宦人家还是土匪窝? ***** 各位书友,在这里给大家介绍一下姜家现在的人物关系: 姜太爷和姜太夫人都已去世,有两子一女,已分家,姜冕是长子,承袭家业。 姜老爷姜冕(已过世)和姜老夫人宁氏:有三个儿子:长子姜松、女儿姜平蓝、次子姜枫、三子姜槐(庶出)。 大爷姜松和妻子陈氏:三子(大郎姜思尧、二郎姜思顺[张姨娘生]、三郎姜思宇)两女(长女姜慕容、二姑娘姜慕筝[李姨娘生]) 二爷姜枫和妻子(已故)王氏:三女(三姑娘姜慕燕、四姑娘[已故,小李姨娘所生]、六姑娘姜留) 三爷姜槐和妻子闫氏:一子(四郎姜思玉)一女(五姑娘姜慕锦)。 这样是不是清楚些了? 第六章 半山藏云 听书秋唠叨了一会儿,姜留终于听明白与年轻爹爹打起来的孟家,是与姜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她的曾祖父之死、姜家的败落对于孟家有关。只是不知为啥,这仇姜家不能明面上报,一直憋着火的姜二爷在城外偶遇孟家三爷,冲突一触即发。 谁先触的谁?姜留使唤不动她的舌头,只能被动听着,但很快王香芝便为她解了惑。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孟家风头正盛,二爷跟孟三爷起冲突,不是让姜家雪上加霜嘛!”王香芝打听消息回来,就在姜慕燕耳边抱怨,年纪小又动不了的姜留完全被她忽略了,“要是孟三爷挑事在先还好说,偏生还是咱们爷先挑的事儿,这不是让姑娘您为难吗!” 书秋听了王嬷嬷的话不干了,不顾快被书夏扯掉的袖子,气呼呼问,“二爷是为姜家出气,怎么就让姑娘为难了?” 就是!姜留为书秋叫好,这丫头真合她的胃口。 王香芝哼了一声,“你这丫头懂什么……” “嬷嬷。“姜慕燕唤住奶娘,“您去看看晚膳,留儿该饿了。” 王香芝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出屋,还想说几句的书秋也被书夏拉了出去,屋内只剩姜留小姐妹两个。 眼见着小姐姐眼角凝出泪珠子,咬唇委屈得不能自抑,姜留也觉得难受。 她憋得难受!现在的局面就好比看戏,周遭的人都是从头看的,或笑或骂明明白白,只她这个半路进场的不知道剧情,如同傻子。 她现在的样子和傻子也差不多……姜留闭眼睛,努力尝试使唤麻木不听话的舌头,四肢可以先这样,但得尽快把舌头整利索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青菱抬头挺胸地回来了。姜留张开眼,见跟掐架胜了的斗鸡一般无二的奶娘,就晓得她把孟家那厉害婆子骂得抬不起头,不用改性了。 赵青菱给两位姑娘行礼后,又灌下闺女递过来的茶,才咧嘴道,“姑娘们放心,二爷没让孟家人占着便宜!” 姜慕燕关心的不是这个,“嬷嬷,孟家除了孟三……还有谁在?”姜孟两家交好数十年,现在由孟三叔忽然改口为孟三,姜慕燕很不习惯。 “孟庭晚也在,那小子虽然长得高,但跟泡发的豆芽菜一样,架不住咱们二爷一扒拉!”赵青菱与有荣焉。 听到庭晚哥哥被父亲打了,姜慕燕心情复杂,脸也复杂起来。 姜留见小姐姐这般,脑袋便转悠个不停。莫非王香芝所说的让小姐姐为难,就是指的这个孟庭晚?小姐姐与孟庭晚是对苦情的青梅竹马?孟家男,姜家女,孟,姜……姜留的眼睛瞬间睁大,孟姜女?哭长城?别啊! 姜留还不习惯这幼小的身体,她觉得的情绪表露在脸上,在旁人看来就是缓缓地张开眼睛和嘴,吃惊的表情出现,然后渐渐夸张了。 “留儿别翻眼珠子,吓人。”同样如得胜斗鸡般的姜二爷进来,见小闺女快把黑眼珠翻没了,忙提醒道。 瞬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姜二爷精彩纷呈的脸上,转到六姑娘的脸上。王香芝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嚷嚷道,“六姑娘快翻回来,万一把眼珠子翻过去后翻不回来了可咋整!” 不气,我不气……姜留慢慢把眼珠转到床边,钉在年轻爹爹的脸上,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 只见姜二爷俊俏如玉雕的脸被打得左边一块红、右边一片青,这模样真是赢了? 她这小模样让人看着甚是拧巴,姜二爷抬手把小闺女的脸揉正,“明日爹爹就带你们去藏云寺祈福,让佛祖保佑你早日康复。” 闺女这个病,实在是太折磨偏好美好事物的姜二爷了。 求神拜佛急啥,去藏云寺没三五天下不来。万一王老夫人说动大爷把太医请来了,六姑娘却不在,不是耽误了治病么!王香芝不敢明说,只好劝道,“二爷养好脸上的伤再去吧。” 姜二爷甩袖坐在桌边,潇洒无比地接过书秋递上来的茶,“爷就是要这样出去,好让人知道爷的厉害!” 赵青菱也劝,“孟三被您打得出不了门,旁人见您这样,反倒以为您输给了他呢。” 也有道理!姜二爷懊恼起身往外走,“爷这就去用药,后天再去爬山。” 见爹爹出去了,姜慕燕抬头看了一眼奶娘,王香芝心领神会地点头,也转身走了。 赵青菱见三姑娘魂不守舍的模样,无声叹气。三姑娘这是记挂孟庭晚的伤呢,两家都这样了,她这是何苦呢。赵青菱有意劝几句,可这实不是她一个下人该管的,二夫人不在了,还有老夫人或三姑娘的外祖母呢。可老夫人待这两位姑娘素来不亲近,王家那位外祖母……不提也罢。 *** 将二爷母女安排妥当,老管家带着人回城,脸上抹了药更加精彩纷呈的姜二爷带着两个女儿用罢晚饭,叮嘱她们早些歇息后,便去了前院。不一会儿,姜留就听到前院传来缓歌丝竹之声,咿咿呀呀甚是悦耳。她舒服地眯起眼睛听着这来自古代的小调,觉得比流行歌曲顺耳多了。 这年轻爹爹,真是个会享受的。 姜留听着曲儿练了会儿抬胳膊握拳头就睡了,赵青菱为她盖好被子,吹灯在旁边的矮榻上和衣而卧。隔壁房内,姜慕燕正对烛垂泪,愤愤不平的奶娘在旁边耳语着,整张脸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 在柳家庄听了一天一夜的曲儿后,心急的姜二爷就要带着两个闺女爬山。谁知大闺女竟受了暑不能出门,姜二爷着人请了郎中,才晓得她是心思郁结成疾! “你才几岁的人,整理日瞎琢磨什么,万事有为父在,轮不到你个八岁的女娃娃来发愁!”被扫了兴致的姜二爷责备大闺女几句,便将她留在庄内养病,带着小闺女出门爬山。 等出门了,姜留才知道姜二爷说的爬山其实是坐“缆车”,只是这缆车不是电动而是人力的。姜留坐在两个轿夫抬的颤悠悠的竹制软轿上,隔着飘动地轿帘缝隙欣赏山色,没多久便听前边的姜二爷哎呦着走不动了,唤猴儿将他扶上轿子。 姜二爷也上轿后,一行人上山的速度快了许多。不过因连青山山高陡峭,父女俩先在半山腰一座名为半山寺的小庙内借宿一夜,第二日一早启程,费劲千辛万苦在傍晚看到藏云寺古朴的山门时,姜留哭了。 第七章 藏云寺黑影 特么的,藏云寺的和尚不是脑袋有毛病,就是犯了大事儿的逃犯,才会藏在这种只有鸟能飞上来拉屎的地方! 这两日上来,第一日起码还有人路,第二日就只剩兽道!四肢不便的姜留是被捆在带小凳的竹篓里,被让挑夫背上山的。 挑夫左晃,她跟着左晃;挑夫右晃,她跟着又右晃;挑夫不晃弯腰爬山,她就趴在挑夫背上当麻爪乌龟;挑夫站起身仰望山顶,她就仰面骂天……好不容易挑夫累了坐下歇息时,她还得听着姜二爷哎呦着让姜猴儿捏腿、赵香菱捶背…… 可怜姜留儿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只剩八岁的丫鬟书秋趴在她身边喘气着问,“姑娘,喝水不?” 然后,连头都摇不动的姜留就会被书秋灌几口水,帮她减轻爬山的负重。姜留不会因此而生气,因为小书秋是靠着她的双脚爬上来的! 终于到了。挑直起身,姜留望着破木门流泪。想到还要下山她就怕,她想念电,想念吓死人却飞快的缆车。 一身狼狈的姜二爷靠坐在山石上,见被赵青菱从竹篓里抱出来的闺女衣衫干净,头发却插着树枝和草叶乱如鸟窝,忍不住拍着身边的石头大笑,“爹瞧着留儿这模样,跟路边自卖自身的乞儿不相上下。” 说得好像你自己多干净整齐一样,姜留闭眼,说不过动不了,干脆不理他。姜二爷笑够了,上前将闺女抱起,“走,爹带你去个好去处!”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去处? 姜留趴在姜二爷肩头,看着四个挑夫并姜猴儿、赵青菱母子拖着腿在后边跟上,挑夫们和姜猴儿的脸上明显带着雀跃和期待,她也不由得升起几分期待。 山路一转,便有潺潺水声传入耳中,伴着呼呼的山风、脚下漂浮的白云,让人恍若脱离俗世,灵台瞬间清明。 面前不远处,丈余高的小瀑布之侧,有三间与山崖浑然一体的石屋,石屋门上挂着一块破木头,上刻三字,姜留虽只认出两头的“濯”和“洞”,心中也不免雀跃。 起码在这不知是什么朝代的时空,她不是个睁眼瞎。 走进石屋,见其内空旷,几把木椅一张竹榻外,只剩靠墙整齐码放着的半人高木柴。 “备水。”姜二爷抱着女儿摊倒在木椅上,吩咐人烧水。 原来他们要在这里沐浴更衣,才能入藏云寺。对此,姜留一点意见也没有。 待泡在里屋温热的水里后,她更是舒服地直叹气,旁边小木桶里累惨的书秋直接打上了呼噜。 赵青菱虽心疼女儿,但还是先给六姑娘沐浴更衣后,才囫囵给女儿洗了换上衣裳送到外屋。 待焕然一新的姜二爷从东侧里间出来时,便见两个丫头并排躺在铺着干净薄被的竹榻上,一个打鼾,一个用明亮的眸子盯着他。 姜二爷笑了,上前抱起自己的胖闺女,出屋又转过一段山路,坐在一块能赏夕阳的巨石上,任山峰吹拂他和贵女未束起的头发。 姜留瞪大眼睛望着西天的云彩,被震撼得合不拢嘴。这是她平生见到过的,最美的日落!红日、山、云、树、水凑在一起,美得无法形容,姜留真想大喊一句:WOC! 单凭眼前这罕见的美景,她两天的罪就没白受! 待金乌坠入重山之后,姜二爷哼道,“忘俗石上观到的落日,比你娘那幅美上万倍。你爹我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世间竟有这般美景,才没把它画出来挂在墙上显摆!” 姜留嘴角慢慢挂出笑意,暗道她这年轻爹爹不是不画,是画不出来吧。 “到了这儿,留儿的病准能好!”姜二爷向满天云彩挥了挥拳头。 姜二爷这般笃定,是因为藏云寺里供的泥菩萨贼灵验,还是这庙里住着神医?不管是哪个,只要管用就行。姜留也向着落山的太阳默默祈祷,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穿越到这里后,姜留三观受到巨大打击,她现在啥都不相信也啥都不敢不信。 待众仆从也梳洗妥当,姜二爷才命姜猴儿叩响藏云寺的庙门。一个尖脑袋和尚开门,见到站在阶下的姜二爷后,笑容顿失,又“哐当”一声就把庙门关上了。 姜留…… 姜二爷仰笑脸居然吃了个闭门羹,暴怒,“好你个当度!猴儿给爷踹开!” “是!开门!”姜猴儿抬脚就踹,谁知这位法号当度的和尚猛地拉开山门,姜猴儿收腿不及,连人摔进了寺内,哎呦哎呦地叫着。 当度置若罔闻,整理僧袍后到台阶下,一脸和气地给姜二爷见礼,“阿弥陀佛,小僧不知姜施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不巧,敝寺前几日来了几位挂单的僧友,现无寮房供姜施主歇息。请您抬贵步,去别家寺院落脚。” 姜留的目光从尖脑袋和尚虔诚万分的脸上,缓缓转到姜二爷脸上,暗道姜二爷莫不是得罪过这和尚吧,人家明摆着不欢迎他呢。 姜二爷嗤笑一声,“没寮房?贵寺堆积如山香火钱怎不挪些出来修房舍?” 闻言,当度脸上的肉忍不住抽搐。 “让开,姜某去问问主持,看他老人家是不是忘记把香火钱放哪个犄角旮旯了……” “阿弥陀佛……”当度高诵佛号压住姜二爷的话,满脸陪笑让开路,“姜二爷既看得上敝寺,敝寺自当扫榻相迎,没寮房也得给您腾出两间来。姜施主里边请,里边请。”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蠢!姜二爷沉着脸,抱着姜留大步入寺,姜猴儿见主子进来了,立刻停止干嚎,起身跟上。 姜留半晌在姜二爷耳边蹦出一个字:“……钱?” 闺女灌了水,怎得好像变聪明了,一下就问到点子上!姜二爷甚是得意,“那和尚前年将这寺里的大半香火钱都输给了爹爹我,爹爹厉害不厉害?” 姜留…… 厉害!当真厉害!怨不得人家不欢迎你来! 姜留抬眼看到当度满是怨念的脸,顿觉自己在藏云寺中,怕是不能太顺当。 藏云寺不大也不算小,院落有三进,第一进是供奉佛像的大殿和偏殿,第二进是供香客暂住的寮房,第三进是和尚的居所。第二进分为东西两院,当度引着姜二爷一行往西院而去。 姜留因脑袋转得慢,目光尚停留在东院那侧。暮色中,她见一个黑影在东院墙上一闪而过,不知是人是兽。 第八章 仇家 二进东院卧房内,有两人对坐桌前,屋内光线昏暗,辨不清形容。 “看衣着打扮,听口音,他们应来自京城。“声音苍老而缓慢。 “这人穿绸缎,使奴唤婢,还雇挑夫挑着恁多行礼,看样子应是要常住。他抱着的女娃精神还好但胳膊腿无力垂着,该也是病了。裘叔,您说他们是求医,还是求佛?”这声音浑厚,应是中年男子。 被唤做裘叔的老者摸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的油灯。映出老者脸上纵横交错的刀伤和身上的苍青色粗布长衫,对面的中年男子做农夫打扮,只是脸上的络腮胡和矍铄的眸子与衣着很不搭调。 油灯渐亮,两人转头看向房内侧的床榻,其上躺着一位小小少年郎,这少年郎鼻梁高挺但脸色乌青,闭目昏睡。半晌,裘叔才道,“不管他们是求医还是求佛,对咱们都是机会。” “属下派人盯紧了他们!” 叮嘱了多少遍,称呼还是改不过来。裘叔叹气,“哪来的属下?” 中年男子惭愧低头,“鸦隐失言,最后一次!。” 都最后无数次了……裘叔叹道,“咱们现在是带着少爷来求医的农户,你得收起这一身的将军气概,否则一照面就会被人识破。” 鸦隐将挺直的腰板弯下,脖子也缩着,咧嘴一笑,“咋样?” 裘叔抚额。方才是战场拼杀多年的将士,现在这般模样,活脱就是临阵脱逃落草为寇的逃兵,更惹眼了。 还是不好?鸦隐犯难,眉头皱出深深的川字,辩解道,“鸦某是解甲归田的农夫,与寻常农夫稍有不同也情有可原吧?” 问题是你这模样,一看就不是解甲归几年而是刚脱下盔甲的。这做派现改是难了,裘叔只得给他换个身份,“你改作镖师吧。” 鸦隐眉头立刻舒展,“解甲归田的镖师?” …… “为何不是行镖多年的镖师?” “鸦某想解甲归田。” “……那便是解甲归田三年的镖师吧。”裘叔拍板。 “鸦某真后悔,三年前没劝着将军一起解甲归田。”鸦隐嗓音沉重。 三年前任将军大败北蛮后,大周北境无忧,营中不少兄弟解甲荣归,鸦隐和裘叔因已无故乡,依旧在任将军麾下捍守边城。可恨飞鸟尽良弓藏,任将军含屈而死! 若是当初他个劝着将军一起解甲,任将军就不会死,少将军也不会重伤躺在此处。 裘叔拍了拍鸦隐的肩膀,“莫悔前事,只论眼前,来日方长。” 对,来日方长!鸦隐鼓起干劲儿,“某去盯着西院那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白脸小子。这也就是在京城,若是边关,他这模样准活不过一年……” 门外脚步声响起,鸦隐立刻闭嘴,缩脖子抱胳膊,老实巴交地退到一旁,活脱一装无辜的土匪。裘叔眼皮跳了跳,用嘴型无声道,“镖师!” 鸦隐腰杆挺直高出一截,大马金刀地抱臂站在少将军床边,充当护镖的镖师。 敲门声两短一长,是自己人。裘叔开门,来人小声耳语,“西院那人去了后院。” 后院是藏云寺众僧的居所,裘叔回首示意鸦隐照顾好少将军,慢悠悠向后面的三进院而去。 在三进院门口,裘叔一眼便瞧见了西院的美男子。这厮穿着件月牙白衫,异常显眼。 姜二爷正与脑袋尖又难缠的当度和尚说话。不似在寺门前,此时姜二爷守礼得很,“在下带了些能入口的素食上山,请两位大师品尝。” 姜猴儿立刻递上三包点心,当度明白其中一包是自己的,吞了吞口水才道,“能让食无不精的姜施主说一句‘还能入口’的,定非凡品。小僧替师伯和师父谢过姜施主的美意。” 姜二爷低头,语带惭意,“今非昔比,如今食能果腹在下已是万幸,这也是前几日偶得了些银钱,才不至于失礼与贵寺。” 偶得?赌得的吧!当度强压住翻白眼的冲动,与他虚晃着,“师伯和师傅皆在闭关参悟佛法,今日不能见了。姜施主的晚膳可要厨房备下?” 不在啊,姜二爷劲儿一泄,笑眯眯道,“不敢劳烦厨下,在下今晚带了有吃的。” 听到不用浪费庙里的斋饭,当度笑得异常开心,却听姜二爷又道,“明早再让猴儿去厨下端饭。劳烦当度兄跟厨下讲一句,我那丫头吃不得硬食,菜粥软馍即可。至于我等,与众人一样便可。” 当度刚要说没粮食,却听姜二爷又道,“香火钱……” 又拿香火钱吓唬他!当度咬牙,点头,“好!” “香火钱四十两。”姜猴儿奉上四个银锭子,“请师父收下。” 原来是给香火钱啊!当度旋做笑脸,“姜施主有心了。” 姜猴儿松手,笑得比当度还开心。他一点也不心疼这笔银子,反正过几天走时,二爷还会赢回来的。 此间事了,姜二爷转身回了西院。今日爬山太过乏累,姜二爷尽了礼数,只想睡觉。 当度袖揣沉甸甸的银子,心情晴好,笑问赶过来的裘叔,“江少爷可好些了?” 裘叔双手合十,虔诚道谢,“多亏佛祖保佑,我家少爷比昨日好多了。小老儿想向主持大师当面道谢,不知大师现在可方便?” 又一个想见主持的。当度笑眯眯的回绝,“师伯还在闭关参悟佛法。” “既然如此,小老儿再捐些香火钱,请当度师傅替我家少爷多念几卷经文,感谢佛祖保佑。” 裘叔递上香火钱,趁着这眼皮子浅的和尚心情好,打听道,“方才那位公子真是仪表堂堂,小老儿活了几十载,从未见过如此风流的人物!” 姜家败落,姜二也就只剩仪表和风流了!当度脸上的嘲讽一闪而过,“施主有所不知,那位便是有大周第一美男子美誉的姜枫姜二爷,如此‘风流人物’大周也只此一位。” 裘叔恍然,“原来是姜冕大人家的二公子,难怪难怪!” 姜冕畏罪自杀,成了人神共愤的大周罪人,当不起“大人”二字了。这些话当度没讲出口,转身回了内院。 裘叔回到东院正房,与鸦隐低声道,“西院的那位,竟是姜冕的儿子!” 鸦隐虎目圆睁,拳头握得嘎巴巴直响,“属下这就去宰了他,为任将军报仇,为边城惨死的将士百姓雪恨!” 第九章 夜探 裘叔拉住鸦隐,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 鸦隐打断他,满身都是杀气,“姜冕那老匹夫已经自尽了,父债子偿!”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说话了?!裘叔也怒了,“王将军,咱们为何而来?” 为少将军治伤,躲避追杀。本名王成虎的鸦隐拳头嘎巴巴直响,额头和脖子上青筋蹦起,真如一头暴怒的老虎,恨不得立马去撕了姜枫。 裘叔见此,只得放狠话,“这里是京城不是边城,咱们九死一生跑出来是求人不是杀人。你若还如此不听劝告莽撞行事,就给老夫滚回边城,免得坏了大事!” 边城的兄弟们都死了,大仇未报,他回去作甚,放马还是牧羊?鸦隐压着内心翻滚的怒火,硬生生将双目憋成红色,“鸦隐错了,请军师责罚。” “小老儿是江家的管家,这里只有探亲归乡被盗寇重伤的少爷。没有军师也没有军法,将军请回。”裘叔面容冷肃,脸上纵横的刀伤让他原本温和的面容透出几分狰狞。 鸦隐单膝跪地行军礼,这铁打的汉子哽咽出声,“裘叔,鸦隐知错。鸦隐是保护江少爷的镖师不是战将,咱先把少爷的伤治好为重。鸦隐明白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裘叔抬手扶起鸦隐,低声道,“景和元年刑部那场大火,烧了卷宗证物也烧死了姜冕。老夫派人查过,虽无确凿认证物证,但这火来得蹊跷,姜冕也死得蹊跷。若姜冕真有罪,姜家不可能平安无事。此时杀姜枫可能错杀无辜,老夫听闻此人虽容貌过人却才智平庸,留着他或许大有用处。” 鸦隐抬袖用力揉眼睛,“鸦隐都听您的。” 裘叔拍了拍鸦隐的肩膀,“你是员虎将,本该驰骋沙场,是老夫委屈你了。”若不是事出突然,裘叔又实在不信任旁人,也不会让鸦隐跟着杀出边城。 “嗯……”床上一直昏睡的少年低低呻吟。 裘叔和鸦隐闻听,立刻奔到床边。 “少爷?” 见少将军面容扭曲,嘴唇颤动缓缓流出一线黑血,鸦隐为他擦拭的手都抖了,“裘叔,少将……爷这是?” 裘叔取出最后一粒解毒丸用水化开,让鸦隐扶着少爷,小心将药给他灌下,“少爷体内的毒压制不住了,必须尽快找到程济!” 不是说三日后才会毒发吗?鸦隐急了,“某去把那尖头和尚抓过来审问,咱们没时间跟他们耗了。” 裘叔摇头,“你在此保护少爷,老夫去会会姜枫。” “裘叔不是说那是个驴粪蛋子嘛,找他干啥?”鸦隐不解。 裘叔摇头,“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动藏云寺的和尚。鼠有鼠道,姜枫既然带着生病的女儿上来,或许他是知道程济究竟在何处。” 药翻西院的仆从和挑夫,对裘叔等人来说易如反掌,但到了小胖丫面前,裘叔制止了手下人给她用药。这丫头年纪小又在病中,曼陀罗制成的蒙汗药对正常人来说醒后并无大碍,但对一个病弱的孩童却不好论。 下人报说这孩子不会动不会说话,不用药也无妨。裘叔转身,到东里间唤醒姜枫,与他聊一聊。 唤了一声,他不动。 拍了拍,仍不动。 裘叔着急,用力拍! 沉睡中的姜二爷被唤醒后脾气极大,他抬脚就踹,“死猴儿,滚!” 被药倒的姜猴儿听不见,西里间的姜留却被吵醒了,她缓缓睁开眼,便听姜二爷又惊呼一声,“你是谁?” 按说姜二爷声音这么大,姜猴儿和赵青菱早该起起来了才对。但姜留却听不到二人的动静,她心中不安,缓缓转头想看一看发生了什么。这一转头不要紧,她竟发现一人站在屋中,月光下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高大的身形! 姜留吓到了,得亏她反应慢才没喊出声来。正在她想着要怎么办时,那黑影两步就到了床边,抬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提了起来,像拎个小鸡子一样将她拎到东里间门口,低声道,“小丫头醒了。” 姜留暗暗流泪,她不想醒,真的。 “不许动我闺女!要银子爷给,多少爷都给。若伤了我们父女,你们休想拿到一个铜子!”里屋传出的姜二爷声音虽颤抖,却在维护她这个闺女,姜留心中感动。 里边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来,“带进来。” 随后,姜留被拎到里间。 里面也没掌灯,黑暗中只有身穿月牙色丝绸里衣的姜二爷最为显眼。姜留还没看到老者在哪儿,就被交到了他的手中。老者一手稳住她的小身子,一手握住她的脖子,“这是二爷的女儿?” “当然是爷的!”姜二爷伸手要夺回闺女,“你个无耻鼠辈,欺负稚子算什么本事!” 裘叔把姜留放到床上,姜二爷立刻抱住胖闺女,抬颤抖的衣袖挡住她的脸,轻声哄着,“莫怕,这是噩梦,闭上眼接着睡吧。” 哪有这么哄孩子的?姜留苦笑,心底却是温暖的。姜二爷也害怕,却强撑着恐惧,想办法护着他的女儿呢。 裘叔温和道,“二爷莫慌,小老儿此来,绝无恶意。” “呸!你当爷是三岁孩子呢!”姜二爷胆怂嘴不怂。 裘叔没时间跟他耗,径直道,“世人都说姜冕姜大人是畏罪自尽,姜二爷当知令尊的死另有隐情吧?” 姜留感到爹爹的胳膊抖得轻了,声音也沉稳下来,“我姜家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宵小之徒枉论。” 裘叔又道,“二爷此番上山是为了给这孩子治病吧?二爷要找的人,可是前国子监太医局提举,程济?” 原来是为了找程济的,姜二爷心落回肚子里,将吓软的身躯靠在墙上,嘴里哼道,“什么程济,爷是来求神的!” 这态度,果然是了!裘叔心喜,嘴上却满是惋惜,“二爷来得不巧,程济不在寺中。” 姜二爷薄厚适中的双唇微扯,“爷就是来拜佛的!” 裘叔已然笃定,“二爷,小老儿跟您做笔买卖如何?只要您告知小老儿程济在何处,小老儿就交给您一份物证。” 我信你个鬼!姜二爷翻白眼,靠在墙上不理他。 裘叔身体前倾,再添诱饵,“小老儿有个亲戚,在肃州边城任牧远将军麾下效力,这物证就是他临终前交给小老儿的。” 父亲死前烧的卷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肃州官员贪墨大案的。姜二爷心动,“先拿出来给爷瞧瞧。” “请容小老儿先掌灯。”裘叔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姜留好奇,透过爹爹衣袖的缝隙,却见这夜入寮房的老人脸上刀伤纵横,惊得缓缓张开嘴。姜二爷则惊呼出声,“你这是行窃不成,反被人砍了?” 第十章 控控水 姜二爷一句话把姜留心中的恐惧都冲没了。她仔细打量老者,见他神色从容,若是没有脸上结痂的刀伤,也是个斯文端正的人。 这伤是怎么受的? “小老儿这伤是被强盗砍的,若非我家少爷危在旦夕,小老儿也不会半夜来打扰二位好眠。”裘叔从怀中小心取出一本军粮收支账簿,“此乃三年前肃州大案的关键证物之一,在刑部被烧毁的账簿只是其中一部分。” 姜二爷抬手就夺,裘叔速度更快地将账册收回怀中,“待小老儿见到程公,账册定双手奉上。” 姜二爷鼓腮帮子盯着裘叔的胸口,恨不得用眼珠子把账册抢回来。 姜留见此,甚是着急。这个傻爹爹呦!不能单凭他拿着的本子封面上写着“账册”就断定是真的啊,应该让他打开验看真伪再说。姜留努力使唤自己的舌头,终于吐出声了,“假……” 裘叔打断姜留的话,“姑娘放心,这绝对是真的,在二爷面前小老儿不敢使诈。二爷,我家少爷危在旦夕,敢问程公现在何处?” 他们昨日上来,寻便藏云寺也未见程济,这真真是急煞人也。 姜二爷安抚怀里不安的胖闺女,试探道,“程济不会随便出手救人的。” 裘叔大喜,“您只管告知小老儿,小老儿就算把头磕破,也会请他老人家出手相救。” 磕头管用,他就不是程济了!见这老东西如此肯定,姜二爷也生出让他试试看的心思,站了起来,“也好,爷带你们去!” 带?裘叔皱眉。 姜二爷哼了一声,“此处山多云绕,不让爷去,你们休想找到程济!” 裘叔没时间跟他再周旋,“二爷请!” 姜二爷起身穿上外衫,抱着姜留就往外走。裘叔见他带着孩子,眼中多了几分思量。 姜二爷抱着姜留,踏着月色向后院走去,裘叔等人随后跟随。拦住他们的依旧是当度,“二爷,裘叔,这么晚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有人可用,姜二爷才不跟当度费口舌,“这和尚,撂倒。” 当度瞪眼,裘叔抬手,一个黑影蹿上,一巴掌将当度撂倒。姜二爷满意点头,这打手比姜猴儿那蠢货好用多了,也不晓要多少银两,他也想雇两个用用。 姜二爷轻车熟路地左转右绕,引着众人在一处悬崖前停下,“下面就是程济的药田,仔细着莫踩了他的草药。否则别说治病,命都得留下。” 眼尖的鸦隐很快寻到掩映在绿藤中的下崖木梯,令手下人先下去探路。待听得下边传来一声唿哨,裘叔才道,“二爷,夜里下崖危险,小老儿替您抱着孩子吧?” 姜二爷当然不肯,单手抱着姜留很是利索地下了木梯,显然这里他下过不是一两次了。 被姜二爷抱着的姜留发现崖下是一片很大的药田,他们穿过药田到了一处小院门前。姜二爷命人叩响木门,半晌才有一提着灯笼的老僧开门,不悦地问,“大晚上的,你们想干什么!” 裘叔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小老儿带故人之子,求见程公。烦请老丈通报,就说我等来自肃州边城。” 老僧的目光扫过鸦隐和他抱着的孩子,落在十分扎眼的姜二爷身上,声音明显地不悦,“姜二爷又来做甚?” 姜二爷笑颜如花,“这黑灯瞎火的,矾叔还能一眼认出姜某,着实厉害。姜某一来为他们引路,二来嘛,是带小女前来拜会澄空大师。” “等着。”法号白矾的老僧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他这表情在夜里看着甚是恐怖,姜留对面前黑压压的几间矮房产生了畏惧心理,觉得进去后准没好事。 不一会儿,屋里掌灯,老僧出来引他们入内。待见到名为程济的光头老和尚后,姜留的不安感更重了。 尼玛这是身怀医术的高僧,还是上了年纪的鲁智深? 前国子监太医局提举程济、现藏云寺和尚澄空,半夜被人叫醒,脸色比那提灯笼的老僧还难看。姜留觉得他们这一行人在他眼里,跟头顶老鸹窝的垂杨柳差不离! 裘叔见了程济激动异常,上前一躬扫地,“边城任将军麾下裘净,拜见程公。” 澄空叫他免礼,借着灯光瞪大眼珠子分辨半晌,才瓮声瓮气地道,“是你啊。贫僧现在法号澄空。” 裘叔见他还能认出自己,便松了一口气,“大师,请借一步说话。” 澄空瞪了一眼姜家父女,大手一挥,“不必,讲吧。” 裘叔便也不再顾及旁的,立刻让鸦隐带着少将军上前,“三月前,任牧远将军被人暗杀,行凶之人竟在半月前寻到将军故里,欲屠任家满门。任将军的夫人被杀,少将军任凌生中毒箭,命在旦夕,请大师出手搭救。” 姜留心里咯噔一声。她和爹爹听到这么了不得的消息,不会被灭口当药肥吧? 姜二爷则“嘶”了一声,“任牧远死了?京中怎没得到一点消息?” 屋里没人搭话,澄空瞪眼看着鸦隐怀中的任凌生。姜留的目光也缓缓落在这位身世可怜的少将军乌青的脸上。一看就知道他中毒不浅,这还能救回来么? 瞪了一会儿,澄空才不耐烦抬起蒲扇大手,“罢了,罢了!贫僧欠任安寒的一条命就还在他孙子身上,以后两不相欠!带过来!” 见澄空探手抓住任凌生的胳膊把脉,姜二爷连忙道,“救一个是救,救俩也是救,大师顺手救救小女呗?” 姜留…… 原来爹爹带她来,是当搭头的。 “贫僧欠你的情已经还了!”澄空怒冲冲地扯开任凌生的衣裳,刷刷刷地将他扎成了刺猬,看得姜留头皮发麻。 姜二爷愁眉苦脸,“我祖母吃了您的药也没熬过来,怎么能算还了呢?” 澄空转身指着姜二爷怒骂,“老子是郎中,不是执掌生死簿的阎王,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姜二爷还欲再言,裘叔连忙将他劝住,“二爷,待大师给我家少爷治完伤您再说,成不?” 他家少爷有救了,自己的闺女还悬着呢!姜二爷抱着闺女坐到一旁,嘴里哼唧道,“任牧远四年前进京时爷还跟他一处吃过酒呢,爷就给他儿子这个面子!” 澄空虽长得凶悍,但医术还是不错的。他用药和下针后不久,任凌生便吐出几口黑血,虽然他的脸还是黑的,但却让众人看到了希望。 澄空又说了几味药让开门的老僧去配后,抓起湿帕子胡乱擦了擦手,才将吓人的目光落在姜留身上。 姜二爷立刻抱着姜留到他跟前,“我这闺女前几天落水受了惊吓,醒来后身子就不听使唤了,大师给她扎几针控控水吧。” 又说她脑袋进水了是不?! 姜留顾不得瞪姜二爷,只眼巴巴地望着面前外表凶残的大和尚。垂杨柳他能拔起来,任凌生的毒他能扎出来,治自己脑袋里这点水,应当不在话下吧? 澄空捏了捏姜留的小胳膊,又拉了拉她的胖腿,才道,“扎几针也不是不行,不过你须得答应贫僧一个条件。” 姜二爷咧开嘴,“只要治好了我闺女,莫说一个,便是十个一百个也成!” 澄空的大手一指躺在榻上的任凌生,“你将这黑小子,养活到十八岁!” 第十一章 多了个哥 听了澄空的话,裘叔和鸦隐吃惊,姜留炸毛,姜二爷直接跳脚,“他又不是爷的儿子,爷为何要养他!” 澄空哼了一声,“任家家败人亡,跟你们姜家脱不了关系。” 总算有个明白人了!鸦隐胳膊上的肌肉暴涨,恨不得上前一拳头锤死姜老二。 裘叔若的目光钉在自家少爷身上,眼神越来越亮。 害得任家家败人亡这口大锅,姜二爷可不肯背,“冤有头债有主,谁灭的任家他们找谁去!” 澄空将在自己面前跳腾的姜二推远,瞪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老子,这案子能拖到现在?” 姜二爷更不干了,指着床上的黑小子道,“如果不是他们这些肃州文武官员无能的无能,贪得无厌的贪得无厌,我老子能被人害死?” “你骂谁呢?”暴走的鸦隐被裘叔一把按住。裘叔面带沉痛,“的确是吾等我能。” 大伙都在推脱在责任时,忽有个家伙跳出来承认是他的错,反倒让人不知如何应对了。 姜二爷烦躁,干脆不理这茬,抓起闺女的小胖爪解烦。 姜留听得一头雾水,恨不得跳起来问一句到底是谁无能、哪里无能;谁贪得无厌、贪了啥? “说无能也无能,说无辜也无辜。”澄空灌了一口水,开始掰扯这里边的事儿,顺道给姜留解惑。 这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姜二爷的父亲、姜留的祖父姜冕官居刑部侍郎,当时刑部和大理寺奉圣命审理举国关注的肃州军饷和军粮贪墨一案。谁知姜冕竟意外烧毁该案所有卷宗、证物,大火还漫延到大牢,将羁押在牢里的罪犯烧死二十八人,其中就有肃州大案的关键人证。 皇上点名要严办的案子,他却一把火把人证、物证都烧了,姜冕自知罪孽深重,留书悬梁自尽。先帝得知后震怒,本就重病的龙体没撑住,没多久就一命呜呼,大周便换了天。新君柴岱登基,年号景和。 景和帝登基后令刑部和大理寺再查肃州大案并刑部失火案,但因缺少了关键物证和人证,肃州案只得不了了之。而刑部那场大火,也被证实就是姜冕年老精力不支,彻夜赶文书打瞌睡倾覆了灯油引起的。 肃州案无终而终,在肃州为非作歹的地方官更加猖狂地搜刮民脂民膏、克扣军粮军饷,致使肃州民不聊生、军心浮动。任牧远忧国忧民,暗中搜集物证和人证呈到御前,还肃州朗朗乾坤。但却走漏了消息,身亡家败。 姜冕死后,姜家舍尽脸面散尽家财,才幸免全家被牵连进这让人闻之皆寒的大案中。近三年来,姜家内忧外扰,一蹶不振。 姜留听完,一时竟回不了神。 澄空抓起大茶碗,一仰头将茶倒入嘴里,接着讲,“姜二,你爹真是自尽的?” “当然不是!” 姜二爷愤怒之下捏疼了姜留的小胖爪。姜留回神,猜测澄空说这些的意思:姜冕不是自尽就是被人杀的,且杀他的人跟肃州大案脱不了干系。所以,姜二爷和被抱去泡药浴的黑小子任凌生都有杀父之仇要报,仇人追根究底还是同一波! 所以呢?姜留担忧地看着她这年轻貌美但胸无大志的爹,让他去找敢火烧刑部栽赃嫁祸、横霸肃州杀官灭门的仇家报仇,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你想不想为父报仇?”澄空追问。 姜留警觉,澄空果然把她爹往这条不归路上引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当然要报!但是……“姜二爷放开闺女的胖爪抬起头,话锋一转,怒道,“爷要报仇,可以暗中报,坑死那帮王八蛋,没必要担下照顾任家小子的苦差事。姜家老少几十口人,爷担不起这个风险。” 就是!姜留心中举双手双脚赞同。姜家与这个案子牵扯不深,但任家可不同。一旦跟任家挂上钩,姜家就离死不远了。 澄空呵呵一笑,“照顾这黑小子,你担不了风险。而且有朝一日任家沉冤得雪,你就是被万人称道的功臣!” “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子信你个邪!功臣也得有命当才成! 澄空用下巴点裘净,“你讲。” “是。”裘净立刻道,“边城只是肃州小城,任将军也不过是镇守小城的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在肃州也不算要职。否则那些人也不敢暗杀任将军。我等带着少将军远遁数千里至此,早已摆脱追兵。而且将军已死任家已败,那些人灭任家是为了以儆效尤,他们不会为了追杀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儿费神。少将军四岁起便在外州习武,认得他的人甚少;小老儿也不过是任将军手下记录杂事的文书小吏。便是墙透风,我等也不过几粒尘埃尔,不足挂齿。” 那可不一定!姜留心中腓腹。 “那可不一定!”姜二爷出声反驳,“那些人丧心病狂,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再说以你们的本事,保护这黑小子平安长大绰绰有余,为何非要赖上爷?爷除了吃喝玩乐,什么本事都没有!” 就是因为你没本事又有身份,才要跟着你呢!从报仇方面来讲,姜家虽败但根基人脉尚在,利用姜枫查案不会引人注意且事半功倍;对于少将军来说,没有哪里比京城更安全,也没有哪处比匿身于姜家更让人出乎意料。 “连上小老儿,保护少将军的共有四人,那三人都会写拳脚功夫,能以一当十。”裘净最是了解姜枫这等富家浪荡子,一脸忠厚地抛出诱饵,“若姜家肯收留,我四人愿奉二爷为主,自此之后,唯二爷之命是从。” 奉这草包为主?鸦隐一百个不乐意,他强忍着没吭声。 眼见着她爹的眼睛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明显是动心了,姜留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醒。屈屈四个人,眼前这个能算计死你,后边那个壮实的恨不得咬死你,有甚好动心的! 澄空再添一把火,“贫僧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你不答应,这丫头你立刻带走。” “哼!”姜二爷最讨厌受人威胁,“我闺女可不是那黑小子,等着你救命。” 澄空呵呵地笑,“她周身经脉阻塞,虽不致命,运气好找个上道的郎中好生调养,十年八年也许能站起来。但若贫僧出手,保她三月就能站起来!” 姜留瞬间动心了,亮晶晶地眼睛望着自己的亲爹。 她不要躺十年八年,她要三个月站起来!答应他,答应他!不就是多一个孩子吃口饭嘛,还多了四个人干活呢! 姜二爷嘴一撇,“爷可没银子买药。” 澄空大手一挥,“胖丫头和黑小子的药钱,贫僧分文不取。” “爷也没余钱养这么多人。” 裘净立刻道,“小老儿虽不才,倒还懂些生财的门道。” 行了! 姜二爷俊俏无双的脸上满道德仁义,“爷跟任牧远是一块喝过酒的兄弟,他儿子就是爷的儿子,爷养了!” 就是! 姜留万分赞同,穿到这里后她有了爹有了姐,再多个哥又何妨! 第十二章 疼 梦到自己终于站起来,一脚踏裂石板的姜留笑醒后,见她爹站在她面前,跟她告别,“留儿,爹走了。” 走?姜留儿傻了。她晓得以姜二爷的性子,不可能一直在这儿陪着她治病,而且他也得出去安排“儿子”的事,可治疗还没开始,他就要走吗?就这么放心吗? “爹得回去帮着你大伯做事。”姜二爷说得一本正经,“等三月后爹来接你时,给你带好吃的点心,在这儿安心养病,烧香念经都无趣,不必理会。” 仨月才回来?! 姜二爷见小闺女满眼不舍,又凑到她耳边哄道,“爹去赚钱,给你带喷香的炸肉丸子!留儿乖乖在这儿养病啊。” 当爹的这么上进,姜留还能说啥?反正她啥也说不出来。 姜二爷美滋滋地转身出屋,赵青菱跟在他身后提醒,“二爷,三姑娘还在柳家庄呢。” 姜二爷一挥衣袖,俊逸潇洒,“爷记得。” “爷下山时注意脚下。”赵青菱不放心地叮嘱。 “爷知道!”姜二爷点手唤裘净,“爷的打手呢,叫一个跟爷下山。” “爷带哪个?”认了主的裘净很是恭顺。 “当然是模样端正能见人的。”姜二爷的要求很简单。 一旁站着的姜猴儿立刻挺直胸脯,让新来的明白二爷身边的人长得咋样。 裘净看了看姜猴儿,点手唤过三个手下中模样最周正的,“爷瞧着这个如何?” 姜二爷见这小子白净顺眼,甚是满意,“然。” “请主子赐名。”昨日被裘叔压迫着刮了络腮胡的边城副将杨律弯腰行礼。 “讨个好彩头,你以后就叫姜宝吧,你叫姜财。” 杨律和被点名的任家家奴汤展已被裘叔敲打过,什么意见都不敢没有,老实认下这俩土得掉渣的名字。 姜二爷甚是满意,他的目光转向长得甚是埋汰的鸦隐,颇有几分嫌弃。鸦隐立刻炸毛,“某叫鸦隐,刚改的!” 押瘾?姜二爷晓得这厮脾气大,不想在他这儿折了面子,只得忍了,“押瘾就押瘾,你……” 裘净立刻拱手,“小老儿姜裘。” 姓名还能毛遂自荐?棋差一招的姜宝和姜财肠子都悔青了。 姜二爷点头,“姜宝随爷下山!青菱,裘叔,这里交给你们了,若照顾不好爷的儿女,爷回来扒了你们的皮!” “是!”赵青菱和裘叔齐声应下,送趾高气昂的姜二爷出庙门。 送走姜二爷后,赵青菱喜气洋洋地进屋伺候姜留起床,“来求佛还能碰上神医,姑娘真是好福气。咱们在这儿安心养病,治好病就回府,二爷会给姑娘买好吃的。” 小留儿是有多贪嘴啊,一个两个的都拿吃食哄她……六岁大的孩子除了吃还能惦记什么?姜留仔细回想自己六岁时的光景,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一阵心酸,想自己的爸妈了。 赵青菱把姜留抱到外屋时,书秋正喜气洋洋地摆饭,看这对母女的神态,显然对昨晚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姜留转眸,见鸦隐杵在门外当门神,很好奇她爹怎么跟赵青菱母女讲的这些人的身份来历。 赵青菱见姑娘盯着门口看,便给她讲道,“姑娘别害怕,门口这个是咱们家的护院鸦隐,二爷让他以后专门保护姑娘的安全。姑娘看他长得多壮实,等姑娘好了就能出去玩了,看谁不顺眼就让鸦隐揍他!” “姑娘,咱们以后可以横着走了!翻墙打枣,上树拿风筝!”书秋也颇为激动。 赵青菱教训女儿,“打什么枣儿,枣树上有刺儿虫,掉下一只来疼死你!” “鸦隐哥在呢,掉不到姑娘头上的!”书秋满不在乎。 见鸦隐的胳膊猛地粗了一圈,整个背影都充满怨念,姜留居然觉得很爽,就是那种“自己憋屈难受,看到别人比自己更憋屈”时突然蹦出来的爽。 用完饭,书秋被留下洒扫,赵青菱和鸦隐带着姜留到澄空大师居处治病。姜留这才发现此崖深三丈,崖下有十余亩的平整平地,形似一个洗脸盆。一条小溪自崖上留下,溪流分为几条,滋润着盆地内的花花草草。虽然不懂堪舆,但姜留觉得此处应该是块冬暖夏凉的风水宝地,难怪澄空会在这儿隐居。 待进入屋内,姜留见到她的黑小子哥哥还躺在屋内东侧的竹榻上。人虽还是昏迷的,但脸色比昨夜在灯下看时已好多了,起码不再是漆黑漆黑的。 “三姑娘,您来了。”裘叔规规矩矩地给姜留行礼后,让鸦隐将她放在屋内西侧的榻上。 鸦隐放下小胖丫,小声嘟囔,“三姑娘比少爷还沉……” 女人不管多大,都不喜欢被人说胖。姜留怒了,赵青菱也怒了,叉着腰骂道,“分明是你没劲儿抱不动三姑娘吧,还硬说我家姑娘胖!我家二爷抱着姑娘跑两趟都不会嫌累,你真是白长了这么大个!” 就是!昨天她爹抱着她下来,没呼哧也没喘呢!姜留用力瞪鸦隐表示她的不满,却见鸦隐已将注意力转到了任凌生身上。 姜留也看着自己刚冒出来的黑脸哥哥,他生就一副高鼻梁高眉骨,模样不算丑,这般长相说是她那帅得掉渣的爹的亲儿子,也勉强说得过去。 赵青菱见姑娘盯着少爷看,连忙介绍道,“这是你的姜凌哥哥,他跟你三姐姐是双生。因为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养在府外,二爷一并把他接来请澄空大师治病的。我的好姑娘,这是你亲哥,跟那些堂哥不一样的。” 赵青菱说得激动,姜留却听得一脸黑线缓缓转眼珠子看裘净和鸦隐。这主意是谁给她爹出的?双胞胎?他们真想得出来! 鸦隐依旧盯着自家少爷,没理会赵青菱那泼辣妇人聒噪些什么;裘叔则笑眯眯地摊开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姜留渐渐鼓起腮帮子,一定是这鬼精的老家伙给爹爹出的馊主意,一定是! “腮帮子还能鼓起来,看来情形还不错。”澄空趿着草鞋啪嗒啪嗒走进来,仔细打量姜留一番,啧啧两声。这丫头虽然胖,眉眼却极为精致,待长开了怕是比她老子还了不得,又是一个靠脸就能舒坦一辈子的主儿。 “今天先疏通胳膊的筋脉,会有些疼,忍不住就哭,没人笑话你。”满脸横肉的澄空大和尚瓮声瓮气地安抚着漂亮的小丫头。 哭?那是不可能滴。她是小人的身板大人的魂儿,忍耐力杠杠滴!嘶~~~! 澄空豪迈地一针扎下去,姜留就忍不住了。这带着酸涩的疼是她从没尝过以后也不想尝的,太特么难受了! 还不等她喊出来,又一针扎在她胳膊的穴位上,姜留闷哼一声,嘴唇开始哆嗦。她就说自己穿越过来时历劫受难的! 第十三章 你算计老子 赵青菱看着就心疼得不行,“大师,您轻点,轻点,我家姑娘才六岁,还是个孩子呢,受不住啊。” “她晓得疼是好事,说明她的筋脉还没堵严实。丫头,想快点站起来就得忍得下这个疼。”澄空拿出倒拔垂杨柳的气势,又在姜留的两条小胖胳膊上扎下十几根银针。 她想站起来……但她忍……不下。姜留疼得眼泪哗哗直流,若不是舌头不利索,她现在定要骂娘了。 疼到后来,姜留的意识都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清醒过来时觉察不到疼,却发现对面榻上的亲哥正盯着她看。 他人不大,眸子像寒潭,又像她坠江穿越之前见到的江面,看似平静却蕴藏着无限杀机,让姜留心生恐惧。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动也不能动的姜留努力扯动嘴角,缓缓露出示好地笑脸。 在娘亲的鲜血和漫天的火光中清醒过来的任凌生,见对面榻上躺着已个胳膊上插满银针的刺猬娃娃。被汗打湿的头发贴在她白胖的脸上,她应该很难受,却冲着自己笑,虽然很丑,但却那么努力地笑。 他也努力过,努力想挡住刺向娘亲的尖刀,努力想打倒闯入家里的坏人,努力想扑灭吞噬了爹爹灵位的火苗。任凌生越想越难受,泪水顺着眼角哗哗地往下流。 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怎么转眼就哭上了?努力笑着的姜留缓缓收了笑,想到他的身世,想到自己的由来,心中升起同病相怜的苦楚。 赵青菱推门进来见少爷和姑娘对着哭,欣喜不已,“少爷醒了,姑娘醒了!” 澄空啪嗒啪嗒地跟进来,先看过任凌生的,再给姜留拔了银针,“今儿就这样吧。” 裘叔和赵青菱谢过澄空,各自抱起自家的小主子回寮房。鸦隐想跟着裘叔和少爷,却被裘叔瞪了一眼,无奈接过泼妇怀里的小胖丫。 少将军清醒了,裘叔心中巨石落地,待回到寮房后细细给他讲眼前的局势。 “所以,少爷现在化名姜凌,暂住姜家。方才那四肢瘫痪的小姑娘是姜二爷的嫡次女,行六,闺名姜留,现在算是您的胞妹。” 忽遭巨变,才八岁的任凌生正茫茫然无所依时,却听军师说自己又有了父亲和妹妹有了家,很是抵触。他只想要他的爹爹和娘亲,想要他本来的家,可爹娘都被人杀死,再也回不来了,他没家了。任凌生握紧小拳头,“军师,‘江’是江河湖海的江吗?” 裘叔摇头,“是姜子牙的姜。少爷,老奴现在是姜家的下人姜裘,您唤老奴一声‘裘叔’就好。” 不是娘亲的那个江呢,任凌生失望点头,撑着虚弱的小身板抱拳,颇有几分武将风范,“姜凌多谢裘叔救命之恩。” 见少爷一夕长大,裘叔的眼圈红了,握住他的小手道,“少爷这话折煞老奴了,救您的不是老奴。是鸦隐他们拼死带您闯出肃州,是姜二爷将您送到程公面前,是程公妙手回春为您解毒。少爷能醒过来,是苍天有眼,是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少爷要好好活下去,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才能瞑目。” 听到裘叔提起父母,姜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裘叔默默陪着。遭逢这样的大难,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八岁的孩子。 许久之后,姜凌才止住哭声哑着嗓子问,“裘叔,姜凌该怎么做才能为父母报仇?” “少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的仇家很强,所以您要比他们更强,才能报仇。” “我会好好练刀马功夫,比他们更强!”姜凌握紧拳头。 “如今四海升平,是文官的天下,少爷若想报仇,除了习武还要习文。只要您足够厉害足够聪明,老爷夫人的大仇何愁不报?”裘叔想给少爷个盼头,让他勤学文武艺。至于报仇,那是后话,现在什么也没有少爷的身体重要。 裘叔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刻在姜凌的心里。他要变强! 姜凌要变强,姜留只想变成正常人。第二日,她在寮房内泡黑漆漆的药澡。有没有效果姜留暂时体会不出来,但是她鼻子被熏得除了药味,什么也闻不到了。 第三日,姜留被抱到悬崖小的小屋时,肝都是颤的。虽然疼得钻心,但姜留咬牙撑着,只是她撑得甚是狼狈。 姜凌在她对面的榻上扎针排毒,也有点疼。默默看着姜家“妹妹”疼得发抖、流汗、流眼泪,姜凌觉得她很快会哭闹着不肯再治,但她却坚持了下来。 五日,十日,半月,一月,两人就这样对躺在澄空的小破屋里当刺猬。 姜留初时觉得黑哥哥的眼神吓人,但被盯多了也就没感觉了。只是眼见着黑哥哥的伤一日好过一日,自己却毫无起色,姜留有些灰心丧气。 姜凌盯着没精神气儿的妹妹看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干巴巴地跟她说了第一句话:“会好的。” 原来他不是哑巴啊。姜留无力回话,只缓缓眨了眨眼。 这动作很傻,但姜凌却很满足。现在还能有个人跟他患难与共,让他幼小的心得到了一丝慰藉。 待到两个月时,受尽苦楚的姜留终于能0.2倍速地使用她的胳膊了!第一次握住茶碗把一口水送入自己口中,姜留哭了,赵青菱和书秋比她哭得还厉害。 对面榻上的哥哥替妹妹高兴,于是他更加努力地看书。 待到三个月时,姜凌终于可以0.2倍速地使用自己的双腿了。虽然找不准平衡总摔倒,但她很开心,整天咧着嘴傻笑。 在旁边练武的姜凌很是自然地给她擦汗,姜留仰着笑脸,操着0.5倍速的舌头说,“谢—谢—哥。” 踩着点爬上山来接闺女的姜二爷见着闺女的模样,跳脚了! “三个月了,我闺女就这样?”姜二爷吃惊不已。这三月姜二爷虽没上山,但山上一直有消息送下去,说他的便宜儿子褪干净了毒,宝贝闺女也能下地行走了。闺女这蹒跚如老妇的模样,怎能算能行走了! 等着爹爹来分享喜悦的姜留受到严重打击,笑不出来了。 澄空一巴掌按扁姜二孝敬他的点心,“老子说她三个月就能站起来可没说她能完好如初,她站起来没有?” 姜二爷瞪大凤眸,“你算计老子!” “老子算计你什么了?” “算计老子帮你养儿子!” 第十四章 叫爹 给老子养儿子?养孙子还差不离! “老子就算计你了,你能把老子怎么着?”澄空翘起二郎腿在姜二爷面前晃悠着漏脚指头的草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若论耍无赖,他可是祖宗! 姜二爷的丹凤眼与澄空的大眼珠子互瞪一会儿,发觉这样下去不成,便转头向自己的小闺女微微一抬下巴。这是他们俩之间用惯的暗号,意思是该闺女出马了。 可现在的姜留已换了芯,看不明白他爹这是什么意思。估摸着是他一个人瞪不过澄空,让她跟着一块瞪?不太好吧...... 姜留晓得姜二爷的脾气,若这时候不顺着他,回去之后有自己受的。于是,姜留慢慢挪过去与他排排站,抬头望着澄空。 姜二爷无奈啊,闺女腿脚慢也就罢了,咋脑袋也慢了呢。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姜二爷顺势跟她一块瞪澄空。你眼珠子大有什么用?比得过我们爷俩四只眼么! 看着小丫头透亮的眸子,澄空笑了,“治病又不是吹糖人,一口气就能好过来?丫头仨月恢复成这样已是不错了,日后慢慢调理,总会好的。” 姜二爷立刻抓住重点,“调理?” 怎么,占老子的便宜占上瘾了?“方子贫僧给,药剂你自己配!你马上带着你儿子闺女滚,不要再让老子看见你!” “如果不是闺女生病,你以为爷想受这劳什子的罪爬山?“上次来是因为祖母,这次是因为闺女,姜二爷顿觉自己是个尊老爱幼的典范,心情顺畅不少。他弯腰抱起闺女,给澄空报信,“听说太后病得不轻。” 澄空腾地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他丝毫不怀疑姜二的消息是假的,这小子路宽着呢,否则他也摸不到自己面前来。 “已有月余。”姜二爷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大师该准备着了。” 这么久还没好,那些无能御医该想法子脱罪了,这地方不能待了。澄空烦躁地抓抓光头,最后叮嘱姜二,“姜凌是个好孩子,你好生教养他,将来准吃不了亏。” “那是老子的儿子,怎么养老子说了算。”姜二爷抱着闺女出院门,站在药田里四处踅摸,“留儿瞧着哪株花顺眼,爹拔回去给你养在园子里?咱们不拔,也会便宜了别人。“ 这意思是澄空不想给太后治病,要跑路了?姜留让父亲把她放在地上,转身缓缓向着澄空的小院弯腰行谢礼。虽然澄空不在乎这些礼数,但姜留在乎。她能站起来,全赖澄空大师高超的医术。这几个月的疼,姜留没白挨。 澄空透过敞开的窗户见到这一慕,哼道,“留丫头比他爹强!不枉贫僧在她身上下了数月的心思。” 跟随澄空出家的老仆白矾低声道,“姜二爷说话虽不中听,但心里也是感激您的。”否则他不会跑来特意告知宫中事。主子也不讨厌姜二,否则也不会帮他闺女治病,还把任凌生托付给他。 澄空不爱听这些,“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走!” “可惜了这一园的药草。”白矾惋惜道。 “可惜不了,有些人虽然傻,他身边人可精着呢。”澄空伸了个懒腰,“今儿再看个落日,以后这美景就见不着了。” 姜留弯着腰看周围的药草,拔走一棵,剩下的呢?她在这里呆了几个月,晓得这药田里有不少值钱的药草。若是澄空大师不带走,姜家缺钱用,他们可不可以收一些换钱或留着用? 姜留抬头与爹爹商量,“问-裘-叔?” 她的舌头能使唤了,但还是比寻常人慢一拍,所以能不说就不说,能短说就不往长里说。 “好主意!”姜二爷捏了捏闺女的小鼻子,弯腰就要将她抱起来。 姜留不想再被抱了,“女-儿-自-己-走。” “爹先抱你上去,你再用腿慢慢倒腾。”姜二爷掂量着闺女分量轻了,心疼道,“留儿这仨月受苦了,爹给你带了好吃的,咱回房吃。” 苦是受了的。她隔三差五当刺猬疼得半死,若姜留真是个孩子准撑不过来,想到以后再也不用扎针疏通筋脉了,姜留也跟着开心,“明-天-下-山?” 姜二爷缓步向前,“你祖母的寿辰要到了,要尽快赶回去。” 待姜二爷顺着木梯登上悬崖后将闺女放在地上,姜留拉着姜二爷的手慢慢走,“哥?“ “一块回去。他是留儿亲哥,记住没?”姜二爷语气温和。 姜留应了一声,这三个月她跟“亲哥“一块受苦,已经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真心把他当亲人了。说句不孝的话,姜留现在与姜凌的感情,比她与姜二爷的还要深。 姜家父女挪到西院时,姜凌带着众人在院门前候着。姜凌行礼,“爹“字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她爹虽然没什么本事却极为好面子,希望别人拿他当回事儿——这可能是所有没能力又好面子的人的通病。小姐姐姜慕燕就是因为对她爹不敬,所以不受待见,在庄子里住了半个月被王家接走了。姜留知道这个哥哥心里是感激她爹的,但是他话少,在这儿住了仨月,也就跟她还说几句,现在让他开口叫爹很有难度。 莫说是他,姜留自己也一声爹没叫过。基于革命情谊也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姜留不想让将要在一块住十年的“父子俩”互看不顺眼,所以她打破僵局。 “哥。” 姜留唤罢,又晃了晃她爹的手。一直盯着姜凌看的姜二爷上前一步,抬手扶起“儿子”,语气还不算差,“身体养好了?” “好了,多谢父亲挂心。”姜凌恭敬回话,爹叫不出来,父亲还是能的。以后在姜凌心里,爹爹和父亲就是两个人了。 姜二爷拍了拍他瘦弱的小肩膀,裘叔立刻带着众人行礼,姜二爷颔首,摇扇向院内踱去。 书秋好奇地问,“二爷不冷吗?” “你看爷冷吗?”姜二爷持扇,端得是潇洒无边。 赵青菱连忙道,“二爷身强体健,当然不会冷。” 姜二爷满意了,合折扇敲了敲小书秋的头,“爷的留儿受了,你倒是胖了。” 书秋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地望着她家受了三个月苦的姑娘。 这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家伙,像三个娃的爹吗?姜留暗暗叹气,慢慢挪到哥哥身边,姜凌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小胖手,一起往里走。 赵青菱对他们兄妹相亲相爱万分满意,借机在姜二爷面前给少爷刷好感,“就算分开两处长大,亲兄妹也是亲兄妹,凌少爷对六姑娘可好了。” 姜二爷回眸。 感到姜凌的手一紧,姜留明白他的紧张,转头像冲他笑一下以表安抚。可她顾头就顾不上腿,身子失去平衡往地上扑去。 姜凌抬胳膊扶住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姜二爷,姜留站稳后也抬头看她爹,一院子仆从都看着,鸦隐甚至准备着姜二敢骂少爷,他就冲过去跟姜二讲讲道理! 这仨月,姜二这胖闺女,可是少爷帮他养着的! 姜二爷走回来站在闺女另一侧,“自己往前走,别怕。” 姜凌放开妹妹,跟姜二爷左右护着她慢慢走到门槛前,低声道,“她的腿迈不上去。” 姜二爷将闺女拎进屋放在椅子上,吩咐姜猴儿,“回府后把西院所有的门槛都拆了,台阶改成斜坡。” 姜留感动,抬头冲着她爹笑。谁知姜二爷颇为嫌弃,“怎笑起来还是这么傻。” 姜留…… 姜二爷转头又嫌弃“儿子”,“怎病好了还是这么黑?” 姜凌…… 第十五章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用完午膳,姜二爷让赵青菱带姜留去午睡,他带着姜凌带到东里间说话。 姜二爷看着姜凌黑漆漆的小脸,甚是无语。初时他以为这孩子是中毒导致的黑脸,谁成想解毒了还这么黑呢!说这是他和王氏的儿子,有人信吗? 不信不能咋滴?他说是就是! 姜二爷眉眼张扬,风采灼目,“爷既然认你做儿子,就不会委屈了你。但有两点,你得牢牢记在心里。” 小姜凌拱手听训。 “第一,你好生读书习武给我争脸面,至于报仇的事,等你长大再说;第二,你得听我的话。”姜二爷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以前没儿子也就罢了,现在有儿子,当然希望儿子能给他争回面子。 读书习武都没问题,姜凌小声问道,“听您的什么话?” 姜二爷挑挑眉,“任何话!” 八岁的姜凌实心眼,抬着小黑脸用他明亮的眸子看着姜二爷,“如果您说的不对呢?” 这小子怕也不是个省心的,姜二爷再挑眉,“如果你能指出哪里不对,还让我觉得辩无可辩,可以不听。” 姜凌拱手,“儿记下了。” 姜二爷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敲敲身边的椅子,“爹这儿没那么多规矩,过来坐。” 姜凌过去坐下,腰杆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一看就是将门之子,一点也不像他姜枫的儿子。姜二爷叹口气,这些可以慢慢教,府里的事得先跟他讲明白,“府里只你祖母和伯父知晓你的身世,你回去后不必在意其他人说什么,万事自有爹顶着……” 姜留睡醒时,太阳已西转近黄昏了。她缓缓起身,接过书秋递上的杯子慢慢喝了几口水,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让她开心不已。 看,姐能自己喝水了,自己! “爹?”姜留问。 书秋立刻道,“二爷去找庙里的和尚商量事了。” “哥?” “少爷在读书。” “裘-叔?” “裘叔被二爷叫去说了一会儿子话,出来后就带着人去了后院。” 姜留缓缓翘起嘴角,带着人去后院,看来是去收拾澄空大师的药田了。要下山了,她该干点什么呢?姜留看着窗外温暖的阳光有了主意,站起身慢慢向外走。 她走到门边时,专职保镖鸦隐把她提溜到门槛外再放下,跟在她身后。暴脾气的鸦隐跟了姜留三个月,脾气也磨没了。眼见着姜留忍痛一点点站起来,鸦隐对这她是真心敬佩,保护她时多了真心和耐心。 姜留一步步挪到姜凌窗前时,姜凌抬头看着窗外露出的小脸扬起笑容,心情也舒缓了。 “哥,走-走?” 姜凌放下书出门,也不问去哪儿,跟着她往外走,走路时拉着她,过门槛时抱着她。姜凌喜欢照顾妹妹,因为照顾她时,会让姜凌产生一种自己很有用、很可靠的自豪感。 姜留寻到爹爹上山那日带她看落日的忘俗石,拉着姜凌坐下,等着看日落。 上次看日落时是大暑天,如今已过重阳了,天高气凛烟霏云敛时再看日落又是另一番景象,却依旧美得让人窒息。姜留甚是满足,给姜凌介绍这里,“这-是-忘-俗-石,看-日-落,最-美。” 只有在姜凌面前,姜留才会多说几个字。因为他很安静很有耐心,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 姜凌转头找了找,未见哪里刻着“忘俗石”这三个字,便问,“名字是父亲告诉你的?” 姜留点头,眼睛下弯嘴角上翘,笑得极为开心。 寺里的和尚都懒得出奇,不会有闲心给石头起名,怕是姜二爷随口说,妹妹就记住了,姜凌想着待会儿吩咐姜财把这名字刻在石头上才行,免得下次寻不到了。 看见妹妹笑,姜凌想起姜二爷的话,便跟她讲,“你这样笑不傻。” 姜留晓得他为啥这么说,投桃报李地回道,“哥-黑-也-好-看。” 这不算虚话,姜凌高鼻梁高眉骨,双眼皮长睫毛,论五官来真的很不错,可能因为他的家乡肃州干旱多日照,所以他的皮肤干燥肤色偏暗,在经常多待段日子该能养回来。 姜留真不觉得姜凌这样难看,不过京城的人既然选她爹当第一美男子,想必这里人的主流审美是她爹那挂的,所以姜凌这般的可能不吃香。 姜凌抿抿唇,心里满是忧伤。 他不想好看,他想变强。见过姜二爷后,他相信姜二爷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了,因为他想不出来男人再美会是什么模样。这个父亲跟他的爹爹完全不一样,爹爹是骑大马拿长枪的大将军,是男子汉。这个父亲比娘亲还漂亮,男人漂亮有什么用呢?他能上马杀敌保卫家园吗? 落日的余晖将姜凌的小脸染成古铜色,脸上的愁任再美的景致也化不开。待到天上的彩霞转做淡墨色时,姜凌认真讲,“我要变强。” “嗯。”他很努力他想报仇,姜留都知道,“哥-很-强。” 姜凌转脸,“不强。” 姜留很坚定地说,“比-我-强。” 姜凌笑了。 姜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很阳光很纯粹,比她爹笑起来一点也不差。 “回到姜家后父亲不在时,哥会保护你的。”姜凌握拳,去姜家第一件事——揍姜三郎! “嗯。”姜留美美地笑了。父亲和哥哥、姐姐都护着她,她会走了,身边还有忠心的奶娘和丫鬟,未来的日子定会很美好。 “阿嚏!”身后裹着斗篷的书秋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 风凉了,姜凌站起身,“鸦叔。” 鸦隐蹿过来,利索地将姜留抱起回寺院寮房。赵青菱见姑娘和少爷回来了,连忙招呼着摆饭。 饭桌上只有她和姜凌,姜留疑惑,“爹-呢?” “二爷今晚与修善、修缘两位大师一同用斋饭,让少爷和姑娘不必等他。” 修善约七旬上下,是藏云寺的主持,很有佛相;修缘据说是跟澄空一块出家的,约五旬上下,是个精明的和尚。爹跟他们一块吃饭要商量什么? 姜凌用完饭回房,问姜财,“裘叔在何处?” “裘叔陪着二爷去见两位大师,想把澄空大师的药田里的药材弄走。” 姜凌又问,“是裘叔的主意,还是二爷的?” 姜财笑得狡猾,“是裘叔,他想开药材铺子。”姜二爷模样是好但脑袋不可好使,让裘叔一煽乎就两眼金光地跟着去了。 后院寮房内,姜二爷正睁着眼睛说瞎话,“澄空走的时候,把崖下的房屋药田留给在下了!” 桌对面的修缘怒睁双目,“你休得胡说,那是藏云寺的!” 姜二爷反问,“大师有凭证吗?” “那本就在藏云寺旁,就该是藏云寺的!” 姜二爷笑了,“连青山还在爷的柳家庄旁呢,照大师这么说连青山该是在下的,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在下的!” “施主这是要不讲理了?”修缘气得呼哧。 姜二爷双手一摊,“不是在下不讲理,是大师的道理讲不通啊。” 这个无赖!修缘转头寻师兄支援,却见修善师兄正闭目念经! 姜二爷身后老实憨厚的裘叔站出来当和事佬,“大师,二爷,您二位都消消火,这事好商量……” 第十六章 开铺子的本钱 修缘的徒弟当度见裘叔插嘴了,开口就要把他顶回去,“地方就一块,怎么就好商量了?” 裘叔忠厚的笑容被他脸上扭曲的伤疤压了下去,看着有几分狰狞,“那地方是澄空大师的,现在澄空大师远行所以将地方给了二爷照看,待澄空大师回来,地方还是他的。澄空大师虽不是贵寺的住寺僧,但与贵寺的关系不差。大使和我家二爷都是好意,实没必要为了谁替澄空大师看家而伤了和气。” “就是!”姜二爷附和。 一直未开口的主持修善大师也道,“裘施主言之有理。” 主持师兄的话让修缘憋火,挣扎道,“既然是为澄空师弟看家,谁看不是看呢,何必劳烦姜施主。” 终于上钩了,姜二爷垂眸,压住满眼的得意。 裘叔思索后附和,“大师的话也有道理,只是……” 自认为占了上风的修缘得意地瞟了姜二一眼,“那澄空师弟的院子就由我等代为照料吧。” 姜二爷假装嘴硬,“若大师愿意替在下看家,在下是没什么意见的。” “施主上山不易,还是贫僧派人看顾最为合适。”修缘占了上风,语气变得温和了。心中则得意的很。什么叫替你看家,这是澄空师弟的地方,等澄空师弟回来就没你小子什么事儿了,澄空师弟不会来,我藏云寺的人就一直看着!想抢藏云寺的地盘,没门儿! 裘叔提道,“时值深秋,药田里的药草该收了,不知贵寺的师傅们可有人懂得如何打理药田,又有闲暇……” 这个……真没有,修缘正琢磨时,当度眼睛一亮,“裘施主这几月一直给白矾师叔打下手么?不如由您来整理药田的草药吧,我等不懂药理,白白将草药糟蹋了岂不可惜?” 姜二爷一挥衣袖,“既然如此,裘叔就将药草收了再下山吧。” “是。”裘叔拱手应下。 既然这事儿成了,姜二爷也起身告辞。修缘觉得自己从姜二手里抢回了澄空的院子,当度为一众师兄弟免了收药草的苦差事,师徒二人都很满意地走了。 待众人散了,主持修善摇了摇头,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三天,姜财去山下雇的十个挑夫便上山了。辅助将军管理边城军务的裘叔,指挥人收拾十亩药田乃是牛刀小用,只花了一日的功夫便将这些药材的根、茎、叶、果等分类整理,挑回柳家庄晾晒炮制。 初时还得意洋洋的修缘见着挑夫们一担担挑药材下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姜家小子的目标就不是院子而是药田里的药材,否则他雇的挑工能来的这么快?! 修缘用力磨牙,上次坑走了庙里大半的香火钱,这次坑走了十亩药材,好,好你个姜二!当度用鼻子哼了一声,酸讽道,“之前挥金如土的姜二,现在连几根草都挖空心思的算计,姜家果然败了!” 山下柳家庄内,姜二爷听着裘叔噼里啪啦地报着开药铺所需的银钱和人手,若刀裁的双眉微皱,“买铺子要这么多银子?” 裘叔点头,“老奴找了几家牙行,这已是最低了。再便宜的地段铺子确实便宜,但便是开起药铺来,怕也没生意可做。” 若是以前,姜二爷拿出五百两银子就是小事一桩,但现在却难上加难,“山上弄下来的药材兑成银两有多少?” 裘叔不赞同用药换本钱,“二爷,这些药材的药效比从药农手里收上来的要好上许多,但咱们不能说药材的来处,拿出去卖也卖不上价,留着创招牌为上。” 那缺的钱该怎么办呢?众人七嘴八舌地提议。 跟了姜二爷三月的姜宝提议,“二爷再去赌坊转转?” 姜二爷别的本事没有,赌运却极佳。这几个月他缺银子用都是去赌坊取,以至于赌坊的管事见到姜二爷,脸都是黑的,姜财却觉得极为痛快。 “赌靠的是运气,还不如某去讨些为富不仁的不义之财回来!”鸦隐提议,赌博有风险,还是劫富济贫靠谱。 姜猴儿摇头,“铺子何必另找,咱们府上就有,二爷回去后跟大爷和三爷商量腾出一家来就成。便是府上的都不合用,两位姑娘不是还有俩家铺子么?小人记得这之中就有一家是药铺!” 听了姜猴儿的话,半路入姜家的三人都看着姜二爷。在里屋听他们议事的姜留也惊讶了,她和姐姐有六家铺子?! 这太惊喜了有没有!她知道母亲王氏嫁妆丰厚,但没想到居然还有铺子!她最喜欢开店了,虽然铺子与网店有很大差距,但怎么也是店啊,还是自家的不用付租金的实体店啊! 旁边的书秋嘟囔,“那些铺子都被王家人攥着呢,有跟没有一样!” 姜留者才想起来,王氏的嫁妆都在王家人手里攥着呢,精神气顿时没了。赵青菱瞪了多舌的闺女一眼,小声跟姜留解释,“铺子是夫人留给两位姑娘当嫁妆的,谁管着都抢不走。” 姜留装作傻儿吧唧地点了点头,只可惜她年龄小,很多话不能说,很多事不能做,手痒啊! 外屋,姜二爷也不赞成用王氏留下的铺子,“府里的铺子可以问问,其他的不必考虑。若是府里的铺子不合适,爷再想办法就是。” 莫说王氏把嫁妆留给了两个女儿,便是她把嫁妆扔了,姜二爷也不会沾手,他可不想让王家人嘲笑他惦记亡妻的嫁妆。 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惦记妻子的嫁妆! “二爷,王家人把三姑娘送回来了。”庄子上的管事进来报事。 听到这话,赵青菱放下手里的针线,从里间走了出来,“二爷,奴婢去迎迎吧?” 姜二爷最烦见王家人,“没什么要紧事,别带他们来见爷。” 三月不见的小姐姐回来了,姜留也缓缓站起身,打算带着书秋到出迎。谁知不大一会儿,姜猴儿就跑了进来,“二爷,王家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都来了,非见您不可!” 姜二爷冷哼一声,“见我?她们要见凌儿才对!” 第十七章 王家来人 王家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那不就是小胖丫的外婆、大舅母和二舅母吗?姜留停住刚迈出去一半的腿,差点趴在地上,以她这个身体状态去见王家人,怕是不大妙。 王家和姜家虽然是姻亲,但关系却并不好。 这事儿,还得从姜二爷与妻子王氏的亲事说起。姜二爷虽然才不出众但却容貌惊人,再加上他爹官居刑部侍郎,所以京中想嫁给姜二爷的女子并不少。但在姜二爷娶什么样的妻子这件事上,他祖母和母亲产生了分歧。 祖母姜太夫人出身书香世家,也想为最疼的孙儿娶书香门第之女。在她看来这样门户教养出的女子谨守礼仪道德,能照顾姜二爷一辈子。 母亲姜老夫人觉得姜二爷这辈子靠他自己是不成了,以后他的儿女靠他教养也怕不成器,所以要给他娶一位能持家教子的干练女子,最好是武将之女。 最后,姜太夫人与其子姜冕压制住了姜老夫人与姜松母子,为姜二爷娶了京城书香名门之嫡女王氏清荷。王清荷的父亲是隆顺八年的状元,后入翰林院为学士,颇得皇上器重;其长兄为国子监司业,也颇得学子敬重;王清荷温良恭顺,颇有才华。 姜老夫人虽不喜二儿子娶书香世家之女,但对于王家结亲是没有意见的。至于姜二爷自己,他是不喜欢开口闭口之乎者也,月圆月缺都对月叹息的女人成亲的,不过他的意见没人在意。他中意的那位,姜太夫人和姜老夫人都瞧不上。 王清荷嫁入姜家后,诗情画意与放荡闲逸碰撞之下矛盾不断。王清荷虽渐渐对姜二爷死心,但如姜太夫人所言,她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但待姜二爷谨守夫妻之道,将西院打理的处处妥帖,让人挑不出错处,因此姜老夫人对儿媳的不满也就渐渐消了。唯一遗憾的是她嫁入姜家九年连生两女,没给姜二爷生出嫡子。 不过这不急,他们夫妻还年轻,儿子总会有的。 谁知姜家事变,姜冕死后姜老夫人病倒,王清荷为尽孝道,衣不解带地在姜太夫人床前尽孝,姜太夫人故去后她的身体也垮了,回王家养病数月也无法回天,撒手人寰! 王清荷的死,导致王家人对姜二爷和姜家的不瞒,达到了顶点。王家人认为因为王清荷的婆婆姜老夫人看儿媳不顺眼,所以用姜太夫人的病拿捏她,才导致她病倒亡故。姜老夫人当然不认,两家在王清荷发丧那日闹得极为不愉快。 王清荷七七之日,王家人上门讨要王清荷的嫁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怕姜家人将王氏女的嫁妆贪了去。 他们这么说也不是没缘由的。姜家老爷姜冕死后,姜家四处花钱打点,散尽家财仍有不足。于是,姜家的三哥儿媳妇——姜松的妻子陈氏、姜枫的妻子王清荷和姜槐的妻子闫氏都拿出自己的嫁妆来贴补,姜家这才度过难关。姜家这三个儿媳中,贴补最多的就是嫁妆最丰厚的王清荷! 王清荷是家中独女,王老夫人将自己的体己都给女儿做了嫁妆,所以王清荷嫁过来时嫁妆有八十八担之多。为了补上夫家的窟窿,王清荷变卖了三处铺子! 这引起王家的极大不满,口口声声说若女儿的嫁妆再留在姜家,定全被姜家人拿来贴补家用。他们把这些嫁妆拿回去为两个外孙女留着,免得她们将来出嫁时嫁妆寒酸,令人耻笑。 因王家来的王大夫人和几个婆子说话极为难听,明里暗里地损姜二爷。姜二爷一怒之下,就王家将王氏的嫁妆都抬了回去。自此之后,两家断了往来,只有与外祖家素来亲厚的三姑娘姜慕燕,还私下与王家往来不断。 小姜留这里,情况就与姐姐大不相同。 姜慕燕在王氏的教导下与姜二爷的父女关系很是疏离,引起了姜家太夫人和老夫人不满。所以姜留两岁时,姜太夫人将姜留的乳母打发走,指了自己院里的赵青菱照顾姜留。小姜留在赵青菱的影响下,与她爹关系甚好,连她的名字都是姜二爷给改的。 在这一点上,姜留非常非常感激她爹,因为在改名之前,她叫姜慕兰…… 在赵青菱的影响下,姜留与她姐姐姜慕燕完全不同,与父亲的关系极好。相对应的,小姜留与外祖家的关系就疏远了。王氏生病时回王家小住那几个月,就只带了姜慕燕,未带姜留。 姜留在藏云寺当刺猬疼得死去活来时,曾数次听到赵青菱在她身边抹着眼泪抱怨,说若得病的是三姑娘,王家早就把太医请来了云云。 姜留在山上住了三个月,姜老夫人派人上来看过三次,王家人却一次未,这让姜留看清了自己在王家人心中的地位。现在王家人来了,她拿什么态度去面对她们呢? 姜留还没想明白,就见小姐姐的奶娘王香芝从外院飞着眼泪向自己冲过来,“我的六姑娘欸,我的六姑娘呦!你这是糟了多大的罪,怎瘦成这副模样了!” 姜留连忙道,“鸦-叔。” 门外的鸦隐立刻抬胳膊挡住王香芝。 飞奔过来的王香芝将将停在鸦隐的胳膊前,抬头翻眼瞪着这不知哪冒出来的大汉,“你是什么人?怎会出现在我家姑娘的闺房门前?” 扶着六姑娘的书秋笑眯眯地介绍,“嬷嬷,这位是二爷给姑娘请来的保镖。” 王香芝瞪大眼睛,胡闹!六姑娘年纪再小也是闺阁千金,闺阁怎能有成年男子!这若是传出去,轻则让人嘲笑姜家不懂规矩,重则损了六姑娘的闺誉,连带她的三姑娘也会受影响! 带着丫鬟书夏跟过来的姜慕燕见到妹妹站在屋里,欢喜极了,“六妹!你得病好了?” 第十八章 我着急啊! 姜留在姜慕燕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的欢喜,她心里也欢喜,三个月不见,她还挺想这个一处待了三天的小姐姐的。于是,姜留张开小嘴儿,慢慢地说,“好-多-了。” 姜慕燕没发现妹妹说话比之前慢,她开心握住妹妹的小手,“你能站起来,外婆和舅母们见了一定都会跟着开心的。她们都很担心你,这趟就是专程过来看你的,走,咱们快些出去吧。” 见三姑娘拉着六姑娘往外跑,书秋连忙抓住六姑娘的胳膊防着她摔倒,“三姑娘,六姑娘还没好利索,走不了太快。” 姜慕燕连忙停住,王香芝的目光也从鸦隐身上转到姜留身上。 姜留缓缓地笑,以0.2倍速操作自己的短粗的小腿儿,向姐姐迈了一步,又一步,才挪到姐姐身边。 姜慕燕见妹妹行动慢如老妪,眼里转起了泪花,她该怎么办? 王香芝嘟囔道,“老夫人早就给二爷送信,要把姑娘接去府里请太医诊治,二爷不肯,非要说姑娘在山上烧香拜佛就能好过来!这哪算好了……” 程公在藏云寺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姜二爷对谁说的都是姜留在山上静养,烧香念佛求佛祖保佑身体早日康复,所以王香芝才会这么以为。姜留在山上时听白矾说过,现在的太医大多跟着澄空学过医术,算是他的徒弟。 “我倒不知,老夫人什么时候说过让二爷把六姑娘送回府了?”赵青菱迈步走进来,先给姜慕燕行了礼,又弯腰抱起姜留,“两位姑娘的外婆和舅母在厅里,二爷让奴婢带两位姑娘过去见‘客’。” 王香芝说的老夫人乃是王家的不是姜家的,她不小心说错了话,默默跟在三姑娘身后往外走,生怕赵青菱去二爷面前告她一状。 赵青菱在姜留耳边小声道,“姑娘莫怕,万事有二爷在。咱不想说话就不说,不想走路就不走。” “嗯。”姜留缓缓抬手环住奶娘的脖子,将头压在她结实的肩膀上。这几个月在上山,姜留见的不是挑夫就是和尚,其中还不乏澄空这等豪放派的和尚。说心里话,她还挺好奇大周的贵妇人会是个神马模样。 所以到了外厅时,姜留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仔细瞧着。 厅正中的罗圈椅上,坐着一位近六旬的老妇人,应该就是姜留的外婆王老夫人了。王老夫人一头花白的长发梳成两鬓抱面的发式,发髻上插金,身着绫罗,通身的贵气,一脸的慈祥。她身后站着两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也是满头、满身的富贵,她们的衣着和发式对姜留来说都是极为新鲜的。 其中年纪稍大些的妇人应是姜留的大舅母孔氏,除了通身富贵外,孔氏还有通身的肥肉,再美的绫罗也让她穿出了暴发户的气质。年纪小些的是二舅母孟氏,这位与大嫂正好相反,豆芽菜般的身材,如弱柳扶风,站着都让人替她担忧。姜留暗想若是林妹妹能活到这般岁数,应就是孟氏现在的模样吧。 王家三个女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留身上,神色各有不同。王老夫人怜爱,孔氏挑剔,孟氏冷淡。 姜留落地后缓缓屈膝行礼,“姜-留-给-外-婆、大-舅-母、二-舅-母-请-安。” 听她这么一字一顿地讲话,急性子的孔氏被憋出一脑门的汗——她长得胖,不分四季地流汗,孟氏毫无反应,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王老夫人慈祥抬手,“留儿,过来让外婆好好瞧瞧。” 姜慕燕拉着妹妹的手跟外婆讲,“六妹现在说话走路还是有点慢,外婆别着急。” 看着姜留缓缓抬起一条腿,孔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待许久之后她把腿放下,孔氏这口气才吐出来,“这哪是有点慢啊!” 姜慕燕又轻声道,“已经很好多了,六妹上山之前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孔氏受不了,干脆转头数窗户上的窗棂格子。 待外孙女终于走到面前,王老夫人将她拢在怀里,姜慕燕也靠在外婆身边,一副小鸟恋巢的模样。王老夫人温和地问,“留儿这三个月在山上过得好不好?” 那次第,怎一个好字了得!姜留却不想多说,只缓缓点头,“好。” 赵青菱在一旁道,“二爷今早请郎中为六姑娘看过,郎中说六姑娘再养些时日就能完全恢复了。” 王老夫人捏了捏姜留的小脸,这个外孙女素来活泼不服管教,现在这般境况正好收收她的性,也算因祸得福,“留儿在山上,可见过你那哥哥?” 刷!刷!姜留感到两位舅母的目光也钉过来,便知道她爹猜得很对:她们这趟是为了哥哥姜凌而来。 姜留缓缓点头,“见-过。” 大舅母孔氏连忙问,“你那哥哥怎么样,跟你亲不亲,他说没说过他亲娘是哪个?” 听到孔氏爆豆子般的问话,赵青菱皱起眉头,姜慕燕咬唇,姜留则缓缓转头看着大舅母,半晌才吐出一个字,“亲。” “哎呦,留儿可真是要急死谁啊!”孔氏憋了半天只得了一个字,急得跺脚,浑身颤悠。 王老夫人又问姜留,“留儿,你爹说没说你那个哥哥之前住在何处?” “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小婿,留儿还小,不知事。”姜二爷迈步走进来,给王老夫人弯腰行了个礼。 王老夫人目光深深,嘴角含笑,“不过是随便话话家常。” “留儿刚好些,还不能长久站着。”姜二爷上前一步抱起姜留。这厅内有两把主座,王老夫人坐了左侧主座,姜二爷身为晚辈,便在右侧下垂手的椅子上落座。他将闺女抱在怀里,很是自然地捏着她的小胖爪。 王老夫人和孔氏见了同时皱眉,不过她们都晓得姜二的脾性,谁都没开口纠正他的举止不当,因为那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姜慕燕走到父亲面前,屈膝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第十九章 丑事 大闺女去王家住了三个月,怎比小闺女在山上住了三个月还瘦得厉害?莫非王家人又给她灌什么女子体瘦为美的虚话了?姜二爷皱眉,示意她在自己身旁站着。 王老夫人见女婿不讲话,便主动打开话题,“你大哥本想请太医过府为留儿诊病的,只是老身派人到此接留儿时,你已带她上山祈福,所以老身才接燕儿回去小住了几日。” 呵!姜二爷最受不了的就是王家人的心口不一,他答得异常干脆,“这确实是小婿的过错,小婿现在就送留儿到您的府上去,劳烦大哥请太医为给她看病。” 王老夫人…… 想得美!孔氏抢白道,“已经错过时机,现在送过去也请不到了。” 就知道是这样,姜二爷笑意不达眼底,漫不经心地玩着闺女的小胖爪子。姜慕燕紧紧低着头,这样的场面让她很不安。 场面尬住,又是性急的孔氏打破僵局,“听说那孩子也在庄上?” 开始了!姜留握小爪,却被她爹揉开。 姜二爷对王老夫人道,“本打算过几日带姜凌去府上给您磕头的,既然您今日来了,就让他在这儿磕吧。姜凌与慕燕乃是双生,因他生下来体弱,连哭都不会,所以才送到别处调养,前几日才接回来。” 满口胡言! 睁着眼说瞎话! 王老夫人和孔氏瞬间变脸,孟氏抬起冷淡的眸子,静静看了姜二爷一眼。姜留居然发现她脸上,带着难以言表的笑意,这笑比其他两位的怒色更让姜留觉得不对劲。 孔氏颤抖着手指,“姜枫!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妹妹的肚子到生时都比寻常妇人的小一圈,怎么可能装得下俩孩子!” 姜二爷叹道,“正因为在这孩子在娘胎里时个头就小,所以生下来才体弱多病啊。” 孔氏%¥#@#*&%! 姜留…… 站在堂外窗下的姜凌…… 王老夫人沉下脸,“想弄清楚清荷第一胎生了几个孩子,问问当时接生的产婆便知。” “就……”王香芝刚开口,姜二爷冷森森地目光就射了过去,吓得她立刻闭嘴。 姜二爷收起凶狠,转眸向着王老夫人笑,“送姜凌出府养病是祖母和家母的主意,因怕这孩子活不下来,才没有对外声张。您若不信,找产婆一问便知。” 无赖!他这是铁了心要把这个不知道托生在哪个小妇肚子里的野种算在她家妹妹的头上了! 孔氏气得脸通红,“妹夫这么做,不就是想多个孩子分我家妹妹的嫁妆吗!你休想!” 姜二爷自不理会她的蠢话,姜留想着孔氏有多惦记小姑子的嫁妆,才会把脑袋歪倒这条路上去? 娘亲王氏留给自己的嫁妆该怎么要回来呢?这些嫁妆再在王家放下去,怕是都会归了这位大舅母的钱袋吧!姜留转眼睛看她的小姐姐,却见她低着头,眼睫毛上竟挂着水光。 姜留诧异,她为啥哭? 上座的王老妇人垂眸不动,女婿都说是长辈的意思了,再找产婆有何用?王老夫人知道王家是铁了心地要将姜凌赖到自己可怜的女儿名下,也只得咬牙认了。其实长远看来,女儿多个“亲生子”就是有了后,祭祀时也能多得一份供奉。 于是,王老夫人收敛不悦,温和问到,“这孩子与燕儿,哪个是先生的?” 王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姜留眼见着小姐姐挂在睫毛上的水雾凝成泪珠子滚落,一颗接着一颗。 孔氏也急得擦汗,孟氏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姜二爷乐呵呵的,“燕儿比凌儿大半个时辰,她是姐姐。凌儿,进来拜见你外祖母。” 原来这孩子已经在门外了,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王老妇人暗叹这还真是姜枫一贯的做派。孩子还没露面呢,就先让他对王家人没好感了。 小妇生的野孩子罢了,以为王家会在意么! 姜凌刚一露面,孔氏就跳了,指着姜凌质问姜枫,“这能是你和我家妹妹的亲生儿子,啊?“ 这次不止王老夫人,连孟氏也忍不住点头,这孩子黑得跟墨汁一般,委实与“父母”差太多。 姜二爷虽也觉得糟心,嘴上却阵阵有词,“凌儿体弱,需要多晒太阳,这色儿是晒出来的。” 王老夫人…… 孔氏¥#%&¥*&¥! 姜留闷笑,姜留则绷着小脸,像是啥也没听见。他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行叩拜礼,“外孙儿姜凌,给外婆、大舅母、二舅母请安。姜凌这些年在外养病,未能在外婆膝前尽孝,请外婆恕罪。” 见姜凌一板一眼地磕头问安,王家女人们不止不相信这是王清荷生出来的儿子,甚至怀疑这也不是姜二的儿子! 真是笑话,懒散成性的姜二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板正规矩的儿子! 这样也好……王老夫人无声叹了口气,微微欠身抬手,“好孩子,地上凉,快起来。” “谢外婆。”姜留起身,转到姜二爷面前抬手行礼。 姜二爷见王家人的憋屈样儿,心里痛快极了,“凌儿,这是你三姐,慕燕。你俩是同胎,就算分开再多年,该也不会生分了。” 姜凌微转身,给姜慕燕行礼,“三姐。” 姜慕燕微微屈膝还礼,倔强地不肯抬头看这个“弟弟”一眼。坐在父亲腿上的姜留看她咬着唇,眼泪都止不住。 姜二爷自然也瞧见了大闺女的反应,好看的眉眼挂起霜色。 王老夫人不想女婿在将领面前责骂燕儿,连忙道,“好孩子,到祖母这儿来,让祖母好生瞧瞧。” 姜凌刚转身,委屈极了的姜慕燕却后发先至,冲到外婆怀里,小身板委屈得直哆嗦。 姜凌停住,姜二爷的脸开始下冰雹了,“你……” “凌儿,来,到外婆这里来。”王老夫人一手搂住外孙女,一手招呼姜凌。 姜留缓缓伸出小手在哥哥背后推了一下,他才迈步过去,被王老夫人逮住了小手。 姜老夫人本要怜惜他几句,但摸着姜凌手上磨出的茧子,她说不出口了。小小年纪能把手掌磨成这样,说明姜凌打小就开始习武了,再看他的骨架身板,一点也不像体弱多病的! 王老夫人不怀疑这不是女婿的儿子,否则姜家人不会认他。只是这么多年,女婿究竟把姜凌藏在哪了,又为何一点口风也不露? 这孩子比燕儿还高,也就是说女儿还没进姜家的门,女婿已经有儿子了!让姜凌给燕儿叫姐姐,也是为了掩盖姜家的丑事?! 王老夫人越想越歪,手劲儿越来越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第二十章 父女 姜凌的手都被攥疼了,小孩子都很敏感,“外婆”对他的不喜,他感受得到。他人小劲儿不小,用力一撑便将被“外婆”攥得变形的小手撑开了。 王老夫人的思绪从往事中抽出来,对上姜凌毫无惧意的小眼神,心中不免诧异。 急脾气的孔氏见婆婆半天不吭气,忍不住问道,“姜凌啊,舅母听你的口音不像在京畿这块长大的,这么多年你住在哪儿啊?” 姜凌早就得了姜二爷的叮嘱,退到姜二爷身边才回话,“住在山里。” “哪里的山啊?”孔氏追问。 “无名山。”姜凌往姜二爷身边蹭了蹭,胳膊挨到了妹妹才停住。 该死的,这话一定是姜二的!孔氏恨恨地擦汗,不问了。 “时候不早了,小婿已让人备下午膳,您用了膳再回吧?”姜二爷对儿子的表现万分满意,既然该见的见了、该说的说了,现在就该散了各归各家了! “老身回城还有要事,你们也要收拾回城了,以后相聚的日子还多着,不必赶此一时。”王老夫人当然不会留在这儿用饭,起身回府。 姜慕燕红着眼把外婆送到门外,小手还紧紧抓着外婆的衣袖。 王老夫人轻声哄着,“燕儿,这样不合规矩,听话。” 姜慕燕放开外婆,红着眼圈退回妹妹身边。 待王家的马车向前走了一阵,在柳家庄一直没开口的二舅母孟氏才清清冷冷地道,“姜凌若孝顺,妹夫后半生便有福可享了。” 虽不甘心,王老夫人还是点点头,“三岁看老,这孩子定是个有出息的。” 孔氏则翻了个白眼,没搭话。 待王家的马车走远了,庄门前的姜二爷沉着脸唤姜慕燕,“你随为父来。” 姜慕燕跟着姜二爷走后,姜留挣扎着不再让奶娘抱着,靠她的小腿儿慢慢往回走,姜凌在旁边跟着。 书秋为自家姑娘鸣不平,“王家老夫人不是说来看姑娘的吗?” “多嘴!”赵青菱斥责女儿。 对啊!姜留才反应这群人打着送姐姐、看自己幌子来到这儿,看了自己有五眼吗? 姜凌怕妹妹摔倒,扶住拉住她的小胳膊,“回去吃饭。” 姜留又想到一件事!她哥方才是第一次见王家人,居然一点见面礼也没得到,他的头磕得也太亏了! “哥!” 姜凌应了一声。 姜留心中不平,可想到哥哥这半年的遭遇,想必他也不会将这点小事儿放在心上,便改口道,“一-块-吃?” 看姜二爷方才的脸色,他把姜慕燕叫过去说话,怕是一时半刻出不来,姜凌不想妹妹饿着,“你先吃,快到喝药的时辰了。” 程公开的内服药是要饭后吃的,赵青菱快步去催饭,“奴婢吩咐人摆饭。” 想到喝药,姜凌嘴里立刻泛起苦水,小眉头才皱起来,哥哥就把一块糖塞进她的小手里,“喝完药再给你一块。” 这种糖叫麦芽饴糖,味甘质硬,一块能含许久。山上的三个月,哥哥经常用各种糖哄她,麦芽饴糖是她最喜欢的。 姜留正美着,就听她的小哥哥很没底气地问,“以后你跟姐姐玩,还是跟我玩?” 这个……姜留很是保守地回答,“一-起-玩?” 姜慕燕不喜欢他,他也不想跟姜慕燕一起玩。但是妹妹跟姜慕燕是一块长大的亲姐妹,妹妹当然更喜欢跟她一起玩。该怎么办呢?姜凌想了想,“以后吃完药,哥哥可以多给你一块糖。” 哦?姜留缓缓眨眼。 “如果你不想吃,就算了。”姜凌转开小脑袋,他没爹娘了,也要没妹妹了,姜慕燕肯定会把他妹妹抢走的。 跟在后边的鸦隐心里很不是滋味,书秋紧给姑娘使眼色。她喜欢吃糖啊,姑娘如果不想吃,要了可以赏给她吃啊!姜家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她身为丫鬟能有糖吃是很难的。 哥哥伤心了?姜留心疼他,缓缓转到他面前,抬起小笑脸,“想-吃。” 姜凌的嘴角忍不住上挑,伸细长的胳膊把妹妹抱了起来,模样像极了小奶猫叼着只大耗子。 被八岁的哥哥——不对,姜凌现在跟她姐是双胞胎,所以九岁——抱着走,六岁的姜留心理颇为复杂。 书房的姜慕燕心情更复杂。 问了半天大闺女却一声不吭,姜二爷斥责道,“为父在问你,为何不说话?” 低着头的姜慕燕不想让父亲看到她在哭,干脆双膝跪上,咬着唇依旧一声不吭。 姜二爷火气腾地蹿了八丈高,喝道,“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爷有儿子你不高兴?” 门外的王香芝撇嘴,这事儿除了你自己,谁还高兴得起来。子嗣是大事,怎么搁在姜家就跟玩一样!八九岁的儿子,咔哒就能蹦出来?谁都知道是假的,二爷还非得强按着三姑娘的头认他做亲弟弟! 如果夫人还在世,她绝不会让姑娘受这种委屈的! 见大闺女跟木头桩子一样跪着不动,姜二爷气得肝疼,甩袖向外走,谁知他一打开门,趴在门上的王香芝竟向他倒过来!姜二爷一脚将她踹飞,“没规矩的东西!你若再敢再燕儿面前乱嚼舌头,爷立刻将你赶出府去!” 王香芝被踹得翻滚一圈后跪在地上不敢动,待二爷走远才敢捂着肚子冲进书房。 怒气冲冲的姜二爷到了后院,见俩小的正乖乖坐在桌边等他吃饭,心情才稍稍平复,“用饭吧。” 爹爹脸色这么难看,小姐姐也没跟来,姜留知道他们俩肯定又吵架了。这父女俩的隔阂不是一时半刻能消除的,她啥也不问,等她爹拿起筷子,便跟着缓缓拿起小勺子扒饭。 姜二爷看着小闺女,对对大闺女死心了。看来就算王氏死了,大闺女他也矫正不过来了,爱咋咋吧,反正他还有小闺女呢! “慢慢吃,不急。”姜二爷给小闺女添菜后,又给“儿子”也夹了一筷子,“方才你干得很好,以后这就没这么干!” 姜凌点头,“多谢父亲。” 姜留笑弯了眼睛,“谢-谢-爹。” 笑起来还是有点傻,姜二爷颇为嫌弃地把她的小脸压进饭碗里,“吃饭。” 姜留…… 别以为你压住我的脑袋,我就没发现你嫌弃我! 第二十一章 他不是咱娘生的 她笑起来真的很傻吗?几次三番被她爹打击后,姜留忍不住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虽然穿越过来已有三个月,但由于心里的抵触也因为在山上没条件,姜留只在水盆里见过一张随着水纹飘荡的脸,因为那不是自己原本的模样,她还不敢细看。 今天,她忽然想照镜子了。 饭后回到自己的小屋,姜留让书秋取来镜子。 出乎意料,这里的镜子镜面平整,能清晰地照出面容,只是因为镜子是用青铜研磨抛光制成的,所以自带复古老相片的那种昏黄滤镜。 姜留仔细打量复古镜中的小胖丫。纵使这种滤镜下,镜中的小脸还是白白的。黑葡萄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秀挺的小鼻子,粉嘟嘟的小嘴儿,怎么看怎么可爱! 看着这张小脸,再想着她爹那帅得没边的俊脸,她长大了应该也很漂亮吧? 美女啊~~~ 稀缺资源啊~~~ 姜留缓缓扯起嘴角,然后愣住了。镜里小脸的表情与微信表情包里那个瞪眼拉嘴角的微笑表情很像……难以描绘……难怪她爹会嫌弃,姜留自己也嫌弃! 这是因为她控制不好身体的动作神经,笑得时候只注意扯嘴角,忘记弯眼睛了! 坑爹啊! 姜凌走进来见妹妹对着镜子发愁,安慰道,“妹妹笑起来是最好看的!” 这话根本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她的小哥哥已经尽力了。姜留乖乖接过跟进来的赵青菱手里的药碗,一口口咽着苦口的良药,她此时的心情比药还苦涩。 等妹妹把药喝完,姜凌立刻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看着妹妹苦巴巴的小脸舒展开,他就觉得好满足,然后又往妹妹的小胖手里塞了一块,“这个留着睡醒吃,明天还有。” 这就是哥哥刚才说的,吃完药多给的那块。姜留乖乖点头,有糖吃很幸福。 姜凌守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把药吐出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吩咐姜财,“回城后各种糖多买些,要硬的……软的也买,少买些。” “是!”姜财心里明明白白的,硬糖是给六姑娘的,多买;软糖是少爷自己吃的,少买。少爷真拿六姑娘当亲妹妹疼了。 姜留含着糖时,奶娘快步走了进来,“二爷出门打猎了。” 姜留伸出小胳膊,让奶娘抱她去书房。到了书房,姜留见小姐姐姜慕燕在地上笔挺地跪着,王香芝跪在她身旁哽咽劝着。 王香芝见六姑娘来了,连忙跪爬几步,“六姑娘快劝劝吧,三姑娘再这么跪下去膝盖都要毁了。” “姐。”姜留落地后,慢吞吞地拉姜慕燕的胳膊,“起-来。” 姜慕燕肿着一双丹凤眼,“父亲没让我起来,我不能起。” 怎么方才在厅里,就没见你这么听爹的话呢。姜留无声叹息。 赵青菱也劝,“二爷用完饭就出庄了,他嘴上虽没说,但心里也是疼惜三姑娘的。“这是二爷惯有的解决问题方式——解决不了,一走了之。 姜慕燕咬咬唇。 姑娘还在这儿跪着呢,二爷居然出去寻乐子了!王香芝哼了一声,就被赵青菱捉了胳膊往外拉,“三姑娘还没用饭呢,咱去端饭。” 端饭哪就用得到自己了?王香芝甩胳膊不想去,却架不住赵青菱的蛮力,硬被拖出了书房。 赵青菱把王香芝拖到院外没人处才停住,语重心长地问,“夫人走了,姑娘们能依仗的只有二爷。你一门心思地撺掇他们父女不合,对三姑娘有什么好?” 她哪撺掇了?!王香芝不服气地哼,“是二爷没将三姑娘放在眼里……” “三姑娘把二爷放在眼里了?”赵青菱反问。 王香芝又哼,“青菱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二爷眼里心里只有六姑娘……” “那是因为六姑娘敬父!” 王香芝急了,“你让我说句囫囵话成不!” “再让你多说几句,姜家还能容得下你?”赵青菱不只不想让她说话,还想揍她。若不是因为她是二夫人留下的照顾三姑娘的人,二爷早把她赶走了。 王香芝又哼,“姜家容不下还有王家,反正姑娘的嫁妆都在王家,将来的亲事王家也会给姑娘做主的!” 赵青菱快被气死了,“你以为王家拿回二夫人的嫁妆,真是为了两位姑娘好?王家是缺钱了才会打嫁妆的主意!” “好,咱且不说嫁妆的事,就说三姑娘的亲事!”赵青菱连珠炮似的发问,“王家嫡亲的姑娘好几个,有好亲事能轮到三姑娘头上?王老夫人喜欢三姑娘不假,但她不疼爱嫡亲的孙女?她的两个儿媳会同意?再说没姜二爷点头,王家那种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家门,谁会站出来三姑娘做主?” 王香芝抿着薄薄的嘴不说话了,因为赵青菱的话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如果王家那么好,为啥二夫人临走之前不把两位姑娘送到王家去?因为姜家才是两位姑娘的家,这世上再也没人比二爷更在乎她们!”赵青菱拉着她往厨里走,“以后你少在三姑娘面前念叨二爷的不是,就是帮着她了。走吧,让她们小姐儿俩说说心里话。” 书房内,姜留没拖起姐姐,自己却摔了个狗啃屎。 姜慕燕连忙将妹妹扶起来,“摔着哪了,疼不疼?” 这点小疼在历经三月苦难的姜留身上跟蚊子咬差不多,不过为了让小姐姐站起来,姜留鼓起小腮帮撒娇,“疼,抱。” 姜慕燕想抱起妹妹,一移动跪麻了的双腿就是一阵针扎似得疼,痛呼出声。 姜留伸小手给她按压,她这点劲儿虽不管什么用,但姜慕燕却掉了眼泪。 小姐妹俩互相搀扶着挤坐在同一把罗圈椅内,姜慕燕不愿也害怕跟别人说的话,都想跟妹妹说,“那个……姜凌,妹妹喜欢?” 姜留点头,“喜-欢,哥-哥-给-糖-吃。” 姜慕燕用她的小胳膊圈住妹妹,“姐姐也给你糖吃,你不要喜欢他。父亲骗你的,他不是咱娘生的,他是来抢走咱们的东西的!” 第二十二章 二爷教子 姜留好奇小姐姐在想什么,“他-抢-什-么?”“咱娘的嫁妆!等他成亲时,会拿咱娘的嫁妆当聘礼。” 姜留…… “谁-说-的?” 姜慕燕咬咬唇。 “大-舅-母?” “嗯。” 姜留认真看着姐姐就算哭肿了也很漂亮的丹凤眼,一字一顿地保证,“不-会。” 姜慕燕又道,“他还会抢走父亲对你的疼爱。以前父亲最喜欢的是你,但是现在父亲有了儿子,以后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这又是谁跟她说的?姜留暗叹一口气,“就-算-咱-们-不-喜-欢-他,爹-就-不-要-他-了-吗?” 不会…… 姜慕燕沮丧地抱紧妹妹。姜家人本就不喜欢她,现在又来了个姜凌,姜家所有人更不会喜欢她了,她该怎么办? 姜留难以对姜慕燕的痛苦感同身受,只能试着劝导,“留-儿-喜-欢-姐-姐,姐-姐-喜-欢-留-儿,留-儿-保-护-姐-姐。” 姜慕燕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答应娘亲要保护好你的。等回到姜家,我一定要把三郎推到水里去!” 姜留也想替被姜三郎推到水里丧了命的小姜留报仇,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姐-姐-有-三-郎-劲-大-吗?” 虽然她比三郎大一岁,但没他高也没他力气大!姜慕燕的丹凤眼转动,文绉绉道,“不可力取,只能智擒!” 哎呦,小姐姐还懂得动脑子呢。姜留笑眯眯的,“吃-饭,长-劲;不-吃-饭,担-心。” “好。”姜慕燕不想让妹妹为她担心,而且……她好饿。 姜二爷打猎归来,问赵青菱,“爷的闺女呢?” 赵青菱晓得二爷问得是哪位姑娘,笑答,“三姑娘被六姑娘劝着用了饭,腿上也用了药,已经歇下了。” 姜二爷冷哼,“那不孝女,爷才不稀得管她!” 赵青菱笑吟吟的,“二爷猎到兔子没?” 姜二爷被抱到太夫人院里时,刚十岁的赵青菱被指派去照顾姜二爷,所以她也算是看着姜二爷长大的。所以往西院派人时,太夫人才指了她。 一听到打猎的收获,姜二爷立马趾高气昂,“那是自然!爷打了四只野兔一头鹿,都是活的!” 深藏功与名的神射手姜宝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姜猴儿则龇牙咧嘴地摸着被二爷用弓打磕青的胳膊。 猎到活鹿可是好兆头,赵青菱欢喜道,“老夫人肯定会高兴的。” 这还用说?姜二爷美滋滋,“收拾东西,明早回府!” 睡醒了的姜留站牲口圈边,看得圈里卧着的梅花鹿,暗想这应该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吧…… 姜凌见妹妹眼巴巴地望着小鹿,立刻道,“我这就去给你猎一只!” 别啊!姜留摇头,“天-要-黑-了,冷。” 裘叔也跟着劝,“少爷,咱们明早要回府,这个时辰不宜进山了。” 见哥哥仍不死心,姜留再劝,“下-次,一-起。” 姜凌这才点头,“我教你骑射。” 姜留…… 用完晚膳,姜二爷留下姜凌给他讲回城要注意的事项,姜留也赖下来听。姜慕燕因跪伤了腿卧床养着,晚饭未出来用。 姜二爷挥退下人,让姜凌也在旁边坐下,他抱着胖闺女讲道,“姜氏祖籍宜州,你曾祖天纵奇才,科举出仕外放知州;你祖父你就晓得了,你大伯丁忧之前在礼部任职,你三叔乃是庶出,打理府上的田庄和铺子。” 那爹你呢,你是干嘛的?姜留眼巴巴地听着。 姜二爷没提他自己,继续道,“家里你祖母和伯父是知晓你的身世的。他们都不会难为你,你伯母和三婶管不到咱们院里的人,你尽管安心。” “你们这一辈,你伯父家的大郎思尧已经十四岁了,在国子监读书,一旬才得回来一次;二郎思顺和三郎思宇在青衿书院读书,每天回府。二郎老师,若是三郎或你三叔家的四郎思堂敢找你的事儿,你给爹打回去!” 姜留…… “爹得跟你说明白了。”姜二爷一脸严肃,“你在姜家不要找事儿但也不能怕事儿,他们若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打不过就别回西院,爷嫌丢人;但也别真把他们打坏了,否则爷不好跟大哥、三弟交待。” 姜留……这尺度怎么拿捏? 姜凌问,“什么样算真打坏了?” “只要不断胳膊腿就没事儿,他们若找上门来爷给你撑腰!尤其是姜三郎那小子,你别客气,给爷使劲揍!” “儿遵令!”姜凌答得异常响亮。 姜留暗鼓小巴掌,给力! “什么令不令的!” “儿遵命!” 姜二爷又道,“回城后你跟二郎、三郎一起去青衿书院读书。好好读,明年春给爷进国子监!” “儿遵命!” 姜留无语地抬头望着她爹,国子监是说进就能进的地方吗?! 姜留听奶娘赵青菱念叨过,国子监是京城最好的学府,但入国子监是要经过选拔的。若过不了选拔,你就是天皇老子的儿子,也进不去(当然这话姜留是不信的,皇子想去一定能去)。 能入国子监读书的儿郎只是少数,剩下的儿郎要么是请先生入府教授学业,要么是入族学或私学。 京中私学最出名的,就是姜留的二舅王问樵任山长的青衿书院。京中每年入国子监的学子,有三成出自青衿书院,所以青衿书院也不是有钱就能进的。不过姜家的孩子不管好赖都可以入青衿书院读书,这也是姜家长辈愿意与王家结亲的主要缘故——能入青衿书院,在她们看来就是半只脚迈进了国子监。入了国子监,就是前途无量。 所以,大郎姜思尧在姜老夫人看来,是姜家这一代中的希望。 姜凌的本名是任凌生,名取自前朝名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家里给他取这个名,就是希望他像祖父、父亲一样跨马横刀征战沙场,名扬天下。所以姜凌这些年习武的时间多过读书,现在她爹要求姜凌明年就入国子监,这可能吗? 姜留深深表示担忧。 第二十三章 仇人见面 秋日清晨,空气净爽,天高云淡,姜二爷带着儿子在前引路,嘚嘚的马蹄声在山间显得尤为空灵动听。 待车外渐渐有车马人声后,姜留让书秋挑起车窗的布帘,她探出小脑袋,映入眼帘的便是碧蓝的天空下一道数丈高的青砖城墙,城墙左右望不到边际甚是雄伟震撼。人来人往的城门洞上方“安阳门”三个红漆大字在阳光中闪闪发光,让姜留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这就是她现在所在的时空——大周都城康安的南城门,安阳门。 看到川流不息的行人和城门上闪闪发光的大字,姜留便知这都城繁华富庶,人心安稳。因为若是人心动荡百业不兴,人流不会有这样的气场,也没人会费功夫用红漆描刷城门上的牌匾。 书秋看姑娘盯着那边发傻,也向城门望口了一眼,然后就便叫了起来,“三爷带着二少爷、三少爷在城门口等着迎咱们呢!” 哪呢? 姜留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一下便看到了城门口有个上蹿下跳的蓝衣小胖子。她想这一定就是姜家三郎姜思宇,因为——她第一眼瞧见这小胖子,就觉得他十分地扎眼,让她心里觉得不舒坦! 果然,一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带着咋呼的蓝衣小胖子和另一个孩子迎向她爹,这个男子应是姜家庶出的老三姜槐了。姜留仔细瞧着,若论长相姜槐比她爹姜枫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但姜槐瞧着就是个沉稳干练有手段的,她爹……不好评价。 姜槐与二哥寒暄后,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姜凌身上,姜二郎和姜三郎也盯着姜凌看。 姜二爷便唤姜凌认人,“过来见过你三叔、二哥、三弟。” 姜凌上前,雄赳赳气昂昂地拱手行礼叫人。姜三爷含笑应下,“快起来。这些年家里人一直惦念着你,今年咱们总算能过个团圆年了。” 马车上的姜留……三叔果然很会说话! 姜二郎也拱手,“凌弟。” 姜三郎则用手指着姜凌,哈哈大笑,“你是去山里烧炭了吧?怎长得这么黑!” 姜槐往旁边让了让,免得被殃及池鱼。他刚退开,姜二爷就用马鞭子把姜三郎的脑袋当木鱼敲了,“梆!” “哎呦!”姜三郎捂着脑袋跳脚,“二叔干嘛打我!” “打的就是你!有这么说你哥的么?”姜二爷训道,“规矩呢?” 姜三郎在家是受宠,但他不敢招惹二叔,此时也只能低头,没好气地道,“祖母让三叔带着我和二哥来迎二叔和三姐、六妹和……哥回府。” 此时姜二郎已到了马车边,车帘半挑起,姜留跟着姜慕燕笑眯眯地唤他“二哥”。 二郎姜思顺笑容温和,“六妹妹真是大好了,祖母见了肯定会开心的。” 姜留默默不语,她离大好还远着呢。 待马车驶入安阳门后,姜留依旧趴在车窗边向外看。窗外的景象对她而言,就像是万分逼真的古代市井生活全息影像,而她居然成了这景象中的一部分,她心中感受颇为复杂。 姜家住在康安城东,马车自南门驶到姜家约需要半个时辰,姜留盯着外边也看了这半个时辰,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待马车驶入一条路两旁种着柿子的安静巷子时,姜留就知道这就是姜家所在的柿丰巷了。除了姜家,这巷子里还有一户与姜家人颇有关联的人家——孟家。 在山上住了三个月,姜留大体弄清了姜孟俩家的渊源和仇怨。 姜留的爷爷姜冕与孟家的老爷孟回舟是少时的同窗好友,两人都是科举入仕,虽然仕途不同,但最后又同在刑部任侍郎,可谓相交莫逆。 前年六月,太上皇令刑部彻查肃州贪墨案,孟回舟和姜冕日夜在刑部忙碌,家都顾不得回。刑部失火那晚,姜冕和孟回舟同桌用晚膳时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随后孟回舟含怒回府。这场大火烧光了肃州案的卷宗也烧死了囚犯,姜冕当夜便“自尽赎罪”。 也是在当夜,还不知情的姜府被禁军围住搜查,姜松派人偷偷出府打听的第一站便是孟府。谁知姜家人连孟家的大门也进不去了。待后来得知姜冕与孟回舟发生争吵的事后,姜家人认定姜冕的死与孟回舟必有关联。 因为这两人相处大半生,从未红过一次脸! 有什么事会让他们吵成这样?后来街上居然起了谣言,说是姜冕收了肃州涉案官员的好处,想为其含糊脱罪,孟回舟得知此事才与他发生了争吵! 姜家人自是不信公正老实的姜冕会做出这等事,朝廷也未在姜家搜到任何证据证明姜冕与肃州案有关联,但墙倒众人推,趁机为难讨好处的人还是令姜家散尽了家财疏通关系,才得了个“姜冕与肃州贪墨案无关,只是疲累之下打翻灯油点燃了卷宗的”结案,姜家逃过一劫。 待姜家人能出门后,第一件事就是从衙门把姜冕的尸首领回。谁知姜冕的灵堂架起来后,第一个扑上来哭拜的人居然是数日未露面的孟回舟! 彼时姜家刚脱险,虽恨极了他,却也不敢把他赶出府再添事端。孟回舟哭丧哭得情真意切,甚至晕倒在灵堂中,姜冕的老母姜太夫人也被他气得病倒,三月后病故。 姜太夫人死后,孟回舟再来吊孝,姜二爷直接将他打了出去。谁知太夫人发丧那日经过孟家门前,孟回舟竟摆桌路祭,更是在姜太夫人的灵车经过府门前时,带着孟家人在府门前哭拜不起,赢得路人赞赏一片。 当时,姜冕烧毁卷宗气死太上皇,也使肃州大案成为悬案,成为了康安城乃至大周万民眼中的罪人。所以姜家姜冕出殡时,路人骂声一片;姜太夫人出殡时,路人也说这是姜家的报应。 在谁都不愿沾上姜家时,孟回舟却不怕被连累,不仅替故友讲话,说他是连日劳累才会不小心打翻灯烛,还以如此大礼路祭姜太夫人,怎不叫人敬佩! 敬佩他个大鬼头! 知道这些往事后,姜留咬牙咬的腮帮子都是酸的,暗道孟回舟真是好大一朵绝世白莲花!此时经过孟府门前,莫说姜家旁人如何,姜留都恨不得摘个柿子摔在他家大门上!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绿茶白莲花! 马上的姜二爷也恨恨地看着孟家紧闭的大门,姜槐怕二哥又生事端,连忙劝道,“母亲正在府中等着呢,她命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食,咱们快回吧。” 偏生这时,孟家的大门开了,真是冤家路窄,走出来的居然是三月前与姜二爷在柳家庄外干了一架的孟家老三孟寻真! 两人一对眼,那才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第二十四章 姜凌回府 姜留刚看了一眼站在孟家门口穿着骚包且用眼角看人的男子,和他身上豆芽菜般的白脸书呆子,眼前的窗帘就被赵青菱刷地合上了,“姑娘莫看了,免得被腌臜东西脏了眼!” 姜留“哦”了一声,乖乖缩到自己的位子上,转眸见小姐姐却低头拧着小手帕,这才反应过来孟寻真身后那个十岁上下的书呆子,可能就是孟庭晚。 孟庭晚的姑姑就是昨日去柳家庄的二舅母孟氏。因孟庭晚也常去王家游玩,便与常住在外祖家的姜慕燕一处读书,两人志趣相投,经常被姜、王、孟家人闲聊时打趣凑做一对。 这种玩笑开多了,有人会当真了。姜留伸手握住小姐姐扯帕子的小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车外的孟寻真见到姜家的车窗帘子拉上了,哼了一声转眼盯着姜二身边的黑小子,嗤笑道,“姜二,你儿子这是打炭坑里挖出来的吧?” 听到这话,姜凌抬头看了一眼,记下了第二张欠揍的脸。 孟老三虽然不是东西,但他这话实在说得太对了!姜三郎心里同意,嘴里嚷嚷着,“二叔,他说我凌哥的坏话,你不揍他?!” 孟寻真挽起袖子,“对,爷就是说了,姜二有种你过来,爷不把你打成跟你儿子一个色儿,爷今天就没完!” 姜槐连忙拉住二哥,“二哥,别跟他一般见识,咱回府!” 出乎姜槐意料,姜二爷不只没暴跳如雷,反而笑了,他现在有姜宝了,教训人哪还用得着亲自上阵。虽然他笑得很好看,却还是让姜槐生出了不妙的直觉,连忙后退半步。 孟寻真见姜二不怒反笑,又嗤道,“怎么,得了个黑……” “啪!”孟寻真话还没说话,一个金黄的柿子忽到落到他的头上!孟寻真受惊抬手一抹,“啊——”地惨叫声惊飞数只寒鸦。 “啊哈哈——”孟三郎拍掌大笑,“你脑袋上糊屎了!” “啊——姜二,爷要杀了你!” 姜二爷哈哈大笑,“有种你过来啊!” 书秋好奇打开一点点车帘,姜留也望过去,正好看到孟庭晚向后错了半步,他身前的未着冠的孟寻顶着一脑袋黄色柿子汁,真像糊了屎一般恶心。 “回府!”姜二爷笑够了才打马回姜府。 孟二和姜三在府门前相遇的事,早有人进去通报。孟家老大孟寻义赶来见到三弟的狼狈相,赶紧命人将他拉进来关上府门。 姜松也得了信,不过他还未赶到府门就见毫发无伤的二弟带着一帮子人从外边走了进来,其中最扎眼的,当数跟在二弟身后的黑小子。 姜二爷见大哥出来了,立刻叫上姜凌,“去,给见过你伯父。” 不同于庶出的三叔,这位是嫡亲的姜家大伯。姜凌上前两步双膝跪地行礼,“姜凌拜见伯父。” 让姜三郎失望的是,他爹看到姜凌黑漆漆的模样不仅一点也不惊讶,还很亲热地将他拉起来,“已经长这般高了,好,好啊!” 姜松拍了拍姜凌的肩膀,又看向姜留,“留儿也好了,真是双喜临门。” 被点到的姜凌笑眯眯地唤人,“伯-父。” “好,好!”姜松欢喜地带着众人向母亲居住的后院走去。 被赵青菱抱着姜留趁机四处看。此时正值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重阳节期间,姜家也在走廊或小园内放了几盆菊花,但这些菊花不及姜留在街上看到的繁茂,而且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珍贵品种。 从前院到后院,尽管庭院都收拾得很干净,但她只见到寥寥可数的几个小厮仆妇,而且看起来都像是被霜打了似的。偌大的庭院因缺少人气,更显秋之荒凉肃杀。 姜留听书秋说,姜家出事之前,伺候她的有两个仆妇八个丫鬟,现在已去了大半,只剩奶娘、书秋和一个粗使丫鬟海棠。姜家之颓败,由此可见一斑。 待到了后院正厅,姜留才感到了人气——除了在国子监读书的大郎姜思尧,姜家人都聚齐了。 倍数瞩目的,当然是姜枫的儿子姜凌。 待众人行礼落座后,姜老夫人拉着姜凌的手,面上笑得多开心,心里就有多苦涩。 他是边城守将之子,其全家被肃州酷吏残杀,只剩了这么个苦命的孩子;她的丈夫也因肃州贪墨案被人栽赃嫁祸惨死,留下她苦撑着整个家。 其中的苦与泪,无法言表。 当一向胡闹的次子回家说,要将姜凌收入姜家护他周全时,姜老夫人并未激烈反对。因为姜家已到绝处,救下忠良或许能成为姜家的一个转机,所以这个险,值得冒。 现在握着他粗糙的小手,看着他满是风霜的小脸上尽是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姜老夫人更觉得她这一步走对了。 这个孩子,起码不会成为姜家的累赘! 若这真是枫儿的儿子,该多好。姜太夫人将一块质地上乘的玉佩为姜凌坠在腰间,怜惜道,“回来就好,以后咱们留在家中,哪也不去了。” “多谢祖母。”姜凌躬身谢过,又奉命转身去给伯母和三婶见礼。 大夫人陈氏和三夫人闫氏见到姜凌腰间明晃晃的竹报平安翡翠玉佩,瞳孔同时一缩,这可是太爷留下的好东西,没想到婆婆竟给了老二家这个黑小子! 婆婆出手这么大方,她们也不能小气了,陈氏撑着笑,“凌儿过几日就要去书院读书了,我和你伯父为你准备好了文房四宝。你日后若缺了什么,尽管来伯母这里取。” 便宜话让大嫂说了,闫氏便道,“这天渐渐冷了,三婶准备了厚实的布料,为你做两身去书院穿的衣衫。” 姜槐两口子管着姜家的布庄,拿布回府走的是公账,出了文房四宝的陈氏心里不舒坦。 姜凌当然不晓得她们在想什么,恭敬谢过后,退到父亲身后,与妹妹站在一起。 姜慕燕见姜家人果然更喜欢姜凌,而妹妹也没心没肺地冲着姜凌笑,心中很是难受。 姜老夫人认完“孙子”,目光便落到傻笑的六孙女身上,微微皱眉。 这孩子怎感觉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呢。 第二十五章 你笑起来真好看 自王氏嫁入姜家后,喜欢打叶子牌唠嗑的婆婆与浸在墨汁里的二儿媳妇相处得并不愉快,所以连带的,姜太夫人对跟她二儿媳妇一个德行的三孙女姜慕燕也喜欢不起来。 对跟她娘不像的六丫头姜留,姜太夫人也不喜欢。因为,这丫头太能闹腾了,吵得她脑袋疼。然而今天姜留进来后就老老实实地站在边上,让姜太夫人感到很不寻常。 这丫头去庙里住了三个月,懂事了?这般安安静静的六丫头,让姜老夫人生出了几分满意,她很是和蔼地伸出手,“留儿。” 依六丫头的性子,定会像炮仗一样冲过来,姜老夫人已经准备好接受冲击了,但是……这丫头却一动没动! 所有人都诧异,姜三郎开嗓,“六妹妹你聋了,祖母叫你没听见?” “混账,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大爷姜松斥责儿子,大夫人陈氏也狠狠挖了儿子一眼,让他安静。 姜三郎撇了撇嘴,姜慕燕刚要张嘴解释,姜二爷弯腰想将小闺女报过去。 姜凌比他们都快,他伸胳膊将妹妹抱起来,送到姜老夫人面前,稳稳放下,“六妹妹还没全好,行动有些迟缓,请祖母别生她的气。 众人包括姜三郎在内都看呆了,不是说姜凌身体不好一直在外养病吗,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姜留先弯起眼睛,才甜甜地叫人,“祖-母-安。” 怎么以前没发现,六丫头笑起来的模样,跟她爹小时候一模一样呢。姜老夫人的眉眼瞬间柔和了,“好孩子,祖母不生气,六丫头在藏云寺一定是认真念佛吃斋了,所以佛祖才会保佑她这么快站起来,对不?” 姜留笑着缓缓点头,“嗯!” 她这笑容让人的心都要化了,所有长辈都跟着露出笑意。姜三郎见胖六傻了,刚“噗嗤”一声就被他爹娘给狠狠瞪了两眼,硬生生把笑声憋了回去。 姜松觉得小儿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待回了东院得好好教训。陈氏则觉得姜凌看着三儿的眼神凶巴巴的,让她生出要大事不妙的直觉。 见二儿子摸了摸肚子,姜老夫人便知道他饿了,连忙吩咐道,“摆饭。” 姜家用饭,男人们在外屋,女人们在里屋。里屋内,众女眷围坐成一圈。姜老夫人居主座,左侧是大儿媳陈氏,右侧是大孙女姜慕容。姜留挨着姐姐坐,她另一边是三婶闫氏,三婶闫氏旁边是她的女儿五姑娘姜慕锦。二姑娘姜慕筝小心翼翼地坐在嫡母陈氏身边。 机会难得,姜留拿着小汤匙,将四个姐姐都看了一遍。 四个姐姐中最漂亮的是她的亲姐姜慕燕,然后是庶出的二姐姐姜慕筝,姜慕筝怯生生,小鼻子小眼很是秀气;再次是七岁的五姐姐姜慕锦,姜慕锦的模样随了她娘闫氏,眼睛不大却很灵动,嘴角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笑起来很可爱;最后才是大姐姐姜慕容。 姜松和陈氏都不丑,但姜慕容这可怜孩子却悲催地继承了爹娘容貌上的缺点:娘的小眼睛、爹的单眼皮和薄嘴唇凑在一张脸上,让她显得平淡无奇。 见大姐一直没什么精神,心事重重的,姜留觉得她的亲事可能不太顺当。姜慕容才十五岁,搁到现代还是个上初中的小屁孩,在大周却要为亲事发愁了。想到她也要十五六岁嫁人,姜留浑身都是拒绝的,面前的饭菜都不香了。 “这是你祖母特意为留儿准备的酱肉丸子。”闫氏见嫡母看完酱肉丸子又看六丫头,便机灵地给六丫头夹了一个肉丸子。 这肉丸子比她的小嘴儿还大,姜留不知道该怎么下嘴,不过她转头冲着闫氏笑得甜甜的,“谢-谢-三-婶。” 这笑容是她对着镜子练了半日的,绝对不傻! 闫氏见了果然两眼冒星星,忍不住赞道,“哎呦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姜老夫人也跟着笑,“老二小时候就这样,让人忍不住地稀罕。” 陈氏也跟着夸,“六丫头长开了可了不得,怕是连天上的嫦娥都得比下去!” 姜慕容听到母亲这么夸六妹妹,握紧筷子不高兴;二姑娘姜慕筝小心翼翼地赔笑,三姑娘姜慕燕谨守吃不言睡不语的家教一声不吭;五姑娘姜慕锦则鼓起小脸,“祖母,六妹好看还是锦儿好看?” 姜太夫人笑了起来,“都好看,咱们姜家的姑娘个个好看!” 听到里屋的笑声,外屋的男人们也觉得心情舒畅。姜松给二弟、三弟倒酒,三人碰杯一饮而尽。待用完饭,姜三郎便邀姜凌,“凌哥,一块玩去?” 姜凌摇头,“六妹妹要吃药。” “她吃药关你什么事儿?”姜三郎一脸纳闷。 “药苦。” 然后呢?姜三郎脸上的纳闷增了三倍。 姜二郎笑道,“六妹妹最怕苦了,这几个月肯定是凌弟哄着她吃药的。” 姜凌点头,觉得将二郎看着很是顺眼。 姜五郎一脸崇拜地看着姜凌,“凌哥好厉害!” 这个也很顺眼,姜凌含笑,“我给二哥、三弟、四弟准备了好玩的东西……” 还不待姜凌说完,姜三郎便跳了起来,“是什么,什么?” 姜松见几个小家伙都吃饱了,便道,“你们去玩吧,后晌二郎记得带着三郎回书院读书。” 四个孩子弯腰行礼退下后,姜槐问道,“大哥,二哥,凌儿既然回府了,几个孩子的排行是不是重新序一下?” 知晓姜凌身世的姜松摇头,“已经叫习惯了,再重新排怕是要乱了,二弟觉得呢?” 姜二爷觉得这不算个事儿,“就这样吧。对了大哥,三弟,我想开个药材铺,咱们府里可有合适的铺子?不必太大,有两三间铺面再加个后院就可。” 见大哥和三弟脸色不对,姜二爷放下酒杯,“怎么?你们怕我亏了本钱?” 姜松也不瞒着弟弟,“这却不是,只是咱们手里,如今只剩下南街的米粮铺和荣华街的布庄了。” 姜槐惭愧低头,“货商和买家都渐渐跟咱们断了来往,不肯供货也不肯再来咱们家拿货,小弟没本事,查不出哪里出了岔头。” 姜二爷皱眉,“肯定是哪个混账暗地里排挤咱们!” 姜松叹道,“这些人不将咱们逼上绝路,不肯罢手啊。” 姜二爷腾地站起来,“一定是孟回舟那个老东西!他断了咱们的财路,孟家也别想好过!” 姜槐苦笑,“孟回舟就要升刑部尚书了,咱们现在什么都不是,拿什么让孟家不好过?” 第二十六章 顺毛驴 孟回舟那老匹夫要升官了?姜二爷瞪大双眸,“三弟这消息从何处得来的?” 姜槐低声道,“就是昨天几个宫里的小太监趁着办事到颉香楼吃酒时,小弟听他们议论说,杜海安年底之前就要升入内阁了。” 杜海安是刑部尚书,他入内阁后刑部尚书一位空缺,在刑部供职多年的刑部侍郎孟回舟出升任此位乃是顺理成章的事。刑部尚书是手握实权的从二品朝官,须知从二品六部尚书之上的文官,就只有左右相和内阁的三位阁老了! 怒火在姜二爷胸中翻腾,“如果父亲还在……” 刑部一尚书两侍郎。父亲与孟回舟虽然同为刑部侍郎,但父亲比孟回舟更勤勉,也更得杜海安赏识。如果父亲还在,刑部尚书哪轮得到孟回舟头上! 三人沉默许久,老大姜松才道,“是愚兄无能……” 见两个弟弟作势要劝,姜松抬手制止他们,“愚兄此言非虚。祖父天纵奇才,令我姜家脱蓬蒿入朱户。父亲得祖父教导,才能亦是有口皆碑;愚兄愧对祖父和父亲的教导,孟家料定我撑不起姜家,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杀害父亲,因他们料定,我无能为父亲报仇!” 这是父亲去世这几年,姜松四处碰壁才悟出的真味。他只会和稀泥,难堪大任,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他愧对列祖列宗,愧对死不瞑目的父亲。 姜枫比大哥还惭愧,“若大哥无能,小弟只能算是个废物了。” 姜槐跟上,“两位兄长这么说,小弟只能找个耗子洞钻进去了。” 兄弟三人各自检讨一番后,姜枫握拳,“咱们得想想法子,不能让孟回舟升上去!“ “能有什么法子呢?“姜松苦笑。姜家这些年与孟家搅在一处,他们能走的门路孟家也走得。且如今姜家背负骂名,哪家会冒着得罪孟家的风险帮助姜家?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办法!“姜二爷握拳,“正道行不通就走邪道!” “二弟(二哥)不可乱来!“姜松和姜槐同声劝阻,现在的姜家已经不得半点风浪了。 姜枫也不是一意孤行的,“那依大哥之见,咱们该怎么办?“ 这几个月,姜松便一直在考虑目前的局势,“父仇不能不报,母亲和家里的孩子们咱们也不能不顾。依愚兄之见,咱们三兄弟当分头行事。“ 姜枫和姜槐盯着大哥,等他吩咐。 虽然外面事事不顺,但是家里兄弟们却没有离心,姜松颇感欣慰,“一旦孟回舟升官,他必不容我入六部。我想去吏部疏通一番,谋个外放州县的差事,待做出些功绩再回来,为孩子们铺路。“ 只要大哥能出仕,不管外放还是在京中,对姜家都是好事。姜槐点头,“吏部那边的路子,小弟也提前打听着。“ “我也去。“姜枫也觉得大哥不能总在家闲着,人闲得久了再想振作就难了,这一点他深有感触。 姜松点头,“家里的生意和田庄,还要三弟帮着母亲打理。“ 这些事本来就是他在做,也是他嘴擅长的事。姜槐立刻拱手,“是。“ 姜枫连忙问,“大哥,我呢?“ 只要你不添乱,就是帮了大忙了。 姜松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满是郑重地望着二弟,“你有更重要的事。我走之后,父亲的大仇、家里人的安危,都托给你了。你要暗中探查刑部大火的真相,为父亲尽早洗刷冤屈。不过你不可鲁莽行事,须知一着不慎,就会把姜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真真是顶重要的大事!热血沸腾的姜二爷站起来,胸脯拍得啪啪直响,“大哥,看我的!“ 姜松听着就替他疼,“愚兄知你心意,莫敲了。“ 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的姜二爷心中烧着一把火,哪还能觉出疼来,满脑袋都在想他该怎么办好这件大事。 姜槐心里明镜似的,大哥让二哥查案是假,怕二哥闲着四处惹事,给他找个事儿做是真。刑部失火的案子明摆着是刑部自己人干的,他们上下包庇,连皇上都敢糊弄,二哥能有什么法子?也只有见生性单纯的二哥,才会被大哥忽悠得找不着北。 不过二哥有事可忙也好,姜槐心中略安。 姜二爷踌躇满志地回到西院时,姜留已喝了药睡下了。姜二爷去看了看正在读书儿子,又望了一眼大闺女紧闭的门窗,便点了裘叔和姜猴儿进书房商议大事。 裘叔见他这般高兴,便笑着问道,“二爷这是把铺子订下来了?” 姜猴儿得意地梗着脖子,“那还用问,二爷出马能有办不成的事儿?” “啊?”姜二爷恍惚间回神,“爷把这茬给忘了!“ 裘叔…… 姜猴儿…… 那您高兴个什么劲儿? 姜二爷摆摆手,“铺子开不成便不开,爷有大事要和你们商量!“ “是。“裘叔拱手听着。 “爷您说。”姜猴儿立刻上前,给二爷斟茶。 姜二爷把大哥方才的话讲了一遍,然后严肃地盯着裘叔,“咱们就从刑部大火案查起!“ 裘叔等人要报任将军的仇,他要报父仇,只要查清这个案子,就能知道是谁指使的孟回舟,此人必定是肃州贪墨案的主谋!他们殊途同归,姜二爷觉得此事可以交给裘叔去办,这老东西精明着呢。 裘叔没有一点激动的模样,“二爷打算怎么查?“ 姜二爷用他若玉竹般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煞有介事道,“此时,当从长计议。“ “二爷说得有道理,必须从长计议!”姜猴儿附和,一不小心,可能命都得搭进去。 多长、什么计、怎么议?裘叔见姜二爷一脸“不要问我我啥也不知道“的表情,便献策道,“此案不能明察,只能暗访。“ “不错。”姜二爷点头。 “所以,咱们还是要开药铺。” 姜二爷…… 姜猴儿也纳闷,“裘叔,开药铺跟查案有什么关系?” 裘叔言道,“老奴打听过,那场火烧死了囚犯也烧伤了不少刑部的差官,烧伤会留下丑陋的伤疤。若是咱们的药铺能治伤疤,二爷觉得这些人会不会来瞧病?” 姜二爷眼睛一亮,“你是说,趁着给他们治伤,打听当时的案情?” “二爷果然聪明过人,一点即通!”这位是顺毛驴,若想让他做事,必须哄着。 姜二爷果然被哄了,立刻站起来往外走,“此计可行,咱们就开药铺!” 还没说完呢,怎么又要跑了。裘叔连忙上前问道,“二爷何处去?” “寻地方开药铺!” 第二十七章 滴翠堂 姜留睡醒时后,发现姐姐守在她身边,正拿着一个小绣绷绣帕子。她挺直小身板,秀气地低着头,绣花针穿过布料,拉线再穿回来……在姜留眼里,姐姐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赏心悦目,带着一股子让人心神安宁的娴静。 她过几年,也能变成这样吗?目光落在闪着寒光的绣花针上,姜留的瞳孔缩了缩,还是算了吧。 姜慕燕听到动静,转头见妹妹醒了,放下绣了一半的帕子走过来,“妹妹你终于醒了。” 她睡了很久?姜留转头看窗外,她往常也是太阳在这个位置时睡醒,今天不算迟啊。姐姐着急,应该是找她有事吧。 姜留慢吞吞地爬起来,顺从地让姐姐帮她穿衣裳。姜慕燕一边给妹妹穿衣,一边道,“咱们得快些,迟了孔夫人要责备的。” 姜留瞪大眼睛,干啥迟了,孔夫人又是谁? 书秋蹲下给姑娘穿鞋,非常同情地说,“老夫人让六姑娘自今日起也去滴翠堂学字。” 姜家的男娃去书院读书,姑娘则由府中请的西席教字。姜留在山上时听说过,府里姑娘都是到了七岁才去滴翠堂的,她不是才六岁吗? 时间快来不及了,赵青菱抱起姜留,边走边解释,“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姑娘先去跟着听,免得每日在屋里无聊。” 她不无聊啊,她还得练习走路呢! 待奶娘把她放在滴翠堂内书桌后的小椅子上,姜留还有些恍恍惚惚的。趁着三姑娘整理书墨的功夫,书秋凑在自家姑娘耳边,低声报信,“奴婢听说老夫人是觉得姑娘好不容易安生下来,让你赶紧趁机学些规矩,免得以后好了再闹腾。” 姜留…… 姜慕燕沉着小脸,“书夏、书秋,你们去外边候着。” “是。”书夏拉着书秋走了后,姜慕燕坐在妹妹身边,帮她打开面前的线装书,开心地道,“六妹今天学这本,如果孔夫人给你讲不明白,回去姐姐再给你讲,这些姐姐都会。以后咱们就可以一起读书习字了!” 姜留的目光由小姐姐喜悦的脸上,移到桌上的书上,看到了《曲礼》两个字。 请恕她孤陋寡闻,《曲礼》是什么书,莫非是四书五经中的“礼”,她记得那个分明是指《礼记》啊。 还不等姜留想明白,便听到外边有动静,她抬头见大姐姐姜慕容、二姐姐姜慕筝和五姐姐姜慕锦先后走了近来。这三人见到小姜留,也很吃惊。 姜慕锦几步蹿过来,“六妹怎么来了?” 姜慕燕代妹妹答道,“祖母传话,让六妹跟着咱们一起习字。” “这样啊……”姜慕锦无比同情地看着姜留。她真惨,比别的姐妹早入滴翠堂好几个月。 姜慕容走过来,端着大姐的架势,“三妹,我挨着六妹,也好给她讲书,帮她磨墨摆纸。” 太夫人立下的规矩,滴翠堂内不许丫鬟伺候,姑娘们习字都要自己磨墨。 姜慕燕摇头,“不敢劳烦大姐,还是我来吧。” 姜慕锦咬着手指头问,“三姐,你的书读到哪里了?“ 姜慕燕这几个月一直在王家,没有跟姐妹们一起念书,王家也有西席,请的先生比姜家的要有名气。小姐妹们很好奇。 “这几个月,我多是在学《诗》,《礼》只学到《冠义》。”姜慕燕很开心能跟姐妹们探讨学问,“大姐、二姐、五妹,你们呢?” 姜慕容满是羡慕,“我不及三妹,才读到《儒行》。” “我刚读到《杂记》,实在背不过。”姜慕筝的声音里含着恐惧,姜留觉得二姐虽然怯生生的,但声音清脆,很悦耳。 姜慕锦长吁短叹,“我的《曲礼》还没背完呢,还是三姐厉害。” 背?姜留低头看着桌上厚厚的书,忽然生出要大事不妙的感觉。 还不等她问,姜家的女西席孔夫人便到了。这位孔夫人衣着简朴,面容严肃,若是换个装扮,跟姜留学校里那位号称“三杀”的思政课的老师一样一样的。姜留看着她,感到阵阵杀气。 啥是三杀?那是大学里最恐怖的存在:出试卷时追求难题杀死人的独孤求败;监考时令考生闻风丧胆的四大名捕;判卷时毫不留情杀倒半个班的灭绝师太! 孔夫人来了后,小姐妹们立刻禁声,屈膝行礼,姜留也慢吞吞的站起来行礼。 孔夫人严厉的目光落在姜留身上,缓缓道,“姑娘们请起。” 姜留缓缓起来时,发现孔夫人正盯着她,吓得她一阵手脚发麻。 孔夫人端详姜留片刻,便道,“六姑娘初入滴翠堂,有几句话还请姑娘记在心上。” 入学第一件事——思想教育,姜留缓缓点头。 孔夫人便道,“一曰勤,早晚向学,一日不可懈怠;二曰谨,学问容不得一点马虎;三曰……“ 听孔夫人训完,姜留躬身,“是。” 孔夫人很是满意地点头,“六姑娘今日初学,先跟我读《曲礼》前四句。” 姜留点头,慢吞吞地跟着孔夫人读了两行字后,孔夫人便教她握笔,临摹字帖。 待姜留能握住笔了,孔夫人便转去检查姜慕容四人的学业。待到姜慕燕时,姜留明显听出孔夫人的语气柔和了些,“三姑娘近日都读了什么书?” 待听姜慕燕讲了读什么书后,孔夫人甚是满意,又让姜慕燕默诵《冠义》。 “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听着学霸小姐姐字正腔圆地背诵古文,握着毛笔画了一条毛毛虫的姜留,觉得压力山大。 姜留画了一张纸的横竖毛毛虫后,回到西院时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她没想到握毛笔写字比连走路还累。 她被抱回西院哆哆嗦嗦地喝了几口水,书秋便兴高采烈地凑到她身边,“姑娘,凌少爷把三少爷揍趴下了!” 姜慕燕听了眼睛一亮,姜留立刻来了精神,“哥-呢?” 第二十八章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什么?”姜三郎的娘亲陈氏一下跳起来,“不是说去拿礼物么,怎就打起来了?三郎伤着没?”常婆子连忙道,“不是打起来了,是几位少爷切磋拳脚,凌少爷把三少爷摔倒了。” 男孩子在一处打打闹闹是常事,陈氏的脚步慢了一些,“没摔伤?” 常婆子低声道,“应该没有……不过两位少爷摔了十几次……” “什么?!”陈氏声音提高,速度又加快了,这姜凌在府外没人教养么?就算是玩闹也该有个尺度才是,他可比思宇高着半头大一岁呢! 陈氏还没走到前院,就碰上了这小哥几个。自己的儿子灰头土脸的,虽被二郎拖着,依旧不服不忿地叫嚷,“二哥你放开我!我还要跟姜凌摔,我这次肯定能赢!” 陈氏鼻子都气歪了,“姜思宇!你给我过来!” 三郎姜思宇见到母亲,气势更冲了,用力甩开二哥,指着身后的姜凌大声叫嚷,“娘,我还要跟他打,你让他跟我打!” 跟在后边,看起来比姜思宇还狼狈的姜凌,上前两步给陈氏赔罪,“是姜凌不懂事,惹急了三弟,请伯母责罚。” 五岁的姜四郎向陈氏告状,“伯母,三哥非要和凌哥打架,你快管管他吧。” “我没急,你才急了呢!”姜三郎又往姜凌那边冲,今天不把姜凌按倒在地上,他绝不罢休! 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陈氏最清楚不过。她上前一把薅住儿子的耳朵,一拧就是半个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该给姜凌叫什么?” 姜三郎捉着娘亲的手,疼得嗷嗷直叫。 陈氏对着满脸土的姜凌态度那叫一个好,“是伯母没管教好三郎,凌儿没摔疼吧?” 弱小又无辜的姜凌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伯母快放开三弟吧,揪耳朵很疼的。” 陈氏刚放开儿子的耳朵,见这混账又往姜凌跟前冲,便又一把薅了回来,“你跟我回去!” 待陈氏将三郎拉走后,姜凌也被二郎和四郎送回了西院。姜留见到哥哥狼狈成这样,心疼地不行,“哥,疼?” 姜凌摇头,“不疼,没事儿。” “你怎么跟他打起来了,他那么壮实,你跟他打会吃亏的。”虽然姜慕燕不喜欢姜凌,但比较起来,她更讨厌三郎。 姜凌又摇头,“没打架,是切磋拳脚。” “热水已经备好了,少爷快去洗洗吧。”赵青菱走进来,将药酒递给姜财,“这个专治跌打损伤,水里放些,身上的淤伤也揉开才好。” 见姜凌进内室梳洗,姜慕燕不好再呆在这里,拉着妹妹回了书房。她无心读书写字,想着既然姜凌打不过姜三郎,她要怎样才能收拾他。 姜凌托着小脑袋,她见过姜凌拉弓射箭连拳脚,以他的本事揍小胖子姜三郎,不该弄得这么灰头土脸才对啊。不行,她得回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留借着尿遁,又跑回了姜凌住的房间。姜家西院有三个院子,姜留与姐姐住在东边的跨院,她爹的两房妾室住在西边的跨院,姜凌与姜二爷住在主院。姜留拖着小腿,慢慢踱出跨院,到了主院时,姜凌已沐浴更衣完毕,正在房内擦拭头发。 不同于现代,大周男女皆是长发,只是梳的发式不同而已,若洗完头不将头发擦干,很容易着凉。 姜留慢慢过去蹭到哥哥身边,坐在小凳子上,抬头问,“哥?” 屋里没有旁人,姜凌嘴角翘起,“哥摔了姜思宇十一回,给你出气了。” 姜留瞪大眼睛万分好奇,“哥-讲。” 姜凌拿起梳子,“姜思宇听说我在外边也练习拳脚,非要和我比试。我不过装得笨了些,让他觉得我不如他,能把他摔倒不过是凑巧,他不服气,就会一次次冲上来找打。” 所以她哥这一身土是给人看的?姜留又凑过去一点,“兵-不-厌-诈?” 姜凌笑出声,“不错!这个很好用,还有其他计策,有空哥哥再教你,收拾姜三郎,不在话下。” 姜留笑弯了眼睛,“嗯!” “你去滴翠堂读的什么书?” 姜留站起来,倒背小手,“曲-礼-曰:毋-不-敬,严-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姜凌皱起小眉头,“怎么不先学《论语》,却学《曲礼》?” 因为她们是姑娘不要考功名,尊礼守教就可以了。姜留心里明白,却不能说出来,只摇了摇小脑袋。 姜凌也没纠结这个问题,从桌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块糖塞进她的嘴里,“妹妹背得很好,这个给你吃。” 姜留吃着糖站起来,“去-写-字。” 姜凌不愿意让妹妹走,“一起写吧,你能拿住笔吗?” 姜留缓缓点头,笔是能拿住的,只是控制不好力道,写出来的字跟鬼画符差不多,“姐-姐-等。” 姜凌想跟妹妹一起读书写字,但掺和上一个姜慕燕,他就不乐意了,“练字不急,你今天还没练走路呢,哥哥带你在院子里走几圈。” 姜留今天确实没怎么走路,她便顺从地跟着她哥一圈圈地在院子里绕。待绕到西院门口时,一个看着很机灵的小丫鬟屈膝行礼,“凌少爷,六姑娘。” 姜凌知道西跨院住的姜二爷的妾,微微点头,目不斜视地拉着妹妹从门前走过。姜留对这个院子不熟悉,全部精神都放在脚下的路上,也没留意西跨院里是个什么情形。 待这对兄妹走远了,小丫鬟桃枝快步跑回房内,“姨娘看到没,凌少爷拉着六姑娘的手散步呢!” 窗边的薛姨娘自然也看到了,微微点头。 桃枝开始叽叽喳喳,“不是说双生都长得很像吗,凌少爷跟三姑娘怎么一定也不像呢?” 薛姨娘柳叶眉微蹙,斥责道,“双生模样不同的也很多。” “妹妹说得对,双生子模样不同的大有人在。”姜二爷的另一位妾室李姨娘身影婀娜地走进薛姨娘的屋子,“看五官,三姑娘随了夫人,凌少爷却更像二爷呢。” 说完,李姨娘便笑吟吟地看着薛姨娘。 薛姨娘虽比李姨娘小了七岁,但性子却比她还沉稳,说话滴水不漏,“妹妹倒觉得,凌少爷举手抬足间,与二夫人颇像。” 装,你再装!李姨娘暗骂,嘴里却应和着,“听妹妹这么一说,还真是呢。凌少爷回府,二夫人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薛姨娘轻轻点头,“姐姐说得是。” 李姨娘忍不住了,示意桃枝出去后关上门,凑到薛姨娘身边坐下,低声道,“妹妹,说心里话,我可不信凌少爷是二夫人亲生的!你说他娘是哪个?” 薛姨娘垂眸,“姐姐说什么胡话,凌少爷的生母自然是二夫人。” 李姨娘哼了一声,接着说自己的,“二爷不碰不干净的女人,能给二爷生下孩子并养大的女人,必定是二爷中意的,凌少爷回府了,她也快了!到时候哪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妹妹,姐姐可是把心窝子的话都掏给你了,咱们得哪个主意才是。” 十八岁的薛姨娘依旧不为所动,“凌少爷就是二夫人生的,姐姐若不信,可去问老夫人,问二爷。” “薛卉青!你以为你年轻貌美就能抓住二爷的心?等新人进门了,有你哭的时候!”李姨娘恨恨骂完,摔门而去。 第二十九章 委屈的姜三郎 薛姨娘看着被摔得颤抖的门,幽幽叹了口气,人最怕的就是不认命,李俏身为二爷的妾,却时刻念着想着自己不该得、不能得的,又是何苦呢。 桃枝一阵风地从外边冲进来,“姨娘,姨娘!奴婢听到东院里有哭声便过去瞧了瞧,原来是大夫人打三少爷呢!” 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宠着三少爷,怎么会舍得动手打他?薛卉青抬眸。 姨娘这是想听呢,好事又喜欢说话的桃枝立刻巴拉巴拉,“听说是因为三少爷在前院打了凌少爷,大夫人才教训他的。” 大夫人可不是这种性子,薛卉青没了兴致,捏起绣花针继续绣经文。 东院内姜三郎撕心裂肺地哭声惊动了老夫人,派人过来询问。 陈氏被儿子气得呼呼直喘,“这个孽障,我是管不了他了!” 姜三郎哭成了大花脸,扯着脖子吼,“我就是想跟姜凌比划拳脚,我一定能打过他!” “你打得过他还至于弄成这样?!”陈氏伸手指头用力点儿子的脑袋。 姜三郎梗着脖子,吼回去,“明明是我摔他摔得更多!” “既然你摔得更多,为啥你还不依不饶的?”陈氏骂道。 姜三郎哇得声音更大了,“他摔得我好疼,我要报仇——” 婆子将话带回北院,姜老夫人听完垂眸不语。 刘婆子笑道,“亲兄弟打打闹闹很常见,现在打着,没准待会儿就好成一个人儿了。” 姜老夫人却道,“去把姜凌请过来。” 姜凌很快到了北院,姜老夫人挥退房内人,静静地问,“你为何要打三郎?” 姜老夫人是知晓他的身份的,姜凌也没拐弯抹角,“因为他害得六妹妹落水受苦。” 这回答倒让姜老夫人有些意外,又问道,“谁让你教训他的?” “没有人。” “若是无人告诉你,你怎会知道是三郎害得六丫头落水的?” 姜凌抿唇,不再吭声。 姜老夫人指了指身边的凳子,让姜凌坐下,才道,“上次的事,祖母已教训过三郎了。” 他受的那点教训,与妹妹吃的苦比起来,差太多了。 姜老夫人看着这个姜凌倔强的模样,叹了口气,“你很喜欢留丫头?” 姜凌毫不犹豫,“她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谁也不能欺负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把六丫头放进了心里,不过这并不是坏事。姜老夫人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三郎与六丫头的事,只能说一个不怪一个。你莫看六丫头现在乖巧,她生病前的性子与三郎不相上下,俩人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 姜凌自然不信,妹妹那么乖巧,跟蠢笨的姜三郎一点也不一样。 姜老夫人接着道,“你既然入了姜家的门,就是姜家的人。这次的事,祖母不再追究,若有下次,祖母绝不轻饶。” 姜凌站起来,“孙儿谨记。” 姜老夫人挥手让他退下后,叹了口气,若论心眼儿,再过几年枫儿怕是都斗不过这孩子,以后得多盯着他些才是。 让谁盯着他呢?姜老夫人转着手中的佛珠,默默想着。 姜凌快步回到西院时,却见姜慕燕正拉着妹妹的小手,在院子里散步。姜留见到哥哥回来了,忙向着他走过去,“哥?” 姜慕燕也担心着,“祖母怎么说?” 姜凌简要回答,“只是问了几句话。” 祖母果然还是偏爱三郎,姜凌被三郎打成这样她也不管。姜慕燕给姜凌出主意,“待会儿告诉父亲。” 她是不喜欢姜凌,但是她想让三郎被罚。姜凌是父亲的儿子,父亲护短,不会不管的。 “告诉爹什么?”姜二爷从外边走进来。 姜慕燕抿唇不说话,姜二爷的目光扫过小闺女,落在姜凌身上。 姜凌摇头,“无事。” 姜二爷点头,捏了捏小闺女红扑扑的脸蛋,回屋一趟后又急匆匆出来,“爹走了。” 赵青菱连忙问,“二爷晚膳在何处用?” 姜二爷挥手,“爷今晚不会来。” 姜留见门口候着的姜猴儿和姜宝都兴冲冲的,有种不妙的直觉——她爹不会又要去赌吧? 姜二爷还真是出去赌的,他出去想看了一圈铺子,发现莫说五百两,便是一千两也拿不下一处好铺子,便动了这个心思。 缺银子哪里取,自然是赌坊!他姜枫别的不行,赌运却极佳,各赌坊转悠几日,几百两银子还是能弄回来的。 可气人的是,姜二爷换了三处地方,竟连赌坊的门都没进去!京城的赌坊,不招待他了! 姜二爷的脸比儿子的还黑,怒道,“猴儿,姜宝,咱们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是,是,您老慢走——”赌坊的伙计懒洋洋地拉长调送人,毫无之前的恭敬之意。 对于姜二,以前他们是畏惧着他爹和他哥的身份,不敢得罪他;现在他家落魄得只剩下笑话了,凭什么还拿他们赌坊当钱庄的用! 穷鬼! 伙计用鼻子哼了一声,换上小脸转身去招呼客人。 姜二爷一步步远离了喧闹和灯火,心中很不是滋味。姜猴儿笑嘻嘻地凑上来,“爷,咱们去城西的乐善坊瞧瞧?” 姜二爷瞪了姜猴儿一眼,“蠢才,没看出他们这是商量好了跟爷作对吗!给爷等着,这口气爷早晚要出出来!” “就是,早有有他们好瞧的!”姜家落魄后,姜猴儿吃的冷脸,受的瓜落更多。 姜宝劝道,“二爷逢赌必赢,这些人是怕了您才不敢让您进去的,二爷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姜二爷垂头丧气,他又何尝想与这些小人一般见识,现在不是缺银子么。真真是应了说书人那句话,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啊。 “姜二哥,这是要去何处啊?” 姜二爷心里正不是滋味时,便听楼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抬头一看,笑了,“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刚回来,二哥若不忙,上来喝两杯?” 姜二爷正无处可去,便转身上楼吃酒。 姜宝问身边的姜猴儿,“楼上那位是?” “嘉顺王府上的四公子柴易安,二爷的知己好友。”姜猴儿声音里透着喜气。 姜宝快行几步追上姜二爷,“二爷,开药铺的事不可让外人知晓,否则后患无穷。” 姜二爷白了姜宝一眼,“爷是傻子吗?这事儿还用你说!再说了,易安不是外人,他是自己人!” 姜宝…… 等大仇得报,他一定要将这厮按倒,狠狠揍一顿,不对,一百顿! 第三十章 钱匣子 姜留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晨则省”。第二日,姜留早早爬了起来,先跟哥哥姐姐汇合,再去北院给祖母晨省。自今日起,不管刮风下冰雹,只要祖母不发话,她每天早上要去给祖母晨省。这是身为晚辈每日必做的事情。 虽然对这位祖母还没得什么感情,但姜留并不反感这种早晨问候长辈,一起吃饭后各自行动的仪式。这种大家庭的氛围是她以前没有过的,以前她的家只有爸爸妈妈和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年见不到几回,更没有这么多兄弟姐妹。 今日姜老夫人也很开心,用饭后叮嘱将二郎,“你是兄长,在青衿书院内你要好生读书,照看好凌儿和三郎。” 姜二郎拱手称是。 姜三郎昨日那口气还没顺过来,拿眼斜着姜凌,恨不得冲上前再干一架。 姜凌则老老实实地站在姜留身边,与姜慕燕护着妹妹,免得她摔倒。 姜老夫人转头见到二儿子家凑在一块的三小只,眼里也多了几分真情意,先与姜凌道,“祖母已派人与王山长打过招呼,待会儿让你伯父送你去入书院。” 本应是父亲送儿子入书院的,但他那不靠谱的爹昨日出门至今未归,指望不上了。 姜凌拱手谢过伯父。 待姜松带着孙儿们走后,姜老夫人又对孙女们道,“今日天凉,滴翠堂那边已挂起了厚门帘,若还是冷就带着手炉。留儿也要认真读书,不可发脾气耍小性。到月底能学会二十个字,祖母有赏。” “谢-祖-母。”姜留也学着姐姐们的模样行礼,大半个月的功夫莫说二十个字就是两百、两千她也能认出来,只是写不出来罢了。 不同于五花八门的牌匾,大周书本上用的是横平竖直的楷体字,除了少数与简体字差距甚大的繁体字,大部分姜留都是认得的。写不出来是因为她沉重的小手,还不能征服软头的毛笔。 昨天上了半日课画出来的都是扭动的毛毛虫,今天怎么也得画几条冻僵的蛇出来才成!姜留握握小拳头。 她这一握,左边的哥哥右边的姐姐都转头看她,以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旁人看着这场面,会以为他们是相亲相爱的兄妹仨,但姜留知道哥哥姐姐之间没得感情,俩人是在争夺她,谁都不想撒手。 他们都把她当成最亲近的人了。姜留心酸又感动,她弯起眼睛,笑道,“先-送-哥-哥-出-门,再-跟-姐-姐-去-读-书。” 这俩还没说话,姜三郎捂着肚子大笑,“胖六现在成了慢六了,哈哈哈!” 我还神六呢!姜留不理他,委屈巴巴地望着伯父姜松。姜松抬手抽在儿子的后脑勺上,姜三郎被削得往前冲了两步,若不是被二哥拉着就要摔个狗啃屎了。 “你这当哥哥的,不知爱护妹妹,却满嘴胡言乱语!今日回来后将论语前十章默写一遍,好叫你长长记性!” 姜三郎一停,脸顿时苦成了茄子,“爹不要啊——” “前二十章!” 姜三郎吓得直摆手,“十章、十章……”二十章会死人的! 见姜三郎被罚,姜慕燕板着脸,姜留带了笑,姜凌则一本正经地拱手,“伯父,三弟已知错了,抄书就免了吧?” 姜松冷声道,“不罚他,他不会知错。十章少一个字,今晚都不许睡觉!” 姜三郎刚亮起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不敢吭声了。 太坏了,哥哥太坏了!姜留笑弯了眼睛。 她这小模样,在姜松看来跟他二弟小时候占了便宜时一模一样,姜松一时感慨,揉了揉侄女的小脑袋,“不必送了,你们去滴翠堂也要好生读书,不可荒废大好时光。” “是。”姜留跟着姐姐们屈膝行礼。 姜凌将一块糖塞进妹妹的手里,不舍道,“先给你一块,晌午乖乖吃药的话,晚上回来再给你一块。” 去青衿书院读书,晌午不能回来跟妹妹一起吃饭,想到这个姜凌就觉得很不高兴。 见姜凌快要用糖把妹妹哄走了,姜慕燕带着妹妹回到西院闺房内,拉着她说悄悄话,“妹妹喜欢吃糖,姐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多。” 姐姐很有钱吗? 还不等姜留问,姜慕燕便跟她咬起小耳朵,“娘临去前,给了我一个钱匣,可以给妹妹买糖吃,很多。” 姐姐说了三个很多了,究竟有多少钱呢?姜留也好奇起来。 姜慕燕继续跟妹妹咬耳朵,“所以妹妹不要吃别人的糖,咱们有。娘说钱匣子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妹妹谁也不能告诉,知道吗?” 母亲临死前,一定恨不放心她们吧。姜留看着生怕自己被人用几块糖拐走的小姐姐,郑重点头,然后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块哥哥给她的糖,塞在姐姐嘴里,“吃-哥-的-糖,娘-给-的-省-着。” 甜味在姜慕燕嘴里翻散开,她忽然觉得妹妹说得很有道理,她嘎嘣一声将嘴里的糖块咬碎,觉得很解气,“嗯!” 将心里这个最大的秘密跟妹妹分享后,姜慕燕觉得跟妹妹更亲近了,“我把钱匣子埋在你睡觉的床底下了,是不是很聪明?” 钱匣子埋在床底下,会不会被老鼠咬坏了?看着面前等待表扬的小姐姐,姜留沉重点头,“聪-明。” 姜慕燕笑了,她不板着脸时,才是九岁孩子该有的模样,“妹妹好好读书,以后会像姐姐一样聪明的。” 孔夫人教学方式就是背和写,对于手沉舌头沉的小姜留来说,好好读书真的很难。 好在今日只在滴翠堂读半天书,后半晌是学针线。姜留的手捏不住绣花针,所以现在不必学针线,所以姜慕燕去上课时,姜留便躺在她的小床上睡长长的午觉。 醒来时听到床下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姜留一下就想到了被小姐姐埋在床下钱匣子,莫不是上午姐姐跟她说悄悄会时,被人听了去? 姜留绝不允许有人打钱匣子的主意!她缓缓张开眼,蹭着小身子慢慢挪到床外侧,抬手将床边的茶壶打翻。 “啪!”陶制茶壶摔在石板上的声音很是震耳,床下的声音立刻没了,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赵青菱推门焦急问道,“姑娘可伤着了?” 第三十一章 大老鼠 姜留当然没有伤着,她伸手环住奶娘的脖子,“渴。” “都怪奴婢,没听见姑娘起身。”赵青菱自责不已,扬声喊道,“书秋,去取水来。” 挽着袖子在外边洗衣裳的书秋连忙应了一声,撒丫子往外跑。 赵青菱见姑娘没受伤,便给她穿好衣裳,拿扫帚清理地面上的碎陶片,“后天老夫人过寿,咱们院小厨房今日没柴烧水,姑娘且忍一忍,书秋跑得快,一会儿便回。” 长辈过寿是家里的大事儿,姜家本就不多的人手都聚到北院或厨房做事。赵青菱是干净人,姑娘上山待了仨月,回来后她撤换了房内的被褥床帘,趁着今儿太阳好清洗晾晒。 见奶娘挽着袖子,头上系着布巾,姜留便知道她在院里忙活,又怎么会怪她呢。 穿好小小的绣花鞋下地后,姜留趁着奶娘不注意,将放在床头的小布老虎扔在地上,再顺势踢到床下。 还不等她呼唤奶娘帮她找,布老虎居然从床底下滚了出来,回到她脚边。姜留盯着脚边的布老虎,又把它踢了进去,然后,布老虎又滚了出来! 这底下一定有人!姜留缓缓鼓起腮帮子,不光有人,这人还把她当孩子哄骗呢! 姜留继续用脚踢着布娃娃玩,待书秋气喘吁吁地提了一壶热水回来后,姜留喝了几口温水,看着书秋,然后用嘴型说:“鸦隐。” 姜留回府后,鸦隐依旧被二爷留在府内守着姜留。不过他现在当差的地方不再是姜留房门口,而是前院。 书秋以为姑娘要鸦隐带着她们出去玩,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找人。赵青菱忙着拍布老虎身上的土,没留意她们的小动作。 鸦隐很快被书秋叫了来,在闺房门口拱手问,“姑娘有何吩咐?” 姑娘啥时候叫的他?赵青菱诧异转头看着小姜留。 鸦隐来了,姜留心里就踏实了。她抬起小胖手指指床下,“老-鼠。” 叫他来捉老鼠?鸦隐一时不知该说啥才好,他只觉得自己这把屠牛刀被缩小数倍,成了一根棒槌。 房里有老鼠,万一吓着姑娘或咬坏了衣裳被褥都是大事,赵青菱立刻抱起姜留,“书秋抄家伙,帮你鸦叔捉老鼠!” 书秋立刻举起扫帚,鸦隐也卷起袖子走进来,将一颗石子扔进床下,准备抓鼠。 见鸦隐扔了三颗石子都没动静,赵青菱松了一口气,“许是跑了。” 没老鼠,却有个大家伙!鸦隐站得远,看到了床下使劲往里缩的一片衣角,瞬间就从棒槌变回了杀牛刀!他用眼神示意赵青菱床下有情况,让她抱着姜留退到一旁,嘴里却稀松寻常地说着,“许是跑了,小的去前院捉只猫来,在这屋里养两天吧?” “抱只干净老实的,莫让猫伤着姑娘。”赵青菱机警地抱着姜留往鸦隐身后走,嘴里还招呼着自己傻呆呆的闺女,“书秋跟你鸦叔一块去。” 听到要养猫,书秋开心了,“针线房里有只小三花,长得可好看了!” “好。”姜留嘴里应着,眼睛紧盯着床下。 鸦隐拿过书秋手里的扫帚,走到把扫帚把狠狠捅了进去,床下传出“嗷——”的一声变调尖叫,听着都不像人能发出的。 “娘啊!这耗子还会叫嘞!”书秋吓得一蹦多高。 赵青菱抱紧姜留,大声喊道,“什么东西?” 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东西?鸦隐用扫帚敲了敲床前的地面,厉声恐吓道,“滚出来!否则——” “别打别打,奴婢出来,出来……”随着求饶声,一个身着深褐色粗布裙的仆妇从床下爬了出来。 姜留一眼就认出,这人乃是西院硕果仅存的一个粗实婆子。 赵青菱沉下脸,“王田家的,你不是去北院帮忙了么,怎跑到姑娘房里,还躲在床下?” 王田媳妇捂着疼得钻心的侧腰,哎呦着给姜留行礼,比划着讲,“奴婢在北院劈完柴回来,见一个这么大的老鼠钻进了姑娘房里,因怕吓着姑娘才进来捉老鼠。谁知因为劈柴累着,在床下睡着了,请六姑娘恕罪。” 丫的当她是傻子吗?姜留绷着小脸,抱紧了奶娘的脖子,“爹-爹。” 赵青菱点头,与鸦隐商量道,“把她捆起来嘴也堵上,等二爷回来发落?” 王田媳妇连连磕头,“冤枉啊,奴婢真是进来捉老鼠的,冤——” 鸦隐一步上前抬手卸了她的下巴,再麻利将人捆好,才问赵青菱,“押哪儿?” 赵青菱真没见过干活这么利索的,愣了愣才道,“先放柴房里,劳烦你守着门,二爷回来之前别放人进去。” 鸦隐单手抓绳,提小鸡子般地把王田媳妇带了出去,刚才还聒噪地让人头疼的王田媳妇,这会儿就像被捆住的大闸蟹般动弹不得。 屋里的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样的人才一定要留住!姜留握握小拳头,“奶-娘!” 赵青菱立刻点头,“等二爷回来,奴婢就给鸦隐讨赏,让二爷给他涨月钱!姑娘跟奴婢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王田媳妇的,不急,慢慢说。” 姜留没提钱匣子的事儿,只是一字一顿地把她睡醒听到床下有响动,吓得碰到了水壶,然后小布老虎掉到床下,布娃娃又被推出来两次的事说了。 书秋瞪圆了眼睛,“她骗人,她根本就没睡着,还敢踢夫人给姑娘缝的布老虎!” 姜留轻轻拍着布老虎身上的土,这是小胖丫去世的母亲给她缝的,该妥善保管才是。 赵青菱也点头,抱着姜留夸奖道,“我家姑娘跟二爷一样聪明!” 姜留手一顿。奶娘这是夸她还是损她呢?她爹聪明没看出来,不着家却是实打实的。他昨天后晌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关于床下有钱匣子的事儿,姜留觉得还是要先跟姐姐商量后,再决定说不说。于是,姜留装出怕怕的样子,“要-姐-姐。” 王田两口子是二夫人的陪房,这件事确实该先跟三姑娘说一说。赵青菱吩咐书秋,“去滴翠堂请三姑娘回来,就说……六姑娘被吓着了。” 姜慕燕还没回来,她的奶娘就得了消息从北院赶了回来,问赵青菱为何要抓了王田媳妇。 听赵青菱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王香芝愣了,“应该是捉老鼠吧,如果不是,她跑到六姑娘房里来干啥?”六姑娘房里都是小孩儿的玩意儿,她进来能捞到什么好处? 这也是赵青菱不解的地方,“所以要等二爷回来审问清楚。” 以此看来,两位奶娘都不知道小姐姐将母亲留给她的钱匣子藏在床底下的事儿,姜留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第三十二章 小富婆 听到六妹妹被吓到,四位小姐姐都赶来探望。姜留儿看她五姐姜慕锦笑容止都止不住,就知道这位七岁的小姐姐正在因为逃过半日的针线而开心呢。 见姜留没什么事,小姐妹们坐着说了一会儿老鼠多可恶小猫多可爱便开开心心地散了。 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妹妹后,姜慕燕立刻钻进床底下。 姜留也没听到撬石板的动静,便见姐姐抱出来一个半尺见方的木匣子。这匣子上并无装饰,红漆也看着有些年头了,与姜留想象中镶满宝石的钱匣子大相径庭。 放下床帘后,姜慕燕与妹妹一起躲在床上,用挂在她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匣子,检查里边的东西后才拍了拍小胸脯,“都还在呢,太好了!” 见妹妹好奇看着,姜慕燕便献宝一般将里边的东西摆出来给妹妹看,“这是娘亲最喜欢的镯子,咱俩一人一个;这是两处铺子的地契,到时候咱们成亲时一人一张,妹妹先挑;这是柳家庄的地契,留给妹妹;这是陪嫁仆从的卖身契,奶娘的、王田一家四口的、柳家庄两个管事和下人们的;这是一千两银票,咱俩一人五百两;这是一袋碎银子,给妹妹买糖吃……” “娘说了,这些谁都不能给,都是咱俩的,买糖、买笔墨、买衣裳都行。”此时的姜慕燕目光灵动雀跃,跟平时的小书呆大不相同。 姜留听完,第一件事就是把小脑袋从床帘里钻出去看窗户和门有没有关好,再伸到床下看看下边有没有大耗子。 探头到床下时,她才发现姐姐的钱匣子是从哪里掏出来的——这张床的床头下有个暗格,从床头柜里看不到,得从底下才能打开。 幸好方才的大耗子不知道,否则她和姐姐的全部身家就没了。 从落魄大户家缺糖少肉的小姑娘,变成有田、有铺子、有银票的小富婆,姜留恍惚着刚要笑,便忍不住一激灵。 特么的,她不就是刚得了一大笔投资要发达时,乐极生悲穿到这里的么,这种悲剧绝不能再发生一次!这次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小心、小心、再小心。 冷静下来后,姜留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她娘为什么不把这匣子托给外婆或者其他人照看,而是直接交给小姐姐?莫非,在她看来谁都不可靠? 姜留问,“姐,田-契、地-契-和-卖-身-契-在-你-这-里-的-事,谁-知-道?” “只有外婆知道,别人都以为在外婆那里。”姜慕燕小声道。 姜留这才稍稍安心,“外-婆-没-说-帮-咱-们-收-着?” 姜慕燕摇头,“外婆教我把匣子藏在妹妹这里,这张床是娘的陪嫁,外婆知道哪里能埋东西。” 姜留对外婆的好感度提升了不少,幸亏姐姐上午说的是“埋”而不是“藏”,否则田家媳妇就不会偷摸在床下敲地上的石板,而是四处翻腾了。 再隐蔽的暗格,也会被人找到。 见姐姐要把东西再收回匣子里,姜留抬手压住了她的小手,“姐。” 姜慕燕抬眸,“怎么了?现在就要去买糖吗?” 姜留摇头,“田-媳-妇-偷-听-到-了。” 姜慕燕的小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嗯,不能再埋在床底下了,该藏哪呢?” 姐姐还小,很多问题想不到。姜留干脆再提醒的明白一点,“爹-审-问-田-媳-妇,她-会-讲-的。” 姜慕燕抱紧钱匣子,如临大敌,“不能让父亲知道,他会抢走给姜凌用!咱们快去外婆家,让外婆帮咱们藏起来!” 还好她爹不在,否则俊脸都得气歪了。姜留握住小姐姐要开帘子的手,一字一顿地问,“娘-为-什-么-交-给-姐-姐?” “娘说我长大了,读了很多书,很聪明很懂事,这些让我收着,谁也不给。”姜慕燕说完,又重复一遍,“谁也不能给……” 姜留点头,“谁-也-不-给。”所以,外婆也不成。 她娘去世时不交给外婆,或许不是不放心自己的亲娘,而是不放心家里的两个嫂子吧。 姜慕燕与妹妹商量着,“再藏起来?可父亲问起该如何是好?” 九岁的姜慕燕,不知不觉间开始依赖六岁的妹妹了。 “分-开,匣-子-里-只-留-下-镯-子-和-银-子。其-他-的……先-藏-在-它-肚-子-里。” 姜留抓过跟钱匣子差不多大的布老虎,最明显的东西反倒不会引人注意,这个布老虎一直放在她的床上,没人会想到这里边有东西。 没主意的姜慕燕立刻点头,取过针线簸箩,用剪刀剪开布老虎肚子上的缝线,将所有票据塞进去再缝好。藏好了东西后,姜慕燕踏实了些,抬头对妹妹笑,“妹妹也变聪明了,再多读些书,一定会更聪明!” 小姐姐这么喜欢读书,是为了聪明吧。姜留看着面前十级针线玩家小姐姐,笑道,“姐-姐-也-是。” 读书使人明智、进步,但前提是得读好书。姜留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好书是什么,等她找到了一定跟姐姐一起读,把别人塞进她脑袋里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和规矩都碾压干净! 她要小姐姐开开心心地过这一辈子! “三姑娘、六姑娘,老夫人让你们去北院。”赵青菱敲了敲门,在门外喊道。 听到去见祖母,姜慕燕的脸立刻板成了平日的模样。姜留把小布老虎摆在床头,把钱匣子塞进她怀里,“姐,走。” 姜慕燕点头,挑开床帘,先自己穿上鞋子再给妹妹穿上鞋子,拉着她慢慢出屋。 门外不只有赵青菱,还有急头白脸的王香芝和北院的大丫鬟景秀。景秀对三姑娘怀里的匣子视而不见,屈膝行礼笑道,“快该用膳了,老夫人让奴婢请二位姑娘过去一块用。” 姜家的规矩是早膳一块用,午膳和晚膳各吃各的。现在叫她们去吃饭,估计是为了王田媳妇的事儿。 姜慕燕点头,赵青菱上前,“奴婢抱着六姑娘吧,免得让老夫人久等。” 姜慕燕放开妹妹的手,赵青菱把她抱起后,在姜留耳边道,“王田媳妇的事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待会儿老夫人问话,姑娘就照实说,别怕。” 姜留点头,“爹?” “还没回来。” 姜留…… 第三十三章 玉镯 这都一天一夜,她爹干啥去了?去赌坊也不可能玩这么久吧。姜留的小脑袋里闪过“满楼红袖招”的经典镜头,莫非她爹去了什么不可明述的地方?王香芝跟在三姑娘身边,弯腰小声叨念着,“姑娘可别听他们的话赶走王田两口子,再把他们赶走,姑娘在府里能用的人就只剩奴婢和书夏两个了。” 王氏嫁入姜家时,带进来四个丫鬟、两房陪房和一个仆妇。四个陪嫁丫鬟都已嫁人,只剩王香芝在府里伺候;陪房王恪一家出府打理店铺,王氏将陪嫁丫鬟中的香荷嫁给了他,姜慕燕的丫鬟书夏就是王恪和香荷的女儿;另一房便是王田两口子,王田在前院做管事,其妻在西院做事;跟过来的仆妇乃是王氏的奶娘,几年前已回家养老了。 见姑娘不吭声,王香芝急了,“我的姑娘啊,你可不能犯糊涂!就算王田家的再不好,也比外人好用不是?” 姜慕燕咬唇,“奶娘不知她……” 王香芝生怕姜家人趁机拿捏姑娘,给她出主意。“她是毛手毛脚的,可人没大毛病。反正他们的卖身契在老夫人那里,怎么处置也得她老人家说了算!只要姑娘不松口,这院里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王香芝一着急,声调便高了。被抱着的姜留看她在姐姐身边挤眉弄眼地出馊主意,就皱起了小眉头,她娘怎么给姐姐找了这么个不着调奶娘呢? 到了北院堂屋,姜老夫人让小姐妹俩坐在她身边,直接问起西院粗实婆子被抓的事,“香菱说这婆子实是没规矩,留儿吓坏了吧?” 姜留怕怕地点头,可不是“吓坏”了吗,如果不吓坏,怎么会派人去滴翠堂叫小姐姐呢。 姜老夫人爱怜地摸了会儿她的小脑袋,才看向三丫头手里抱着的匣子,颇为冷淡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拿的是什么?” 姜慕燕在祖母这里没得过好脸色,她早已习惯了,起身行礼后,恭敬回道,“回祖母,王田家的进屋不是捉老鼠,她是早上偷听燕儿与妹妹说话,知道燕儿将母亲留下的钱匣子放在妹妹床下,才进去翻找的。” 王香芝听是这么回事儿,恨不得出去给王田媳妇两耳光。她干出这么没出息的事,丢的可是姑娘的脸!姑娘也是,这么大的事儿怎不先跟自己商量商量,就端到姜老夫人这里来呢。 姜老夫人缓缓地问,“她是怎么听到的?” 姜慕燕也疑惑着,“燕儿也不知道。” “可丢了东西?”姜老夫人再问。 屋里丫鬟婆子的目光都落在三姑娘手中的匣子上,好奇二夫人给两位姑娘留下了什么。 姜慕燕打开匣子,取出一对镯子和一个钱袋子,“母亲留下的镯子和给我们买糖吃的钱都还在,是妹妹机警,才没被她拿走。” 见到姜慕燕手中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屋里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这对镯子是二夫人在世时常戴的,二夫人过世后王家过来搬嫁妆时,因不见这对白玉琢,她的大嫂孔氏还对姜老夫人和姜二爷好一顿冷嘲热讽,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们眼皮子浅,贪了妻子的嫁妆! 原来这对镯子一直在姜慕燕手里,当时她为何不说呢! 眼见着祖母和奶娘等人的脸越来越难看,虽然不知道这对镯子有什么不对,姜留还是决定主动出击。于是,她苦着小脸,委屈巴巴地开口了,“祖-母,她-坏,偷-娘-给-的-买-糖-钱。” 六姑娘比三姑娘还糊涂,这是上赶着要姜老夫人罚王田媳妇呢!王香芝的脸色更难看了。 姜老夫人的目光果然从玉镯上移开,含怒吩咐道,“将那婆子带进来!” 鸦隐打得绳结非常紧,王田媳妇被松绑后站都站不住,是被两个婆子拖进来的。她跪在地上口齿不清地求饶,“老夫人饶命啊,奴婢真的是进屋捉老鼠的……” “掌嘴。” 姜老夫人冷冰冰的两个字吐出口,架着王田媳妇进来的婆子一个押着她,一个撸袖子开打。 很快,王田媳妇嘴角溢出的血丝,啪啪的耳光声也震得姜留耳膜疼。这只在屏幕里见过的情景发生在眼前,冲击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姜留再一次真切体会到她现在所处的环境与原来的差异。这里有主有仆,主子可以随便打骂奴仆,就算要了他们的命,官府也不会追究。 看着王田媳妇被狠狠教训,王香芝的脸吓白了,姜慕燕仍严守着规矩,身板坐得笔直,只是用手指紧紧扣着钱匣子,眼里也带了惶恐。 姜留觉得祖母这是在杀鸡给猴看,她看不下去了,转头缓缓扎到祖母怀里,“留-儿-怕。” 打得也差不多了,姜老夫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才抬手止住张嘴婆子,问道,“你进六丫头房里去做什么?” 王田媳妇肿着脸趴在地上磕头求饶,就是不肯说实话。 收拾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仆妇,姜老夫人当然有法子,她吩咐身边的心腹婆子,“搜。” “是。”刘婆子让人搜王田媳妇的身,又让人去她的住处搜查。 老夫人这么做,就是不打算放过她了,王田媳妇不敢再隐瞒,口齿不清地招供,“奴婢早上打扫院子时听两位姑娘说有钱匣子藏在床底下,便想趁着六姑娘睡觉时进去找找。老夫人,奴婢的娘老子病了,急需钱救命,若不出这样,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伸这个手啊……” 姜老夫人低头问姜留,“你们早上在哪里说的钱匣子的事?” 姜留回道,“姐-姐-房-里-的-床-上。” 说到这里,姜留恍然大悟。姐姐的床靠北墙而不是靠窗的,两人小声躲在床上说话,王田媳妇在院子里怎么可能听到。她必定是躲在躲在姐姐房里,才偷听到的! 姜老夫人沉沉盯着王田媳妇,吓得王田媳妇不敢再吭声。她不断给三姑娘磕头,盼她念着自己是二夫人陪房的份上,能救自己一命。 第三十四章 凭啥她爹可以过得那么舒坦 去搜房的婆子很快拎着一个包袱回来了,里边有两件绸缎的外裳、一串漂亮的珠花、三根墨条和几块碎银子。银子也就罢了,其他三件一看就不是田家媳妇的东西。姜老夫人问姜慕燕,“这些东西是你赏她的?” 王香芝刚要偷拉姜慕燕的胳膊想让她应下,姜老夫人手里的茶杯就飞了过来,狠狠砸在王香芝的头上! 茶杯砸在王香芝头上后落地摔得粉碎,眼冒金星的王香芝不敢看自己脸上是茶水还是血,跪在地上求饶,姜慕燕也被吓得站起来。 见姐姐迟迟不开口,祖母盯着姐姐的目光越发阴沉,姜留便替她答道,“不-是-姐-姐-给-的。” 别的东西姜留不知道,但姐姐绝不会把属于姜留的珠花送给王田媳妇。别管这个田家媳妇是娘亲的陪房还是姜家的下人,姜留都不想再让她回西院。 妹妹都这么说了,还有些犹豫的姜慕燕只得摇头,“回祖母,这些不是燕儿给她的。” “那就是偷了。”姜老夫人满是寒霜的双眼转到王田媳妇身上,“送去衙门。” 偷盗主家财物是大罪,若去了衙门她这条命就保不住了,王田媳妇抖如筛糠,跪爬着哀求,“老夫人饶命,三姑娘饶命啊。奴婢上有老下有小……”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婆子捂住嘴拖了出去,地上的碎瓷片也很快被打扫干净。经过这么一出,屋内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到。 没人敢开口说话。姜老夫人慢悠悠地用了半杯茶,才问姜留,“六丫头晚上想吃什么?” 啊?本以为祖母会训教几句的姜留缓缓心神,回道,“莲-子-粥。” 姜留听奶娘提起过祖母爱吃莲子粥,这么说总不会错的。 果然,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好,就吃莲子粥,炸芝麻团子也来一碟,三丫头喜欢吃这个。” “谢祖母。”姜慕燕屈膝。 就算再生气,姜老夫人也不想再追究下去,淡淡地道,“坐吧。” 看姐姐坐下了,姜留的心才放回小肚子里。早上她还觉得姜家颇有大家庭的氛围,到了晚上她就觉得祖母好可怕。 “老夫人,二爷带着凌少爷回来了!” 姜凌紧盯着门帘,莫说祖母怎么想,见到爹爹带笑的俊脸出现在眼前,姜留都觉得顿时舒坦了。 儿子进来后,姜老夫人瞬间觉得屋内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她故意沉着脸责备道,“你还晓得回来!” 姜二爷规规矩矩地带着儿子给母亲行礼,然后又免了两个闺女的礼,才笑嘻嘻地拉着姜凌凑到母亲身边邀功,“凌儿第一天去书院,儿特意去书院门口等着接他一块回家,这才回得迟了些,请母亲原谅则个?” 分明是本路上遇到姜二爷的姜凌,小黑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姜留则暗翻白眼,才不信爹爹是为了等哥哥才回来这么晚的。若他真有这个心,早上怎不回来送哥哥去书院呢! 姜老夫人却吃这一套,先给儿子倒了杯茶让他润润肠胃,才问道,“这一天一夜的,去哪儿了?” 姜二爷吃了茶,愁眉苦脸道,“儿昨日出门办事巧遇柴易安,想向他探听些消息,他非要拉着儿子去清平江上吃茶,儿实难推辞便跟着去了。” 原来昨夜去江上泛舟吃茶了,真是好不自在啊!你要不去,人家能硬拉着?姜留心中碎碎念,等着祖母听祖母怎么骂她的混账儿子。 姜老夫人果然皱了眉,“这么冷的天,去江上过夜也不晓得派人回来取披风!” “儿壮实着呢,一点也不冷。” “什么不冷!快去煮一碗姜汤来!” 姜留……慈母多败儿啊慈母多败儿! “怎跑到祖母怀里去了,也不怕把祖母累着!”姜二爷把小闺女从母亲怀里掏出来搂在自己怀里,顺手捏起她的小胖爪。 姜老夫人这才问姜凌,“在书院可还适应?” 姜凌答得异常简洁,“适应。” 姜老夫人点头,对儿子提起方才的事,“西院的一个粗实婆子跑到三丫头和六丫头房里偷东西,娘让人把她送去衙门了。” 姜二爷也不问是哪个婆子,只满脸惭愧地搂紧小闺女,“是儿无能,又让您费心了。” “这怎能怪你呢,内宅本就不是你该管的。”姜老夫人对儿子,那是格外地体贴,想着她要尽快给儿子娶房媳妇回来才成。 爹爹身上的脂粉味儿熏得姜留不舒服,她努力转开小脑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姜凌心疼,伸手想接过妹妹,“父亲外出应酬也累了,让儿抱着妹妹吧。” 姜二爷不撒手,抬袖子闻闻,也颇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母亲稍待,儿沐浴更衣再过来陪您。” 姜老夫人心疼儿子,“沐浴完就不要来回跑了,免得着凉。” 姜二爷抱着小闺女起身,“那儿带着他们回去了,您也早点安歇。” 被她爹抱出屋,姜留才反应过来,她祖母这是不留她和姐姐用饭了…… 待回到西院,姜二爷见到王香芝头裹白布条站在门前,皱眉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王香芝今儿也吓得不轻,现在还没缓过来,“奴婢失仪,惹老夫人不悦。” 在西院找事儿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去北院给母亲添不痛快!姜二爷脸更沉了,“老夫人寿辰将至,伤好之前不要出来晃悠,晦气!” 说罢,姜二爷又吩咐赵青菱,“西院的事你盯紧一些,莫叫老夫人劳神。” “奴婢明白。”赵青菱应下,“二爷,王田媳妇的事……” “这等埋汰事别拿来烦爷,照规矩处置就是。”姜二爷烦躁的挥挥衣袖,放下闺女,让姜猴儿伺候他沐浴更衣。 进了屋,姜留这才有机会问哥哥,“哥,书-院-怎-么-样?” 他以京城最不着调的姜二爷之子的身份入书院,自然没少受人嘲笑。不过姜凌才不会让妹妹为这些小事烦心,“很好。你先去更衣,再出来用饭。” 看着妹妹拉起姜慕燕,回了她俩的小院子后,姜凌才回了自己的房间,先吩咐姜财,“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姜财退出去后,裘叔上前关心道,“少爷在书院可还适应?” 姜凌点头,“我能应付。” 裘叔叮嘱道,“少爷不必在意闲言碎语,读书为重。” 姜凌点头,“父亲那边没出事吧?” 裘叔笑了,“少爷放心,二爷深谙世故,在外边说话办事极为周全。” 若不是这份世故圆滑,姜二爷也不能平安无事地在京城浪荡二十多年。裘叔越发觉得,他们投靠在姜家门下是最佳策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跟在姜二爷身边也会被认为是无能草包,这个身份实在是太方便了。 姜二爷神清气爽地出来,先喝了母亲派人送过来的姜汤。一并送来的还有姜留的莲子粥和姜慕燕的芝麻团子,姜留捧着粥,因为祖母居然没忘了她们姐妹这件事儿而感慨。 姜二爷吃饱喝足后伸伸懒腰,“为父先回房歇息,明早不必等我,你们自去祖母那里请安,要好生读书习字,一日不可懈怠。” 姜留…… 一样是人,凭啥她爹就能过得这么舒坦?! 第三十五章 要去逛街 陪着哥哥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拳后,小忙人姜留洗漱完又去敲姐姐的房门。 红着眼的姜慕燕打开门,见妹妹抱着布老虎站在门外,歪着小脑袋冲她笑,“想-跟-姐-姐-一-起-睡。” 以前妹妹嫌她不好玩,都不愿意跟她一起睡的,姜慕燕不敢置信地将妹妹拉近屋,“好!” 小姐妹俩熄灯躺在床上,赵青菱出去后,姜留小声问,“姐-姐-吓-到-没-有?留-儿-吓-坏-了。” “我让奶娘煮一碗安神汤,妹妹吃了再睡。”姜慕燕很怕的妹妹再病得严重了,又要去山上住几个月,她很喜欢现在的妹妹,不想跟她分开。 姜留抱住姐姐的胳膊,“不-喝-汤,姐-姐-抱-抱-就-好-了。” 姜慕燕立刻用细弱的胳膊抱住妹妹,轻轻拍着。姜留也伸小胖胳膊抱着姐姐,一会儿的功夫,姜慕燕又红了眼圈。娘亲去后,除了奶娘,再没人这么抱过她了。 奶娘被父亲禁了足,书夏家里有事告了假,她一个人呆在屋里也很害怕……姜慕燕越想越委屈,又咬着帕子哭了起来,“家里人……都讨厌我……” “留-儿-喜-欢-姐-姐。”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姜留知道她会害怕,她才九岁,周岁不过八岁,放到现在就是个二三年级的小学生,还是个需要父母呵护的孩子呢。她在姜家,死了娘亲祖母不疼父亲不爱,身边还有个瞎叨叨不嫌事儿大的奶娘,怎么能不怕呢。 终于有人可以说话了,姜慕燕抱紧了妹妹,开始倾诉,“祖母拿茶杯打奶娘,别人会笑我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奶娘。” “祖母的茶杯打在奶娘身上,茶泼在了我的脸上,我不敢擦,我害怕。” “父亲回来了,莫说问,他看也不看我一眼,他讨厌我。” “娘亲要我读更多的书,变得更聪明更厉害,会有很多人喜欢我的,这样我就不怕了。” “妹妹也要读很多书,娘亲要咱俩好好活着。” “好。”姜留静静听她哭诉,至于“多读书就会有人喜欢”这个逻辑,以后再纠正吧。 “家里出了事,雅娇姐姐和庭晚哥哥都不跟我玩了……”姜慕燕说到伤心处,简直是泣不成声。 姜留听书秋说过,孟雅娇以前是姐姐最好的玩伴。至于孟庭晚,她们回府时,爹爹和孟三争吵,姜留看到了他,就是个秀气的小男生罢了。姜留确信孟庭晚看到姐姐在马车里了,可他连个正眼也没往这边瞧,显然是想跟姐姐划清界限呢。 今日祖母确实生了姐姐的气,但爹爹可不是一眼没看她。他看了好几眼,不过姐姐都低着头没发现罢了。 爹爹、姐姐、哥哥三人的个性天差地别,以后还有得磨呢,看来自己以后就是他们仨的润滑剂了。姜留听着姐姐哭着睡着了,也闭上了眼睛。 让姐姐痛快哭了一场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晨她的眼睛肿成了核桃,遮也遮不住。 这样去给老夫人晨醒问安、一处用膳,老夫人还不晓得会怎么说、怎么想呢,赵青菱急得团团转。 见小姐姐吓得脸色苍白,姜留应该主动承担起解决这个困境的责任,“今-天-不-去-北-院。” “那怎么行呢,老夫人那边……” “爹-爹。”姜留打断奶娘,“能-行。” 让二爷在前边顶着确实能行,不过昨夜二爷刚说了今早不要叫他起床的……赵青菱咬牙一跺脚,自己豁出去二爷骂一顿,也不能让三姑娘去北院让老夫人责骂,“好,奴婢去请二爷。” 姜留明白奶娘的难处,便道,“留-儿-有-办-法。” 姜留儿让奶娘照顾姐姐,她穿过小月亮门,慢慢踱到哥哥房门口,轻声敲门,“哥。” 已起床背书的姜凌打开门,以为妹妹要叫他去北院,“祖母应该还没起呢,妹妹要不要进来吃块糖?” 姜留进屋,不吃糖,“哥,帮-忙。” “好。”姜凌先应下来,才问,“要哥哥干什么?” 听妹妹一字一顿地把事情讲了一遍,姜凌问道,“叫父亲起床,让他派人去北院说今天咱们不去北院了?” “嗯!”姜留小脑袋用力一点,在祖母面前,爹爹就是通行证,万事可行那种。 这个好办,姜凌唤姜财,“去请裘叔。” 裘叔到了后,姜凌便道,“裘叔去叫父亲起床,就说寻到了不错的铺子,需要他出门去看。” 好主意!姜留笑弯了眼睛。 裘叔看六姑娘笑成这样,就明白了,“六姑娘想去哪里玩?” 姜留想了想,“去-给-祖-母-买-寿-礼?” 后日是姜老夫人的寿辰,虽说姜太夫人过世还不满三年,姜老夫人的寿辰不能大肆操办,但身为晚辈的也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姜留昨日在滴翠堂,就听几个姐姐说要给祖母准备什么礼物呢。 裘叔明白了,“那铺子就在西市昌乐街上!” 大周朝建立之初,也依遵前朝城郭管理之法,在康安城内构建坊市。城中人住在规划齐整的“坊”内,商业活动集中在东西南三“市”进行。姜家所在的柿丰巷就在康安城西偏南的会嘉坊内,姜留的母亲王氏的陪嫁铺子便在西市和南市内。 随着都城商业迅速发展,坊市制度已成了都城发展的窒碍,于是朝廷下旨,允许居民临街破墙开设店铺,于是“坊”中也有了“市”,但商业活动仍数东西南三市最为集中、繁华。 会嘉坊与西市之间只隔着两个坊,坐马车过去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很是方便。学电子商务的姜留,对大周的市场极为感兴趣,眼巴巴地等着裘叔将爹爹叫起来,好一起去逛街。 睡懒觉的姜二爷被裘叔挖起来去看铺子,心情自然很差,“你莫哄爷,西市的铺子莫说五百两,便是五千两也盘不下来!” 裘叔老实巴交地笑着,“二爷果然火眼金睛,那处铺子是租不是卖,五百两可租半年,老奴不敢拿主意,特请二爷过去瞧瞧,毕竟机不可失。” 裘叔着急报仇,康安城的坊市已被他走遍,西市确实有两处不错的店铺,也不算诓骗姜二爷。 他当然是火眼金睛,姜二爷得意了,“过去转转也好,咱们为的是打探消息,半年足够了。” 那可不一定,裘叔含笑点头,“您说的对,此事不可张扬,二爷须得找个由头,打着幌子去转转为上。” 姜二爷哼了一声,“爷去西市,何须找由头!” 他整日斗鸡走马,在三市待的时间比府里还多,所以他去西市不奇怪,整日呆在府里哪也不去才奇怪。 第三十六章 二楼那美人 “去看看爷的孩儿们起来没,爷带他们去北院用膳。再派人去北院说一声,爷嗓子不舒坦,要吃雪梨膏。”姜二爷伸伸懒腰,就去北院陪母亲用早膳吧。 “是。”裘叔应着。叫二爷起来是他的差事,怎么拦住二爷就看六姑娘的本事了。 听闻磨蹭许久,她爹终于起来了,姜留当然不能让他去北院吃秋梨膏。她使唤着自己的小慢腿,走到爹爹的房间,“爹-早。” 一身清爽的姜二爷弯腰掐掐小闺女的脸,“爹点了你爱吃的雪梨膏,走,咱用饭去!” 原来是给她点的啊,姜留心里惭愧,拉住爹爹的袖子,“爹,不-去-北院。” 姜二爷弯腰笑着,“为何,昨日你祖母骂你了?” 姜留装作怕怕的,小声说,“留-儿-欺-负-姐-姐,姐-姐-哭-肿-了-眼-睛,怕-被-骂。” 姜二爷挑挑眉,拎起小闺女抱在怀里往外走,“爹说过你几回了?你姐好静心眼又小,你总闹她作甚!” 姜留眨巴眨巴眼睛,以前的小胖丫经常闹姐姐吗? 待姜二爷见到眼睛肿成核桃的大闺女时,又掐了掐小闺女的脸,“怎把你姐欺负成这样?” 姜留用小胖爪握住爹爹的手指头,讨好地笑。 本是她的错,不能让父亲责骂妹妹,姜慕燕行礼,“此事不怨妹妹,都是女儿没用……” 姜留怕姐姐再说下去就露馅了,连忙道,“想-去-逛-街,给-祖-母-买-礼-物。” 左右都要出门,带上她们也无妨。姜二爷吩咐儿子,“待你祖母问起,就说为父带着她俩出门了。” “是。”姜凌直起身时,冲着妹妹挤了挤眼。 难得见到哥哥孩子气的一面,姜留美滋滋地道,“也-给-哥-哥-买。” 到西市之前,姜留想的是“这里有什么能买的?”;到西市之后,姜留想的是“尼玛这千年前的市场,除了电器还缺啥!” 康安城的西市,无论是笔直的大街还是弯曲的小巷,店铺皆鳞次栉比,货物琳琅满目;行人俱摩肩接踵,衣着光鲜照人。 大小店铺的营生也是五花八门:食店、酒肆、茶坊、肉铺、鱼行、米铺、药店、金银彩帛、牙行、赊卖、便钱务、邸店、质库……数不胜数。除了店铺外,还有在街边摆摊补锅、箍桶、修鞋、修伞或磨镜子的;也有挑着担子来回行走的货郎、小贩、送菜工等。 姜留甚至还看到了在路边戳着碾玉作、油作、木作、砖瓦作,泥水作、打纸作等各色木牌等活的手艺,街道上还有背筐提扫帚专门负责打扫卫生的“清洁工”! 这可比爸妈带她逛过的城隍庙会热闹多了,而且这里卖的大部分商品她见都没见过。姜留吃惊地张着小嘴儿,觉得再给自己装八个眼珠子也不够用的。 小闺女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模样,着实让姜二爷觉得丢人,他拉上车窗帘布挡住她的视线,哼道,“摆这个傻样作甚,好像爹从没让你出过门一样!” 可不是没见过嘛!姜留想着她爹在这热闹的城市里斗鸡走马玩了二十多年,由衷感叹道,“爹-爹-真-好。” 听着小闺女用娇娇软软腻腻的嗓音说他好,本想让车夫绕过这一繁华路段的姜二爷忽然来了兴致,“爹不好谁好!走,爹带你们下去逛逛!” “嗯!”姜留配合地抱住爹爹的脖子,转头叫姐姐,“姐,走!” 自幼受的教育,让姜慕燕觉得下马车去人流中拥挤穿梭很不合规矩,可她内心也是想去的。 就在姜慕燕犹豫时,赵青菱抬手为她罩上遮挡容颜的纱布围帽,并将她的小手塞进了二爷手里,“让姜财和猴儿开路,二爷带着两位姑娘在中间,奴婢等在后边跟着。” 本来要弯腰下车的姜二爷挑挑眉,握紧了大闺女小瘦手,“走。” 姜慕燕浑身僵硬地被父亲带下马车,喧闹叫卖声扑面而来,她站在父亲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姜留因被爹爹嘲笑了,这会儿假装自己是见过世面的,闭紧小嘴儿左右好奇瞧着。 这一瞧不要紧,她发现周围有十余个大姑娘小媳妇在明看、偷看她爹,还有二十几个汉子满脸嫉妒地瞪过来。 嗯……她这个帅得掉渣的爹爹,实在是吸睛又招恨。 这样的场面姜二爷早就习以为常,他抱着小闺女、拉着大闺女旁若无人地往前走,“咱们先去百味楼用膳,然后爹带你们去彩衣巷转转。” 百味楼和彩衣巷是什么地方姜留不知道,书秋却听说过无数次,那可是西市里最好的食店和最贵的一条卖衣裳头饰的街,以前也就罢了,现在二爷还去这么贵的地方,他又在赌坊赚大钱了? 想到今天姑娘能有新衣裳,书秋兴奋得蹦高高。 谁知众人快到百味楼前时,前头探路的姜猴儿跑了回来,“二爷,百味楼客满,要不咱去香膳居?” 留儿最爱吃百味楼的水晶肉包,姜二爷以为姜猴儿是怕银子不够,才阻拦他,瞪眼骂道,“滚一边去,大早上的百味楼能有几个人!” 姜猴儿抓耳挠腮,只得低声说实话,“小的瞧见邑江候府的马车在百味楼外停着……” 听到“邑江候府”四字时,姜留明显感觉她爹的胳膊紧了紧,莫非这邑江候府也与姜家有仇? “这大冷的天,出门的人倒不少!”姜二爷小小哼了一句,便带着闺女们转向香膳居的方向。 爹爹转身后,被抱着的姜留回首,望见百味楼二楼临街的一扇窗户半开,有一华信之年的美貌女子靠坐在窗边,神色淡淡地望着她们。 逛街能见到这样的大美人,让姜留很是惊喜。还不等她瞧个明白,就被奶娘挡住了视线。 “姑娘咋盯着包子看,饿了?”奶娘咋咋呼呼地问。 “这就到了,爹带你去吃肉包子!”姜二爷闻言,加快脚步。 姜留…… 看奶娘警告她的眼神,姜留忽觉得二楼那个大美人,就是他爹不进百味楼的原因。 这里边,有事儿啊! 跟在后边的裘叔也瞧见了二楼的女子。他苍白的脸上,露出明了的神色。 邑江侯府的马车,能让姜二爷避着走的华信之年的美貌女子,这两样串在一起,便只有一人了: 十年前把姜二爷迷得神魂颠倒,最终却嫁给了邑江侯世子的康安城奇女子,柳如烟。 第三十七章 佛香阁危机 香膳居一顿早饭,就吃掉了五两银子!姜二爷让姜猴儿结账时一点也不心疼,姜留的心却在滴血。 本以为娘亲留给她的五百两银子是笔巨款,哪知道也就够她爹吃一个月的饭…… 败家子啊! 肉疼的不只姜留,姜宝也是照样。他昨天才替二爷跑了趟当铺偷偷当掉一幅字画,不会今天就要把当来的银子挥霍光吧?姜宝拉住姜猴儿,小声问,“今天带了多少银子?” 姜猴儿挺起胸脯呵呵笑,“就算没银子,二爷在西市照样能吃喝玩乐!” 怎么玩,靠脸吗?姜宝往后缩了缩,这事儿也只有二爷的脸好用。 “二爷~~~您可有些日子不来奴家这儿了!” 一道娇滴滴的欢呼从路边铺子里传出来,姜留下了一跳,差点把二两银子的早饭吐出来。她捂住嘴,转头去看是谁家小娘子,见了她爹竟这么开心。 这位身着月白窄袖衫加水蓝百褶裙的双十女子出乎意料地养眼,水灵得就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大葱。姜留很喜欢她这股精神劲儿,姜慕燕却紧紧低着头,生怕旁人发现她的父亲被商人妇随便搭讪。 瞧见冲出来的女子,姜二爷明亮的眸子泛起笑意,“花娘子近来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生意还不差。二爷与两位姑娘进来吃杯茶可好?”花娘子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店。 姜留往店里一瞧,发现花娘子开的是胭脂铺。虽然铺面不大,但东西摆极为规整,收拾得也很干净,让人一见,就有进去逛逛的冲动。 可惜她爹感受不到姜留的冲动。姜二爷摇头,“今日爷要带两个丫头去里边转转,改日再来吃茶。” 花娘子也不强留,快步进去取了两盒香脂出来交到赵青菱手上,情真切地道,“这是刚从西边来的新鲜玩意儿。冬日干燥,抹在手上最合适不过,两位姑娘莫嫌弃。” 赵青菱见二爷不拒绝,便笑着收了。 姜留还没从收到礼物的欢乐中缓过来,前边又有女店家拦住她爹,请他去店里坐坐。然后,奶娘手里又多了两个礼盒。 待他们走到彩衣巷佛香阁门前时,奶娘、书秋和裘叔手里托着的大小盒子!姜留现在算是明白姜猴儿说的话了——她爹没银子也不用主动刷脸,就有人送东西! 姜家已然落魄,这些送东西的人不是为了求她爹办事,而是诚心实意地送,她爹怎么有这么好的人缘? 到了佛香阁二楼雅间内,姜二爷放下小姜留,甩了甩胳膊抱怨道,“留儿这几天又变沉了!” 姜留笑眯眯的,“爹-爹-力-气-变-小-了。” “嘴皮子不利索,还敢犟嘴。”姜二爷抬手塞给小闺女一块糖,才吩咐店家,“将阁里上好的手珠都拿来给爷瞧瞧。” 吃糖的姜留差点没被她爹这句话给噎死。 从柿丰巷到西市这一路上,姜留就见到了四处寺院,可见大周佛教之兴盛。佛教这么火,礼佛用品肯定也不会太便宜。这家佛香阁富丽堂皇,显然是卖高端货的,这里上好的佛珠他爹买得起吗? 店家可不觉得姜二爷没钱,一会儿便兴高采烈地捧上来一个长长的托盘,托盘内的软绸布上放着一排手珠。店家一一介绍,“二爷,咱店里玛瑙、檀香、紫檀、沉香、楠木的上品手珠都在这儿了,您老慢慢挑。” 待店家出去后,姜二爷对两个闺女道,“你俩选出一串,当做咱们父女送给祖母的寿礼。” 送手珠做寿礼是挺合适的,姜留也不再顾忌价格,拉着姐姐挑选。 这时,姜猴儿忽然推门进来,在姜二爷耳边低语,“乐阳公主来了!” 姜二爷腾地站起来,“让裘叔在门外守着,你俩都别出去。” “是!”姜猴儿立刻把门外的姜宝拖了进来,屏住呼吸听着外边的动静。 乐阳公主?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在府里养了很多面首、气死驸马的那位吗?看着她爹的紧张劲儿,姜留也跟着紧张起来,乐阳公主不会相中她爹了吧?不会这么倒霉吧! 刚入西市就碰上柳如烟,刚到佛香阁又撞上乐阳公主,姜二爷的心情糟透了。他假装沉稳地坐下,问两个闺女,“选好没有?” 姜慕燕和书秋已被乐阳公主吓傻了,姜留拿起一串纯黑的檀香手珠递给爹爹,“这-个。” 姜二爷将手串收进怀里,又从自己怀里取出几张银票拍在托盘上,“咱们先在这里歇歇脚,待会儿再接着转。” 姜慕燕连忙点头,在她眼里,乐阳公主比害死人的瘟疫还可怕。 姜留好奇她爹拍出了多少钱,伸小手想扒拉银票。银票还没扒拉到,她的小手却就被爹爹薅住,拉过去揉捏着。姜留抬头见她爹一脸凝重,便忍了,鼓起腮帮子吹气,想把银票吹散,再数一数。 姜二爷越待越觉得不安,总觉得乐阳公主来得太巧了,“猴儿,谁陪着她来的?” “似乎是……” “姜枫公子可在房内?我家公主说相请不如偶遇,想请您过去吃杯茶。”还不等姜猴儿说完,门外便传来清亮地传唤声。说是“请”,语气却无半分尊敬。 姜猴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一把将姜宝按在门口,跑到窗边推开窗户,“二爷先跑,小的们在这儿抵挡一阵!” 赵青菱也顾不得主仆身份,上前推着姜二爷往窗边走,“二爷快走!奴婢也能撑一会儿!” 脸色煞白的姜二爷没有跳窗而逃,他一把薅住姜猴儿,“爷把两个闺女交给你们了,你们要把她俩平安送回府,否则爷打断你们的腿!” 姜慕燕哭了,“父……” “闭嘴!眼睛都肿成核桃了,还哭!”姜二爷沉着俊脸给自己鼓劲儿,“怕她作甚,爹去去就来,你们先回去。” 书秋也哭了,“二爷不要去公主府,会死的。” 见爹爹的身体晃悠了一下,姜留明白他是真的怕。就算害怕,爹爹还没忘了照顾她和姐姐,姜留知足了。她慢慢上前拉住爹爹冰凉的大手,“留-儿-跟-爹-爹-一-块-去。” “你……” “姜公子,开门。”门外的声音越发不客气了。 “爹-抱。”姜留伸出小胳膊。 第三十八章 为夫思你甚深 “当当当!”更响亮的敲门声,催促姜二爷快点出去。 姜留上前一步抱住爹爹的腿,“留-儿-去。” 书秋一抹眼泪,上前一步,“奴婢也去!” 姜慕燕拉住妹妹,仗着胆子道,“女儿也……” 赵青菱一跺脚,“六姑娘年纪小离不开爹,二爷就带着六姑娘去吧,奴婢就不信乐阳公主能抢带着孩子的男人!” 姜留……他们说的究竟是公主还是女大王,或者是公主大王? 姜二爷真的怕乐阳公主把他带回府去,弯腰抱起小闺女出房门,拼了! 门外银盔银甲的带刀副将扫了一眼姜二爷怀里的小女娃,满脸都是对姜枫的不屑,“姜公子,这边请!” 姜二爷抱着姜留视死如归地往前走,裘叔等人要跟着,却被公主府的官兵拦住,只让他们父女过去。 方才他们上楼时,佛香阁内熙熙攘攘。这会儿,楼下楼上安静无声,众人密密麻麻地记在一起抬头望着她爹,就差手里捧块瓜了。在这看热闹的人群里,也有不少替她爹担忧的大姑娘小媳妇,她们一个个泪盈盈的,似乎她爹不是去见公主,而是要入虎穴,一去不回。 屋外有这么多人,反叫姜留安心了几分。就算乐阳公主真的是山大王脾性,她也得顾及悠悠众口。 进入公主所在的雅间,姜留被爹爹放在地上,她跟着爹爹一起跪地行礼,这是姜留两辈子第一次行跪礼,她心里别扭得很。 “草民姜枫携幼女姜留,拜见公主。” 爹爹身无官职,所以自称草民。姜留跟随爹爹的称呼,自称民女。 两人跪地俯身行礼,上方毫无动静,无人叫起。学过商务谈判的姜留,立刻判断出乐阳公主采用的是进攻式谈判开局策略,她要用强硬的气势,把她爹爹压服了再谈。 休想! 她是公主自己和爹爹是草民,这坑爹的身份差让姜留不能也不敢比乐阳公主气势更强,她干脆使用小动作,瓦解乐阳公主对爹爹的威亚。 所以,在爹爹身边跪成小团子姜留,用她藏在袖子里的小手,一下一下地偷偷抠爹爹的胳膊肘。这微小的动作旁人自然看不到,但被压得快喘不过气的姜二爷,却被小闺女抠得清醒了。 他想,闺女这是内急吧,他能带着女儿借此逃过一劫么?虽说这么逃走不光彩,但总比在这儿陪柴惠这母大虫强上万倍!万一母大虫不让他们走,闺女这么大了还尿裤子很丢人的,他得借着打翻茶杯替她遮掩,可母大虫会让他坐下吃茶吗…… 分了神的姜二爷,已顾不得去想被绑去公主府的种种悲惨境遇了。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乐阳公主才开口问,“这是你的女儿?” 姜二爷回神,“回公主,这是草民的小女儿姜留。”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姜留酝酿情绪抬起头,跪着时眼角的余光里见到的一双双脚,此时都有了身子和脑袋。面前正中长条矮几后的乐阳公主看年纪约三十上下,双眸细长,瘦鼻薄唇,眉眼间尽是上位者的尊贵。姜留还发现乐阳公主旁边站着一人,正是前两日刚被柿子糊了脑袋的孟三。 看这小子一脸算计的模样,莫非是他叫来乐阳算计爹爹的吗? 休想!决不能让乐阳公主有机会张口邀请他爹去公主府做客! 怎么把乐阳公主放在他爹身上的眼珠子拔开呢,姜留弯起眼睛摆出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真心夸奖道,“公-主-长-得-好-漂-亮。” 她这话一出口,孟三的表情瞬间扭曲,屋里好几个白面侍卫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小丫头是瞎了还是眼瘸了? 乐阳公主寡淡地看着姜留冰雕玉琢的小圆脸,“本宫哪里漂亮?” 虽然被爹爹拉了拉衣袖警告,但姜留的小脸还是挂满了真诚,“公-主-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 若把五官拆开来看,姜留真心认为乐阳公主的眼睛是整张脸上唯一值得夸奖的地方了。她的眼睛细长,眼角微微上翘,带着一股子狠厉劲儿,很有御姐风范。 乐阳公主闻言,缓缓翘起薄唇,笑了起来,笑得头上的金枝玉叶乱颤,亮瞎了姜留的双眼。 乐阳公主边笑,边用半寸长的血红指甲点着跪在地上的姜二爷道,“平身!姜枫,这小丫头模样虽不及你,但这小嘴儿却比你的甜多了。” 我爹的小嘴儿甜不甜,你尝过?姜留一阵恶寒。调戏,这是赤果果的调戏! 连她都听得出来的调戏,屋里的人能听不出来?乐阳公主言语如此轻浮,半点也不尊重她爹! 姜留起身时假装站不稳,故意往地上栽去。姜二爷手疾眼快地把闺女拉住抱起来,解释道,“小女大病初愈站立不稳,请公主恕她失仪之罪。” 乐阳公主越看姜枫,越中意,“整日眠花宿柳的姜二公子,竟是个慈父。倒是让本宫刮目相看了。” 姜二爷抱紧小闺女,赶紧明志,“草民无能,只想在家孝敬寡母,抚养两个女儿长大成人。” “王清荷死了一年多了吧?”乐阳公主慢悠悠地问。 姜二爷纠正道,“回公主,亡妻故去还不满七个月。“ 若他记得不错,乐阳公主的驸马邓元杰,去世还不满五月! 姜留灵机一动,冲着空中伸出小胳膊,扯着嗓子哭道,“娘——抱——” 她这一嗓子吓得姜二爷一哆嗦,“留儿!不得无礼!” 姜留不管不顾地挣扎着,“娘——娘——” 周人敬鬼神,见姜留这小娃儿忽然冲着空中呼唤亡母,也忍不住空中找寻。乐阳公主皱眉,“胡闹,朗朗乾坤,哪来的鬼魂!” 姜二爷立刻抓住了闺女的脑回路,他也激动地抬起头四处找寻,声音急切,“清荷,是你么?是你不放心我们父女,回来看我们么?清荷,清荷!” “娘——抱!”姜留哭得声音更大了。 姜二爷也声泪俱下,“清荷,为夫思你甚深,你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相见?” 屋里兵将皱眉,女侍们则怕怕的,孟三气得跳脚,“甚深你个头!姜二你个不要脸的,谁不知道你跟你媳妇早就生分了!” 乐阳公主怒拍长几,震断血红的指甲,“胡闹!” 姜留忽然向着门口伸胳膊,哭得撕心裂肺,“娘,娘——哇——” “清荷,吾妻,你且留步,等等我父女!”姜二爷大声呼唤着冲出房门。 乐阳公主气黑了脸,楼下的吃瓜群众见他们父女俩哭着跑出来,一个个嘴张得能塞下鸡蛋。 这是……咋啦? 第三十九章 晕 从房里冲出来那一刻,姜二爷的第一感觉是:爷终于出来了!第二感觉是:爷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呢,太莽撞了! 于是,姜二爷抱着还在痛哭找娘的小闺女转身,跪在地上朗声诚恳请罪,“亡妻故去数月,魂魄不曾来入梦,今日她忽然现身,草民适才激动失态,请公主恕罪。” “娘,娘,娘——”姜留配合爹爹,把声嘶力竭转为悲悲切切。此时她脑中想的不是小胖丫的娘亲王氏,而是她自己此生再也不能相见的爸爸妈妈,便悲从中来,哭得极为真切。 其情之真,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楼上楼上的吃瓜女子们,大多拿起了手帕,一方面想着这孩子小小年纪没了娘,太可怜了;另一方面又想着她都这样了,乐阳公主还想抢她的爹,简直太可恨了! 听着楼下的嘈杂,看着门外跪着的康安城第一美男子,乐阳公主眼里趣味渐浓,“姜二爷待亡妻情深义重,何罪之有?” “切!”孟三适时得冷哼一声,表达他对姜二所作所为的不屑。 这还有完没完!姜二爷小声在女儿耳边道,“晕!” ……什么馊主意!哪有说晕就晕的!姜留无奈,眼睛一闭,小胳膊小脑袋一耷拉,晕了。 “谢公主开恩。”姜二爷谢完恩,才“惊觉”闺女不对劲儿,唱作俱佳地惊恐呼唤,“留儿,留儿!” 立刻有看热闹的妇人道,“六姑娘是哭撅过去了,二公子快找郎中给她看看吧!” “是啊,孩子还小呢,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快去吧!” “……” 在众人给力的催促中,乐阳公主到门前,抬手搀扶起姜二爷父女,看着他怀里满脸鼻涕眼泪的小姜留,关怀道,“可怜见的,传太医……” 姜二爷躲过乐阳的手,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不敢劳烦太医,此处离着回春医馆不远,草民这就带孩儿过去?” 回春医馆的坐馆郎中李回春在京中颇有医名,乐阳公主紧紧盯着姜二爷俊美的五官,柔和道,“快去吧。杨冲,头前开道。” “是!”银盔银甲的公主府副将杨冲抬手,“姜公子,请!” 姜二爷谢过乐阳公主,抱着小姜留跟着杨冲下楼。全程中姜二爷从未看孟三一眼,把孟三气得不轻。 早就听到妹妹哭声的姜慕燕,见爹爹带着昏迷的妹妹跑过来,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在后边小跑跟着,赵青菱等人连忙根上。 于是乎,众人就见狼狈憔悴的姜二爷抱着昏迷的小闺女,带着眼睛肿成桃儿的大闺女,跑出佛香阁直奔回春医馆而去。很快,这一幕以旋风般地速度传开,传遍康安城的大街小巷。 进入马车后,姜二爷瘫坐在长凳上,擦着额头的汗水,暗道一声“吓死爷了!” 姜慕燕还在哭,“妹妹,妹妹……” 姜二爷温柔地给“昏迷”的小闺女擦脸,低声道,“留儿没大碍,你莫哭了,仔细眼睛。” 姜慕燕强忍着悲声问,“父亲,去完医馆咱们能回府么?” 姜慕燕怕父亲再把妹妹送去山上,也怕父亲被抓去乐阳公主府再也不回来。 “回。”姜二爷觉得他这一趟简直就是出来受罪的,回去后他就躲在府中,这事儿消停下去之前绝不露面! 有官兵开道,马车很快到了回春医馆大门前。姜二爷立刻抱着小闺女冲入正堂找李回春,“快给爷的闺女瞧瞧,她哭晕过去了!” 李回春沉稳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带孩子急切来求医的他见过很多,但身后跟着人山人海来求医的,还是头一回。再看跟在姜二爷身边的乐阳公主府侍卫,李回春大概晓得姜二爷碰到了什么情况。 他让姜二爷把孩子抱入里间,拉起她的眼皮看了看,才开始号脉。 姜家六姑娘脉象沉塞,但比三月前已好了很多。她此时心跳平稳,呼吸绵长,这不是身体不适晕过去,而是睡着了…… 因看不惯乐阳公主当街抢男人的做派,李郎中决定帮姜二爷一把,免得他也被乐阳公主抓去糟蹋了,让康安城少了一景,“六姑娘身体虚弱,需静养,切忌大悲大喜,二爷快待她回府吧。” 就知道这老家伙上道!姜二爷又拉过大闺女,“您老也瞧瞧她的眼睛,这孩子想娘,哭得狠了。” 李郎中看过姜慕燕的眼睛,摇头叹息,取了药膏包了药材,真心实意叮嘱道,“三姑娘应多走动少劳神,以免胸中郁结,眼睛好前不可读书动针线。” 看完两个闺女,姜二爷又道,“给爷也来副去火安神的药。” 李郎中…… 快给老夫滚! 见了这一幕,杨冲冷哼一声。护送姜家父女到医馆看过郎中,他的差事也就完了,抱拳行礼道,“二公子,后会有期。” 可别,爷不想跟你后会!姜二爷拱手,“多谢将军。” 杨冲意味深长地望了姜二爷一眼,才转身离去。 姜二爷被他看得有些炸毛,立刻吩咐道,“猴儿,去叫辆马车,爷要走后街尽快回府!” 姜猴儿立刻道,“爷,马车已在医馆后门外候着了。” “你小子越来越机灵了!”姜二爷与李郎中告辞,带着两个孩子从后门出医馆。 跟在后边的姜猴儿笑得跟花一样,他才不会跟二爷说马车是裘叔叫的呢! 姜二爷带着两个闺女避开人群,低调地出了西市,忽听得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便微挑车帘,唤道,“翰之,你这是打哪来?” 嘉顺王府的四公子柴易安瞪大眼睛看着马车里的姜二哥,拍了拍胸口,“小弟得了消息,正要去佛香阁搭救二哥,不想二哥已经出来了。” 不愧是好兄弟!姜二爷感动不已,“等过了这阵儿,二哥再请你吃酒。” “二哥快回吧,最近不要出府了。” 驸马死后,乐阳更加肆无忌惮了。二哥是康安城第一美男子,他又死了夫人,乐阳不可能不动心。柴易安拉紧马缰绳,又隐晦叮嘱道,“今时不比往日,二哥要加倍小心。” 姜二爷点头表示明白,又提道,“孟三方才跟在乐阳身边。” 柴易安和姜二爷这一帮,一直很瞧不上孟三那一伙,说是水火不容也不为过。说不得今日这一出,就是孟三折腾出来的陷害二哥的,柴易安眸子里闪过厌恶,“这事儿交给我,二哥快回府。” 第四十章 敲打 姜二爷带着两个闺女回到府中后,焦急等在前厅的姜老夫人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我的儿啊,你可吓死娘了!遇着你大哥和三弟没?他们都出去寻你了。” 姜二爷摇头,“儿租了马车赶回来,未见到大哥与三弟。” “快派人去送信。”姜老夫人吩咐完管事,又拉着儿子问,“究竟怎么回事儿?六丫头这是怎么了,三丫头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姜二爷小心翼翼地将小闺女交到赵青菱怀里,让她待两位姑娘先回西院。姜二爷则扶着母亲回了北院,一五一十地讲起西市发生的事。 姜老夫人听完,后怕不已,“多亏六丫头机灵。” “她这一点,随我。”姜二爷一脸的骄傲。 陈氏和闫氏对了对眼神儿,她们心中好奇六丫头见到她娘的鬼魂是真还是假。留儿不过六岁,应不会说谎……陈氏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胳膊。 姜松和姜槐两兄弟回府后,脸色凝重。姜松屏退左右,屋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仨和老母,才道,“外边已将二弟在佛香阁偶遇乐阳公主的事,传得不成样子!” 外边有说二弟拒绝乐阳公主,惹得乐阳公主大怒,当众动刑的;有说乐阳与二弟欲行苟且之事,被人发现的;还有说二弟吃不了苦,因姜家败落。所以自甘堕落,主动投入乐阳怀抱的! 这是什么话!他弟弟是男人,就算说要投,也是乐阳投入二弟的怀抱好不好! 不对,投过来也不能要! 姜松用力摇头,正色道,“二弟,这一段你日子不可出门,先避避风头再说。” 姜二爷用力点头,这次谁找他,他也不出去。 姜槐说起孟三,“乐阳公主会突然出现在佛香阁,定是孟三出的坏点子,母亲早点给二哥娶房继室吧,以免夜长梦多。” “我不要!”姜二爷跳脚。 姜老夫人却深以为然,“你早点定下来,娘才能安心。” 不要!姜二爷泪眼汪汪地望着大哥。 姜松不忍,劝道,“今日的事已传开,想马上给二弟订门好亲事恐非易事。” 别人不成,但二哥不一样啊!康安城内想嫁二哥的人多了去了。姜槐张嘴道,“我……” “你什么你?”姜二爷用大眼睛把三弟瞪得闭了嘴,才从怀里掏出刚买的手珠,呈给母亲,“娘,这是儿去佛香阁给您选的寿礼。儿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姜老夫人握着珠子,眼圈都红了,“我的儿啊……” 你哪来的银钱买这么贵的东西?莫不是把你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当了吧?娘的傻儿啊…… 见娘亲感动了,姜二爷立刻委屈巴巴地道,“方才在佛香楼,留儿哭着找娘,儿也当着众人的面说思念亡妻。若这两日您就寻媒人给儿说亲,岂不是让康安城的老少戳儿的脊梁骨么?” 还不待姜老夫人说什么,老管家姜厚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老夫人,乐阳公主府的马车奔着咱们府来了!” 乐阳要干什么?!姜老夫人大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还敢明抢不成!” 见二弟吓得脸都白了,姜松连忙问,“厚叔可打听出他们的来意?” 双手拄膝的老管家倒过这口气儿才道,“说是来给六姑娘送滋补药品的。” 众人…… 姜二爷一下瘫回椅子上,“厚叔,以后跑腿传话的活儿,还是让年轻人干吧。” 姜老夫人皱眉,“给六丫头送药不过是乐阳公主的幌子,她要试探咱们府里的态度。你们给老身听好了!” 说到这里,姜老夫人站起身,屋里众人也跟着站起来,垂手听训。 “公主府的人来了,咱们以礼相待,但决不可多说一句废话。若哪个敢多嘴,家法伺候!” “是!” 众人齐声应下。 姜二爷心中稍安,“娘,让留儿继续睡吧?” 小留儿还没好利索,走路说话都费劲儿。在佛香阁时为了帮爹爹脱身,费尽全力哭闹,已经累坏了。 姜老夫人点头,“她病着,当然不能出来见客,姑娘们都不必出去,你们也不必露面。娘带着儿媳们去!” 姜二爷连忙点头,“儿在此等着娘,哪也不去。” 见儿子怕怕的小模样,姜老夫人心疼得厉害,怒冲冲地去了前院。 老夫人走后,姜二爷坐立难安,干脆回西院去看小闺女。 这小丫头躺在床上,张着小嘴儿睡得正香。姜二爷轻轻握住闺女的小胖爪,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前院正堂里,姜老夫人正与公主府的苏嬷嬷寒暄着。 苏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惯会察言观色,姜母的态度她看得明明白白,心中很是不悦。 这些年来,公主多看哪个男人两眼,他的家人都得感恩戴德地把人送到公主府上。能让公主如此费心的,姜枫还是头一个。 乐阳公主何等尊贵,她能看上一无是处的姜枫是姜家的福气,没想到姜家人竟如此不识抬举! 不识抬举的,就得敲打! 苏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听说姜大人还赋闲在家,怎不回礼部做事?” 陈氏拧紧了手里的帕子,是老爷不想回吗?是有人不让他回! 姜老夫人笑道,“嬷嬷此言差矣。我儿为父丁忧未满三年,怎敢有违朝廷礼法,回衙门做事。” 按大周律令,父母亡故,为官者应解官回家丁忧二十七个月,服满方可起复。 苏嬷嬷暗掐手指头一算,姜老爷是景和元年八月亡故,今日是景和三年九月,还差两个月就满服了!一般官员丁忧满两就会回衙门走动,待满二十七个月后就正式回去做事。姜松回礼部的路已经被堵死了,他只能老实在家丁忧! 苏嬷嬷心中冷笑,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呢! “前两日我家公主进宫给太后请安,圣上还提起为皇子们学伴读之事呢。听祭酒大人说,府上的思尧少爷读书颇有颇有悟性?” 陈氏顾不得拧帕子了,两眼放光地盯着苏嬷嬷。 话点到后,苏嬷嬷端起茶杯,神态自得地等着姜母开口求她。 姜老夫人也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才一脸感动地道,“圣上不只心怀天下,还是位关心儿子课业的慈父,天佑我大周啊。” “噗——”苏嬷嬷一口茶喷出来。她终于明白了,也只有这等糊涂的母亲,才能生养出姜枫那般废物的儿子! 第四十一章 噩梦 姜留睡醒时,发现原本放在房间正中吃茶的小圆桌被移到了床边,哥哥坐在小凳子上,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字,油灯的光把他的小脸打成了紫金色,看着很是温暖。 已经掌灯了?姜留抬眼见窗外的天已经黑了,才惊觉她从上午一直睡到了天黑,难怪觉得肚子空空的。 她想起来却没抽动腿,心里就是一咯噔。莫不是上午用力过度,腿脚又动不了了吧? 姜留一用劲,缓缓坐了起来,才发现是姐姐躺在旁边,半个身子都压在她的腿上,难怪动不了。 听到床上有动静,姜凌放下笔转身,“妹妹醒了?” “嗯。”见姐姐睡得很沉,姜留轻轻抽出腿,给她盖上被子,才抬头冲着哥哥笑。 睡醒了发现哥哥姐姐守在身边,这感觉真是好极了。 姜凌也不想惊醒姜慕燕,免得她跟自己强妹妹。于是,他坐在床上背对着妹妹,小声说,“上来,哥背你去吃饭。” 姜留愣了愣,便乖乖爬过去,趴在哥哥背上。 待姜凌单手推开房门,赵青菱见少爷把六姑娘背出来了,连忙过来伸手要接住她。姜凌侧身躲过她的手,“我能背动。” 赵青菱只得在后边伸手护着,免得少爷把姑娘摔了。 到了用饭的侧厅,姜凌把妹妹放下后,又把她抱到凳子上坐好,“嬷嬷,可以开饭了。” 赵青菱这才有机会上前给姑娘擦手净脸,“饭菜马上来,奴婢去请二爷。” 姜凌摇头,“父亲去了北院,一时半刻回不来。” “姐-姐?”姜留问要不要叫起姐姐一起吃饭。 赵青菱解释道,“李郎中包的药得饭后用,三姑娘已用过饭了。” 姜留点头,“哥?” “少爷一直等着姑娘醒后一起用饭。”有这么个知道心疼妹妹的好哥哥,赵青菱很替两位姑娘开心,“老夫人让厨房给姑娘熬了羊汤,一直在火上煨着呢。” 待赵青菱和书秋将饭菜摆好,姜留发现今日的晚膳格外丰盛,她也吃得格外满足。用完饭,姜凌又把妹妹背到书房,问她在佛香阁发生了什么事。 “哥-哥,没-听-说-吗?”这件事好长,说一遍需要很久的。姜留觉得裘叔应该会跟哥哥讲了才对。 姜凌很固执,“听说了,还想听妹妹说。” 姜留便将今天发生的事简要讲了一遍,当然也只讲到爹爹让她晕倒,后边发生什么她虽然不知道,但看家里人这状态,应该是没事儿了。 说来也是奇怪,爹爹让她晕,她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真晕了,一直到现在才醒。姜留觉得是自己演戏太过卖力,累着了。 “妹妹在佛香阁见到你娘的时候,她能看到你吗?”姜凌追问。 她没看到,她是胡说的。姜留见哥哥满是期盼,知道他不是怕,而是想见他娘了。对谁说谎都可以,但在这件事上对哥哥决不能说谎。姜留把小脑袋凑到哥哥耳边,“哥,骗-公-主-的,我-没-看-到-娘。” 小姜凌眼睛里的希望变成了失望,他把腿缩到椅子上,抱膝团成一个团子,“妹妹梦到过你娘亲吗?” 姜留缓缓点头,她没有梦到过小胖丫的娘,但是梦到过妈妈,醒了万分地难受。 姜凌把额头压在膝盖上藏住小脸,声音听着闷闷的,“我没有梦到过娘,也没梦到过爹爹。我梦里都是火、血、哭声……我离家太远了,爹娘找不到我了,该怎么办……” 才八岁的哥哥,就看见母亲惨死,看见家被大火烧垮,被人追杀远走千里差点丧命,如今寄居姜家篱下。他背负大仇,不能撒娇无人心疼,只能懂事拼命努力…… 姜留心疼了,挪过去用小胖爪顺着哥哥的头发,“哥-哥-从-火-里-穿-过-去,就-能-见-到-爹-娘-了。” “真的?”姜凌抬起头,泪洗过的眼睛在灯光下格外明亮。 “嗯!”梦是潜意识的显像,只要内心坚定,就能克服噩梦。姜留小时候总做噩梦,吓醒后不敢睡觉。后来妈妈哄她说,睡前喝一盒牛奶就不会做噩梦,不爱喝牛奶的小姜留傻傻信了,后来每天睡前乖乖喝牛奶,真的不做噩梦了。所以睡前喝牛奶这个习惯,她坚持了十几年。 姜凌握紧小黑拳头,“我今晚就要走过去,我想见到娘亲。” “哥-一-定-行!”姜留也握起小拳头给哥哥加油。 待两人分开后,姜留回西院时跟奶娘说,“哥-哥-每-晚-做-噩-梦,睡-不-好。” 赵青菱立刻问道,“少爷说他梦见了啥?” 姜留回道,“火,哭-声,哥-哥-不-想-让-人-知-道。” 赵青菱明白了,“奴婢听李郎中说过,做噩梦梦到水是阴虚,梦到火是阳虚。奴婢跟裘叔说一说,让他抽空带少爷去回春医馆请李郎中好好脉,抓点药调理调理。” 梦境还能断出阳虚、阴虚?姜留不懂中医,也不好多问,不过她觉得自己该喝点牛奶。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点牛奶总没有坏处。不只她,哥哥姐姐也应该喝。 这里的人喝牛奶吗? 不好问别人的事可以问姐姐,姐姐喜欢跟她分享秘密,告诉她比告诉爹爹靠谱。 第二天一早,姜留和姐姐在床上醒来——昨天姐姐睡得很沉,奶娘就没送她回房。再说现在王香芝被关了禁闭,书夏出府还没回来,赵青菱把两位姑娘挪到一个屋,也方便照顾。 姜留问过后,才知道这里的人是吃牛奶制的点心的,如牛乳茯苓霜和牛乳酥等,但直接喝牛奶这件事,姐姐没听说过,“现在家里很少吃了,我上个月在外婆家吃过。” 姜留点头表示明白,姜家境况每日愈下,牛乳制成的糕点可能属于奢侈品,所以不能吃了。但她和姐姐有庄子,让人从庄子里找一头产奶的牛来喝奶,应该不成问题吧? 姜慕燕抱着被子坐起来,努力想办法,“妹妹救了父亲,祖母要赏你时,你提出来也许能行。对了,乐阳公主还赏了妹妹好些东西呢,妹妹把这些都送给祖母,祖母准会应允!” 啊?姜留张大小嘴儿,乐阳公主怎么会赏自己东西,她怎么赏的,赏了啥? 待起床后姐姐去读书,姜留留下书秋,听她叽叽喳喳说了一顿,就怒了。 乐阳公主这是想用姜家两代人的前程为价,买下她爹爹呢!姜留不怀疑当今皇上的胞妹乐阳公主能解姜家的困境,姜家人应该也不会怀疑。 面临这样的诱惑,祖母那么疼爱爹爹应该不会动心,但大伯和三叔会怎么想? 第四十二章 牛乳 姜留的担忧不是多余的。 姜家东院内,大夫人陈氏一夜没睡着,起来后顶着黑眼圈在读书的丈夫面前左转右转,就等他开口问一句“夫人因何如此憔悴”,然后她就可以把心中的苦大诉特诉了。 可丈夫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书,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陈氏正无计可施时,小儿子姜三郎跑了进来,他给父亲行礼后气鼓鼓地问,“爹,二叔要去乐阳公主府做事了?” 姜松眼睛没有离开书,淡然道,“绝无此事,莫听外边人瞎传,好好读你的书。” “儿就说二叔不会去嘛,他们还不信!”姜三郎立刻喜笑颜开,跳着脚跑了。 怎么就不能去了?陈氏蹭到姜松身边,小声嘀咕,“其实……他二叔去乐阳公主府做事……也挺好的……” 姜松翻了一页书,“母亲不会同意的。” 丈夫是担心婆婆同意,没说他不想让二弟去,这就好办多了!陈氏挤到丈夫试探道,“母亲心疼二弟不假,但她不只二弟一个儿子啊,还有这一大家人呢。若为二弟得罪了乐阳公主,姜家再雪上加霜……” 姜松面色平静地点头,“夫人言之有理。” 陈氏喜上眉梢,“若大郎能入宫与皇子们一起读书……“ “三郎虽胖了些,模样却也不丑。”姜松忽然道。 “您说什么?”陈氏愣了,不知道丈夫为什么忽然提起三郎。谁说三郎丑了?他儿子当然不丑! 姜松慢悠悠地翻了一页书,“若乐阳公主看上的是三郎,夫人当如何?” 那怎么行!她可舍不得让乐阳公主糟蹋自己的儿子!陈氏想一想都觉得恶心、挖心! “若要靠二弟出卖色相为姜家换前程,我宁愿举家出京回乡种田!你若敢在他面前露出半分,”姜松把书合上,转眸用从未有过的冷脸看着自己的发妻,“莫怪我不讲这十几年的夫妻情分。” 西外院内,姜槐站在窗前,望着院里高大的槐树。晚秋时节,槐树叶已落光,遒劲的枝干若水墨画般舒展在姜三爷眼前。这本是父亲读书、处置公务的院子,他是庶子,本轮不到他住在这里的。 他成亲那年,已做好了搬到外院的准备,是二哥说想跟他住得近一些,帮他向嫡母讨了这个院子,因为二哥知道他喜欢这株槐树。 若不是打通了东侧的小院给两个侄女住,二哥自己住的院子还不及他这里豁亮。 “三爷,该去北院给母亲请安了。”时辰到了,丈夫还在窗前发呆,闫氏便提醒道。她是小儿媳,得比大嫂先到方显得孝顺。 姜槐点头,叮嘱妻子,“昨天的事,你在母亲面前不要多嘴。” 闫氏立刻点头,“妾身不会多嘴,咱们是正经人家。”卖了二哥得赔上一家人的脸面,能得到好处的只有大房,她又不是傻子! 待姜留跟着爹爹、哥哥和姐姐一起到了北院时,大伯和三叔两家子已经到了。见大伙跟之前一样相互打招呼,她才将将放下悬着的心,咧开小嘴跟着哥哥姐姐叫人。 姜三郎还没来得嘲笑胖六的傻样,就发现黑炭头姜凌斜了自己一眼。姜三郎立刻跳脚了,“看什么?!来啊,咱俩打一架!不把你撂倒……” “啪!”姜松一巴掌抽在小儿子后脑勺上,“规矩呢!” 还不等姜三郎说话,老夫人的房门便开了,姜松瞪了小儿子一眼让他莫惹事,便带着众人鱼贯而入,给母亲请安。 姜老夫人昨夜没睡好,有些精神不济,叮嘱众人谨言慎行后,就让姜松带着弟弟和子侄们去外屋用饭,屋里只留下女眷。 陈氏和闫氏去张罗早膳时,姜老夫人先问了几个孙女昨日学了些什么,便拉着姜留的小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六丫头越来越懂事了。昨日乐阳公主府上给你送两匹布和四盒滋补药材,待会儿便让人给你送过去。” 姜留摇头,“祖-母-留-着。” 姜老夫人并不想要乐阳公主府上送来的东西,不过六丫头这么说,她还是很开心的,“那祖母先替你收着,明年用这些布给你做几身春衫。” “姐-姐-们-也-做。”姜留乖乖答道。 以前到了六丫头手里的东西,别人休想要过来,现在她是真懂事了,知道有好东西要分给家里人了。姜老夫人爱怜地问,“六丫头想吃什么,祖母让厨房给你做。” 机会来了!姜留歪着小脑袋,甜甜地道,“喝-牛-乳。” 牛乳?姜老这才想起府里有些日子没吃过此物,六丫头这是嘴馋了。可这点心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出来的…… 姜慕容见祖母不吭声,连忙道,“我待会儿告诉二哥,让他回来时给六妹带。” 姜慕燕上前行礼,说出早就在心里准备了无数遍的话,“大姐误会了,六妹不是想吃牛乳点心,她想喝牛乳。郎中说六妹体弱,喝牛乳能快点好。燕儿想从柳家庄寻头生了小牛的母牛回来养在府里,请祖母准许。” 这是这么多年来,姜老夫人听三孙女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寻头牛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姜老夫人便道,“何必舍近求远,从姜家庄牵一头回来便是。” 姜家庄在城南五里,是姜太夫人的庄子,太夫人临终前将庄子给了最疼爱的孙子姜枫。牛从哪个庄子牵来都一样,这样算祖母赏她的,祖母高兴,她也省事,两全其美。姜留刚要点头,却听姐姐坚持道,“柳家庄里就有刚生了小牛的大牛。” 这个直心眼的姐姐啊……姜留偷眼见祖母脸色要变,连忙学起爹爹的做法,在祖母面前撒娇打马虎眼,“那-个-小-牛,好-可-爱。” 看着六丫头酷似宝贝儿子的小脸儿,姜老夫人的火气散了,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佯怒道,“我看你不是想喝牛乳,是想看小牛吧!” 姜留趁机扯住祖母宽大的衣袖晃啊晃,姜老夫人被她扯笑了,“好,好!” 她一笑,屋里人都跟着笑,这件事才算揭了过去。 待回到西院后,姜慕燕跟爹爹说了此事后,姜二爷便吩咐人套车去柳家庄拉牛。谁知傍晚时,拉牛的车回来了,牛却没拉回来。 白跑了一趟的管事气乎乎的,“柳家庄的人说王家人吩咐了,若没王家人的准许,谁也不能从柳家庄往外拿东西,莫说牛,就是一棵草也不行!” 姜二爷哼了一声,“一头牛罢了,当谁稀罕!” 姜慕燕忐忑想着是她的错,她该先跟外婆和舅母商量过后,再请爹爹派人去拉牛。 姜留则绷起小脸,生气了。 第四十三章 去王家要牛 “说-了-是-给-我-喝-牛-乳-吗?”姜留慢慢地问。 管事用力点头,“小人说了,还不只一遍!” 柳家庄原本是王家的,但现在是她娘的陪嫁,没错吧? 陪嫁给娘的东西,娘留给了自己的闺女,没错吧? 她现在从庄子里牵头牛,都得经过王家人点头? 姜留鼓起腮帮子。 见闺女委屈的小模样,姜二爷立刻哄道,“莫气,爹让人去咱们的庄子牵十头回来,留儿看着哪头顺眼留下哪头!” 管事压低头,不好意思跟二爷说姜家庄的牛算上公的都不足十头…… 姜留的气被爹爹一句话散没了,她努力绷着小脸儿犟道,“就-要-这-个!” 本来哪个庄子的牛都无所谓,但姐姐在祖母面前说了要拉柳家庄的,现在拉不回来,祖母又要怪姐姐了。 姜二爷看小闺女横横的小模样,笑了。他闺女本来就是这么个脾气,看上的东西就不撒手,不管谁要都不行,他就喜欢闺女这脾气。这头牛闺女想要,那就要! 不愿搭理王家的姜二爷,正琢磨怎么把牛拉回来时,姜猴儿跳了进来,“二爷,王家的王成来了,说是王家老夫人想念两位姑娘,想接她们过去住一日。” 这么晚了外婆接自己和妹妹去做什么?觉得自己做错事的姜慕燕下意识地抓住妹妹的胳膊。 姜留不惧去王家,她正想问问为什么自己不能柳家庄家拉头牛回来呢。 大闺女也就罢了,姜二爷不愿让小闺女去王家受气,“不是刚在柳家庄见过,这又要做甚?” “奴婢觉得,可能有三事。”站在姜留身后的赵青菱分析道,“一是为了牛的事,二是王田媳妇的事,三是昨日佛香阁的事。二爷今天把王成赶走,明天来的就是王家的主子了。让奴婢陪着两位姑娘去一趟吧?” 姜留也道,“去-要-牛!” 闺女这么小一坨,话都说不利索,姜二爷怕她吃亏,“你能要来?” “能!”姜留信誓旦旦。 “姑娘肯定成!她连乐阳公主也不怕!”把二爷从母大虫乐阳公主手里救回来后,姜留在书秋心目中的形象直长八丈五。 王老夫人派人来接,不放也不成,姜二爷对赵青菱道,“你跟燕儿去北院见老夫人,得老夫人应允再动身。” “是。”赵青菱随着三姑娘往外走。 “且慢。” 两人还没走出门,姜二爷忽然道。 姜慕燕立刻僵住,父亲要反悔不让她们去了么? 赵青菱回身行礼,等着二爷吩咐。 姜二爷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压了压太阳穴,“青菱姐,你的本名叫什么?”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姜留实在摸不准爹爹的脑回路了。 赵青菱却反映极快,明白了二爷的意思,“奴婢本叫秀巧,被卖进府时,人伢子说太夫人喜欢花花草草,才给改的。” 姜二爷点头,“以后改用本名吧。” “秀巧多谢二爷。”赵青菱跪地行了大礼。 待两人走后,姜二爷才捏着闺女的小胖爪,给她解释改名的原由,“王家破事儿多,青菱与你哥的名重了一个字,若不改名,还不晓得他们怎么叨叨。” 姜留明白了,真诚夸奖她爹还能想到这一层,“爹,聪-明。” “那是自然!”姜二爷笑了起来。 爹爹这一笑足可令寒冬回春,百花齐放。姜留心中感慨,难过乐阳公主会看上爹爹,美貌添祸啊。 “留儿去了王家,她们问你在佛香阁见到你娘的事儿,你怎么说?”姜二爷问闺女。 姜留已经跟祖母说了她没有瞧见娘亲,现在爹爹这么问,想必是有话要吩咐,于是,姜留便乖乖巧巧地问,“爹-说-呢?” 姜二爷捏了捏闺女的小胖脸,敛笑认真叮嘱,“就说真见到了,也跟你姐姐说一声,莫让她说漏了嘴。” “好。”姜留也不问为啥,直接应下。 “你外婆也就罢了,王家其他人若是欺负你,你就哭。”闺女以前跟小老虎似的,现在腿慢嘴慢,姜二爷怕她被王家的崽子们欺负了,“掉几滴眼泪就成,别像佛香阁那样哭,那样哭回来还得吃苦药。” 姜留明白爹爹的担忧,点头,“好。” 待上了马车后,改名为秀巧的奶娘拉着三姑娘的手,低声道,“奴婢本不该不懂规矩跟姑娘说的,但有些事姑娘心里得有个数。” 姜慕燕点头,“嬷嬷请讲。” “柳家庄是夫人留给两位姑娘的,姑娘或许不记得,往年庄子里的瓜果成熟后,庄子都会送到府上来,今年的瓜果都送到王家去了。”秀巧低声道。 姜慕燕点头,“这个我晓得,大舅母说是因为我在王家暂住,妹妹又在山上,所以他们才会送去王家。” 秀巧点头,“那是秋时熟的瓜果。夏时两位姑娘都在咱们府上,但梅子和樱桃却只送来一筐,不及往年的半数,今年的年景可不差。” 姜慕燕咬唇,她觉得外婆不会做这样的事。 姜留瞪着黑溜溜的眼睛,认真听着。 “奴婢推测,这事儿应该是姑娘的大舅母瞒着您外婆做下的。”秀巧低声道,“姑娘可能不晓得,王大夫人的娘家兄弟不争气,家里的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她兴许是拿庄子里的东西去贴补自己的娘家。还有,胭脂铺的账房先生,也被大夫人换了。姜猴儿说他见王大夫人的娘家兄弟频繁出入两家铺子……” 这么下去,娘亲留下的嫁妆会被王家大舅母捣鼓到她自己钱袋里吧,姜留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可不行! 赵秀巧又道,“奴婢知道说这些会让姑娘为难,但您外婆的身体和精力已大不如前,姑娘们的嫁妆再让王大夫人把持下去,早晚会出事的。这些可都是夫人留给两位姑娘,是姑娘们嫁人后过舒坦日子的依仗啊。” 姜慕燕有些慌神,小声问道,“嬷嬷是要燕儿把嫁妆拉回来吗?” 赵秀巧摇头,“嫁妆都在单子上列着,是物件,铺子和田庄每年都有出息,才是大头。姑娘到年十岁,该学着管教下人、打理家务了。您不如向王老夫人讨回铺子和庄子,就说您想用铺子和庄子练练手。” 好主意!姜留用力点头。 姜慕燕万分没底,“可我不会……”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这些,都是一点点学的。”赵秀巧低声道,“您若是在不想讨,先把铺子和田庄的契书取回来也好,免得被王大夫人从王老夫人手里哄骗了去。” 契书一直她手里呢,大舅母就算想卖也卖不掉,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姜慕燕下意识地转头看妹妹。 妹妹都能从乐阳公主手里救回父亲,这些事也难不倒她。跟书秋一样,姜慕燕现在也觉得妹妹非常、非常厉害。 第四十四章 王家问话 姜留赞成奶娘的建议,但也理解姐姐的不安。在姐姐心里,姜家人都是不靠谱的,外婆和舅母们是除了姜留之外,她最亲的人。这不是奶娘说几句话,就能马上扭转的。于是,姜留握着姐姐的手,一字一顿地说,“留-儿-听-姐-姐-的。” 反正铺子和田庄的契书握在自己手里,如果姐姐要不回来,那就等自己的舌头利索了再抢回来。姜留现在迫不及待地想长大,想经营自己的铺子,一展穿越之前的抱负和穿越后这几个月的憋屈。 妹妹听她的,她该听谁的呢?姜慕燕茫然无措。 巧秀也道,“奴婢就是给姑娘提个醒,怎么做还是得您自己拿主意。如果姑娘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少说、多看、多想,等弄明白了再拿主意也不迟。” 那就是不用向外婆要回铺子了,姜慕燕心头稍松。 见三姑娘如此,赵巧秀便明白这些事得靠她的六姑娘了,但愿王家老夫人能健康长寿,等着六姑娘长大。 马车进入王家时,天已经擦黑了。挑开车窗帘的姜留看不清王家的庭院布局,但从门口到外婆住的地方来看,王家的院子一定比姜家的小。 娘亲嫁给爹爹时,祖父是刑部侍郎,乃六部实权高位;外祖父虽是颇受皇上喜爱的翰林学士,但也只是帮皇上起草诏书的文人罢了,并无实权。这么论起来,娘亲能嫁给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爹爹,其实是高嫁,所以王家给女儿准备丰厚的嫁妆,毕竟在这个朝代,嫁妆的多少代表了一个女人的底气。 不过现在祖父死了,还担着气死太上皇的大不敬之名,大伯丁忧马上期满却仕途无望。反观王家,大舅在国子监任司业,二舅乃京城最有名的私家书院——青衿书院的山长,所以现在位置调换,姜家不如王家了。 姜留站在王家的位置上考虑,他们会不会是觉得这个女儿嫁亏了,想收回嫁妆以减少损失? “老夫人,表姑娘们到了。” 丫鬟欢喜清脆的传话声打断了姜留的沉思,被奶娘抱下马车,进入温暖而明亮的堂屋。 这屋子给姜留的第一感觉,就是——不愧是读书人家!不同于姜家用博古架或屏风当室内的隔断,这里用的是高高的四层书架,架子上摆满薄厚不一的书籍,墙上挂着书法字画,可谓墨香袭人。 姜留和姐姐给外婆行礼后,又给舅母行礼,然后与两个表哥、一个表弟、三个表姐互相问候罢,小姐妹俩被外婆招到身边诉温暖、用饭。 与姜家一样,王家用饭也分男女内外桌。与王家不一样的是,王家谨守吃不言睡不语的规矩,用饭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姜留觉得这个规矩的好处就是她可以专心用饭,不用分神应对长辈的关怀和问询。 等姐姐给她装了一碗爱吃的菜后,姜留一手拿馒头一手握勺子,开始慢悠悠地用饭。她还没吃了两口,屋里就起了响动。 “嘶——” 急脾气的大舅母孔氏见外甥女拿着勺子,半天没把菜塞进嘴里,急得大喘气。 “啊——” 当姜留终于把菜塞进嘴里,跟她娘一样急脾气的大表姐王幽影,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实在是太没规矩了。王老夫人抬眼皮扫了大儿媳和大孙女一眼,两人立刻低头,不敢再看姜留,因为她们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把一碗菜全塞进她嘴里。 慢悠悠用饭的小姜留假装啥也不懂,笑眯眯香喷喷地吃饭。一贯闹腾的外孙女忽然变得这么安静有规矩,惹得王老夫人多瞧了几眼。这一瞧她才惊觉小外孙女的小模样比燕儿还精致,长大后定能名动京城。 可惜姜家败了,否则以留儿的容貌,便是入宫也使得。 饭后撤下残羹冷炙,王老夫人唤姜留,“留儿过来,陪外婆说说话。” “燕儿妹妹,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大表姐拉住了姜慕燕。 一见她们要分开自己和姐姐,姜留伸手拉住姐姐的小手,声音怯怯的,“姐姐。” 妹妹很少来外婆家,她害怕了。姜慕燕握紧妹妹的小手,婉拒大表姐的邀请,“大表姐,燕儿先陪外婆,待会儿再去寻你。” 王老夫人挥手道,“你们都去吧,燕儿和留儿今晚留下跟外婆睡。” 大舅母孔氏连忙道,“幽影带着弟弟们先回去,待会儿娘再带你燕儿妹妹回去找你玩。这个时辰图南也该困了,弟妹也带着孩子们回去歇了吧。” 王家三郎王图南今年五岁,是二舅的庶子,因二舅母孟氏只生了两个女儿,孟氏便将庶子抱到正房,亲自抚养。见婆婆没吭声,孟氏便带着两个女儿和庶子先行告退,大房的王幽影和弟弟大郎王图远、二郎王图展也跟着退了出去。 待众人走了后,王老夫人又开口赶大儿媳,“你也去吧。” “儿媳走了,您这就没人端茶倒水了,再说儿媳也实在想两个外甥女,想多瞅她们几眼。”孔氏死皮赖脸不肯走,上前搂住姜留用力揉巴,“娘看留儿这小模样,真是越来越出挑了!” 大舅母手心汗津津的,还带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脂粉味,姜留很不喜欢,委屈巴巴地皱起小脸,“疼。” “哎呦,这个小娇娇!”孔氏松开手,顺势坐了下来。 回到姐姐身边的姜留本以为外婆会赶走大舅母,谁知她竟默认大舅母留了下来。由此一事,姜留不得不重新估量大舅母在王家的地位。 王老夫人让两个外孙女坐在自己两侧,才问姜留,“留儿,前日你在佛香阁见到你娘了?” 姜慕燕低下头,姜留用力点头,“嗯。” 王老夫人激动地握紧外孙女的小肩膀,声音都有些颤抖,“你娘看起来如何,她对你说了什么?” 姜留小声道,“没-说。” “留儿,你娘穿的啥衣裳?”孔氏才不信姜留能大白天见到鬼,尤其是在佛香阁那等去处。 这个还真没人跟她说,姜留本想说白色,却见奶娘偷偷用手指土蓝色的线装书,便道,“蓝-色。” “你指什么指,出去!”孔氏瞧见了姜留奶娘的小动作,厉声喝道。 第四十五章 对我的牛干了啥 王老夫人被大儿媳一惊一乍地动作吓了一跳,沉下脸。 孔氏紧着解释,“这刁奴给留儿打手势,留儿才说的蓝色!” 赵秀巧假做慌张地跪在地上叫屈,“老夫人明察,奴婢冤枉。” 书秋也道,“我娘刚才动也没动,奴婢看得真真的!” “我会冤枉你?”孔氏一把拽过姜留,“留儿你说,是不是这刁奴让你说蓝色的?” 姜留被她拽得一趔趄,姜慕燕连忙扶住妹妹,“大舅母息怒。” 姜留皱起小眉头,“没-有。” “留儿别怕,跟舅母说实话,是不是这没规矩的东西哄着你,让你说谎的?”孔氏的手劲儿越来越大。 姜留被她攥得胳膊疼,便抬手拍打她,嘴里哭闹着,“疼!要-回-家,要-找-爹-爹!” “放手!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王老夫人骂罢儿媳,又对赵秀巧母女道,“你们到门外候着。” 赵秀巧虽担心,也只得带着女儿出屋。姜留挣脱后,不肯再留在孔氏身边,慢吞吞挪到外婆另一侧。 王老夫人板着脸问,“留儿,举头三尺有神明,说谎话会下地狱被拔舌头的。你跟外婆说实话,真见到你娘了?” 姜留当然不会改口,“见到了!” 孔氏不信,问姜慕燕,“燕儿是好姑娘,告诉舅母,你见到你娘了没?” 姜慕燕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站在了妹妹这一边,小声道,“父亲带着妹妹过去的,燕儿没见到。不过燕儿相信父亲和妹妹都见到了。” 孔氏依旧不信,王老夫人却有些信了,哽咽道,“清荷这是不放心,不敢走啊。” 姜留借机追问,“外-婆,娘-不-放-心-什-么?” 孔氏心虚了,掏帕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子。 女儿不放心什么?王老夫人不好跟年纪还小的外孙女们明说。她沉默半晌才对姜慕燕道,“王田媳妇入屋偷东西是大罪,你祖母送她去衙门是她咎由自取,你回去后将王田父子撵到庄子上。” 姜留抬头问,“柳-家-庄-吗?” 王老夫人教导两个外孙女,“去庄子并不是让他们享清福的,让他们住庄子上最差的草棚,今冬养牲畜,明春指派给他们两亩田,若是秋里种出的粮食少,就把他们卖出去。” 做错事的奴仆被主家发卖,没有好人家会买,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姜慕燕点头,“燕儿记住了。” 姜留听奶娘说过,王田父子在外院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是他们咎由自取。她现在关心的是牛的事儿,“外-婆,要-田-庄-的-牛,吃-牛-乳。” 王老夫人已知此事,颇为耐心地问小姜留,“怎想起吃牛乳了?” 姜慕燕替妹妹答道,“妹妹昨日体虚晕倒,郎中说要好生调养……” 孔氏打断姜慕燕,想劝姜留放弃吃牛乳的念头,“调养也不是非得吃牛乳啊。那东西不只腥气,吃了还容易拉肚子,拉得厉害了连路也走不了。” 姜留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被她几句话哄住,“想-吃,就-吃!” 这熊孩子! 孔氏只得转而问姜慕燕,“吃牛乳也不是非得从十里外的柳家庄拉牛,姜家庄离城还不足五里呢,何必舍近求远?姜家莫不是穷得连头牛都没了吧?燕儿你说,是谁哄着你们从柳家庄拉牛的?” 姜慕燕摇头,“祖母本要从姜家庄拉一头的,是燕儿主动提的。” 你傻啊! 孔氏暗恨,“燕儿,傻孩子!柳家庄是你娘留给你俩的依仗啊!既然能从姜家庄拉,干嘛从自己庄子上拉?你得留个心眼,莫让人三言两语就把你的庄子掏空了!” 见舅母误会了,姜慕燕解释道,“舅母,我们不是要卖牛,只是拉它回去吃牛乳。待明年春耕再送回庄上,不耽误耕田的。” “那也……” 王老夫人打断大儿媳,“不过一头牛罢了,明日派人送过去。” 姜留多了个心眼儿,“连-那-头-脑-袋-上-有-白-毛-的-小-牛-一-块-拉-回-来,留-儿-喜-欢-小-牛。” 那小牛,姜慕燕也喜欢,“那头小牛的眼睛大大的,好看极了。” 王老夫人点头,“小牛还要吃奶,当然要一并送过来。” 发现大舅母的脸色更不对劲儿了,姜留眯起了眼睛,她敢打赌这里边绝对有事儿! 牛的事不算什么,王老夫人又问起乐阳公主的事,“你祖母怎么说?” 姜慕燕如实道,“祖母不准家里人妄议,家中一切如常。” 姜枫入乐阳公主府的事儿已在康安惩传得有鼻子有眼了,姜家怎么可能一切如常?不过是疼爱姜枫的姜母强压着罢了。就算她能压住府内,也堵不住府外人的嘴,更没办法跟乐阳公主较劲儿。 早晚,姜枫还是要入乐阳公主府的。 王老夫人将厌恶地压在心头,想将两个外岁女从着烂摊子里摘出来,“雅正夫人要来咱们府中小住,你俩也留一段吧。姜家那边,外婆派人去说。” 姜慕燕激动地跳起来,“外婆,雅正夫人能留多久,她肯教燕儿吗?” 王老夫人含笑帮外孙女整理额发,“外婆请她来就是教你们几个的,燕儿如此聪慧,夫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姜慕燕喜得捧着小脸尖叫,“多谢外婆,外婆最好了!” 孔氏连忙道,“娘,儿媳把我娘家的侄女们也接来吧?” 虽说孔家的两个姑娘拙笨,但儿媳张嘴了,王老夫人也未拒绝。 小姜留看着激动的姐姐,一脸蒙。雅正夫人是哪个?教啥的?不管她教啥,她和姐姐也不能留下来,因为,“明-天-是-祖-母-生-辰。” 姜慕燕猛然醒过来,遗憾又惭愧,“外婆……” 王老夫人也忘了这茬了,“是外婆记性不好,还好留儿提了醒。明日你们早些回去为祖母过寿,后日外婆再派人接你们回来。” 姜留又摇头,“过-来-学-琴,晚-上-回-家-陪-爹-爹、哥-哥、小-牛、牛-乳。” 听这死丫头又提牛,孔氏恨不得上前堵住她的嘴。 王老夫人自是不肯,“外婆舍不得留儿,留儿留下来陪外婆几日可好?” 姜慕燕明白妹妹一定不会留下来,她怕外婆生气,连忙道,“外婆,雅正夫人来了,孔孟两家的姐妹们都要过来,若只留我俩住下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大儿媳的侄女们来了,二儿媳的侄女们自然也要来,府中地方小,不可能都留她们住下。王老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外孙女的手,放弃了留她们住下的念头,“外婆的燕儿长大了。“ 说完话时辰已经不早了,王老夫人准备安歇,姜慕燕两姐妹就留在这人院内安歇。 回到客房后,赵巧秀听说雅正夫人要来,也喜得不行,“姑娘还不知道吧,雅正夫人琴弹得可好了,她多次入宫为太后、皇后抚琴,被誉为康安城第一琴师呢!姑娘们可要好好学才成!” 康安城第一琴师姜留自然也感兴趣,不过她更对大舅母对自己庄子上的牛干了啥感兴趣。 待姐姐去梳洗时,姜留拉着奶娘,隐晦地跟她提大舅母可能搞了什么小动作,“奶-娘,大-舅-母-是-不-是-把-牛-藏-起-来,不-想-给-留-儿?” “怎么会呢,牛会很快送过来的,姑娘安心等着就是。”赵秀巧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觉得。孔氏藏牛不可能,她这么百般推诿,极有可能已经把牛给卖了,得找人盯着她,拿住她的把柄! 看奶娘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快步走了出去,姜留放心地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 第四十六章 恶魔姜二爷 第二日一早辞别外婆后,姜留与姐姐返回姜家。谁知马车没进柿丰巷,走的是姜留不熟悉的路。这是要走后门吗? 赵秀巧低声解释道,“正门有客,老管家送信让两位姑娘从后门回府。” 今天是祖母寿辰,虽说了不大肆操办,但有客上门贺寿也正常。不过看奶娘的脸色,姜留觉得登门的客人必定是不受欢迎的。姜家不欢迎的客人姜留只能想到两家:孟家和乐阳公主。 不管是哪个来,在祖母寿辰这日登门,都够给人添堵的。 回府后,小姐妹俩直接被送回西院。奶娘叫来小丫鬟桃枝,一问才知,不只乐阳公主府的苏嬷嬷来了,孟家的老夫人也带着儿媳来了,这会儿都在前厅坐着呢。 俩家都来了?真是堵上加堵!难怪姜留觉得府里气氛不对,孟家人是嫌气死曾祖母不够,又在祖母过寿时登门,连她也气死么!姜留怒火上涨,觉得孟家人真是欺人太甚。 赵秀巧又低声问,“姑奶奶可到了?” 姜老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名唤姜平蓝,其夫廖青漠在康安城北十余里的勒通县任知县。若姜平蓝今日早早启程,现在该到了。 桃枝摇头,凑到赵秀巧耳边,“姑奶奶身体不舒坦不能回来,表少爷和表姑娘也没来,只派人送来贺礼,只三个匣子!” 见赵秀巧不吭声,好事儿的桃枝就说起闲话,“照奴婢看,姑奶奶这样做也太寒老夫人的心了。且不说姑奶奶出嫁时的十里红妆,就连姑老爷的差事也是……” 当着两位姑娘的面,说这些做什么。赵秀巧打断桃枝,“两位姨娘可去北院给老夫人拜过寿了?” 妾室身份低微,平日里若非被召唤,没资格去北院见老夫人。过寿这日府里各处的奴仆都要给老夫人磕头,各院的妾室自然也在其中。 说起这个,桃枝更有话了,“去了。薛姨娘把她绣好的经文奉上时,老夫人喜欢得很,二爷也夸了姨娘。” 赵秀巧点头,“姨娘有心了,你回去好生伺候着。” 将两位姑娘离开了,桃枝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拉着赵秀巧的衣袖央求着,“嬷嬷您看,我家姨娘来西院有两年了……” 薛卉本是太夫人院里的丫鬟,太夫人见她心眼实在会照顾人,才在临终前将她指给孙儿为妾。因姜老爷、太夫人和二夫人接连病故,薛卉入西院顶顶的是妾的身份,却一直没伺候过姜二爷,身份颇为尴尬。 但主子房里的事儿,不是赵秀巧一个奶娘能过问的。她虎着脸道,“多嘴,还不快去做事!” 桃枝俏皮地吐吐舌头,跑了出去,给姜留行了礼才,跑回姨娘住的跨院。 在院子里散步的姜留见桃枝这活泼样,忍不住笑了。西院里四个丫鬟:书夏、书秋、桃枝和桃叶,就数桃枝心眼最多,若非她是伺候爹爹小老婆的丫鬟,姜留真想把她挖到身边来做事。 说起来,爹爹身边除了姜猴儿,怎么一个丫鬟也没有?姜留低声问扶着她的小丫鬟书秋。 姑娘忘了好多事,书秋早就习惯了,“姑娘忘了么?二爷身边本来有秋雨、海棠两位姐姐伺候,后来府里艰难,老夫人想把桃枝、桃叶打发出府。二爷就把两个姐姐指了好人家,留下了桃枝和桃叶伺候两位姨娘。如果不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留下照顾姑娘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奴婢……” 书秋巴拉一大顿,最后道,“二爷是最好的主子,再没有比跟在二爷身边踏实的了。” 姜留点头爹爹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对家人、朋友甚至府里的下人都是很好。也正是因为这份好,才让周围人愿意宠着他,让他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就算姜家败了,爹爹的日子也依旧清闲舒适。 若不是忽然杀出来一个好男色的乐阳公主,爹爹这辈子就可以这么清闲度过了。 这时,姜二爷迈着与往常闲适步伐不同的步子,大步走来。姜留见他的俊脸快黑成哥哥了,便弯起眼睛甜甜唤道,“爹-爹。” 姜二爷弯腰抱起小闺女回屋,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坑地捏她的小胖爪。姜留见他这样有些心疼,主动递上第二只小胖爪。 许久之后,姜二爷才长长出了口气,温和地问,“留儿去外婆家,可受气了” 姜留立刻点头,指着自己的手腕,“大-舅-母-抓,疼。” 姜二爷立刻拉开小闺女的衣袖,见她没有受伤才放下心,“回来洗澡没?” 姜留摇头。 “快去洗洗,爹也换身衣裳。”姜二爷把姜留交给奶娘,颇为嫌弃地甩了甩衣袖。 姜留…… 刚还心疼爹爹,转眼爹爹就嫌弃她了! 姜二爷换了衣裳出来,吩咐书秋,“去请三姑娘。” 待姜慕燕来了,姜二爷讲道,“今日一早,你大舅母给孔家送信,孔能身边的小厮跑去南市买下一头带小牛的母牛,送去了城外小树林。” 孔能是大舅母的亲弟弟,他的小厮去南市买牛,爹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呢?姜慕燕很是疑惑。 见大闺女点不透,姜二爷就直说了,“孔能瞒着你们把柳家庄的牛卖了,如今留儿非要从柳家庄拉牛。他迫不得已才让人去南市买牛补这个窟窿。今日后晌,城南树林里那一大一小两头牛,就会送到咱们府上来,明白了?” 姜慕燕点头,“明白。” 大闺女的舌头明明比小闺女利索,怎跟她说话比跟小闺女还费劲呢!本就心情不好的姜二爷更烦躁了,语气不佳地问,“那庄子你想让王孔氏继续管着,还是讨回来?” 姜慕燕有些慌乱,小声道,“女儿想跟妹妹商量一下,再回父亲。” 不是去问王香芝,而是找留儿商量?姜二爷挑挑眉,“好。” 待大闺女出去后,姜二爷立刻吩咐姜猴儿,“你去看看王香芝脑袋上的伤快好没有?” “看她?” 姜猴儿不明白,二爷不是最讨厌王香芝么,怎得这会儿关心起她来了? 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的姜二爷,自带一番别样的风流,说出口的话却十分的恶魔,“如果快好了,就再给她整点伤,让她出府去柳家庄养病。” 第四十七章 暴走的王香芝 姜猴儿的马屁立刻送上,“让她去看守柳家庄,再合适不过了!二爷高明!” 他不高明谁高明?姜二爷瞬间舒坦了,“废话恁多,还不快去!” 姜猴儿嬉皮笑脸地哄二爷开心,“爷放心,这事儿小的一定办得妥妥的。” 小姜留被奶娘洗得香香的抱回屋,见姐姐正在自己房里转圈圈,连忙问,“姐?” “留儿你可回来了!”姜慕燕拉着她坐在床上,把方才父亲说的话给妹妹讲了一遍,然后问,“咱们该怎么办呢?” “姐-觉-得-呢?”若依着她,当然是把庄子讨回来,但姜留想先听听姐姐的意见。 姜慕燕低声道,“我想将此事告诉外婆,请外婆帮咱们做主。” 果然是姐姐会有的主意。姜留转头问奶娘,“奶-娘-说-怎-么-办?” 赵秀巧早就想明白这事儿该让谁去办了,“牵涉到王家,这事儿奴婢也拿不准,不如请香芝妹妹过来,问问她的意思?香芝妹妹的伤并无大碍了。” 王香芝额头的伤是被老夫人用茶杯砸了一下又磕头磕的狠了,所以青肿一片,实则并无大碍。 姜慕燕早就想让奶娘出来了,连忙点头,“好,书秋,你去请奶娘过来……过来时避着些父亲。” 书秋应下,欢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奔了回来,“姑娘不好了!” 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好了!赵秀巧呵斥不会说话的女儿,“怎么说话呢!讨打!” 书秋作势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急忙忙地道,“王嬷嬷刚才出门小解,被柿子砸了脑袋又不小心踩在柿子上,脚给崴着了!” 众人…… 这也太倒霉了! 姜慕燕站起来往外走,“伤得重不重,要不要请郎中?”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不好请郎中进府。若是伤得重,还是送她去医馆比较妥当。六姑娘在屋里待一待,奴婢和三姑娘去瞧瞧。”赵秀巧说完,快步跟了上去。 书秋接过娘亲手里的手巾,继续给六姑娘擦头,叹气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王嬷嬷冬至前肯定好不利索了,干活的少了一个,多了一个需要被人伺候的,咱们院里人手哪够啊……” 王田媳妇被抓去了衙门,书夏家里死了人回不来,西院里洒扫、浆洗、跑腿等活就得指着娘亲、厨房的菜婆子、桃枝、桃叶和书秋。她们已经很累了,指派谁去照顾王香芝? 姜留觉得府里现在缺人,王香芝在府里养伤不现实,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柳家庄,不如送她回柳家庄养伤。一来,她的家人可以照料她;二来,王香芝虽然脑袋很轴,但对姐姐是一心一意地好,把她送去柳家庄,庄子上的管事多少会收敛些。 想到正被王家藏在城南树林里的牛,姜留眼睛眯了眯,不如将计就计,让王香芝撞破这件事! 她该怎么向爹爹或奶娘献上这个妙计呢? 还不等姜留想出办法,奶娘便急匆匆地回来了,“姑娘在房里好好的,奴婢得去帮着香芝妹妹收拾东西。二爷准她看过郎中后回柳家庄养伤,待伤好了再回来伺候三姑娘。” 哦?姜留的小嘴张圆了,不愧是她爹,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正房里,姜二爷扔给姜猴儿一个枣儿,“干得好,真有你的!” 姜猴儿笑得极为狗腿,“是因为有爷稳坐中军帐,小的才能指哪打哪!” “怎么打的?”姜二爷高高抛起一粒脆甜的枣儿,仰头张嘴接住,又随手抛给姜猴儿一个。 姜猴儿也极为利索地抬头用嘴巴接住,嘎嘣嘎嘣吃了才道,“小的提前找了块空阔地儿,在地上放好几个软柿子,待她走近的时候就让姜宝用柿子砸她的脑袋,她踩在柿子上自然就摔了。” 若是摔不坏,再让姜宝给她扔几块石头就成。姜猴儿觉得姜宝来了后,他简直是如虎添翼,无往不利! 姜二爷笑完,又吩咐道,“让秀巧给她带上两匣子寿糕。” 老夫人今日过寿,寿糕蒸了不少,赏王香芝两匣子也不算什么,姜猴儿立刻跑去办了。 前院的管事套马车送王香芝去医馆看伤用药后,王香芝不肯再回王府,对送她来看郎中的赵从秀巧道,“我身上带伤,不好再回府。劳烦姐姐帮我回府取行李,我就在南门外等着搭柳家庄送牛的车回去。” 柳家庄今天会派人来送牛的事儿,王香芝已经听三姑娘提过了。 赵秀巧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做,假意劝了两句便回府取了她的行李以及二爷赏下的寿糕,送王香芝去南城门外树林边的茶肆歇脚等着。 茶肆边上的树林内,一头母牛正悠闲地吃草,一头小牛围着母牛撒欢,王家的小厮则靠在栓牛的树干上睡得正香。 康安城外的小路上,一个三十余岁的庄稼汉子愁眉苦脸地赶着一辆空牛车,急匆匆赶来。 半个多时辰后,正在千叮万嘱赵秀巧该怎么照顾好三姑娘王香芝,忽然住了嘴,瞪大眼睛望着窗外赶牛车过来的男人。 赵秀巧转头一看也不由地叹一声:好巧! 柳家庄来送牛的,竟然是王香芝的男人王河。但转念一想,赵秀巧就明白柳家庄的管事王江派王河过来的原因——让王河来送牛,便是三姑娘察觉牛有什么不对劲儿,也会看在王香芝的面子上,放过他们这一回! 真真是好算盘! 赵秀巧心中冷笑,面上惊喜地道,“妹妹,那是壮儿他爹吧?” 王香芝见到自己的男人,欣喜之余也有些疑惑,“是呢,他咋跑来了” 王香芝腿上有伤不方便出去,赵秀巧站了起来,“妹妹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把他喊过来。” “姐不用出去,待会儿他过来再叫住他就成。” 王香芝这话音刚落,就见她男人居然下车把牛栓在树上,转身进了树林。她的脸刷地红了,赶忙转头装喝茶,心里暗骂这臭男人干嘛不早点去方便,偏生到这儿才去,害得她在赵秀巧面前丢脸! 赵秀巧也配合着王香芝低下头喝茶。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王河从树林里牵出来一头母牛,后边还跟着一头小黄牛。一看这小黄牛,赵秀巧就更气了。 柳家庄那只小牛是左耳朵上有一块拳头大的白毛,这只是右耳朵连带右半边脸都是白的,且个头比柳家庄那只小不少。这些人是拿着她家姑娘,当傻子哄吗! 赵秀巧压住怒气笑着,“壮儿他爹进了趟林子,咋牵了两只头出来,这牛看着有点眼熟,妹妹你看这是柳家庄那两头不?” 是个屁!王香芝盯着自家男人将母牛栓在车辕上,脑袋里转悠着千百个念头:这牛是从哪牵来的?壮儿他爹进城来干嘛?为啥他一脸做坏事儿的模样?莫非这牛是要送往姜府?怎不把柳家庄的牛送过来,姑娘点名要那头的! 正这时,树林里又走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那眉毛那眼,分明就是大夫人娘家一肚子坏水的孔小五! 见孔小五晃悠着上前拍了拍牛头,又拍了拍自己男人的肩膀,摆手就要走,王香芝的火气瞬间飚了万丈高。 这些人……这些人! 王香芝猛地站起来,双手握紧窗沿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大吼道,“王河——你个王八蛋,给老娘滚过来!” 第四十八章 白眼狼 媳妇这一声吼,吓得王河手里的鞭子都掉在地上。王河僵硬地转头,发现媳妇拿大眼珠子狠狠瞪着他,犹如五雷轰顶。 媳妇咋在这儿?! 这下完犊子了…… 孔小五的困劲儿都被吼没了,抬脚就想跑。 “孔小五你个王八蛋!你给老娘站住!”王香芝扯着嗓子吼,“你不站住,老娘就冲到孔家去,让孔松明孔老爷给评评理!” 听到有热闹可看,城门口的闲人们聚拢过来,守城门的官兵也提着刀往这边看。 别啊!孔小五吓得收住腿,转身挂起笑脸,“呦!这不是王嫂子吗,什么风把您吹到城门口来了?” 王河也怕事情闹大,捡起马鞭子颤悠悠地走到茶肆边,小声讨好着,“媳妇你咋来了?今儿咋在脑袋上裹了快蓝布?瞅着真精神!” “精神你个鬼!老娘是伤了额头怕着了风才缠上的!”王香芝虽然脾气大,但也晓得这事儿张扬出去对谁都没好处,抬手一指茶肆挂着半截蓝布门帘的门,“你俩给我滚进来!” 听到媳妇受伤了,王江快步走了进去,“咋伤着脑袋了,严重不严重?让郎中瞅过没?” 王香芝哼了一声,“你别扯这些没用的,你进城干啥,那母牛和牛犊子是怎么回事儿?” 王江见茶肆里足足有二十几号人,便小媳妇般扯了扯媳妇的衣袖,低声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回府再说?” “不想在这儿说咱就去衙门说!这里都是喝茶的,你当谁想听你俩这破事儿!” 刚还倾着身子拔着脖子看热闹的茶客们立刻正色、坐直、低头吃茶,用行动表示他们真的一点也不想看热闹。 “说!”王香芝瞪大眼睛,赵秀巧和姜家的车夫都静静看着不插话。 王河是个老实人,当着媳妇的面吭哧着说不出话。 孔小五眼睛一亮,嬉笑道,“嫂子不知道么?您家府上的姑娘想吃牛乳,王哥是进城来送牛的。” 王河连忙点头,“对。” “就送的外边那头母牛?”王香芝怒冲冲地问。 王河犹豫,再点头。 “这头牛是从柳家庄拉过来的?”见丈夫敢点头,王香芝的脸都开始掉冰渣子了。 王河这回不敢动了,孔小五眼睛滴溜溜地左右转悠两圈,答道,“嫂子刚没瞧见么?这牛是小弟刚从林子里牵出来的,不是柳家庄的牛。” “姑娘点名要的是柳家庄的母牛,哪个要你牵来的!柳家庄的牛呢?” 王河声音更小了,“牛……” “牛……死了。”孔小五怕王河说漏了,连忙截断王河的话,“病死了,暴毙!” “你给老娘闭嘴!”王香芝喝住孔小五,抬手指着王河,“你说!牛呢?” 王河半天不吭声,茶肆里的茶客们都急了,开口催促道,“你倒是说啊!” “对啊,牛呢!” “是个男人不?” “……” 听到茶客们挤兑自己的丈夫,王香芝更生气了,手拄着桌子站了起来,扯动伤处,一趔趄往旁边歪去。赵秀巧连忙扶住她的胳膊,“妹妹,当心腿。” 王河见媳妇站不稳,下意识抬起胳膊想扶,“媳妇啊,你的腿咋了?” 王香芝等着丈夫满是关心的脸,气得哭了起来,“你还好意思问我的腿咋了?我在院子里踩到柿子摔着了!二爷派人送我去看郎中,准我回庄子养伤,还让我带了两大匣子寿糕,让我回去喂你们这个白眼狼!你这个不怕天打雷劈的,你再给老娘说一遍,牛呢!” “……卖了……”王河不敢骗媳妇,小声说了实话。 她就知道!王香芝接着问,“谁准你们卖姑娘庄子上的牛的?” 孔小五见事情要兜不住了,连忙道,“是王江!” “你给我闭嘴!”王香芝吼完,又问丈夫,“牛卖了,昨日府上的人去庄子拉牛你们怎么不说,今儿还敢随便牵头牛要弄进城糊弄姑娘!” 不肯闭嘴的孔小五接着抢答,“是庄子的大管事王江!” “也是王江让你买牛的?”王香芝瞪眼。 孔小五磕巴都不打,“对!” 怒过了哭过了,王香芝这会儿笑中带着苍凉,“你孔小五是孔家孔能大少爷的狗腿子,我姑娘小庄子上的管事怎么就能使唤得动你?” 有的茶客看明白了,“这位大嫂说的柳家庄,可是城东连青山下的柳家庄?那不是王家二姑娘的陪嫁吗?您说的二爷,是姜家的二爷姜枫?” 见王香芝没说不是,又有明白人张嘴了,“这么说,这位小哥的主子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孔副将了?孔副将的亲姐姐,就是将姜二夫人娘家的大嫂吧?” “姜二夫人死了后,她的嫁妆都被拉回王家了,莫非这庄子现在也是王家给管着?” “那岂不是……” “姜二爷家有两姑娘吧?” “可不是俩么,前两天在佛香阁我亲眼见了,两位没了亲娘的姑娘,瞧着真是可怜啊……” 见众人把话题车到了姑娘们身上,赵秀巧见好就收,“王河兄弟,香芝妹妹身上带着伤,不宜劳神动怒,有什么话咱们回府再说吧?” “好,好!”王河连忙点头。 “姐姐先坐马车回府吧。”王香芝抬袖子抹了一把脸,让赵秀巧先跟车夫走。赵秀巧点头,又叮嘱她莫生气后,上马车先走了。 王香芝见他们进了城,才一瘸一拐地往茶肆外走。 “媳妇,我背你去牛车上坐吧?”王河扶住媳妇,小声劝着。 王香芝没反对,待丈夫把他背到牛车上后,她冷冰冰地吩咐道,“进城后人多,小牛也栓上。” 听她这么说,孔小五立刻松了一口气,“对,栓好,咱进城,给姜老夫人贺寿,讨块寿糕吃!” 这就完了?众看客心里堵得难受,眼睁睁地看着牛车进了城。 牛车进城后,王香芝冷冰冰地吩咐,“去王家!” “媳妇!” “王嫂子!” 王河和孔小五听到王香芝要去王家,吓得脸都变了。 王香芝却出奇地平静,“不去王家就去衙门,你俩选!” 看媳妇脸上悬着几十斤的冰雹,王河不敢不听话,拖着沉重的腿往王家的方向走去。 孔小五一看要大事不好,转身钻进人群里,一溜烟儿没了影。 第四十九章 怒 什么是乐极生悲?刘留真想开口唱一句: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乐极生悲就是她此时的状态。上半年被疫情封在家上网课期间,刘留闲得发毛,召集几个同学研发了一款区域购物速配软件,没想到被通信技术课老师相中,推荐她们参加学校创业大赛,居然还得了一等奖! 信心大涨的刘留为这款软件申请专利后,以专利和获奖证书申请学校的创业基金,九月返校后招商试运行软件成功,赚了点小钱钱。 随后就是水到渠成了,刘留和她的团队拿着爆肝写的创业计划书和试运营业绩,一路过关斩将杀入全国大学生创业大赛,斩获一等奖!这是她所在的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大学,建校以来在此类竞赛中获得的最好成绩! 这,还不算乐极。 乐极是评委组一位目光卓绝的企业家愿意资助她们的项目! 这“资”可不是小钱钱,而是足足七位数!刘留当时的脑袋,跟天上掉金馅饼一样眩晕。 乐极后,悲生。 大赛返校途中,她们乘坐的学校派来专车司机大叔撞破高速公路的护栏,把车开出山路,以直线落体运动下落百米,拍在铺满残阳的瑟瑟江面上! 回想那时,刘留心中只有一个字:凉。一种知道自己要挂了的,透心的凉。 坐高铁多好,她们坐个毛的学校专车!如果坐高铁,她就不会诡异地出现在这里。 刘留努力抬起莲藕般的小胳膊,在昏暗的灯火中,瞪着这条胳膊上的,没学校食堂的馒头大却比馒头发得高的小胖手。 她穿越了,穿到这个小胖丫的身体里。胖是真胖,白是真白,还嫩得出水,以这小手来看,估摸也就五六岁。 刘留缓缓转头,望着趴睡在旁边的古装小姑娘,再缓缓转回头直勾勾地盯着木床上的绣帘,眼泪汪汪。 这是古代吧?可她是主修电子商务,辅修商务英语的“互联网+“时代的优秀人才啊! 这里有电吗? 这里有互联网吗? 这里有万物联网的电商商务吗? 这里需要电子商务人才吗? 这里有讲现代英语的外国人,能让她通过跨国电子商务赚他们的钱吗? 这里有唠叨起来就让她发狂拔头发的父母吗? 泪珠子顺着眼角滚入头下的硬枕头里,刘留更难受了。 尼玛!一个手还没馒头大的小胖丫睡这么硬邦邦的枕头干啥,她爹娘就不怕这丫头睡成扁平头吗!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刘留立刻闭目装睡,她现在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怕被人觉出异样。虽然换了时空换了身体,但能重活一世,刘留也不想这么快再挂掉。 趴睡的小丫鬟书秋听到开门声立刻站起,擦擦嘴角的口水行礼,“三姑娘。” 姜家三姑娘姜慕燕走到床前,摸了摸妹妹的额头,端详妹妹片刻,便取出罗帕,轻轻为她擦拭眼角和额头。 在这位三姑娘的帕子上,刘留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这香味很是不错,若包装一番在她的app上售卖,定能冲出最高销量,财源滚滚来,提前完成投资人订下的营业额…… 她的app啊,她七位数的投资啊…… 见妹妹嘴角抽搐,姜慕燕惊喜唤道,“留儿?” 留儿?跟她同名?这一定是特别的缘分……姜留继续装睡。 “水。”姜慕燕见妹妹额头有一层薄汗,轻声吩咐道。 她家姑娘落水被救起后气都没了,吐了好些水才有了呼吸,现在肯定不想喝水。书秋刚要张嘴劝说三姑娘,就见伺候三姑娘的书夏利落转身,用盆取来温水。 见三姑娘用罗帕沾水为自家姑娘擦脸和手,书秋才明白过来,懊恼地抓了抓脑袋上的发髻。娘知道后,又要怪她没眼力了。 感受到这位姑娘的温柔,刘留心中稍安。不管这家其他人如何,面前这位温柔的小姑娘待她还是非常不错的。 “三姑娘,让奴婢来吧。” 低沉沙哑的妇人声音传入刘留的耳朵,那声音虽带着一分疼惜,但刘留却本能地不喜欢,不想让她靠近自己。 姜慕燕轻轻摇头,“嬷嬷,东院情形如何?” 奶娘王香芝不忿地哼了一声,“三少爷已经醒了,口口声声说是咱们三姑娘把他推下水的!” 书秋跳脚,“胡说八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三少爷把姑娘踢下水的!三少爷比姑娘高一头呢,姑娘哪推得动他!” 书夏拉了拉书秋的衣袖让闭嘴。 刘留心道原来这小胖丫也落水了,她落水后出现在这里,那小胖丫呢? 姜慕燕给妹妹盖好锦被,才低声问,“北院呢?” 王香芝更不忿了,“老夫人亲自到东院,还陪三少爷用了晚膳!” 刘留感觉到放在自己手边的纤细的手掌握成了拳头,但听这位小姐姐声音还是温和的,“祖母不怪罪六妹已是万幸了,父亲呢?” 王香芝哼气的声音更大了,“二爷出门了,没留下话。不过已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晚上定不会回府了。” 听到这话,刘留觉察到小姐姐的手握得更紧了,话音也带了不满,“父亲在不在都一样,命厨房备着汤饭,待六妹醒来就该饿了。” “如果夫人还在,他们怎么敢……” 这声不忿地哽咽后,刘留耳中便是妇人长长短短的叹气声。 通过这几句对话,刘留分析得出小胖丫的娘应不在了,她落水了爹还夜不归宿,她和姐姐也不受祖母待见。 处境,不太妙啊…… 待房中恢复平静后,刘留又费劲地张开眼,见小丫鬟正坐在桌边啃点心,腮帮子鼓得跟小仓鼠一样。刘留也觉得饿了,不过疲累更盛,还是睡一晚养足精神重要。 饿了半日的书秋啃完点心又灌了一气凉水,便跑到姑娘身边小声叨咕,“姑娘可别听王嬷嬷嚼舌头,二爷心里记挂着姑娘呢。二爷走的时候叮嘱奴婢照看好您,他赚银子买丰食斋的点心,姑娘睡醒就能吃了,嘶~~~府里现在的日子越来越难,以前日日能吃到的点心,奴婢已经数月没吃过了~~~还是二爷心疼姑娘~~~” 书秋吞着口水,念叨丰食斋的点心有多好吃,刘留只留心这府里的日子比之前艰难这一点。她见着屋里的陈设尚可,小胖丫盖的薄被也是丝绸的,怎么就说艰难了呢? “姑娘,醒醒,醒醒,二爷给您带莲蓉酥来了!” 似乎睡下没多久,刘留就被小丫鬟晃悠醒了,她提鼻子,果然嗅到糕点的香味,缓缓张开眼睛。 见姑娘醒了,书秋利落地给她穿衣,“郎中说姑娘昨夜不起高热,今早醒来就全好了。姑娘饿不饿?” 此时天光大亮,刘留见一位衣貌翩翩的佳公子站在面前,举着点心盒子笑,“爹昨夜赚了大钱,给留儿买了好吃的,快起来尝尝!” 这是小胖丫的爹?夜不归宿赚钱给闺女买点心,满靠谱的嘛。 书秋追问,“二爷,您昨夜赚了多少?” 姜二爷美滋滋的,“爷运气好,赢了陈三那丑胖子五十两银!” “二爷好厉害!五十两够姑娘吃一个月的点心和肉了!”书秋高兴坏了。 姜二爷笑颜如花,“肉已放在厨下,午膳再吃。” 刘留惊得张大嘴。夜里,运气好,赢了……靠谱?! 尼玛!原来是个赌徒! “留儿快来!”姜二爷见闺女嘴张得这么大,顿时心疼了,挽袖打开点心盒。 书秋咽了口口水,就要扶自家姑娘过去。 一扶,没动。 二扶,姑娘只欠了欠身子。 三扶,又不动了! 书秋不解,“姑娘不饿吗?” 饿啊,不过刘留使唤不动这俱身体。她努力抬胳膊,费半天劲儿只抬了半尺,却累出一脑门子的汗。 姜二爷上前,抬袖给小闺女擦汗,“留儿,使不出劲儿?” 的确是使不出劲儿,刘留缓缓抬头,半晌才发出一个音:“……啊……” 刘郎中不是说留儿并无大碍吗?姜二爷盯着小闺女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喃喃道,“留儿这是脑袋进水了吧?” 刘留怒了,脑袋进水? 错!你闺女是脑袋进鬼了! 第五十章 罚 王老夫人缓缓垂下眼皮,“你起来,香芝把牛送去姜府,再回柳家庄养伤。” “老夫人,可这牛……” “去送!” 孔氏撑着肥胖的身躯爬了起来,王香芝呆愣愣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个婆子进来托着她的两条胳膊,将她架到了院外,交给王河后,老夫人身边的管事何婆子训诫道,“你在咱们府里呆了十几年,怎去了姜家后,连规矩也不懂了?老夫人待两位表姑娘半点不差,你怎么就狠心做出这样的事!” 王香芝半天才张开嘴,“香芝没有……” “没有什么?”何婆子低声斥责,“没有大庭广众之下说王家私占出嫁女儿的陪嫁?” “嬷嬷,香芝说得是孔家……” “孔家是王家的姻亲,孔老爷是咱们府上的恩人!不过是为了一头牛,你就豁出了两家的脸面!” “不是一头,是两头。”不忍媳妇被婆子这么呵斥,王河张嘴帮腔。 何婆子连眼神都没给王河一个,又对王香芝道,“快去送牛,送完该去哪去哪,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掂量着。老夫人本要接两位表姑娘来学琴,你就来这么一出,是见不得两位表姑娘好么!” 训斥完,何婆子转身走了。王香芝往里看了一眼,正对上孔氏冷森森的目光,忍不住一哆嗦。 王河连忙扶住媳妇,“咱走吧,这会儿子送了牛,天黑前还能赶回柳家庄。” 待坐到牛车上晃悠悠往姜家走时,王香芝哭了,眼泪鼻涕气流。王河默默脱下短褂,罩在媳妇头上,赶着牛车往姜家走。 快到姜家,王香芝已经不哭了,哑着嗓子道,“你把我放路边,送了牛再过来接我。” “欸。”王河应了,把媳妇背下牛车,放在晒到太阳的地方,扶着她坐下,“你歇会儿,我去去就来。” 今天姜老夫人寿辰,姜家人都忙着,王河放下两头牛很快就折了回来。王香芝低着头问,“挨骂了吧?” “没,老管家给了我一匣子吃食和一袋钱。”王河把装吃食的匣子放在牛车上,又把媳妇扶上车,夫妻俩出城回柳家庄。 匣子里不光有馍,还有热乎菜,王河让媳妇先吃。王香芝先拿起钱袋,发现里边竟有几十枚铜钱,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没用,我对不起三姑娘。” 待出了城,王河才小声说,“这钱是二爷赏的,不是三姑娘。媳妇,王老夫人再亲,那也是三姑娘的外家,二爷才是三姑娘的亲爹。” 提起姜二爷,王香芝就觉得难受,“二爷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他不把三姑娘放在心上,如果不是他狠心,夫人不会死,三姑娘也不会被大夫人和孔家这么欺负!” “我也啥都不会,你和壮儿跟着我受苦了。”王河甩鞭子抽在要停下来吃草的牛身上。牛又闷着头,吭哧吭哧地赶路。 王香芝不同意丈夫这么贬低自己,“你不一样,你疼媳妇照顾儿子,是个好人。” 王河叹了口气,“二爷没做过对不起二夫人的事,也给了她体面;二爷待三姑娘不如六姑娘,是因为三姑娘根本没把二爷当爹孝敬。就算这样,二爷可打过三姑娘一巴掌?” “姜家败落了,二爷再不济也是富贵的田家翁,两位姑娘饿不着冻不着的。” “……” 这王河看着木讷,却是个明白人。姜二爷虽然不着调,但却不是个恶人。牛车渐渐远去后,跟在车后的姜宝回姜府复命。 姜府前院马厩外,姜留歪着小脑袋,盯着栅栏内卧在地上半边脸像糊了白面的小牛,半晌才叹了口气,孔小五不是傻子,就是拿姜家人当傻子哄。 不过,这只也蛮可爱的。城里长大的姜留,以前真没发现牛的大眼睛原来这么漂亮。 姜慕燕看着这两头牛,则气得红了眼圈。姜留拉住姐姐的手,“姐,不-哭,吃-牛-乳。” 孔家的人卖了她和妹妹庄子上的牛,奶娘去外婆家给她们讨回公道,却哭着出来了。在她和孔家之间,外婆会偏向谁呢?姜慕燕强忍着眼泪,心中慌得很,“大舅母的父亲救过外公的命,所以外公才让大舅娶了大舅母。” 姜留拉住姐姐的手,“想-听。” 姜慕燕摇头,“我只知道这些。” “这事儿,奴婢倒是听说过。”赵秀巧弯腰抱起小姜留,带着两位姑娘回西院,将起孔王两家的旧事。 这事儿,还得从姜留的外公王正桥春闱金榜题名说起。王正桥高中探花郎参加琼林宴多饮了几杯,回家时不慎跌入湖中差点淹死,被当时任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孔全武救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王正桥便将随身的玉佩的给了孔全武,许下一诺:无论孔全武让王正桥做什么,王正桥都会两肋插刀,绝无怨言。 谁知第二日,孔全武和夫人就拿着玉佩登了王家的门,要与王家结为儿女亲家! “啊?”姜留惊讶地张开小嘴儿。 姜慕燕也觉得惊奇,“那时大舅多大?” “若是奴婢没记差,姑娘们的大舅当时应该是八岁。”赵秀巧接着道,“因有王大人的许诺在先,王家只能应了这门亲事。” 原来如此!姜留托着小腮帮,忍不住阴谋论了,“外-公-是-大-人,怎-么-会-掉-进-湖-里?”不会是被姓孔的推下去,又捞上来的吧? 姑娘真是太聪明了!赵秀巧却不好跟两位姑娘说街上的传闻,只道,“或许是喝多了。” “喝酒伤身又误事。”姜慕燕道。 姜留点头,不错。 “父亲就爱喝酒。”姜慕燕又道。 姜留…… 王家内院,孔氏跪在地上,想解释柳家庄那头该死的牛的事儿,可婆婆一句话都不问,她也只能憋着,满心期盼儿子们快点散学归来,救她脱身。 两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儿子,是孔氏最大的依仗,也是她挺直腰杆的本钱。 王老夫人闭目沉思了半晌,才道,“贪财失德,是为大过,罚你抄写《孝经》十遍,抄写完之前,不准出院。” 听到要抄书,孔氏吓死了,慌忙往前爬几步,抱住婆婆的腿哀求,“娘啊,儿媳任打成不?您打儿媳十棍吧,不要罚儿媳抄书。您看雅正夫人要来了,儿媳在屋里抄书,府中杂事没人管,乱套了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二十遍。” 孔氏见婆婆死了心要罚她,只得认罚,“十遍,儿媳写十遍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