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缘起 南疆小国南离,国境西陲有山,名曰仙迹山。山中常年红霞缭绕,仙气隐隐,山巅乱石嶙峋,仿佛天外飞来,在红霞之间更显特异。 故老相传山中有仙,当然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半根仙毛。这山中红霞也就成为一个人们茶余饭后的异谈,除了偶尔还有些执念寻仙者探访之外,也就和寻常小山没有什么区别。 子夜。 少年慢慢爬上山巅,站在乱石堆外出神。 他不是寻仙者,只是山脚村民。 奇怪的是,自从今年十六岁成年起,他时常都有一种奇怪的冲动,仿佛山里有什么在等自己。每每无法按捺,他便来山顶发呆,却从来一无所获。 山顶的乱石很粗糙,上面有一些很古老的纹理,只是凌乱不成体系。少年伸手抚摸着,莫名的有种很亲切的感觉,不知所起。从小天天看,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啊…… “不知道是不是和爹娘有关系……问徐伯他们,都说我在发梦呓。”少年抬头,看着天上星月,月亮已上中天,透过红霞云雾看上去,月色出奇地有了些红色的痕迹。 正在此时,乱石堆里却忽然传来说话声:“真是晦气,大老远赶来这破山,怡红院的小桃红都不知道被哪个混账先拔了头筹。” 有人回应:“闭嘴,国师说……” 随着话音,两个人从乱石堆里走了出来,见到少年,同时一怔,那人的半截话也就吞了没说出来。继而化为狞笑,两把长剑同时刺向少年。 乡间少年心思淳朴,见识很少,往常也见过一些寻仙者,对他们本地居民都很客气。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人见面二话不说就要杀人,直到被两把长剑捅个对穿,他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两人笑着走了。少年躺在乱石中央,胸口的鲜血汩汩流淌,他瞪着双眼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濒死都想问一句为什么? 两人低估了少年的生命力,以为他必死,实际上少年自己也是自幼练武,若不是太过不设防的话,他们要杀他还真没这么容易。少年一时未死,慢慢地发现,这自幼看惯了的乱石在洒上自己的鲜血之后逐渐起了变化。 石头在月色之下慢慢地闪起了幽蓝的光泽,和鲜红的血迹混在一起,奇诡异常。继而光芒像是传染似的,周遭的乱石上也先后开始闪起了蓝光。不出片刻,山巅的乱石群几乎已经全部变蓝,躺在地上濒死的少年忽然消失不见。 眼前一阵扭曲,继而就是一片茫茫的血红,犹如鲜血染成的世界,看不见尽头,看不见界限,一眼望去唯有满地白骨,森然腐臭。 地上除了白骨,还有些石碑碎片、各式兵刃碎片、剑柄剑刃凌乱四散,周围的红雾里仿佛有无数人脸,在扭曲,在怒吼,在哀嚎。 “这就是……地狱了吗?”少年的意识已经快要涣散,“我好恨……” 少年自己并没有发现,在这特殊的地域里,似乎有种特殊的灵气,正在逐步修补他的身躯,本应失血而死的身体正在慢慢痊愈。可惜他的灵魂已经太过虚弱,意识已经涣散,是活不了了。 灵魂深处的嘶吼哀嚎声里,忽然响起了模模糊糊的话音:“这血脉……难怪能来这里……” “血脉?” “你快死了?”那声音似乎很高兴,“这么虚弱的灵魂,正好正好!” 少年还来不及反应,一股阴寒之意不知从哪里涌来,穿过灵魂,直达识海深处。少年只能感到灵魂深处似有一个恐怖的鬼脸狞笑着扑来,漫无边际的黑暗将自己包围,吞噬。 “夺舍……”这是少年最后的意识。 倒霉到家了,先被人杀,再被夺舍……算了反正要死,少年的灵魂发出了最后的怒吼:“占我身躯,便去问一问国师,为什么!” 正在此时,一道不知来源的灵魂忽然闯入了这片扭曲的时空。 仿佛感受到刚刚失去灵魂的驱壳牵引,那灵魂茫然地钻进了少年驱壳。 那夺舍中的鬼脸似是有些意外,旋即感应到新来的灵魂也并不强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新来的灵魂也一并吞噬进去,试图消化。 “轰!”地一声,超乎预料且完全格格不入的庞大信息量涌进,冲得鬼脸不知所措,随着一声闷哼,新的灵魂被它整个排斥出来。 似乎这回受挫颇为致命,鬼脸顿时虚弱许多,连形态都凝不成型了,如潮水一般被击退回去,离开了这具躯体。 少年驱壳里只剩下了新的灵魂盘踞。 少年睁开了眼睛,一片茫然。 “原来死了真有地狱啊,地狱是这样的啊?” 静默。 过了片刻,有个声音幽幽飘起:“你满灵魂盘踞的电脑手机视频小说AV是什么东西?” 少年道:“啊?地狱里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这些吗?” “……”声音又隔了半晌,才无奈地道:“你是谁?” “我叫秦弈。” 那声音似是有些讥嘲:“巧了,从刚刚吞噬的灵魂得知,被你附体的这位,好像也叫秦弈。” 听了这话,少年立刻警觉起来:“不对,这不是地狱……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流苏。”那声音慢慢道:“此非地狱,也算地狱,你……想出去吗?” “怎么出去?” “把我捡起来,自能出去。” “捡起来?” “你手边有一根斜插地面的狼牙棒,那就是我。” 秦弈:“……” 就在秦弈拔出狼牙棒的瞬间,空间扭曲,整片地域忽然不见,睁眼又在山顶上,月明星稀,红霞缭绕。 与此同时,山脚小村。 有老农从炕上坐起。 樵夫开门望月。 村口的黄狗转头望向了山巅。 “门开了?” “没开。” “那是因为我守的是门,你守的只是墓。” “其实我并不想守墓。” “那你为何不走?” “它走了,这里就不是墓了。” “我从来没觉得你说话这么有道理过。” ………… 南离王宫。 “父王安康。” “青麟青君,你们来得正好,寡人昨晚服了国师的金丹,颇觉年轻了几分,你们看我的白头发是不是都少了些?” 年轻的王子沉默半晌,低声道:“父王,世上没……”眼见父王脸色沉了下去,王子没往下说,直接换了个话题:“昨夜大将军报,西荒国陈兵石城,似有异动。” 国王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处理。” “是。”王子默默退下。 离开王宫,转头回望了一阵,王子挪开目光,望向城西金碧辉煌的道观,那里香客如织,虔诚叩首,悠悠仙乐回荡之中,烟火缭绕的道观彷如仙宫。 王子的眼神渐渐冷冽。 “哥哥也讨厌东华子?”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 “也?”王子看向妹妹,“你不是很仰慕仙人的么?” “我是仰慕仙人,可仙人难道不是餐风饮露出入青冥?怎么可能来这俗世凡尘做劳什子国师啊?” 王子哑然失笑:“对。” “诶,其实很多地方都传说有仙人的啊,我们去找一个真仙人,真找到了我就随他修行去……” 王子看着道观出了会神,微笑回应:“好啊,等我有了空闲,陪你一起去找。” 第一章 寻仙 两个月后,秋高气爽。 黄昏时分。 山脚小村,几缕炊烟悠悠飘起,三俩幼童在村间奔跑打闹,路边田间还有农夫正在割稻,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屋外,就着夕阳轻嗅身后屋中的饭香。 马蹄声由远而近,踏碎了小村的宁静。大黄狗受惊而起,弓起身子警惕地望着远处的烟尘。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飞驰而来,到了村口齐齐放缓马蹄,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间。 晚霞映照在山间,山中云雾隐隐,被映衬得绯红一片,有嶙峋乱石耸于天边,在红霞缭绕之中仿佛飞来仙境。 山脚有牧童骑牛而来,牧笛悠悠,衬得这乡间画卷更加祥和。 “真是他们说的,这地方看上去真有几分仙意。”白马上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乌黑的长发很严谨地用银带束了武士髻,末端如黑缎披下,看着恣意潇洒。明亮的眼眸注视山间,眼里颇有期冀之意。 黑马上是个锦袍青年,看着比他大了四五岁,两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一对兄弟。区别只是这青年五官棱角更加分明,看着冷峻严肃了许多。 两匹马上都挂着长长的油布袋,有森冷的枪尖从袋口显现,寒芒微露。 听了少年的话,青年没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远处的牧童,半晌不言。 “怎么了?”少年转头问。 “没什么。”青年回过神,笑了一下,“只是感觉曲调闻所未闻,清新悠远,让人心旷神怡。” 少年颔首赞成,如果说这环境本只有五六分的仙意,配上这悠悠牧笛,便徒然有了七八分。 他也没多想,笑道:“世上多少好曲子,也不是我们所能尽知。哥哥莫非忽然开始喜欢上了丝竹声色?” 青年失笑,摇了摇头,两人缓缓策马入村。 路边便是稻田,田间农夫挥汗如雨地割着稻子,青年缓缓路过,眼睛却紧紧盯着稻田,神色越来越严肃。 少年左顾右盼了一阵,稻田里有些稻谷已割,有些还长着,乍看凌乱不堪,没什么看头。见兄长严肃的模样,不由奇道:“你又在看什么啊……” “你目光放远些仔细看。” 少年认真看去,视野拉远,展望稻田,竟似感觉稻田里被割矮了的部位形成了一个太极阴阳鱼的形状,虽然不是太标准,可那形状真的是太极! 是错觉么? 青年按下心中惊奇,勒马拱手道:“这位老丈……” 农夫抬起头,这才看见两人明显的贵气,脸都笑成了菊花:“两位是要进山寻仙的吗?天色已晚,在我家住一晚怎么样?很便宜的……” “……”高人形象瞬间破碎,青年眼神动了动,还是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在下李青麟,这是舍弟青君……敢问老丈,这稻子割得如此形状……可有什么门道?” “门道?”农夫很是纳闷地挠了挠头,泥巴都挠在了头发上,“这是小秦教俺的简写数字六和九,他说合在一起就叫什么式?俺也不懂,一边记着数字写法,一边就割成这样咯……” 原来是这样吗?兄弟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好笑地吁了口气。虽然这什么六九的数字写法闻所未闻,好歹比乡间农夫在田里营造出太极阴阳鱼让人好接受多了。 农夫又道:“俺家住宿最舒服的,热炕热奶,只要三文……” “不用了。”两人笑笑,勒马而走。 “诶诶诶……”农夫在身后喊,“你们不要这么晚进山,最近山里有毒瘴,还有怪虎,很危险!” 那少年李青君拍拍枪囊,扭头笑道:“知难而上,才显诚意。不如我们帮你们除了猛虎可好?” 农夫看了看他们的枪,犹豫片刻,只是道:“那小心些。” 临近村尾,已到山脚,那云雾缭绕之意更浓了,村尾的几间院落都已经看不太清楚。有樵夫悠悠然挑担而来,仿佛从云雾之中穿梭,口中随意唱着歌谣: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兄弟俩怔怔看着听着,马蹄越放越慢,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来到这个地方,处处都觉得与别处不同,连一介樵夫唱的曲儿都这等水准,怪不得人们说此山有仙,确实有几分道理。 “敢问老丈……”李青麟拦住樵夫,“此歌何人所作?” 樵夫笑道:“秦家小子唱的歌,有点意思吧?” 何止是有点意思?这是哪里?这是仙迹山,历代寻仙者络绎不绝,在这种地方听到这样的一首歌,更是意味深长。 “敢问这位秦先生所居何处?” 樵夫随手一指云雾深处:“村尾最后一间晒药的院子便是,过去就认得。” 院子确实很好认,小院密密麻麻遍布着支架,架上几层簸箕,铺满各类药草。药草的香味淡淡萦绕,很是舒服。 一个少年坐在院子中央,正拎着根棒子往石臼里捣药,意态闲适,对于有客人接近恍若不觉。 两人在马上看了一阵,原本怀有面见高人的心情倒是散了。因为这少年太年轻,怎么看也就十六七的样子,没比李青君大哪儿去,实在没办法和什么高人隐士联系在一起。更何况以两人的武道眼光,这个少年也不过是个修武的,修为还不如自己。 不过少年倒也有趣。他粗衣草履,略有些瘦弱,外表看着很是清秀文静,不似乡野村民,倒像个书生。捣药时悠悠然的,哼着听不明白的曲子,“悾悾”的捣药声飘荡在这寂静的黄昏,带着让人放松的节奏韵律,乡间闲适清幽的感觉油然而起。 看这模样,他的那歌和数字,多半是看了些杂书,或者是有些家学?家学的话,农夫樵夫都只说“小秦”“秦家小子”,恐怕长辈已经不在。 有趣的是,他的“药杵”是一根狼牙棒,看上去比他大腿还粗,狰狞的狼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和他清秀的外表形成了离谱的反差。 这是他修武的兵器? “喂!”李青君看了半天,忍不住笑:“狼牙棒能捣药吗,前端不是尖齿?” 少年停下手,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重点关注了一下两人的枪囊,答非所问:“夜里进山多有不便,二位还是小心些。山顶有怪虎,别接近,若是不慎惹上,立刻跑,它不会追。” 李青麟问道:“小兄弟姓秦?” 少年随意回答:“秦弈。” 李青麟又自我介绍了一遍,续道:“我兄弟进山寻仙,听樵夫唱曲,极具意味,据说是秦兄所作?” “哦,早年听游方道士唱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李青君早觉得这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不可能是什么高士,闻言道了声“打扰”,就想上山。 李青麟却忽然道:“看秦兄模样可是药师?可有各类解毒药?我们求购几粒。” 李青君奇怪地看了看兄长,他们各类准备都很齐全的,临时又买什么药? “没有各类,一丸尽解。”秦弈随手丢过一个布袋,“里面两丸,十两银子。” 李青君接过布袋,看着里面两枚红枣似的药丸,嗤声笑道:“哪有解百毒的药丸,你这是什么丸?” 他的声音清脆,这么嗤声一笑,那种横枪立马的凛然英气冲淡了许多,倒有了些娇憨感。 秦弈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咧嘴笑了:“这叫吃枣药丸。” 第二章 拒仙 吃枣药丸是什么鬼,又哪有解百毒的药?怕不是遇到了骗子? 李青君神色不忿,正要说什么,李青麟却摆手制止,给了银子道:“我们兄弟此番进山寻仙,却没有太多时间,消磨不起。小兄弟长住此间,熟悉状况,不知可否随我们上山做个向导,必有重酬。” “不去。”秦弈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转身往屋里走,“寻什么仙,吃饱睡好,无虑无忧,岂不就是神仙?” 少年李青君怒道:“喂!你什么态度!” 秦弈却已经进了屋内。 李青君气鼓鼓地就要下马,被兄长一把拉住:“别胡闹。” “干嘛对他这么客气?这明明是个骗子,哪有解百毒的药!” 李青麟勒马而去:“李六的报告,近期进山颇有中毒者,村中秦姓少年一药而愈。许是熟悉山间特殊毒瘴,配药有所针对吧,应当是比我们自备的药合适些。何况此来见闻,你真不觉得这少年有点特别?” “多半装腔作势,村民配合他营造些氛围,以便行骗。” 李青麟哑然失笑。 李青君快马跟上哥哥,又问:“既然哥哥觉得他有用,为什么不坚持请他向导?” 李青麟微微一笑:“且不急……向导是带路的,可他能带你找到仙人么?” 李青君又愣了一下。 显然不能嘛。 他们不是来爬山看日出的,而是试图山里寻仙的。山不算太大,所谓有仙缘的传闻也流传了不知多少年,哪寸地方没被人调查过?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谓目的地,自然也就没有正确的路线,进去也不过试试缘法而已,又何须向导? 李青君一时有些气馁,挺直的肩膀也微微塌了下去:“所以哥哥也是和旁人一样,本就没把这趟寻仙之旅放在心上的吧……” 李青麟回首看向来处:“那个秦弈,最后说得倒是挺有意思的……” “乡间鄙夫,自以为是,胡说八道而已。我一枪捅他个窟窿,看他还怎么无虑无忧。” “哈……” 声音一路去远,秦弈枕着手臂躺在屋中,狼牙棒就搁在床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兄弟俩的对话,听到最后,他笑了一声,似是觉得李青君的话很好玩。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识海泛起:“你笑什么,这兄弟俩武道修行似乎很不错,或许真有实力把你捅个窟窿。” 这声音直达魂魄,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实际上也算不得声音,更分不清男女,就像是直接在你心里形成一句话一样,诡异至极。秦弈却似是习惯得很,懒洋洋道:“我笑的是这世上真有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为什么会以为别人看不出呢?” 那声音顿了一会儿,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小姑娘?少年人本就喉结不显,声音尖细了些也寻常。” “因为你没有鼻子,闻不到她的清香。” “……” “再说哪有那么漂亮的少年,那小脸蛋满满的胶原蛋白,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装着一脸英气,那股娘味儿闭着眼睛都感觉得出来好么?你以为有美颜滤镜啊……” “胶原蛋白是什么东西?美颜滤镜又是什么鬼?” “……不关你事。” 那声音叹了口气:“管她是男是女。你看见了吧,世人多少寻仙问道,虔诚不已,真给他们仙缘,怕是跪个三天三夜都甘之如饴。让你修仙怎么就是不肯修呢?” “我不是已经在修仙?你看我今晚又打算通宵……” “这也叫修仙?别拿忽悠他们那套来忽悠我。” 秦弈冷冷道:“你也别拿忽悠傻子那套忽悠我!” 一边说着,随手就把狼牙棒丢进了床边洗脚水里。 识海里的声音变得气急败坏:“拿我捣药拿我锤钉子我都不说什么了,再把我塞洗脚水里,我跟你没完!” 狼牙棒“腾”地从水里蹦了出来,冲着秦弈就敲。秦弈靠在床头飞起一脚,正中棒柄,狼牙棒在空中转体几圈,“啪”地砸在墙上,顺着滑了下去,在地上弹了两下不动了。 浓浓的怨念在棒身上满溢。 “喂,棒棒……” “说了一万次,我叫流苏。” “一根狼牙棒的器灵,叫流苏……这俩玩意是一个画风么?你原主人是谁,心里不能有点13数?” 流苏冷笑不语。 秦弈又问:“棒棒,你看这两人对付得了山间的问题么?” 自从秦弈穿越过来,这座山也开始有了变化,一是山间多出了毒瘴,总有人进了山就生病;二是乱石堆里莫名其妙冒出一只很奇怪的插翅虎。毒瘴不是毒,是流苏带出来的空间怨气,那长了翅膀的老虎倒和流苏没关系,而是先前那两人埋下的“化妖瘴”导致的结果。 两个问题都和秦弈有关。 流苏懒懒道:“让你跟我修仙,你又不肯学,不然怎么会对付不了一头刚刚开始化妖才几天的老虎?” “因为它要不了我的命,可你会。” 距离穿越已经有段时间了,秦弈回忆当初场景,已经完全能够理顺那是怎么回事儿。 那是流苏在夺舍,恰逢自己穿越,还想直接吞噬了自己的灵魂。结果自己一个世界完全格格不入的文化差异吃得流苏吐出来,反而被自己占据了躯体。流苏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灵魂力量受此重挫变得虚弱无比,退回棒子里苟延残喘。 于是流苏号称教他修仙,将来帮它重铸身躯。 但秦弈不敢学。 要知道现在原主的灵魂都已经被流苏吞噬了,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天知道它教导的修仙功法是不是暗留后门,方便它再度夺舍?秦弈自认没那么头铁,不敢尝试。 本来秦弈甚至想丢了这个狼牙棒,但实在对这个修行的世界太过好奇,终于还是把它带在了身边。反正现在它很虚弱不是? 真香。 流苏冷笑道:“反正我可以告诉你,这怨气不久自散,不需要人解决。可这老虎已经开始妖化,就靠我教你那点缚妖阵,尤其你还没有修行,根本束缚不了它太久,早晚会开始伤人。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你就必须跟我修行。” 秦弈抿了抿嘴,憋了半晌才道:“反正我总会解决的。” 流苏嗤笑不已:“你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已经无人问津的仙迹重新往外传扬,吸引寻仙者来除虎?” “终归比村民们靠谱点,我看这李家兄弟就有点本事的样子。” 流苏笑道:“如果要走你这路子,我倒有个更十拿九稳的主意。” “什么?” “这李家兄妹非富即贵,只要把他们坑死在虎口之下,这老虎包保要被人剥皮抽筋,绝对没有活命的余地。你却反倒提醒他们不敌便跑,老虎不会追……” “呸!”秦弈翻身而起,跑到屋角将狼牙棒拎起来,再度塞进了洗脚水里。 流苏在水中破口大骂:“妇人之仁的蠢货!如果他们伤在虎口下跑出来,第一个就拿你出气!” 秦弈根本不理它,转身走到屋角。屋角有小炉候火,陶罐微热,隐隐散着丹药的清香。 制药炼丹之术和一些简要阵法布置,既是秦弈在擦边满足对这个世界修行的好奇心,也是流苏希望展示“我真能教你修仙”的证明,双方在这个方面倒是一拍即合,一个学得认真,一个教得用心,没有吵吵嚷嚷的争辩。 秦弈盯着炉火看了一会儿,默默盘算了一下时间,又顺手取了一壶酒,走到窗前小口小口地喝。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漫天星月生辉。 人间更漏不到处,虫蛰蝉鸣,小酒微醺,秦弈一直觉得这样的环境本身就几近于仙。脱离了车马喧嚣,远去了勾心斗角,这月色的清辉,田野的芬芳,世俗之人又留意了多少?寻仙寻仙,到头来寻到的还不是自己这种别有用心的欺骗。 秦弈一直觉得,如果能把山间的问题解决掉,其实一辈子窝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前世是坠崖而死,穿越至此无异于重获一次生命,就享受生命不好吗? 他传唱《好了歌》,倒也不是装仙境,而是真的见多了寻仙者,有感而发。 “你说,这夜多美……”他喃喃地说着,仿佛梦呓。 闹别扭中的流苏“嗤”了一声,似是不屑。 而事实上它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认为秦弈非常适合修仙。他有种很恬淡的气息,不执、不妄、没有入世封侯之念,好像一间草庐就可渡平生,这种人比那些虔诚叩首执意苦求的人更适合修行。 可惜他不肯修。 其实天知道,所谓的恬淡不入世,在秦弈的世界里另有称呼,叫宅。 第三章 不信仙 慢慢喝完了壶中酒,秦弈看了看院子里的月晷,再度盘算了一下时间,转身回到炉火前。炉火被风带得微晃,他立刻小心翼翼地护住风向,再也不走开了,认真专注地盯着炉火,两眼一眨不眨。 也不知盯了多久,炉火上的陶罐微微晃动,似有微光隐现,芳香扑鼻。秦弈飞速扣下罩子,炉火顿熄。 小心地揭开罐子,一枚青湛湛的丹丸安静地躺在罐子里,有隐隐光华绕着丹丸一闪即逝。 “成了?” “成了。”流苏的声音再度浮现,“说你无求吧,做起事来却熬得住性子,炼药这么枯燥,盯着一动不动的事你怎么就能做得这么安稳?” “你给我一个游戏,我能更久不动。” “……你把炼丹当成了某种游戏?” “差不多,反正也是升级……” “算了。”流苏很是无语:“反正你之前那种药丸,只是解除怨气侵袭致病,并不是解毒丸。这一枚才是真正可以一丹解百毒的仙丹——当然,这不过是第九品最下阶的玩意,仅限解凡间之毒,还要看中毒程度。但已经可以说,你基础入门了。” 秦弈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些翻涌。 把丹药捧在手心,真能感觉到有一种能量在流转,仿佛蕴含了很多很多玄妙的意义在其中,无法分辨。 两个多月了,终于练出了第一枚脱离了“凡品”的“仙丹”。 这是没有修炼任何功法,没有一丝灵力,没有特殊药材特殊火种特殊丹炉,纯粹用高明的炼丹药方和火候掌控,炼制出了仙丹! “现在知道我没有骗你了吧。”流苏冷冷道。 秦弈去墙角拎起了狼牙棒,棒身黑不隆冬,但在月色下却似乎能隐隐看出一丝暗红色泽,仿佛残存万年的血迹,细思有些狰狞。他叹了口气:“没有修行,都可以布置阵法、炼制仙丹。你教给我的应该是很高端的法门吧?” “也是你契合之故,你是我见过最适合修仙的人。”流苏也没再和他争吵,反而夸奖道:“如此悟性,又耐得住性子,澄明清净,便是许多自称有道行者也及不上你。” “就别天天重复着怂恿我修仙了。小命最要紧,夺舍这种事情想想都恐怖,谁敢赌?” “就是太怕死。”流苏冷冷道:“之前教你练的丹药,你一枚都不敢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起个吃枣药丸是什么意思,这枚新丹你又想怎么命名?” 秦弈没回答,出神地看着丹药,忽然道:“你想教我修行,为的是让我将来有能力助你重塑身躯对吧?” 流苏没好气道:“对。” “那我说把你送出去找过一个主家,你又不同意。多少寻仙者都会把你当宝贝供起来,又何必和我在这较劲?日复一日磨着我,说着一模一样的车轱辘话,有意思吗?” 流苏冷冷道:“这两三月来,你提防我,我又何曾不在观察你?你虽怕死多疑,内心倒良善,别人则未必。我不过一缕残魂,并无自保之力,也怕所托非人,万劫不复。” 秦弈笑道:“你这么一个恶毒的器灵,居然会怕所托非人?” “我不是器……算了。”流苏若无其事道:“正是因为我这种……器灵,才更知道遇上了同类是什么下场。” “好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流苏悠悠道:“反正我在山间千万年都等过来了,很有耐心,你既然对炼丹布阵感兴趣,终有一日会忍不住跟我修行……说实在的,让你把我扔了,你舍得不?” 秦弈抽抽嘴角,没说话。 流苏冷笑:“就像你跟我说的小故事一样,人类的本质果然是真香。”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人类的另一个本质?” “什么?” “复读机。”秦弈板起了脸:“听不懂不要紧,你只要知道这很像你。” ………… “嗖!”银光如练,李青君枪出如龙,将一头突然窜出的青蟒钉死在山壁上。这男装少女,竟有着极为上乘的武学,修行已然登堂入室。 淡淡毒气溢散出来,她皱了皱眉,挥手驱散。 李青麟似是很放心妹妹的实力,他没去出手,而是很认真地在观察山间形势。山间云霞缭绕,也漫过两人所处的方位,很淡,影响视觉程度不高。他伸手虚捞了一把,那云雾却似是躲着他一样,反而散开了。 “青君,进山之后,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 “觉得从头皮到骨髓透着悚然,皮肤有些发麻……”李青君双手抱臂打了个哆嗦,“就像听着两把枪身摩擦的那种声音……” 话音未落,忽有毛骨悚然之意兴起,头皮都有些炸开的感觉。两人转头看去,却见一头浑身通红的野猪从山石之后骤然跃了出来,獠牙森森,竟有尺许长,远在数丈都能闻到血口之中传来扑鼻的腥味。 李青麟也提起了长枪。 “吼!”野猪急速撞来,带起一片沙尘。 两人左右散开,野猪一个急刹,猪蹄竟然在地上按出了一个土坑。 李青君正要出枪,另一边李青麟的枪尖早到,炫目的厉芒狠狠戳在野猪脑袋上,直贯而过。野猪挣扎嘶吼,却没有即刻身死,那獠牙还在尝试反挑,如同有灵一般,形状诡异至极。 李青君一声轻喝,翩然跃起,长枪从野猪口中直插而入,野猪挣扎片刻,终于没了声息。 三下五除二就击毙猛兽,两人却也没什么自得之情,仿佛天经地义。李青麟看着野猪尸首,忽然一笑:“这山下村民倒也厉害得很,有这样的猛兽在山中,居然个个过得自得其乐,那秦弈直接就住在山脚下,也真不怕死?” 李青君犹豫道:“会不会是真有什么道行之士隐匿山中,护佑村民……” “没有。”李青麟斩钉截铁,“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四面八方的薄雾之中响起了低低的呜咽,似有怨恨之意缭绕心田,挥之不去。 李青麟听着呜咽声,不为所动,沉吟道:“我觉得这云霞根本不是仙气,反而可能是怨气鬼厉所聚,这野猪很可能就是受了什么脏东西影响变得这样的……” 他的判断至少对了一半。云霞是怨气,只是野猪的变异与此无关。 李青君奇道:“那怎么会是红彤彤的颜色,看着仙气飘飘?” 李青麟漠然道:“究竟是谁说的红霞就很仙气?血是什么颜色?” “呃……” “所以这雾气反而躲我,因为我征战过沙场,身上的煞气或许比这些千万年来无所凭依快要散尽的怨气更浓。” 李青君很信服兄长,闻言便道:“这么说来,或许千万年前这里死过很多人?” “不知道,反正我看它也到快散尽的时候了。”李青麟伸手掂出秦弈的药丸,摇头笑道:“所谓山间毒瘴,其实只是被怨气侵袭。那些九流方士的丹药反而比正经解毒丹好用……这便是所谓秦弈一丸解百毒的秘密。” 李青君瞪大了眼睛:“你……你来这里,是为了……” “世上或许有些魑魅魍魉,也有些捉鬼除妖的法术,却根本不可能存在真正的长生之法。否则多少帝王沉迷于此,为何不见一人长生?你我武道有成,延年益寿已非寻常,妖魔鬼怪亦可破之,又寻个什么仙!”李青麟断然道:“东华子不过用些九流方术哄骗父王修道,乱我朝纲,我也带一个方士回去,破他伎俩便是了。” “所以你根本就是专为那秦弈而来!”李青君顿足道:“你号称陪我来寻仙,其实只是为了验证传闻,搞明白他是不是你想要的人!” 李青麟转头看着她,再次重复:“世上根本没有神仙。” 李青君气鼓鼓地往山下跑:“我这就去揭穿那姓秦的骗子真面目,看你是不是要带个和东华子没两样的骗子回家!” 李青麟目送他下山,摇头笑笑,又抬头看了看山间云雾,继续往更高处信步而去。 他要去看看秦弈说的不会追人的怪虎。 第四章 闯院 秦弈没睡,他还在配药。流苏号称有许多药物要借月华,逼得他总是通宵。 “红萤草,只取尖端一寸;寒簟花,只取花蕊中心。再加三滴金蟾脓液,以月华之露相和,反复捣锤……秦弈你大爷,别用我捣药!” “没把你喂蟾蜍粪就不错了!金蟾脓液是什么鬼东西,加进去配出来的不是淬体液而是痒痒粉吧?” “你懂什么,这叫君臣佐使,调和阴阳……” “少来这套,上次教我配的石肤水,添了什么鬼头岩粉,害老子痒了三天三夜,还有上上次……” 流苏理直气壮地打断:“欲锻体肤,本来就要忍人所不能忍,你以为修武是吃饭睡觉?” “老子信了你的邪!”秦弈愤愤然滴了三滴脓液,拎起狼牙棒锤进了石臼里,自动脑补出摁着一个人的脑袋往里砸,两条腿在石臼外面蹬啊蹬的场面,聊表慰藉。 “秦弈你大爷!” “闭嘴,臭棒!” 学习药理和炼丹也有段时间了,随着药理知识逐渐加深,秦弈早就开始怀疑有些玩意根本不是必须的,只是这根死棒子故意让他添加一些坑人却又没太大后果的添加剂,报复自己破坏了它夺舍的事情。包括所谓的借月华,听着也不靠谱得很,不知道是不是连这个都是假的。 可实习生终究没底气推翻导师的指点,只能选择听流苏的方子,日复一日地被坑。 秦弈现在炼的是锻体药。 他虽然没有学任何修仙法门,却正在学习武道。 武技的来源不是流苏教的,而是身体原主自带的,身上还有秘籍呢。只是似乎不得其法,练得不怎么样。而流苏却能知道不少高端法门,连棒法都会…… 这身体原主习武一般般,可血液却能打开流苏那个奇怪空间,秦弈也知道这里必然有蹊跷,恐怕就连村民们都没有表面所知的这么简单。流苏理应知道一些,可惜无论怎么问流苏,得到的回应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秘密藏了一箩筐,能信任这根臭棒子才有鬼了。 “反复捣锤九九八十一次,使药液均匀,呈淡红色糊状,然后开炉炼?” “唔……炼、炼个头……唔……”狼牙棒在石臼里进进出出,辛苦道:“最多先炼药胚,你还差一味紫莲根做主药!” 秦弈一愣:“紫莲根……” “你以为这座破山什么药材都有吗?就是县城也没什么好货可言。该出去了小子,去大地方,去仙灵之地。在这破地方有什么前途,要什么没什么,靠做梦炼丹吗?” 秦弈停下了捣药,抿了抿唇,有些出神。良久才道:“解决了山间问题再说。” 他没再说什么,提了一桶水,洒上以前配过的石肤水,调和成一份锻体液。然后整个人脱得精光,就在院子里配合着月华慢慢地泡进了水中。 刚刚泡进去没多久,药力还没来得及发散呢,院门“砰”地被踹开,李青君一手提枪,一手拎着个野兔,踹门而入:“骗子……” 话音未落,头顶门框上骤然裂开一个水囊,奇怪的乳白色液体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李青君下意识想要冲前躲避,可这不足一尺的距离倒下水来又如何躲得过?结结实实地糊了一头一脸,浑身湿透。 这还没完,随着她下意识前冲的动作,脚下又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条藤蔓直接把脚踝缠得严严实实。李青君猛地运劲试图挣裂藤蔓,却发现被淋的水有问题,自己居然浑身酸软提不起力气,而这藤蔓也不知道经过什么特殊制作,她减弱了的真气再也震不断。 “唰”地一声,藤蔓上拉,伴随着一声尖叫,李青君没来得及再做第二个自救措施,就被整个儿倒吊起来,悬在门框上,一晃一晃。 就在被倒吊起来的同一时间,左右又有两道藤蔓穿了过来,把她双手也缠个严实。 “秦……”李青君咬牙切齿,刚开了个口,原先糊在下巴上的液体又倒灌回嘴里,剩下“唔唔”的声音。 眼眸同样被糊得乱七八糟,倒着看过去,能模糊看见秦弈似乎缩在桶里,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从她破门闯入,到被倒吊而起,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秦弈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门口就倒吊了一个妹子…… 对,很明确是个姑娘。被淋透之后那身材已经明显看得出窈窕之意,尤其是玲珑的腰肢绝不可能是男子拥有的体态。 她的束发已经散了,长发倒垂而下,虽然沾着奇怪的白液,依然算是秀发如瀑,那脸蛋气得红彤彤的,银牙紧咬,双目喷火,一副很不屈的烈女形象…… “你一副贞烈的样子看着我干嘛?”秦弈抱着肩膀缩在桶里:“这是我在自己家里洗澡,你闯进来看我好不好?” 李青君倒挂着怒目而视,咬着牙不吭声。 出生十五年来没这么丢脸过,她怕一说话就会忍不住掉下眼泪。 秦弈也不说话了,现在的状况有点尴尬……李青君的倒吊是面朝院子的,正对着他的澡桶。他起身又不是,不起身又不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天,李青君才终于切齿道:“放开我!” 秦弈只好道:“你先闭上眼睛。” 李青君警惕:“你想干什么!” “……”秦弈慢慢提起倚在桶边的狼牙棒:“看见棒子没?” 李青君:“?” 秦弈慢慢道:“我还有一根,莫非你想看?小姑娘家家的,请自重好吗?” 李青君又羞又气,被吊起来都没哭的她这回真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睛一闭就掉了出来。 秦弈的识海里传来流苏的笑声:“这姑娘好玩。” 秦弈没理它,他还不会灵魂交流。 一阵哗哗水响,过了一阵子,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人站在面前。李青君紧紧闭着眼,等了半天却不见秦弈放人,脑补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打量的场面实在不寒而栗。她忍不住一阵心慌:“你、你不要乱来,我哥哥就要到了,他会杀了你!” 秦弈偏头欣赏了一会美人倒挂、一身粘液的狼狈样子,湿透了的身躯展露着姣好纤细的腰肢,紧紧攥着的枪身凸显了小姑娘心中的慌乱。 可惜好像没胸? 他哑然失笑:“放心,我对扮男人都可以不用缠胸的平板丫头没有任何兴趣。” 李青君猛地睁眼,怒目圆瞪。 这一睁眼发现秦弈穿得好好的,距离她也有两尺距离,心中好歹安定了点,怒道:“放我下来!” 秦弈忽然出手,点在李青君穴位上。 李青君大惊:“你!” 秦弈却慢悠悠地开始解藤蔓:“不加点手段,万一下来就给我一个窟窿,我可受不起。得罪莫怪。” 李青君想说的话收了回去,冷冷问道:“你这水里加了软筋散,还需要再点穴截脉?” “小心点儿没坏处。”秦弈伸手在她肩头一推,另一手在脚踝一拖,没有任何挨挨抱抱的过分动作,轻松就把她身子转正。 李青君已经做好被人占便宜的准备,秦弈的表现让她有些意外,一个看似口花花的人,其实还挺守礼的?满腔的羞怒反倒被这么个举动消敛了些。 她刚落地,左右上下缠绕的藤蔓就“嗖”地消失不见,场面有些梦幻。李青君默默看着,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没说什么。 至少这人绝不是一个普通村民,普通村民可不会在自家门口设陷阱,也设置不来这种揉合了某种阵法在内的陷阱。 秦弈随意拉了把椅子给她,悠悠道:“姑娘闯我院子应该不是只为了看棒棒,现在姑娘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大家太给力了,前天周五发书,昨天就已经登上仙侠新书第二。明天新周冲榜,争取保二争一。 顺便通知两个消息,一,《娱乐春秋》繁体版由台湾说频出版社出版,已经发行了前两集;二,《娱乐春秋》新版漫画在腾讯动漫已经发布了十话。对实体或漫画感兴趣的同学们多多关注一下,尤其是漫画,如果月票成绩好,有改动漫的可能性…… 第五章 方士 晚风掠过,浑身被淋透又提不起真气的李青君微微有些发抖,秦弈视若无睹,没有任何照顾一下的意思。 李青君也咬牙坚持着寒冷,拎起地上的兔子:“我给它灌了我自带的毒药,用你所谓解百毒的药丸根本解不了。给我个解释!” 秦弈笑了起来:“山脚卖药,只对此山,外面带来的毒素与我何干?来个非洲猪瘟难道也赖我啊?” 李青君自动过滤了听不懂的非洲,怒道:“就知道你要这么说,那么你可有能耐解它的毒?解不了就是个毫无药理的骗子罢了。” 秦弈接过兔子,发现兔子浑身僵硬如铁。 “它中的根本不是毒,而是一种致肌肉如金石的方术,人若战时服用是有益的,只是有点后遗症。”秦弈随手把兔子一丢:“半个时辰药效自散,还要我解个什么?让我给它活络筋骨,消弭后遗症?我看算了吧,硬硬的其实挺好……” 李青君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白了是自己任性,气愤哥哥名义上陪她寻仙,实则另有盘算,使得她兴致勃勃的寻仙之旅彷如儿戏。她气不过,故意想证明一下哥哥的错误。 可看起来……哥哥是对的。 这金石散正是国师东华子所配制,不是普通药师能识的。这个秦弈一眼就认得出来,确实是个隐居的方士。 一股气散了,李青君顿时觉得寒冷袭来,抱着手臂缩在椅子上打了个寒颤。白色液体依然从发梢往下滴,脸上一块又一块的斑点,发丝凌乱,看上去很是无助。 正当秦弈以为小姑娘要哭唧唧时,却见她慢慢站起身来,缓缓道:“抱歉,误解秦先生了。” 说完咻然转身,提枪大步而出,纤瘦的背影挺直如枪。 “很要强的小姑娘。”流苏在识海中吐槽:“她现在筋肉酸软,身无真气,也不肯求你解除,这么出去也不怕被狼叼了。诶,我说你是不是太监?这都不做点什么?” 这话提醒了秦弈,开口道:“姑娘留步。” 李青君脚步顿了顿,淡淡道:“莫非先生想要补偿?” “寒舍提供住宿服务,热炕热茶,草药浴桶,疏络筋骨,活血通脉,一晚只需三文。” 李青君倒没想到秦弈是这个态度,下意识正要拒绝,寒风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想到这山间并不安全,如今这状态去找哥哥的路上都危险,拒绝的话便吞了回去。 默然片刻,摸出一锭碎银放在院子石桌上,面无表情地从秦弈身边走进了屋子:“店家,打水。” 秦弈扭头看她进屋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别扭的小姑娘。” 流苏冷笑:“别扭的男人。” 看着屋门关上,秦弈压低声音:“我哪别扭了?” “有谁泡澡桶里还拎着狼牙棒的?” “这不是跟你关系好的表现么,形影不离嘛……” “少来这套。”流苏语含讥讽,“她闯进来你都缩成一团,倒不怕我是女的,把你看光?” 秦弈嗤声道:“器灵也有性别吗?好吧就算有,一根这么爷们的狼牙棒能孕育出女器灵?还打算夺男人的舍?别逗了好吗,就算是女的,大概也是青面獠牙五大三粗腰如水桶吧。” 流苏没有回答。 ………… 李青君泡在热水里,出神地看着客房内的布置。 普通的小木屋,连漆都没刷过,但刨得非常仔细,柱子圆润光洁,几乎可以想象出少年刨木时的专注与用心。干净的木色外面包裹了一层光滑的凝胶,似是防蛀。窗台有一盆小花,在月色下幽幽绽放,清香缭绕,沁人心脾。 被子也是素白的丝绵,散发着阳光的清香,铺得整整齐齐。 墙上有画,画的是山林云雾。画工颇有些怪异,似乎是用眉笔削尖了画出来的,只有黑白色,但却出奇地有了远近和光影的意味,惟妙惟肖。在李青君的眼里,这画偏于匠气,少了点神韵意境,但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何况画风如此新颖。 画上有落款:秦弈涂鸦于第一年第二月第八日。 不知道这计时是什么意思…… 总之雅致、清新,李青君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态度,恬淡且精致的生活意味。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乡间少年的家里,和所谓神神道道的方士也看不出什么关系,倒是更像书香门第。 桶中的热水是加了药草的,丝丝热力浸透四肢百骸,把刚才湿透的了寒意尽数驱散,软筋散的药效也被驱逐,被截的脉也疏通开了,真气重新奔流。 李青君觉得这个叫秦弈的人很矛盾。 在院门口设计陷阱,不管是防野兽的还是防人的,总之看上去像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很谨慎的人。可在他们此刻算是有了大梁子的前提下,他居然敢留自己在家里,替自己去除了一切限制。 是太心软了? 真当自己不会报复吗? 或许是他另有信心?面对这种奇怪的“方士”,李青君拿不准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可测的手段。 把报复的念头勉强摁了回去,李青君吐出一口气,伸手去探桶边的脸盆。 脸盆是之前秦弈打完热水之后送进来的,里面有毛巾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有个东西叫香胰子,秦弈说是自己制作的,取代人们常用的皂荚来清洁身躯,还有一种澡豆,说是抹开洗脸用…… 李青君试了一下,温泉滑水,如洗凝脂,清香隐隐,真的很舒服,洗得也特别干净。之前被粘乎乎的怪异液体沾的头发,也重新被洗得光洁靓丽。 还有这个……李青君奇怪地掂起一个木柄,木柄一端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硬毛,不知用什么固定起来。秦弈说这是刷牙用的,取代惯用的嫩柳枝……与其搭配的还有他自制的号称“牙膏”的东西,取代盐末…… 处处透着怪异,可用起来却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好用。 这就是“方士”们的特殊之处吗?炼制的东西一个比一个怪异且实用。 可东华子那群人怎么没炼出这些东西来,天天就知道给父王炼什么壮阳丹、长生不老药…… 李青君甚至觉得就为了这些东西,把这姓秦的抓京城去都值得…… 居然意外与兄长达成了统一,李青君自己都有点想笑,旋又板起了脸。这秦弈可把自己得罪死了,才不会轻易让他好过! 她终于起身,从包裹里取过一套男装换上,束带一扎,又是一个俊美少年。 走出客房,秦弈果然没睡,他坐在院子里,就着月色在配药,依稀可以听见他的自语:“紫莲根其实可以托张三哥去郡里的时候带回来,也不是非要自己去……” 顿了一下,又自语道:“丹炉?唔……哪里都有的吧……” 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转头看向李青君站立的地方。 轻风徐来,李青君的衣袂轻飘,头发带着刚出浴的湿意,虽是一身男装,可少女味儿再也遮掩不住。但偏偏她有一双极具英气的眼眸,配着长枪驻地,身形挺拔,更有与一般少女不同的骄傲与凛然。 其实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啊…… 秦弈眼眸动了动,问道:“还不休息?” 李青君板着脸道:“你缺药材,缺好的丹炉,对不对?” “那又如何?” “你个人合用的丹炉,让人给你捎带也未必称心。而且你的财力……”李青君左右打量了一下,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怕也买不起多少所需之物。” “和你有什么关系?” “本公……本公子聘你做我家的药师,你只需奉我为主,为我炼药,你的一应所需,我家包了。” “有病。”秦弈翻了个白眼,“还公子,没被吊够是吧?” “你!” “对了,我若说我所需的是你,你家包不包啊?” 李青君神色铁青:“秦弈,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秦弈道:“被包养本来就要负责暖床的啊,你又要包养我,又不让我暖床,我这么个有职业操守的人会过意不去的,还是算了。” 李青君强忍住一枪捅过去的冲动,嗖地转身,“砰”地砸上了房门。 识海里泛起流苏的声音:“啧啧,不懂风情的男人。小姑娘骄傲了点,说几句好话骗骗小妹妹又怎么了?” 秦弈懒懒道:“村头大黄你认识吧?” “怎么?” “那狗可怜哦,天天舔徐老伯的鞋底子,徐老伯连个狗屋都不给它搭,可见舔狗没有房子。” “……”流苏早已习惯秦弈偶尔莫名其妙的奇葩言语,并不去较真,只是吐槽道:“我说你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从没见过你对哪个女人多说过话,我以为村里姑娘你看不上。可这姑娘冰肌玉骨浑如天成,眉宇更有英气,非同凡俗,连我见了都动心,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 秦弈倒吃惊起来:“喂,你什么意思,一边怂恿我修仙,一边怂恿我近女色?这二者不是冲突的吗?” 流苏沉默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忽然笑了:“虽然道理是这样,但也不是你想象的这么非此即彼。玄门有双修,邪道有采补,有朝一日你踏上仙途,如果还是这么一副抱着肩膀缩桶里的破样子,那说不定我要经常看你在那惊恐,诶诶,仙子,请自重。” 第六章 除虎 此时的李青麟独自走上了山巅,山巅是云雾汇聚最浓的地方,场面上各种乱石耸立,在雾里模糊不清,看着真的有几分像是仙境。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岩石棱角粗糙,可见并没有经常遭受人们的抚摸,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四处山石上都隐隐有干透了的血迹,像是有人在这受过重伤,血洒山巅。 他沉吟片刻,有意伸手,在石棱上蹭破,抹了一片血迹在上面,认真等待片刻,毫无动静。 可见这血迹确实无关,没什么秘密。 倒是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刻了一些纹理,很繁复且没什么规则,不知道用途,倒像是小孩子无聊乱划的。 李青麟想了一想,又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放在旁边。 原本像是躲着他走的云雾,却不再躲他,而是躲开了那块玉佩。李青麟摇摇头,身边泛起淡淡光华,外放的真气将这些云雾隔绝于外。 这些是“怨气”不假,但不是躲着他的战场凶煞,而是因为躲着他的宝物。但同样的,他们的武者真气也可以克制这些怨气,没什么问题。 李青麟收起玉佩,正要往乱石群中看看怪虎。正在此时,乱石中央忽然传来一阵腥意,他握枪凝视,夜色里慢慢出现了一对铜铃大小的血红眼眸。 一只半人高的老虎缓缓出现,李青麟眯着眼睛看着老虎背上的肉翅,肉翅伸展,已有数尺长。那血色的瞳孔里居然有了几分被打扰的不悦之意,和之前所见的变异野猪相比,这只老虎显然有了些许灵智……已经成妖。 一声虎啸,猛虎飞身扑了上来。 李青麟有意试探所谓“不追人”,便抽身退出了乱石阵外。 果然老虎像是有什么挡着一样,就是出不来。 李青麟目光再度落在地面的纹理上,微微一笑。这必是束缚此虎的阵法,此间果然有高人。 “既是如此,我替你除了它吧。” 李青麟长枪一震,甩出了一条银龙之形,长枪呼啸之间,有若龙吟。 那边李青君没有睡觉,她被秦弈气得睡不着,于是盘膝打坐,凝神静气。还没打坐多久,风中隐隐传来虎啸龙吟之声,李青君豁然睁眼:“天龙吟?哥哥!” 她再也坐不住,拿起床头银枪,飞速出门。 看着李青君消失在夜色里,秦弈慢慢地跟了上去。 他特意散发早已无人问津的仙迹消息,为的就是吸引新的寻仙者前来除虎。 这老虎已经妖化,他打不过,只得向流苏学习了缚妖之阵,将它束缚在乱石堆里,以免伤人。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哪天束缚不住了呢?终究是要把这隐患除去才是。 等妖虎除去,自己也能把那什么化妖瘴给挖了,从此天高海阔,是住在这里也好,是天下云游也好,都再也没有挂碍。 希望李家兄妹能靠谱。 还没到山顶,就已经可以看见银光如电,闪耀星辰。空气之中恐怖的能量余波,震得草木砂石四处飞散,离得近了,似乎可以感受到整片空间里遍布着尖锐的厉芒,靠近就要被刺得百孔千疮。 “很厉害的武者,怕是已经渡过易经期,步入先天之巅了。”流苏道:“想不到这荒僻小国,居然有把凡间武学练到这么高超的人。” 秦弈有些咋舌,他也是学武的,知道这个说法的意思就是,李青麟这个武学档次已经是凡间一流,再比他强的就可以算是凡间绝世强者了。想要再上一步,那就是走剑修路线,或者是肉身成圣这一类了,那已经不算是凡间武学,天下有此机缘的人寥寥可数。 所以才有人寻仙。 踏足山巅,第一眼见到的是李青麟银芒闪过,那怪虎居然振翅飞开,极其灵动。李青麟一枪刺空,直接弹扫,抽在怪虎侧翼。怪虎挥翅一扫,翅枪相交,“嘭”地一声巨响,千斤猛虎居然被抽得侧飞,撞在一边山壁上。 而李青麟只略微退了一步,显然占据绝对上风。 随着一声轻叱,李青君挺枪加入战局。刚刚撞在山壁上还有些僵直的猛虎迎面就接到了另一柄银枪,带着一模一样的寒芒,同样一往无前的势。 与此同时,李青麟配合默契地往猛虎另一侧一枪直刺,封锁了闪避空间。 “吼!”怪虎猛地一跳,虎尾一剪,弹在李青君枪身上,李青君一身闷哼,却不收手,反而逆势再上,矫若惊龙。 怪虎失去了从这边突破的机会,再也避不过李青麟的枪,终于被一枪戳在侧腹,鲜血迸流。 受伤的猛虎狂吼一声,重重撞往李青君的方向。李青君横枪一档,巨力涌来,她直接被撞飞老远,长靴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印记。李青麟戳在猛虎侧腹的枪一拖一带,居然把整头巨虎掼在山岩上,“砰”地一声,地动山摇。 李青君撞上另一侧乱石,一缕血迹从她唇角淌出,她连擦都不擦,合身再上。 “也挺厉害的,这姑娘。”秦弈心中有些佩服。这猛虎已经比自己布置缚妖阵那时候厉害多了,看来是在此地吸收了化妖瘴的不少妖气,又有了进化,要是当初就这么强,自己恐怕连缚妖阵都没办法布了。 可李青君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这么刚! 这对兄妹真的很有一股铁血战士气质,这李青君虽然有点骄纵气,却绝非温室里的花朵,不知道什么家庭能培养这样的一对兄妹,看上去像将军家? 只李青麟一人就足够对付妖虎,再加李青君合力就更没有悬念,受伤的猛虎再也扛不住兄妹俩的合击,终于挣扎着被捅死在地上。 一缕妖气悠悠荡荡,散于空中。 秦弈吁了口气。果然这对兄妹还是靠谱的…… 流苏一声冷哼。秦弈计划成功,就意味着他更恶毒的方案进了臭水沟里。 “秦兄,出来吧。”那边李青麟脸色不变地笑了一笑:“看了这么久也不帮个忙,很不够意思,这可是你们山里的猛兽。” 秦弈面不红心不跳地走出阴影,笑道:“各司其职,我有其他事做。” 李青君驻枪喘息,奇怪地看着秦弈走进了乱石堆里。兄妹俩对视一眼,跟了进去。 很快就看见秦弈蹲下身,掏出个小铲子在地上挖掘。过不片刻,低声道:“果然。” 只见秦弈从地下掏出一个满是泥巴的东西,拂开泥巴一看,像个小香炉,炉边雕刻妖物之形,炉上隐隐散发着暗红的烟气。 李青君忽然醒悟了什么:“原来你是故意散发这里有仙迹的消息,就是为了哄人上山除虎,以便你取这里的东西!” 秦弈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笑:“不是我要取,而是……”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狼牙棒,一棒就把香炉砸得稀巴烂。 李青君怔了一怔,还是有些不忿:“那你也是利用了我们!” 秦弈摸摸索索地摸出一锭银子:“要不……我给你钱?” 李青君气得吐血,差点就要动枪,李青麟摆手制止道:“秦兄早就提醒过山上怪虎之事,是我自己想要看看,自己愿做了一次秦兄手中枪,又怨得谁来?不过照这么看,这猛虎是秦兄束缚在此?” 秦弈点点头:“不能让它伤了人。” 李青麟道:“山间另有怨气,秦兄一丸可解。再加上对这种特殊之物的熟悉,又懂束缚妖物的阵法,所以秦兄确实是个懂得各类异术的方士,有真才实学,不知师承何门?” “自己瞎摸索着玩的,也算不上什么方士……”秦弈只能道:“李兄有何指教?” “哦,是这样的。”李青麟微叹一口气:“家父近年来被一些招摇撞骗的方士蛊惑,滥用丹药,以致身体日衰。做儿女的看在眼里,忧心如焚。秦兄既有真术,不知可否看在我们兄弟一番孝心,出山替家父拨乱反正,去伪存真。至于酬劳,定当让秦兄满意。” 顿了一顿,又道:“因为这种缘故,青君对骗子方士一直没有好感,行事过激了些,得罪莫怪。” 看来他以为之前妹妹找秦弈麻烦,肯定是秦弈吃了亏,所以得罪莫怪。李青君垂首不说话,秦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道:“我山野闲人,散漫惯了,怕是要让李兄失望。” 李青麟道:“便当是我为秦兄除去猛虎的回报,如何?” 秦弈哽了一下,失笑道:“原来李兄除虎,也是打好主意的。” 李青君瞥了哥哥一眼,怪不得哥哥根本不计较自己被当了枪使的事,他分明就是故意要当这回枪的,以此人情换秦弈出山。 只有自己始终什么都不知道,傻子一样。 这边秦弈还是想拒绝,他性子较宅,本就觉得在村子里挺好的,又哪里愿意跟人出去卷入什么方士争端里?他沉吟片刻,取出刚刚练好的解毒丸,道:“这药就当李兄替我除虎的报答吧。” 李青麟叹了口气,还待劝说,李青君再也憋不住了,怒道:“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找过其他人,就不信南离只有他一个方士!” 李青麟柔声安抚:“青君,你知道,再去寻找别人,又是迁延日久。” 李青君怒道:“看他一肚子坏水,焉知不是第二个东华子!” 秦弈本来都已经转身要走了,“东华子”三字入耳,他猛地驻足,豁然转身:“你说你要对付的是谁?” 原主灵魂已经被流苏吞噬,而身躯里还残留着最强烈的执念和恨意。那残念中刻骨憎恨着的所谓“国师”,想要问一句“为什么”,深重的执念影响了秦弈的多少梦魇。这些日子秦弈当然探听过,南离国师,道号东华子! 见秦弈色变的模样,李青麟有些后悔,本来这秦弈都已经一脸不愿了,再泄露是要对付国师,那他就更不可能去了。本来打算先忽悠了去,不料妹妹藏不住话,还是漏了出来。 他无奈地看着秦弈,缓缓道:“南离国师东华子,秦兄若是害怕,那在下也只好另寻高明。” “不。”秦弈一字一字道:“我随你去。” 李青麟愕然:“秦兄这是……” 秦弈冷冷地指着地上的香炉碎片:“我想替人问他一句,为什么!” 连李青君也愕然看着秦弈,她没想过这个看似没正形的人居然会有这种冷肃凌厉的表情,几欲择人而噬。 第七章 出山 “你真要跟他们出去啦?” 一旦决定出去,自然没什么可矫情,直接就可以收拾细软走了。 房间里,秦弈正在收拾东西,狼牙棒倚在墙边,流苏打量着秦弈忙上忙下的样子,悠悠发问。 秦弈随口道:“不是正合你意?你不是一直在说这药不够、那炉不行,忽悠我出去么?” “呵呵。”流苏冷笑:“我想你出去,是为了更广阔的天地与资源,而不是去涉足争斗,尤其还事涉位高权重的国师,你现在这点手段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所以?”秦弈停下收拾,冷冷道:“东华子再派人来埋一次所谓化妖瘴,又怎么办?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源头不除,又何来安宁?以前我是想要接近国师都没辙,这回正好借着李家兄妹的势,说不定是一劳永逸的最好办法了。” 流苏无所谓地道:“你都离开了,管这里干嘛?实话说,还不如让人把这村子毁了,你从此更无牵挂。” 秦弈眯着眼睛看着狼牙棒,寻思把它塞到屋后臭水沟里滚一滚。 流苏立刻感受到他的不怀好意,急忙道:“好吧好吧,就算为了替你这身躯原主报仇,求个念头通达,也是要干掉仇家才行,不然让你修仙多半会有心魔。” “仇人?那我觉得他说不定更想弄死你。”秦弈瞪了它一眼。 流苏干笑两声:“他那时候本来就要死的,可不算我杀的。倒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哪来脾气瞪我?” 那你还想吃我呢?秦弈懒得理它,转身继续收拾。 有很多这些日子来为涨经验而炼的杂七杂八的药,以后多半也不会去炼了,看似无用,都得带走,指不定有时就能起作用…… 转头打开床头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些银两,和一本蓝皮秘笈。秘笈没有名字,是这身体原主自带之物,秦弈称之为“无名秘笈”。 本来秦弈觉得这身体原主也练到十几岁了,没见练出什么名堂,应该是个低端秘笈?但他却发现这本书质地很奇特,就像很多武侠小说写的水火不侵,刀割不破。这样的材质,记载的不应该是个低级功法,只能是流苏判断的,原主修炼不得其法,又或者是这功法基础艰难。 武学这玩意在此世也是有前途的,看李青麟那样子怕是普通修仙者都不一定干得过他,何况有机缘还可以另有发展路径。如今秦弈既然暂时不敢跟流苏学修仙,习武就是最好的自保之道了,反正拎着狼牙棒,练武反倒有些CP感…… 流苏也没有形成修仙鄙视链去劝他别练,反而教他配置锻体所需的药材,教他棒法,或许也是相同的想法。 一人一棒,同处一室两个多月了,各自的秘密都不能让外人知悉。无论对互相有什么保留和提防,在这世上他们都可以算是关系最亲密的人,虽然这种亲密有点另类。 ………… 离开的时候,李家兄弟牵马步行,秦弈没马,走在身边。 “出去之后第一时间给秦兄买一匹马。”李青麟有些歉意,“来前是我考虑不周了。” 秦弈有些奇怪地问:“我看你们必是富贵人家,能和国师作对也不是一般人。就这么两兄弟出门,连个护卫都不带,也不怕出事?” 李青麟笑了笑:“我家有些不同,向来鼓励子弟历练,面对风浪。” 秦弈看了李青君一眼:“若是令弟昨晚找我麻烦,误中我的陷阱出事呢?” 李青君大怒,想要驳斥,却想起昨天如果秦弈真要杀人,自己恐怕还真死了。想要做点别的,恐怕更惨……于是一肚子话说不出来,俏脸憋得通红。 李青麟看着妹妹的表情颇有些惊奇,原本还想当然的认为秦弈被妹妹教训了一顿,如今看这副模样,原来昨晚真是妹妹吃了亏?这秦弈看似修行不过锻体,是怎么办到的? 也许方士真的有些门道。 念头在心中转过,李青麟只是笑道:“就算昨夜青君被秦兄害了,那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当然,在下会杀了秦兄,为妹复仇。”顿了一下,又道:“另外,青君是女的,事到如今自然不用再瞒秦兄……或许秦兄早就看出来了。” 李青君哼了一声,别过脑袋。 秦弈摇了摇头:“你家真是……怪得很。” 说话间,有村民见到秦弈出行,便打起招呼:“小秦这是出去玩么?几时回来?” 秦弈指了指马背上的行囊:“打算去外面闯闯。” 这话一出,一群村民都放下手头的事儿,团团围了上来。 “真要离村?” “可惜了咧,俺还打算把俺家小桃花许配给你咧……” “外面有啥好的……” “出村好,出村好,俺欠你的四文药钱是不是不用还了?” 秦弈冷汗淋漓。 “都闪开都闪开!”一个老汉挤进人群,烟杆子敲了一圈,“都在说什么屁话?” 说着老眼在李家兄妹身上转了又转,满脸不信任的神色:“你想好了?城里人坏滴狠,别被他们卖了还帮数钱。” 李青麟笑笑,没反驳。秦弈只能道:“徐伯放心,我有分寸。” 老汉抽了几口烟杆,吁了口气:“想好了就行。你这么年轻,又有学问,家里……嗯,家里也没人需要照料了,成天缩在山里算什么鸟事?早该出去闯闯。” 于是一片七嘴八舌:“就是哩,俺早就说了小秦不该窝在山沟沟里……” “出去腻味了,随时回来,俺家小桃花等你几年……” “你的院子俺们帮你留着,谁敢占了,敲断他腿!” 李青麟的笑意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几乎人人有意把线索往秦弈身上带,很明显有些刻意为了让外人发现秦弈的不凡,从而带他出山的意思。 这地方很有趣,故意引外人来寻仙的秦弈,故意引外人关注秦弈的村民,思维角度不一样,却都各有盘算。 是秦弈在村里人缘不好,导致人们想赶他走?李青麟觉得不像,说不定另有缘故。 秦弈其实也觉得很怪,此身原主和自己显然不是一个作风,但村民们几乎完全没看出有不同似的,是不是朴实得过了分? 他也没多想,团团作了个揖:“感谢大家多年照料,仙迹村就是我家,秦弈若是有闲,还会回来看望大家。小桃花嫁人了,以后把小小桃花给我留着……” 群情暴怒:“滚!要不要脸?” 一片汹涌中,又是那姓徐的老汉道:“还回来干啥?混得好就别回来了,混不好,回来总归有你一口饭吃。” 说罢转过身,从边上牵来一匹老马:“这马也没多久活头了,给你骑出去,希望不要再骑回来。滚滚滚!” 再没多久活头那也是马,平素徐伯宝贝得什么一样,如今竟说送就送。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没再多话,长揖到地,翻身上马。 李青麟意味深长地最后看了眼小村,也和妹妹一起上了马,三匹马迎着朝阳,缓缓出村。 “还没问李兄,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南离国都,离火城。” 一个有了仙缘却拒仙的人,一个心心念念想要寻仙的人,一个根本不信有仙的人,结伴离开了传说可能有仙的山村,踏入红尘。 第八章 道观 南离国,取南明离火之意为国名,国都便称离火。仙迹村便是此国境内西南小村。 秦弈这两个多月来也不是没去城里玩过,更有意地去了解了许多信息,知道这是一片非常大的大陆,国家林立。南离国只是一个蛮荒小国,再往南就是一片横断裂谷,深不见底,飞鸟难渡。也不知道裂谷对面是不是还有乾坤,理论上南离国就是大陆最南疆了。 正因南离地处偏僻,多山岭,多密林,道路崎岖,和中土交通极为不便,故消息闭塞,自给自足。秦弈特意探听都听不到中土的多少实情,多是“风闻”,传来传去也不知道走样了多少。 但此地民风善战,在中土多有大国兴亡时,这个偏远小国倒屹立了不知多少代,彷如神佑。现任国王叫武德王,已经在位二十年。 在秦弈听说李家兄妹的敌人是国师之前,是没想到李家兄妹来自都城离火的。南离虽小,数郡之地也是有的,离火城距离仙迹村之间起码隔了两个大郡、好几座小城呢。本以为他们来自郡上也差不多了,居然是都城,还是能和国师对刚的大人物……李青麟另有盘算也就罢了,这个李青君是纯粹为了看个传说之中虚无缥缈许多人压根不信的仙迹,巴巴地跑这么远,可真是太有闲了…… “秦兄,你真不换马?” “不换。这路崎岖,本就跑不起马,换了马又能快多少?”秦弈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其实自己能骑马慢行就不错了,跑起马来自己先要摔死。 “能快一点是一点,真不懂你这么个少年人怎么跟老头子一样做什么都慢悠悠的!” “青君!”李青麟拦住了发火的妹妹,“秦兄不换马,是念情之故,这是可贵的品质。何况秦兄说的没有错,此路不合奔马,换了什么都一样。” “哼,我们来时明明可以更快。” 山道之上,两匹骏马,马上两袭锦衣,金银束带,玄铁银枪。身后数丈处跟着一匹老马,马上少年粗布衣裳,马边悬着脏兮兮的狼牙棒,手上拎着旧葫芦,悠然自得地喝着酒,对路人怪异的目光和李青君斜睨的眼神恍若不见。 李青君不去理秦弈,对哥哥叹气道:“真希望真有神仙,驾雾腾云,御风而行,多自在。” 这姑娘原先也生哥哥的气,如今却又亲近起来,也是对这个哥哥自幼亲近得太习惯了。秦弈斜眼看着,总觉得这妹子缺根筋,说不定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李青麟这回没去打击妹妹寻仙的兴致,反而颇为宠溺地笑笑:“我也希望。” 李青君悠悠道:“应该是个人都希望吧。” 身后忽然传来歌声:“朝泛苍梧暮却还,洞中日月我为天。匣中宝剑时时吼,不遇……” 李青君颇为神往地看着天空,不管对秦弈有什么看法,这小子时不时冒出的一些玩意真的很戳她的梦想。 可歌声到了第四句忽然停了,李青君转头道:“还有呢?” “哦,下面是不遇同人誓不传。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传同人不传原著,所以不唱了。” “……”李青君觉得原本的意思她听得明白,被秦弈曲解之后反而不明白了,索性不去管他曲解了什么,翻了个白眼道:“又是游方道士唱的?” “真聪明,都会抢答了。” 李青君叹了口气:“说不定那是真仙人呢。” “其实神仙也有骑毛驴的。” 又把天聊死了,李青君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秦弈。”识海中却泛起流苏的声音,“你这些歌诀到底哪来的?别忽悠我什么游方道士。” 秦弈无声道:“要你管?” “自己作的歌吧。”流苏叹道:“可见你也很渴望那样的场景,为什么不跟我……” “闭嘴,复读棒。大不了我自己去寻仙,跟李青君一样。” “呵……仙缘难求,你真以为谁都有这好命?自从当年……唔……” 又开始藏话了,秦弈都习惯了,顺手把葫芦一偏,酒液淋在狼牙棒头上。 谁不想修仙,谁不想朝游北海暮苍梧? 可大家能坦诚点嘛? “秦兄。”前方李青麟忽然道:“这天色不太对,看似要下雨。” 秦弈也看了看天色。他们在路上一天了,又值黄昏,远方黑云悬于天际,闷闷的有些阴翳,果然看似要下雨。 “前方城镇起码还有一个时辰的路,可能赶不及。”秦弈为了了解世界环境,倒也特意出门去过县城,还算识得路途,“右边山里有座道观,所距不远,可以暂避。” 三人齐齐勒马,向右侧山道窜去。 天色越发阴沉了,才远远看见道观檐角在林间隐现,那乌云已经黑压压地沉了下来,三人不约而同地下马,牵着往道观里跑。秦弈看着李青君的背影,心中称奇,这真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倒像个惯闯江湖的侠女。 “秦兄。”跑在前方的李青麟忽然停步,有些犹豫地问:“这道观……是没人住持的?” 秦弈把目光从李青君背影上收回,左右打量了一下,心中微凛。 曾经来过这里,道观是有人的。这种天色黑沉的时候,只要有人,必然已经点起烛火。可眼前的道观却是黑灯瞎火,一片死寂。 秋风之中,左右树叶摇晃,偶尔有树叶落下,在风中卷起飘零,有隐隐的腥味在风中轻散,如同荒冢死地。 “我也只是一个月前来这儿参观过,那时候是有人的。”秦弈谨慎地握住了狼牙棒:“可能有什么变故,大家注意些……”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李青君擎出长枪,一脚踹开了观门。 观中一片安静,遍布灰尘,道观神像上罩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似是已经很久没有人住。地面还有死老鼠,臭味大约就是来自于此。李青君倒是吁了口气:“人搬走了吧,没什么特别的。” 李青麟也很自然地扫开脏物,随手拎了个蒲团点火,笑道:“出门在外,也就这么回事。” “……”秦弈挠了挠头。看电视看小说的什么破庙春情,想想有点不对头,多脏啊,怎么春得起来? 李青麟已经打开包裹拿干粮,流苏的声音却突兀在识海泛起:“这道观有问题,注意些。” 秦弈借着解手走到道观门外,低声问:“怎么?” 流苏道:“后门外面有可能躲着妖物。” “感觉到了妖气?” “我魂力虚弱,感知不了妖气。”流苏道:“你家一个月没人住,会有这么大的蛛网么?我看有些不寻常,怀疑有蛛妖之类,被你们忽然到来,惊得躲了起来……” 秦弈一惊:“那这种妖怪比那只妖虎通灵许多,妖力多半更强,他们还真不一定对付得了,得去提醒一下……” “别啊,我都说了感知不了妖气,纯属猜的,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很丢人?” “……” “放心,它既然躲避,便有默契。李家兄妹长枪凛然,身上刚气浓郁,它不会轻易启衅。只是蜘蛛习性讨厌吵闹,讨厌自己的网被破坏,所以只要别高声喧哗,不破坏它的蛛网,基本就相安无事。” 秦弈松了口气:“那就行,李家兄妹也不是咋咋呼呼的人。” 结果回到道观内,第一眼就看见李青君拎了条棍子,伸手去扫蛛网。 秦弈满头大汗地冲过去一把拉住:“你干嘛?” 李青君转头怒视:“我才要问你干嘛,这么大张的蛛网就在旁边,看着不渗人吗?” “哦哦,我的意思是这种脏活不劳姑娘家动手,我来,我来就好。” 李青君也没坚持,任他拿过棍子,自己转头往后门走。 秦弈又一把拉住:“你去哪里?” 李青君慢慢挪下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拉着自己手腕的大手。 秦弈自知这样拉住人家妹子很不妥,转头看李青麟的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了,只好放开道:“夜黑,暴雨,独自出去太危险……” 话还没说完呢,一群江湖人冒雨向道观冲来:“此处有道观,可以避雨!” 秦弈捂住了额头。 第九章 蛛妖 李青君要出去大约也是为了小解。有大群外人来,李青君也很难放下脸去小什么解了,只得憋着坐回篝火边。秦弈也只能蔫蔫地坐了回去,承受李青君如看流氓的眼神。 他只想知道,这帮江湖人来了,会不会惊到妖怪。 篝火摇曳,一群江湖人随意进门,哄然谈笑。 道观避雨遇到路人,对于江湖人物来说实在司空见惯,他们完全没把秦弈等人当回事,目光在李家兄妹的长枪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也不怕事,反而有人啧啧笑道:“这么个小白脸,居然玩枪。” 秦弈暗道坏了,却见李青君慢慢吃着干粮,没有理会别人的挑衅。 她不回应,别人无端端的倒也不会太过生事,便也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转头聊着自己的事情。 秦弈倒有些惊讶地看着李青君,这货的脾气不像这么好啊…… 李青君斜睨着他道:“说好了你去除蛛网的呢?怎么坐着不动了?” 秦弈随口道:“只有我们自己人的时候,可以搞个大扫除图个干净。这一群外人,我给他们搞什么清洁?” “呸,谁跟你是自己人?”李青君啐了一口,却也没强求扫网的事了,看来也是觉得不愿意替这群出口不逊的人搞什么清洁。 江湖人的谈笑声一句句传来。 “听说了吗?横山郡外张家庄闹鬼,庄主都被鬼害了。” “闹什么鬼,苍松道长去看过,回来说没鬼,人是病死的。” “苍松道长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别人一脸的信服:“那可是有道之士,能口含真火,手入油锅的。” “如此说来是张家自己不修善果,遭的报应。” 几个人的意见达成了统一,都高声笑道:“是极,那些富户家里有什么好名堂?改天说不得就给他们来个劫富济贫。” 李青麟抿着酒,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秦弈知道他在笑什么,那是冷笑。这国度就连江湖人都信仙神,那种什么手入油锅的骗术都能大行其道,也难怪有识者心中不满。 秦弈心中此时比李青麟更蛋疼,因为这群人高声喧哗,有很大可能触怒此间妖魔,可他居然找不到理由去劝止。 这又不是他的地方,凭什么叫人别说话?指望江湖人物轻声细语也不现实啊。 那边江湖人的话题又换了一个:“林家那事……” 马上有人回应:“那是活该,国师要炽焰燧石,搜遍全国都找不到,这林家老头明明有,也敢藏着。” “那是给武德王炼长生丹的吧?这次是炽焰燧石,上回是全境摘朱紫草,搞得四处搜刮,民怨沸腾,我说林老头做得对,就不该给这昏君。” “你懂个什么?昏君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国师那是真仙人,得罪不得的!” “哎……你说这么个真仙人,怎么会给昏君炼丹?” 一边李青麟还是在笑,李青君早就憋不住了,大怒道:“朱紫草,炽焰石,全是国师所为,你们不怪国师,倒恨国王?” 便有江湖人斜睨着她道:“不是国王叫国师炼丹,人家一个真仙人为什么要搞这些名堂?郡县官吏借着这些东西的名头,刮地三尺,这也是国师主使?根子还不是在国王身上?” 李青君还想反驳,李青麟递过一块饼:“吃东西。” 李青君便憋了下来,悻悻然吃饼。这回那些江湖人却没放过她了,一条大汉讥笑道:“哟,吃个饼都吃得一身娘气,这是京城出来的兔儿爷吧?多半就是向达官贵人们卖屁股的,怪不得为国王说话。” 秦弈看着李青君憋得发紫的脸色,忽然道:“奉劝各位说话留神。” 有人讥笑道:“怎么,你们还要报官拿我们不成?” 一片轰然大笑,声震屋瓦,有沙土簌簌而落,打在了蛛网上。 秦弈淡淡道:“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可以笑得更大声点。” 那讥刺李青君兔儿爷的大汉站了起来,仰天大笑道:“爷就笑了,你们想怎么的?” 话音未落,笑声忽然像被砍断一样止在喉咙里,众人肉眼可见一只小蜘蛛从梁上掉落,恰好掉在了他张开的大嘴里。大汉脸都绿了。 “大哥!”一群人慌了,纷纷扶住大汉,大汉弯腰想吐出蜘蛛,却哪里吐得出来?只剩下干呕,秦弈听着都替他蛋疼。 李青君轻声问秦弈:“你的手段?” 秦弈小声回应:“不是,此处多半有妖潜伏,小心。” 李青君脸色变了:“你刚才阻止我动蛛网,阻止我出门……” “嗯。” 李青君不说话了。 同样那些江湖人也不敢高声了。秦弈提醒别大声,转眼就真吃了个蜘蛛,让他们觉得有点邪门,一时都忘了继续找茬。那大汉捂着喉咙向后门走去,想借雨水漱口。 刚刚绕过道观神龛,大汉眼睛忽然亮了:“后门有个好大的珊瑚树!” 秦弈和李青麟对视一眼,刚进来的时候他们就看过一圈,没见什么珊瑚树。秦弈心中有了底,这必是妖怪做好了布置,此时开始投饵了。 捕人和捕虫,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无非都是投饵吸引而已。 那群江湖人全部蜂拥往后门跑,李青君忍不住道:“不要出去,这是陷阱!” 哪里有人听她的?后门庭院中间,赫然立着一株宝树,在夜雨之中流光溢彩,万分诱人。那大汉早就第一个冲出门外,一手就摸在了树上:“果然是珊瑚,这么大的珊瑚树……” 他摸上了也没事,就更没人听李青君的劝了,一群人蜂拥而上,满眼都是贪婪的光。 李青君站在神龛边上看向后门外,眼睁睁看着那大汉眼耳鼻口都“咝咝”地冒出了缕缕白丝,场面极度诡异,而围在他身边的人却恍若不觉。 人的七窍往外钻白丝的场面实在太过恶心,李青君捂着嘴,差点没吐出来。 下一刻白丝暴涨,万道白芒仿佛从大汉的每一个毛孔钻出来一样,只在眨眼之间就把身边所有人缠了个严严实实,变成了七八个人形白茧。那大汉本身更是整个炸开,一头蜘蛛撕开他的胸腹,从他心脏部位钻了出来,继而慢慢变大,直到变得如马车一样大小的蜘蛛怪物。 身躯尚是蜘蛛,而脑袋上却长了一张人脸,有獠牙凸起,形色狰狞。 哪里还有什么珊瑚树,分明只是一棵歪脖子枯树,上面遍布蛛网,珊瑚上的宝色此时看去,全是老鼠蟑螂的腐肉。 李青麟饮酒不语,李青君站在一边看着全程,紧紧握着长枪,手上微微有些发抖,看得出也有些对蛛妖形象的恐惧之意。 妖虎毕竟看着还是老虎,可这大蜘蛛有了人脸,给人的感觉就全然不一样了,很恶心。 加上整个内脏都变得空荡荡的大汉尸体横躺于地,小蜘蛛在身躯上爬来爬去,场面更是血腥奇诡。 秦弈也觉得很恶心,毛骨悚然。心中忽然无厘头地想起一些穿越DND的前辈泡蛛后罗丝的,可真是条汉子…… 识海中冒起流苏的声音:“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种,此妖与我们仍有默契,只要不去破坏,还是相安无事,甚至可能得到一定的友谊。不过我建议你选择第二种,这妖怪已经有了人脸,术法也很有意思,这是通灵期即将大成的特征,若是把这些人全吃了,可能有所突破,诞生妖丹。我们那时再杀之取丹,可以……” 话音未落,李青君深深吸了口气,长枪如练,直奔蛛妖:“妖怪别伤人命!” 第十章 相助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根本没得选择。 战斗已经打响。 李青君银枪飞刺,那蛛妖似也没想到这边会破坏默契,脸上泛起怒容,挥起上臂相格,竟“铛”地一下,发出金铁交鸣的撞击声。 蛛妖另一臂直如长剑,插向李青君面门,李青君微微一侧,那蜘蛛臂便擦着头发过去了,带下了一缕断发。 银枪一个崩劲,弹扫腰身,怪物再度一挡,双方各自微退一步。 周遭是七八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茧,而李青君单手举枪直面妖物,此前的恐惧感已然消失,眼眸里带着森然冷意。 大雨滂沱之中,她的长发飘散,被雨水贴在面颊,一身比当初被秦弈淋得更加湿透,身形却挺直如枪,岿然不动。 “道观里原先的道士何在?” 蛛妖桀桀怪笑,还真的发出了人声:“当然是吃了。” 肯定是吃了,李青君已经可以看见后院一角里堆着森森白骨,白骨上还是道袍。 她深吸一口气,冷喝道:“罪不容诛!” 银芒再起,划破漆黑的道观,气劲被怪物带偏,在院中土墙上戳出了一个大洞。 李青麟也出了院子,背负长枪站在旁边为妹妹掠阵,没有参战,看得出来是锻炼妹妹的意思。 流苏正在叹气:“这些人明明得罪了她,有什么可救?原先的道士?死都死了,何必呢?” 秦弈没有理它,他并不觉得李青君这回有什么错,隐隐的反而有些欣赏。他想了想,悄悄站在院子出口边,用狼牙棒尖端利齿在地面上简单刻了一个法阵。 简化的小型缚妖阵,当初对付妖虎的就是这种,只是不知道这个对蛛妖有没有用,反正能做多少算多少。 再看场中激战,一方长发飘飘,银枪如龙,翩若惊鸿,风雨惊雷映照着一张玉颜,在漫天白丝之中穿梭,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另一方形容可怖,吼声如雷,身影交错之间,有极端的视觉反差感,映衬得李青君更如仙子一般。 “之前真没觉得这莽丫头漂亮成这样,果然红花还需绿叶衬。”秦弈低声吐槽。 流苏失笑。 秦弈看着地上人形白茧,还是觉得胃里翻涌,谨慎问:“这怪物除了束缚,还有没有特殊术法?” “毒,蜘蛛多半带毒。”流苏道:“别的我看它也没修出来,毕竟还只是个小妖怪,单论战斗技法而言,未必比得上李青君。不过术法难缠,李青君独力未必打得过。” 交战中央,李青君一枪挑开数道白丝,直刺蛛妖肩头。 蛛妖没能躲开,发出一声痛吼,几条腿同时踉跄后退几步,那看似刀枪不入的躯体竟然也被戳出了一个伤口,青色的血液汩汩流淌而出。 但与此同时,扎在它身上的枪尖迅速布满蛛网,竟被缠着抽不回来。继而暗青色泽从枪尖一路往上蔓延,直逼李青君双手。 李青君猛地崩开蛛网,抽枪飞退,有些狼狈。 秦弈摸着下巴自语:“果然这蛛妖看着可怕,倒也不是非常强……单看力道好像还不如那妖虎?” “力量是本体天赋所限,综合各类术法能力可比那妖虎强了很多。”流苏道:“尤其是陷阱,李青君没中而已。妖与兽的最大区别,不在力量,而在于此。” “灵智?” “是。你看它一直不敢往李青麟方向启衅,反而眼珠子频频看你,大约是把你当软柿子,打算见势不妙就往你这儿突破了,多聪明。” “……” 战局之中,李青君已经落入下风。 如流苏所言,说起战斗技法这蛛妖没什么亮点,但李青君同样没有什么应对术法的经验,每每看着能胜,总是被各种异术搞得十分狼狈。 秦弈还看得有滋有味,李青麟担心妹妹有失,终于出手。 “嗖!” 连动作都不见,银枪已至面门,凄厉的煞气冲得蛛妖硬毛倒竖,下意识举臂挡了一下,那如剑的上臂竟然“滋滋”地冒起了烧焦的味道,那是瞬间爆发的螺旋劲气在它坚实无比的臂上钻出了烧灼。 与此同时,李青麟身上似乎还有什么光芒漾起,蛛妖惊恐地一声厉啸,慌不择路地往李青君方向猛地撞了过去,丝毫不顾李青君自己的枪尖也已经到了它面门。 流苏若有所思:“李青麟身上有点东西……这不是纯武学能达到的效果……” 似乎是李青麟带给蛛妖的恐惧感太过强烈,它连闪避都不干了,直接肩头一撞,带偏李青君的枪尖,继而合身直撞进去。李青君左掌一切,正中那蛛妖的人脸咽喉上,蛛妖忍痛继续冲撞,顶着李青君一路冲了十几步。 李青君也不慌,一边顶着蛛妖后退,那枪早已调整过来,她纤手握住长枪前端,重重捅进了人面口中,獠牙都崩碎了好几颗,直贯入喉。 蛛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嘶,口中却忽然喷出红色烟雾来,瞬间将近在咫尺的李青君笼罩其中。 毒,天知道这是哪款蜘蛛,是哪款毒? 那边李青麟一惊,刚要出手帮妹妹,却忽然一愣,停了下来。 眼见蛛妖上臂就要插进李青君咽喉,“啪”地一响,却再度痛叫出声,那本该插进李青君咽喉的上臂居然插在了一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狼牙棒上。 狼牙棒上的森然利牙戳在臂上,饶是它臂硬如剑,也痛不可当。 却是他们一路推顶,已经接近了秦弈身边。 秦弈一手狼牙棒挡了蜘蛛臂,另一手揽过李青君的腰肢后撤三步,刚刚站定,就立刻摸出一枚丹药塞进了李青君嘴里。 李青麟没再追过来,似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秦弈表现。 李青君也愣了一愣。 丹药入口即溶,一股清凉散入脑海,沁入四肢,刚刚被毒影响而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明,手上也重新有了力气。 转头看去,却是秦弈笑眯眯的面庞。 “这是真解百毒的丹,之前给你哥哥他没要。” 李青君抿了抿嘴,正要说什么,秦弈忽然再度揽住她的腰,飞速向后飘退三尺。 蛛妖再度插空,狂吼着迈起四足追了过来。 秦弈揽着李青君退到了门边,蛛妖刚刚追至,忽然不动了。 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东西,好像被黏在地上似的,怎么都抬不起来,伸手想攻击秦弈两人,却差了一尺,怎么也够不到。 抬头看去,秦弈露齿一笑,亮出了狼牙棒。 “把我当软柿子?性感棒棒,教你登仙。” “砰”地一声,那长着人面的脑袋都被砸成了西瓜。 ………… “多谢恩公相救。”被放出白茧的江湖人千恩万谢,“此番回头,必定到长生观上香,给恩公祈福。” “喂!”李青君不满道:“救你的是我们,你到长生观上什么香?” “虽然恩公是要谢的,可此番既见真正的妖物,自该更敬仙神了啊……” 李青君都不知道怎么反驳这话,默然看着他们千恩万谢地离去。 三人也没再呆在道观里,来到了山外的亭台,雨中亭台清新干净,让刚刚离开道观腐臭的三人精神都舒坦了几分。 李青君闷闷不乐的情绪也很快好转了起来,伸展着手臂道:“居然真杀了个吃人的妖怪,这是不是可以算仙女了?” 秦弈觉得她很有意思。其实他很想问,你小解憋了这么久,真的不需要解决一下吗? 他饶有兴致地看李青君,李青麟则饶有兴致地看他:“刚才真是要感谢秦兄相助了。” 李青君撇撇嘴,转头看着远山不说话。 秦弈道:“哪有的事,只是一时情急,后来想想其实就是我不出手,李兄也不可能让令妹出事的,这怪物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总归是秦兄帮了忙。”李青麟笑道:“而且秦兄竟能先行察觉此地有妖,很有手段。” 秦弈汗颜。 李青麟看了看秦弈的狼牙棒,笑道:“不过倒是看不出来,秦兄这根狼牙棒看似不起眼,居然能砸碎这怪物的脑袋。” “啊哈哈哈,它的脑袋是人脑袋,不够头铁了吧。”秦弈不想他们探究狼牙棒,直接转了话题:“之前听李兄言语,似是不信世上有仙。猛虎生翼尚可算是变异,可这种妖物活生生的在面前,李兄怎么也不惊奇?” 李青麟解释道:“秦兄误会了。在下不信的只是虚夸的长生不老,对于妖魔鬼怪或者是降妖除魔的道术并不怀疑。因为前者找不到任何实证,而后者却有很多事实。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杀过妖怪的。” “原来如此……”如果照这么说,李青麟眼中的“神仙”和别人眼中的不太一样,在凡人眼里你有些道法就算神仙了,可在李青麟眼里那也只不过是掌握了一些特殊手段的人而已,说不定都打不过他。 不能长生,本质上就还没超出人的范畴。 难怪他对妹妹的“寻仙”没有任何兴趣。也许“仙迹”很多,“妖魔”也不少,那都不是足以让他惊奇的东西。 李青麟又道:“其实吧,对付妖很简单,对付人却难多了。” 秦弈一愣:“这又是为何?” “因为妖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照样一枪一个窟窿,杀起来还没有任何负担,就算你杀的是不为恶的妖,传出去还是人人夸奖。可你要杀人,却会有各种麻烦,无论什么身份也很难为所欲为。” 秦弈默然。 第十一章 责任 昨天夜里李青麟在仙迹山上呆了一夜没睡,为了保证行路精力,也就没再闲扯多久。不一会儿就坐在亭边柱栏上,靠着亭柱,抱枪而眠。 李青君没有睡,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弈。 秦弈昨晚也通宵来着,这时候也困了,见李青君模样很是莫名其妙:“你不去睡觉,盯着我看什么?” 李青君道:“我若也睡了,你对我们起了歹意怎么办?” “神经病。”秦弈懒得理她,也坐了个栏杆,靠在柱子上出神。 李家兄妹的武学对付这些妖魔鬼怪的轻松程度让他有些吃惊。他总觉得,低级的修道者放些低级法术来对付之前的插翅虎与如今这个蜘蛛妖,还未必有李家兄妹打得畅快呢。 他自己也很享受一棒子敲下去的快感…… 可惜武道显然有些局限性,必然对付不了一些古怪的法术,否则李青麟也没必要跑来请自己出山,李青君也不至于总是中一些低端陷阱和毒素……这么说来,纯修武道确实也不行。 不过好像也是这丫头太莽,没什么经验的缘故……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又看了李青君一眼。 李青君坐在石桌上,一手支着下巴,还在看秦弈。 秦弈很是无奈:“你一直盯着我干嘛啊?” “看你性子冷淡,且谨慎惜命,山上除虎也不见你出手。何况你我有梁子,你为什么救我?” “毕竟你我现在是伙伴,就在我面前出事,我不出手像话么?” 李青君嘴角有了一抹笑意:“伙伴?” 那笑意不是高兴,反倒有些讥嘲。 秦弈斜睨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们身份高,是我高攀了好吧。”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李青君笑笑:“只是很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有些……嗯,有些新鲜。” 见她态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秦弈的语气也好了点,叹道:“你们到底什么身份?原先我以为是个将军家庭,如今看你们说法,不太像。” 都打算共同对付东华子了,当然没必要再瞒这个,李青君也就很随意地回答:“哥哥是王子,南离二王子。” “哥哥是王子……”这逼装得挺脱俗的,秦弈愣了半天,神色慢慢变得有些尴尬。 李青麟是王子,那你李青君是啥? 也就是说,自己居然把本国公主倒吊在门口晃荡,淋了一身乳白色液体…… 还好当时没有毛手毛脚,不然被剁了都没处说理去。 这什么奇葩国家啊,王子公主独自出行去深山老林,连个护卫都没有,还兴致勃勃亲力亲为地降妖除魔?王子居然还表示,如果公主挂在他手上,那是自己学艺不精?公主还整天想当仙女? 秦弈觉得这国度疯了。 “怎么?”李青君有些讽意:“怕了?” 秦弈很诚实:“是有点。” “怕我用身份报复你?”李青君懒懒道:“放心,那些江湖人出口不逊,我都没怎么样。” 我好像不止是出口不逊……不过想到这里,秦弈倒是更觉得李家兄妹不容易,这种身份,居然能忍受江湖人的羞辱……也许是因为李青麟说的,不管你什么身份,杀人都会有点麻烦? 他口中当然不会这么说,只是道:“王室中人,寻求方士,我觉得我似乎卷入了世上最麻烦的事情,所以怕。” 李青君很快理解他指的哪方面,不由失笑道:“你一个乡间村民,对王室嫡争为什么是这种态度,简直不可思议。放心,哥哥找你与此无关,你倒可以认为是正邪之争。” 正邪你个鬼,就算不是嫡争,也必然是朝堂权争好吗!秦弈没去笑她天真,反问她:“你一个公主,又不是侠士。见到那么恶心的妖怪,我明明看你十分恐惧,却居然第一个挺枪上前,到底怎么想的?” 李青君平静道:“这间道观是我南离境内,里面的道士就是我的子民,即使那些江湖人也是。护佑一方保境安民的责任,本就是我们的,而不是什么侠士的。” 秦弈眼神微动,转头看着李青君的表情。 她的眼神很认真,依然如此英气。 “喝酒么?”秦弈掏出一个葫芦:“这一葫芦是新灌的,我没喝过。” 葫芦抛了过去,李青君随手接住,秦弈掏出自己日间喝的葫芦,遥敬了一下:“敬你这话。” 李青君笑了笑,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意态倒是潇洒得很。 秦弈也喝了一大口,亭外大雨淅淅沥沥,他看着檐外雨帘,忽然觉得这次的离火城之旅可能会很有趣。 流苏吐槽:“无聊的使命感,连公主都不会做。” 秦弈神色不变,悄悄冲着狼牙棒放了个屁。 ………… 次日一早,夜雨初晴。 李青君从桌上醒来,只见哥哥已经和秦弈站在亭外说话了。她一时有些脸红,说着防秦弈呢,结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看这模样,说不定是秦弈替他们兄妹守了一晚上才是真的。 脑海中不由浮现昨晚两度被秦弈搂着腰肢的场景。 浑身不自在,一想起来就觉得腰间还在发热。可他是为了救自己……李青君什么话都没法说,除了瞪着他看又能如何? 走出亭外,就听见哥哥问秦弈的话语:“秦兄一晚没睡?” “惯常通宵炼药盯炉火,习惯了。” 李青麟点点头,也没多问,只是看着道观出神了一阵,低叹道:“烧了吧。” 秦弈“嗯”了一声,这道观当然还是烧了的好。见李青麟掏出火折子,秦弈忽然道:“等等。” 李青麟奇怪地看着秦弈去马背上取了背囊,掏出了一个瓶子,绕着道观洒了一圈。 李青君走出亭外,奇怪地问:“你在干什么?” “哦,这是防火用的,平时家里洒一些,炼丹不走火。”秦弈抬头笑道:“要烧道观,可小心焚山。” 李青君咕哝道:“雨后要点燃道观都不容易,你还怕烧山。” 然后就看见秦弈掏出另一个瓶子,往道观窗棂洒了一点。 “这是什么?” “速效干燥粉。” “……古里古怪的东西真多。” “那是,不然你们请我干嘛的?” 话到这里安静下来,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同时笑了。 道观大火熊熊燃起,火势果然很诡异地控制在秦弈洒过粉的圈内。李青君看了一阵,啧啧有声。这还真是武道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武道要限制这样的大火,只能蛮横地绕着道观挖沟才行,费时费力。 “喂。”李青君忽然问秦弈:“一会到了城镇,我要洗漱,你那个牙刷还有吗?” “有。”秦弈笑道:“你说我去离火城卖牙刷能不能安身立命?” 李青麟哑然失笑:“虽然我不知你们说的牙刷是什么东西,但若秦兄之志仅止于做个商贩,倒是可惜得很了。” 秦弈笑而不语。 三人牵了马,缓步下山,到了半途,李青麟驻足回望山上大火,轻声叹了口气。 秦弈问道:“怎么?” “以前妖物公然食人的事很少见,可这几个月来已经出现了不少。这与化妖瘴必然脱不开干系……”李青麟顿了顿,低声续道:“无论他在盘算什么……此人不除,必是妖星祸国,大厦将倾。” 第十二章 悬榜 秦弈知道南离国虽然地处偏僻,自给自足,却也不是没有敌人在侧。 西荒国便是南离宿敌。不像南离千年立国,文化上已经很接近中土模板,西荒国只是崛起百年的蛮人部落形成的国度,野蛮凶悍,屡屡进犯。当然南离人也不是好惹的,多有大将抗击西荒甚至反攻,两国交战已历百年。 一个多月前南离才打退了一次西荒进攻,而坐镇京师调兵遣将的便是眼前这位青麟王子。秦弈哪能想到,这货前脚还在抗击敌国,后脚就陪妹妹寻仙来了。 而且以前李青麟还亲自上过多次战场,长枪下无数敌国之血。 秦弈自己志向不高,可对这样的人还是很有几分佩服的。也怪不得李青君认为哥哥和国师之争属于正邪之争,这确实很像国之良将和祸国妖孽之间的斗争。 “所以李兄是太子么?”秦弈对此不太了解。 “不是。我还有个王兄,他是嫡长,才是太子。”李青麟很无所谓地笑笑:“王兄自幼学的就是治国之术,不像我与青君这等匹夫之勇,也就只能打打仗了。” 秦弈认真地看着他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青君道:“什么匹夫之勇?要么领军作战,护境安民,要么闯荡江湖,斩奸除恶,才是你我所愿。难不成学她们在闺阁绣花,娇弱无力的装腔作态?” 李青麟笑着对秦弈解释道:“我南离太祖本出自江湖,祖制定例,王家子弟都需要遮掩身份独自闯荡,历练红尘。虽然历代也酿出过一些不忍见之事,但整体对王室风气大为有利,故延续至今。不过也正因如此,历代嫁出去的公主家里气氛都有点那啥……” 秦弈也忍不住笑,怪不得这王子公主独自出行,原来是有此定例。话说这位太祖的定例倒是挺有意思的……但这样养出来的公主,恐怕一般驸马很难消受。 李青君嗤声道:“要什么嫁人?等我找到仙人,从此遨游日月,斩妖除魔,岂不痛快?” 李青麟笑笑,没回应。 秦弈也笑了一下,总感觉这妹子不该投胎做公主,做个侠女多好啊? 说起来这妹子既然渴求仙缘,不知如果是她遇上流苏会怎么样……想来以这两者的三观差异,吵架要比自己还凶吧。 此时三人已经行路很久,前方已经隐隐看得见郡城的轮廓。 “这是横山郡,过了此郡疾行不足两日便是离火城,可以先在此地休整一下。”李青麟下了马,跟普通江湖人物一样牵马入城。秦弈也就下了马跟在后面,打量这座大郡。 穿来才两个多月,离村最远也就只到县城,还真没好好观摩过这古代大城市的风采。 南离人口不多,郡上也没太热闹的感觉,行人很多提刀带剑,凸显民风彪悍,自与僻处世外的仙迹村风情不同。城门入口张贴着各种榜文,还有民间悬赏,只是看上去已经挂榜很久,行人已经不在意地直接路过。 秦弈驻足看了一圈,有征兵的榜文,也有搜集某些事物的榜文,其中就有“炽焰燧石”。用的印章和征兵榜不同,反倒像是道家符箓模样,可见这是国师悬榜,不是朝廷名义,那么用途也就未必是给国王炼丹,说不定是为了国师自家的事。 但偏偏出了事,别人只会把锅往国王身上扣。当然,也有当地官员巴结国师,或者借机自己搜刮,导致民怨的缘故。 总之这南离国,真的有点不健康。 旁边李青君瞥了他一眼,意味难明。 秦弈知道她的意思,之前“招揽”自己的时候,她就表示过可以帮他搞一些难得的药材。配着她的身份,此言真的非虚,如同这国师可以用举国之力搜寻资源,怎么也强过自己一人茫无头绪地瞎找。 李青君淡淡开口:“如果你真能帮得上忙,到时候让你取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秦弈摇摇头,没搭这话。见李青君虽然和他说话,但目光却在看其他榜文,便也顺着看了一眼。 李青君看的是一份郡上的官府悬赏,说是城外张家庄似乎闹鬼,总有庄客无故失踪,就连庄主近日也无病无灾无故身亡,悬榜能人异士前往一探究竟,必有酬劳。 这也是那时候听江湖人说过的事,什么苍松道长去看过,说没鬼。 其实秦弈也觉得这种破事人为的可能性居多。 看李青君跃跃欲试的模样,就是好奇心兼侠义心又动了。不过临近离火城,李青麟此刻应该满脑子都是和国师之争,不会有节外生枝去查案子的心情了吧? “我们去看看吧?”李青君终于问哥哥。 出乎秦弈预料,李青麟只是略一沉吟,就转头问秦弈:“秦兄可愿耽搁一天?” 敢情他反倒是觉得秦弈不像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秦弈问道:“国师不负责处理这些异事?” “没见他做过什么正事。”李青麟嘲讽地笑笑,“再说这种事情可未必是闹鬼,人祸的可能性更大。” “嗯,那我们去看看吧。”秦弈没有拒绝:“赴京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李青君板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流苏万分惊讶,它比谁都清楚秦弈真的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何况这种明显可能是人为的案件?忍不住在识海里问:“喂,你该不是真看上了这公主?说好的舔狗没有房子呢?” 秦弈没理它。三人转头又出了城,直奔城外农庄。 临近农庄,又已黄昏,举目望去,农庄内依稀还挑着白幡,一片萧索。 有农夫田边收工,看见李家兄妹的长枪,都有些战战兢兢地弯腰立在一边让道,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青麟若有所指地道:“这才是正常村夫。” 说的自然是仙迹村的村民与众不同,秦弈没回这话,直接入庄。仙迹山,特异的空间,流苏的所在,自己穿越的缘起。村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不知道,自己显然是最特别的那一个,还是别扯太多的好…… 庄门没关,有庄丁看门。秦弈便问:“城门已闭,我们错过了宿头,不知可否在贵庄借宿一宿?” 庄丁愣了愣:“不是来捉鬼的?那你们快走,此地闹鬼,还借什么宿头?” 李青君道:“你住这儿都不怕,闹个什么鬼?” 庄丁顿足道:“要不是离不得田,早走了!连庄主都去世了,这庄真的有鬼!” “来福!”庄内传来柔美的声音,“拦着客人像什么话?让人进来。” 来福无奈地行礼:“是,夫人。” 秦弈没有想过,所谓“张夫人”居然会是如此绝色。 眼前的女人最多不过二十岁,一身素白的孝服,胸前的饱满直欲裂衣而出,不施粉黛,却已粉面如朱。脸上颇有戚容,可那桃花眼一瞥,顾盼生辉,不经意地便是勾魂夺魄,配着一身孝,更添滋味。 而且她很香,把身边李青君的清香都盖过去了,这种香味无疑能唤起男人们的情欲,可以发现站在她身后的家丁们眼里都是藏不住的钦慕与热情,包括来福也一样。 连秦弈素来淡定的心脏都忍不住跳了一下,暗道庄主说不定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吧…… 张夫人目光在秦弈身上掠过,毫无停留,显然秦弈瘦弱的少年身躯和一身粗衣布履丝毫引不起她的兴趣。目光掠过李青君,抿嘴微微一笑,也没什么表示。 当她的目光落在李青麟身上时,秦弈很明显可以看出她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亮,那声音更是柔得要滴出水来:“出门在外,谁没个不方便的时候?若三位不嫌此庄不洁,便住一宿又何妨?” 第十三章 查案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厢房里,流苏不可思议地问秦弈:“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查案的好奇心?” 秦弈斜靠窗台,悠悠抿着酒:“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李家兄妹都想来看看,我一个人坚持不来?还没开始正事合作呢,就在这种旁枝末节的地方闹别扭?” 流苏倒哽了一下,好像是这样没错……看来千万年没和人交往,连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都忘了。 “真奇怪的倒是李青麟为什么会来,按理他绝对没这种闲情逸致才对。”秦弈看着窗外夜色,若有所思:“如果换了我是他,请得方士出山,恨不得肋生双翼赶紧回京了,怎么会一路任我骑着老马慢悠悠的连催都不催……这也罢了,居然还来管闲事查案子。” 流苏道:“别人见你脾气怪,不催也是不想和你闹别扭吧,李青麟稳重得很,你以为都跟李青君那样天真的?” “也许吧。”秦弈笑道:“反正这次的事看来与我们没什么关系,那夫人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李青麟吞肚子里去。” 流苏也笑。李青麟这样的青年俊彦,明显又是富贵人家,确实很能对少妇产生杀伤力。 “喂,棒棒,你觉得会不会是这夫人谋杀亲夫暗夺家产?” “不知道,我又不会读心术。” “那你有没有感觉到这庄子有妖气什么的?” 流苏懒洋洋道:“蛛妖那会儿我就告诉过你,我如今太过虚弱,魂力极低,能视物能传音已经不错了,让我感知妖气是强人所难。” “连感知妖气都不会,还号称教人修行呢……” “……”流苏切齿道:“我是虚弱,不是不会!”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判定对方是人是妖?” 流苏理直气壮:“要是你随我修仙,自有无数办法,现在嘛,没有办法!” 秦弈正待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闭上了嘴。 敲门声很快响起,秦弈打开门,却是李青君。 “我来找你商议一下晚上如何调查此事。”李青君神色有点兴奋感,看得出兴致勃勃。 秦弈无奈道:“你哥哥何等人物,不去跟他商量,问我干嘛啊?” 李青君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先让我进去。” 秦弈让开身位,李青君闪身而入,关上了门。 “此间之事,是人为还是妖鬼作祟,尚不能确定。若是人为,哥哥自然能查,可若是妖魔鬼怪,当然要问你的意见。”李青君顿了一下,又有点无奈地道:“何况今晚哥哥有可能不方便跟我们行事。” 秦弈笑了起来:“是因为张夫人可能会去找你哥哥?” “是,所以哥哥今晚留在屋里,说不定反有所获,出门行动的事就你我来办了。” “听你这语气,对你哥哥在外面有艳遇好像还挺支持的?” “为什么不支持?”李青君很奇怪地看着他:“哥哥贵为王子,妃嫔无数,在外面有点艳遇怎么了?若是这个女人真与案子无关,那哥哥喜欢的话带回去收了房也正常得很,不过我看她水性杨花,哥哥看不上。” 说得真叫一个理所当然,啧……古代世界啊……瞧妹子们对三妻四妾的态度,真是后宫党的福音。 秦弈想着笑容就有点暧昧,李青君鄙视道:“男人。” “喂,你这是不是双标?你哥哥喜欢就可以带回去,我连笑一下都要鄙视?” “因为你笑得很恶心。” “你管我怎么笑呢,有艳遇的是你哥哥又不是我,你倒不怕你哥哥被女色迷了魂去?” “没可能的事。”李青君很是随意地回答:“那就不是李青麟。” 秦弈终于点了点头,虽然相处不多,他对李青麟也很有信心。 李青君又似是无意地问:“我看你凡事淡然得很,为什么也会对这种闲事感兴趣?” 秦弈道:“路见不平,快意江湖的梦,秦某也有。” 流苏真的很想操纵着狼牙棒敲下去,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啊! 李青君听着也不知信没信,只是微微一笑:“那今晚我们行动,你有什么建议?” 秦弈沉吟片刻:“我觉得得去看看庄主尸体,据说没出头七不是?应该还停尸在灵堂的。” 李青君颔首,看看尸体应该是最直接的手段,所谓离奇死亡,难道真的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月黑风高,两人悄悄潜到了灵堂之后。从窗外看进去,灵堂依然点着烛光,有几个人在守灵。其中一人孝子装扮,似是少庄主,只是脸青唇白,显得身子很虚的样子。而这少庄主年纪看上去和那夫人差不多大了……可见所谓夫人只是庄主续弦。 少庄主正在和几个庄丁谈论着秋收的话题,两人伏在窗外听了一阵,没什么收获。李青君便附耳道:“喂,你有没有特殊的手段,让他们去睡觉?” 秦弈耳朵微痒,闻着身边如兰芬芳,一时怔了怔,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李青君也意识到这姿态过于暧昧,俏脸有些微红,却很快不在意地催道:“哪来的矫情,快说有没有办法!” “有。”秦弈摸出一包药粉:“将这粉末吹进去,他们闻了自会打瞌睡。” 这两个多月为了给炼丹技能涨些前置经验,各类基本制药实验着实做了不少,许多都被整理带了出来,果然处处派上用场。李青君离开他半尺,鄙视道:“偷摸摸做这种药,你是想干什么?” 秦弈哭笑不得:“你又需要这种药,又鄙视我有这种药,精神分裂吗?” 李青君“哼”了一声,劈手夺过药粉,正待运功往里送。 而此时里面的交谈也正好结束,几个庄丁纷纷向少庄主告辞。李青君怔了一怔,这些人不陪少庄主守灵的吗? 正纳闷间,就见到少庄主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灵堂正中,这月黑风高之际,烛火摇曳,映得他苍白的脸色也如鬼魅一般,看得人浑身发冷。 少庄主静静地呆了一阵子,忽然说话了:“你为什么要留那三个客人?” 空旷无人的灵堂,夜深人静之间,这么一说话更是如同鬼狱。 门外慢慢地走进一个孝服人影,柔声道:“那个公子身具内力,那对我很重要……说不定从此就可以不要别人的了,你不是也不喜欢我和别人……” 少庄主语气不渝,却又有些无奈:“身具内力,你可别闪了腰!而且见他气质装扮,非富即贵,可别惹出大问题。” “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又能有什么问题?”张夫人纤手抚在少庄主胸膛上,柔声道:“别怕那些所谓悬榜捉鬼的人,哪有什么真的道行之士,还不都是些招摇撞骗的骗子,一个个眼珠子盯在人家胸脯上都舍不得挪开……” 少庄主恼怒地“哼”了一声:“所以今天那三人也是如此?” “倒也不是……”张夫人略一犹豫,“其中有个是姑娘家就不提了,两个男子眼神个个清明,姓李的公子或许富贵人家惯见美色,那姓秦的少年看着粗衣草履,竟也安然淡逸,均非俗流……” 秦弈有些无语,原来有时候正常的表现在有心人看来就是破绽,学习了。 少庄主道:“所以你就不怕他们真是来捉鬼的?” 张夫人摇摇头:“我没有感觉到他们有任何法力修行,只是武者内力而已,便是真来捉鬼的,也不在话下。” “你就是喜欢那李公子吧!”少庄主恼怒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看似恼怒,其实还是默许了她去勾搭李青麟。张夫人在原地站了一阵子,微微一笑,继而也转身而出。 秦弈和李青君面面相觑了一阵子,这灵堂忽然就没人守灵了…… “走吧,催眠粉末用不上了。”默默等到人离开远了,确认再也没人过来,李青君自以为足够谨慎了,便穿窗而入。 “诶诶诶等等!”秦弈还来不及喊,就看到她闯到了棺材边上,伸手掀盖。 “咔”地一响,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棺材边上的地面忽然裂开,李青君猝不及防,整个人栽了下去。 “这傻女人!”秦弈飞身过去试图拉她,只来得及拉住一只纤手,飞坠的力道带得他也栽了下去。 “嘭!”所幸陷阱不算太深,李青君砸在坑底,摔得四仰八叉,秦弈就栽在她身上,压得严严实实。 第十四章 道姑 洞窟灵堂之外,对面的屋顶上,不知何时静静站着一名道姑。蓝白相间的道袍在月色之下随风轻摆,素色的道巾轻轻飘荡着,彷如乘风而去的仙子。 她安静地看着灵堂之中,仿佛能够看清地底两个人的样子。 “如此深浓的妖气,此间不知残害了多少人命……想不到南离昭阳公主竟会如此以身涉险,虽然莽撞,肝胆可昭日月。”道姑低声自语:“且再看看,她能否破局。” 洞窟之内。 曾经秦弈以为李青君是没胸的。 就算被他淋湿了一身,那玲珑线条已经显露,可还是看不出有多少胸。 可这回秦弈发誓其实她有胸,否则手中的触感不可能如此绵软。多半是缠过?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秦弈立刻警觉,他闻到了媚药的烟气。 脑子里有些昏沉感,小腹有股热流奔涌,身下的暖玉温香诱惑无比,他可以感觉到李青君面颊的热度和胸膛的起伏——他闻了烟气,李青君当然也闻到了。 李青君闻到的结果就是,任何女子第一反应就该推开身上的男人,她却没有推。心底隐隐有些混乱,觉得他压在身上很难受,覆在某处的大手更是让人发热,可却隐隐又觉得这人并不讨厌,那儿其实也挺舒服…… 一时之间只有两人都变得粗重的呼吸,黑暗的地窟看不清双方的脸,却更让这种暗室之中的心绪变得旖旎,让人心中下意识觉得,可以做些什么……反正都是中了药的结果,似乎可以顺理成章? 秦弈用力咬了下嘴唇,一蹦而起。 别人可以装顺理成章,他不行。 他是方士,是药师,专业对口。 他身边还有流苏在看戏。 秦弈飞速伸手入怀,摸出一份药丸塞进嘴里,不管对不对症,好歹略微减缓了一下昏沉的思绪和欲念,便擦亮火石,给李青君也塞了粒药丸。 道姑低声自语:“这少年神思坦荡,颇有定力,倒是个正人君子……” “你果然是太监……”看了半天戏的流苏发出了截然相反的感叹。 “……”秦弈运功驱除残余药力,吐槽的心思都没有。 李青君服了药,也半坐而起,神色复杂地整理衣襟。火光掩映之中,她的粉腮上仍有潮红,衣襟还有些散乱,看上去更有了些别样的诱惑。 秦弈别过脑袋不去看,李青君微微抬头,也只是瞪着大眼睛直直地看他,似乎想骂人,却又不知道从何骂起。 流苏继续感叹:“讲道理的女人,过得要比较累一点。所以女人该有不讲道理的权力,这时候开骂起码能让她自己不那么尴尬。” 秦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把将李青君拉起:“没事吧?” “没……”李青君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变成了:“练武的人,这么点高度摔不疼。” 是摔不摔的问题么?秦弈很聪明地没去认真,反而顺着一本正经回答:“嗯,大概也就一两丈高。” 他的配合让李青君吁了口气,又道:“我好像又莽撞了?” 秦弈道:“得亏你莽撞,不然那天我不是要被你揍了?” 李青君失笑,那天正是因为自己莽撞中了秦弈的陷阱才被倒吊起来,当时觉得愤怒无比,可如今反倒成了秦弈安慰的言语。 这秦弈其实……还过得去吧,明明被自己坑进了陷阱,却不责怪反而安慰。而且…… 好像是个真君子。若非真君子,自己这说不定都失身给他第二次了。 刚才那一刹的旖旎,莫说现在装着平静,李青君自知自己满脑子还在回旋。只能靠着装出来的淡定,和他会做人的默契,不然她都不知道该不该一头撞死在墙上。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再说这些,扭头往左右看了一眼,李青君忽然打了个寒颤,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被惊没了。 秦弈也抿紧了嘴唇。 周围都是森森白骨,却不是凌乱堆得满地,而是有人将之摆成了间隔整齐的八个方位,每个方位上都有一具骨骼,骨骼被拆散摆成一个台状支架,骷髅头便摆在骨骼支架上。他们落入正中,环顾左右正好是八个骷髅头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绕,空洞漆黑的眼眸森然瞪视着,闭合的牙关仿佛讥嘲。 有淡红的烟气从骷髅口中散出,闻着依然能让人心跳加速,不敢相视。 李青君艰涩地道:“这就是所谓失踪的人了吧?” “应该是了。”秦弈低声道:“这是人为布置的阵法,那么我们闯入必然已经被布阵者发现了。此时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应当立刻离开,否则这是死地。” 李青君抬头看去,坠下的坑洞口已经闭合,四周看似没有出路,而顶上的石板看样子也并不容易轰开。 “怎么出去?”她期待地问秦弈:“你懂这种阵法对不对?” 秦弈一边听着流苏的指点,一边道:“这是一种聚灵阵,功效是聚生灵之气以吸收修炼,另外含有一点八门金锁的套路,只要走对了门,出口的机括就在那里,要是走错了,恐怕会有些不妥。” 实际上流苏的话是这样的:“这什么蠢货布置的阵,聚灵修炼的功效都没发挥多少,生气散尽,尽剩一些垃圾死气。还好意思往里面叠八门金锁呢,生门一眼可辩,臭不可闻……别慌,布阵的是个废物,来了直接敲死它就行。” 李青君当然听不到流苏的灵魂交流,见秦弈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由安心几分。却见秦弈连看都不看,直接便走向东侧的骷髅。 道姑正在掐指而算:“这个八门金锁,逢时而变,合九十六般变化,颇为精妙,他们怕是出不来,看来贫道得救她一救……咦?” “咦”的一声,自然是秦弈准确地走向了生门方位,顺手在骷髅头上一按,顶上闭合的洞口便开了。 李青君大喜,拉着秦弈的手轻身一跃,便直出坑口。 “原来这少年竟是位道友,双重叠阵,时轮金锁,竟一眼而破。举重若轻至此,此间无恙了。”道姑笑笑,忽然消失不见。 事实上就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灵堂外就已经响起人声,少庄主领着一大帮人提着火把刀剑,将李青君秦弈团团围住。 那道姑明明见到这等阵仗,却毫不在意地表示“此间无恙”,也不知道是太过信任李青君的武力,还是信任“道友”的手段,抑或是对于人与人的争斗根本不放在心里? 少庄主可不知道外面来了仙子,他带人围住秦弈李青君,第一反应也是心中一个咯噔。继母可是去找李青麟了,这两个人却来闯灵堂……那李青麟那边? 他心急火燎得很,迅速喊了一个庄丁去李青麟客房看看情况,一边冲着秦弈冷笑道:“家母好心,收容诸位做客,原来竟是招了贼?” 秦弈还没说话,李青君厉声道:“灵堂之内,暗设陷阱,停棺之下,白骨成堆!谁才是贼!” 少庄主冷笑道:“此乃我家祖祠,底下都是我家祖宗之骨,与他人何干?布置陷阱正是对付你们这种盗墓贼!” 李青君瞪大了眼睛,一时竟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秦弈淡淡道:“那种聚生灵之气以修行的邪门阵法也是你祖宗布置?” 少庄主愣了愣:“什么阵法?” 秦弈皱起了眉头。 少庄主显然没心思跟他们扯淡,挥手道:“把他们拿下!” 庄丁一拥而上,李青君举起了长枪。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客房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凄厉无比,带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领着令人毛骨悚然。 是张夫人的声音。只是此刻已经走样,犹如鬼厉。 “不好!”少庄主神色大变,竟连围困的两个人都不管了,慌忙朝客房冲去,路过门槛还踉跄了一下,显得极为惊惶。 第十五章 人心 当张夫人敲响了李青麟的房门时,李青麟正盘膝坐在床上修炼,听到敲门声也没什么表情,直接道:“请进。” 门开,香风满室。张夫人端着一壶酒盈盈而入,柔声问:“乡间寒舍,怠慢了公子勿怪。” 李青麟睁眼道:“夫人的客房干净精致,并无怠慢,在下谢过夫人收留之情。” 那夫人放下酒盘,取壶倒酒,柔声道:“乡间没什么东西款待贵客,这夜色深寒,不如喝一杯温酒?” 李青麟看着她不说话。 只要不是木头人,都看得出这勾搭之意已经不能更明显了,何况李青麟本来就是为了等她? 张夫人见李青麟不搭腔,便举杯自己轻抿了一口,轻笑道:“酒温正好。”一边说着,一边就款款挪到床边,把自己抿过的酒杯递到李青麟面前:“公子能饮么?” 李青麟接过酒,露出一抹笑意:“酒香,夫人也香,如何不能饮?” 张夫人的神色更媚了,眼波似要滴出水来:“公子还想更香么?” 李青麟看了看她一身孝白,叹了口气道:“只是夫人如今这样……让人心中不免忐忑。” “那又有什么关系?逝者已矣,人总是要看将来的嘛。”张夫人媚声道:“何况这一身孝,难道不是更有趣些?” “确实更有趣。”李青麟似笑非笑,“不意这农庄之中,竟还有如此风情。” 张夫人嫣然道:“看来公子非富即贵,见多识广呢……” 李青麟笑道:“夫人如此情趣,倒是胜过在下家中庸脂俗粉,不若跟我回京如何?包保夫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强似在这山野农庄,连个像样的钗饰都没有。” 夫人轻叹道:“离火城啊……奴家命薄,怕是无缘享受富贵。公子若是有意,便陪伴奴家一晚,留下一些回忆也就是了……” 李青麟并不知道妹妹和秦弈已经偷听到了很有价值的东西,在他的角度上其实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一个水性杨花的乡间农庄寡妇设定,可不是守孝烈女。这种人真能攀上京城高枝享受荣华,八成是迫不及待,就算有原因不去也必然是会犹豫一下再做回应的,可这女人却毫不思索的一口回绝。 若不是贪图这农庄有她经营的东西,就是害怕自己不可告人的事情瞒不过京城高门的“政审”。 那庄中异事就算不是她所为,也必然有所关联。 “既是如此,在下当然也不忍拂逆夫人好意了。”李青麟终于仰脖喝了杯中酒。 见他喝酒,夫人眼里露出一丝喜色。 此时外面的道姑已经到了这间客房之外,依然站在对面屋顶。见此情形,道姑暗自摇头。 “如此浓郁的死气,用多少香料都遮掩不住,这女人非妖即怪。李青麟看着有城府,却居然敢胡乱喝她递过去的酒。” 她看不出李青麟是在试探,总觉得这人没救了,典型的色授魂与。 “可真是奇怪……”她看着手中的龟甲,这是见到李青麟起就开始的卜卦:“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为什么李青麟会是这种卦象,他不是已经不上战场了么?” 屋内李青麟两眼开始迷乱,露出色咪咪的表情,伸手去揽那夫人的腰。道姑叹了口气,没有心思再去推演算卦了。无论这王子做了什么,妖物害人总是不能不管。 正待出手相助,屋中异变忽起。 那夫人本来笑意吟吟地挨坐在李青麟怀里,伸着纤手要去解他衣带。伸手拂过他腰间玉佩,忽然玉佩散发出极强的五彩霞光,霞光里似有恐怖的烧灼之意,顺着她的手直透全身。 “啊!”夫人触电般一弹而起,痛苦地抱着脑袋,踉跄着撞到了房中座椅,酒壶酒杯碰了一地,兀自抱头哀嚎。 这便是秦弈他们听到的声音。 “这玉佩……”道姑愣了愣,也没再出手,冷眼旁观。 庄中熙攘声乱起,少庄主带着一群庄丁匆匆忙忙地冲了过来,秦弈和李青君趁乱便也摆脱了其余庄丁,直接冲进了房门。 进门的第一眼就差点让李青君吐了出来。 那夫人美艳的容颜已经开始溃烂,似乎是一层人皮开始脱落一般,从脸庞里钻出密密麻麻的蛆虫,恶心至极。 李青麟身上的霞光也开始收敛,在众目睽睽之下归于平息。 一个巨大的尸虫慢慢地脱离了整张人皮,向窗外一窜而出,瞬间不见。 身后少庄主和一群庄丁看得目瞪口呆。 想到之前的柔情蜜意,想到自己不知道和这妖怪云雨了多少次,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弯腰呕吐。 尸虫妖,这是张夫人的本体,无非是披了一张精致的人皮。 “尸虫妖。”流苏在秦弈识海中道:“只是披了一张人皮,连化形都不是,靠采补人的精气和生命力成长。所以这少庄主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其实是精气已被掏空。” 马后炮……秦弈结合灵堂见闻,自己也能得出相同判断。这少庄主还想独占妖物,还好没有,恐怕采多了会一命呜呼。之前所谓“失踪”的庄丁,大约都是被采补死了,还被放在洞窟里做成了阵法,目的恐怕也是能够借助阵法聚灵,彻底化为人形,然后……和少庄主“双宿双飞”? 李青麟之所以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也是因为她认为采了李青麟的先天修行,有助于她的化形,而不是因为李青麟帅得惊天动地。 想到这里秦弈忽然舒服了许多…… 瞥了少庄主一眼,却见他呕吐过后,神色却开始怔忪。 “她对我是真的……”他喃喃低语:“本来她不用这么拼命,多少年小心翼翼慢慢的走过来了,这几个月才开始着急……” 李青君听见了,她也怔忪了一阵,继而叹了口气。 或许是真的。 “你们赔我……你们赔……”少庄主神色慢慢变得狰狞。 李青君摇头道:“你疯了,她是妖,庄上的人都是被她害死的。” 秦弈扯了扯她的衣袖:“他知道,洞窟底下的布置,他还帮忙扯谎是祖宗呢。所谓害人本就是合谋。” 李青君怔了怔,不做声了。 “哪里有妖?你们看见了?”少庄主狰狞地转头看着庄丁:“谁看见了?” 庄丁们畏缩地后撤一步:“没……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少庄主又看了眼床上的李青麟,李青麟此时好像还处于迷失状态,面目酡红,眼神恍惚。他忽然笑了起来,厉声道:“三位谋杀我继母,眼里可还有王法?” 李青君没好气道:“还继母!这么大一坨虫子……” “没有人看见妖。”少庄主狞笑道:“我们只知道你们一来,我继母就死了!不是你们谋财害命,还有谁?” 李青君倒也不辩,叹道:“你是要为她报仇吗?” 秦弈补了一句:“这位艹虫勇士,你确定要在庄上动武?我建议你还是报官好点。” 少庄主看着李青君的枪,眼里也有些忌惮。秦弈说的话提醒了他,不管打不打得过,和一个武者决死,打得一片断壁残垣,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妖怪终究是妖怪,就算她动了真心也是妖怪,想想那么恶心的尸虫,什么气也散了,干嘛为她拼死报仇? 不如私了? 少庄主心中一动,慢慢道:“报官的话,三位谋害我继母的嫌疑怕是会很麻烦吧。本少爷在郡上可有点关系,你们就算是条过江龙,也未必能在这里横行。” 秦弈道:“这就不劳费心了,我还是信得过官府的。” 李青君哑然失笑。 少庄主可不知道他们的底气,见他们顽固,便指了指床上的李青麟,又道:“你兄长中的是我继母独门迷药,我倒也有解药。” “哦?”秦弈笑道:“你想我们拿什么交换?” “只要留下那块玉佩,我们自会奉上解药,此间事就当没发生过。” 图穷匕见。 想起刚才目睹的玉佩神异,显然有驱邪之效。少庄主冷静下来歇了复仇心,立时便起了贪念,想要据为己有。 流苏悄悄对秦弈道:“这玉真有可能是件很有门道的法宝,我倒也有点兴趣……” 秦弈无声地摇了摇头。 那边李青君气得冲少庄主戬指骂:“你还不如那妖怪,她虽害了许多人,对你好歹有点真心,到你这儿都不如一块玉。” 敢情如果他真的要报仇,李青君还可能夸他来着,这时候反倒气坏了。 外面屋顶的道姑也是一声叹息。她的脚下,一头尸虫变为两截,正是遁逃的尸虫妖,连她一剑都没能避过。她低头看着妖尸,低声道:“何必?” 屋内的床上也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众人转头看去,却见本已陷入失神迷乱的李青麟安静地坐直身体,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点迷茫的样子? 他冲着秦弈笑了一下:“秦兄,我早就说过,有时候人比妖更加麻烦。” 第十六章 惊变 见李青麟忽然恢复正常,少庄主神色微变:“你……你怎么没事?” 李青麟喷出一口水箭,道:“那酒被我以真气裹着在喉咙里,根本没落肚。装作中毒,不过是想看看那妖物在我迷乱之际还能吐出什么真话来……”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些懊恼地续道:“我也没想过这玉佩对妖物克制这么厉害,闹出动静太大,实非我所愿。” 外面道姑抿紧了嘴唇,这变化一波三折,她实在没能料到。 “怪不得师父说要问道于红尘,这人心诡谲,果然不是山中潜修能见。”她想了想,又低声自语:“这李青麟的城府,那事是他做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仿佛响应道姑的心声一般,庄外传来人声,有几匹马飞驰而来,直闯入庄内。 见到为首之人,少庄主大吃一惊,行礼道:“下民参加王郡守。” 王郡守急匆匆地下了马,一把将少庄主推到一边,单膝跪地:“下官王贺,参见二王子,参见昭阳公主。” 整个庄子里呆若木鸡,少庄主脸如土色。 李青君冷笑道:“不会是为这农庄之人来站台的吧?这家伙居然能劳你郡守大人亲临,可厉害得很呐!” 王贺擦着汗:“公主误会了,下官并不认识此人。只是听别人说起傍晚在城门处见过二位,下官正好有急事寻找二位,才特意前来。” “哦?”李青麟道:“出了什么要事?” “太子……”王贺顿了一下,叩首道:“昨夜太子遇刺身亡。” 李青麟瞳孔微微一缩,李青君脸色刷地变白。 在泼天的大事面前,农庄之事自然没有什么可说,少庄主没等郡守发威,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什么都招了。 之前无故死亡的庄丁正是尸虫妖吸走精气而死,庄主因此悬榜捉鬼,倒是没想过这是自家夫人干的好事。 所以庄主本来不会死……可惜出了个孽障儿子,为了和继母在一起,便借助庄中“闹鬼”的背景,悄悄毒死了父亲。 也就是说,此地的异事,既有妖孽,也有人为,之前大家的判断都不对。 当然此事已经不在李家兄妹的关注范围了,他们的心思早已全被太子身亡的大事占据,连夜策马回京。途中也不再是三人了,而是郡上派了军队护送而行,显然死了太子的南离不能再让二王子出意外。 因为国王一共就这两个儿子。 这再也不是讲历练的时候了,恐怕将来李青麟再也不会有独自出行的可能。 一路上李家兄妹的表情都非常严肃,失去了任何扯淡的心情。从大处说,是南离要变天了,从小处说,是他们失去了兄长。 尤其对于李青麟而言,想必这两个情绪揉合在一起特别复杂。 秦弈策马跟在身边,也很沉默。 和李家兄妹相反,太子离他太远,人都不认识有什么感觉?倒是农庄之事对他的触动很大。 如此美艳的女人,其实不过一张画皮,骨子里是恶心至极的尸虫,这便是修士们所见的红粉骷髅了吧。再什么祸水,也不过一具皮囊。 能够摈弃皮相声色,不为表象所迷,便是大道的必经过程了吧。 可为了争这么一具皮囊,却发生了子弑父的事情……而柔情蜜意到了最后,终究也抵不过一块玉的诱惑。 所以到底是妖怪更恶毒,还是人心? 他远远吊在队伍后面,悄悄在和流苏交谈。 “你那点修行,就别参这样的谜题了。你现在自以为悟,到了真的祸水红颜在你面前,你真能不被吸引?此之谓知易行难。”流苏悠悠道:“反正这种事情,看多了就那样。等你活个几千年,哪里还会对这种事情心起涟漪?不参也自悟。” 秦弈低声问:“既然不参自悟,那么修仙的本质是?” “复……哦,修仙的本质,不过问心。” “何以问心?” “红尘滚过,就知道了。”流苏悠悠道:“你躲在仙迹山里一辈子,自以为出世,其实大谬。未曾入世,哪里来的出?” “所以当初你反倒怂恿我泡妞?” 流苏失笑:“什么都没经历过,就别妄言大道了,仅此而已。有些事即使无需亲历,好歹也要见过,你道我凡事想法恶毒?无非见多了,不过如此,人世弹指百年,俗世的条条框框有什么可较真的。” 秦弈难得地没和它拌嘴,反而认真道:“谨受教。” 流苏怔了怔,转移道:“既然见到了能画皮的妖怪,你就不好奇妖修的常识?” “因为我知道你忍不住会自己说。” “……”流苏恨得牙痒:“死也不告诉你。” “哦。”秦弈看似随意地道:“反正被个玉佩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这张夫人说不定还没那妖虎厉害。” 流苏冷笑:“你知道个屁!” 骂完这句,它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妖修的常识一股脑儿都说了。 妖修,最低级的称为通灵期,也就是动物植物等等刚刚开启了基本的灵智,有了一点点奇怪的本事,对应的大抵是人类的练气期,同样也有九层修行区分。通灵期到了大圆满,灵智已经和人类没有什么差别了,是为通灵。 “当然大部分通灵小妖都是野路子,同等修行下,没有人类多种多样的手段,整体是不如练气修士的传承,甚至人类比较厉害的武者也不怕它们,也就只能吓吓凡人。”流苏补充:“参照那只蛛妖便知。” “呃……”秦弈挠头:“那张夫人已经过了这个阶段?” “没有,她卡在这个阶段大圆满。”流苏冷笑道:“你不要小看这个阶段的妖怪,就如人类练气巅峰者,在很多时候都可以自称神仙了。张夫人这个档次居然被李青麟一块玉弄成了那样,这块玉非常有门道。” 秦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通灵圆满时,就可以尝试冲击化形期,也就是正常变成人形。卡在这个关口的小妖怪多如牛毛,各自都在用很多乱七八糟的方式去尝试突破,张夫人用画皮扮人就是其中一种方式,这是在通灵期还没有突破化形时的无奈之选。 “你还可以见到剥下人皮炼制的,也可以见到自己尝试变形变得不伦不类,那张脸青面獠牙一看就知道是妖怪。”流苏补充:“张夫人这种算是相对比较温和的方式,她吸取人类生气,也是希望能够彻底固形,只可惜手段太糙了,野路子多半如此。” “原来如此。”秦弈感叹道:“也就是说,如果看见真的变得和人一样的妖怪,这就是比较厉害的妖怪了?” “真正突破了化形期,表面确实和人没什么差别了,但是往往会在某些地方保留些本体特征很难掩盖,比如留条尾巴?又或者是妖气很浓郁,需要很多办法去遮掩,遇到什么刺激还可能暴露原形。”流苏道:“不过这样的稍微隐藏也可以混迹人间,很少会被识破了。拿你满脑子的练气筑基对比,这种也可以称为筑了基。” “再往上呢?” “在往上?”流苏冷笑:“凭你现在这点手段,见到就代表着活不成了,还问个什么?” “……” 第十七章 明河 到达离火城时,城门盘查严厉,见到李青麟率队而返,城卫均是单膝行礼,人人神色都极为严峻。 本该繁华热闹的离火城,此时却是极度肃敛,四处白幡,到处都有军队在盘查路人。行人匆匆而过,不敢高声言语。 一个国家死了太子,实在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足以让整座都城风声鹤唳。 秦弈忽然觉得,还好事发之时李青麟不在京,而且公主能作证他们在山沟沟里根本没有遥控的余地,否则的话此时他就是第一嫌疑,而眼下自然不是问题。 没谁那么心大,谋刺哥哥的同时自己居然跑山里好几天,连过问都不过问的,万一谋刺不成,连善后擦屁股遮掩线索的事都不操作?没人这么作死,更别提李青麟这么缜密的人。所以李青麟此刻没有嫌疑,他顺理成章的要做太子了。 李家兄妹入城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安置秦弈,而是直奔王宫。李青麟只是给了秦弈一块腰牌,很歉意地表示:“抱歉秦兄,此时我兄妹必须立刻入宫,无法耽搁。秦兄持我腰牌去我府上,必将待为上宾。愚兄怠慢了,请谅解一二。” 秦弈倒是很体谅,接过腰牌笑道:“应该的,你们自去忙。” 见李家兄妹神色凝重地往宫中而去,秦弈叹了口气,掂着腰牌去逛街。 虽然很理解他们此刻的处境,秦弈也并不想这样自己拿腰牌上门,感觉很别扭,还是等李青麟回府再找上门好点。眼下不如到处逛逛,既是观赏京城风貌,也可以顺便去看一眼国师的长生观是个什么样子。 长生观很好找,随便问个路人都能看见他满怀敬畏和憧憬地给你指路。事实上长生观距离王宫也不远,就在秦弈和李家兄妹分开的岔道口,往左是王宫,往右是道观,举目望去,能够看见道观的顶部高台,香烟缭绕。 那是登仙台,本就建在地势较高的山丘上,高台九层,是离火城最高的建筑。 比王宫建筑还高。 让秦弈感到意外的是,国师在民间名声居然很好。 “国师啊,那是真仙人,上月我家娘子中了邪祟,找长生观一副符水就治好了……” “长生观问卦最准,那次我要出门行商,前去占卜,长生观的道人让我三天后再去。你说怎么的?第三天我家媳妇翻了烛台,差点走了水,还好我在家立时就扑灭了。这不是活神仙谁是?” “据说上个月西荒蛮子入侵,是国师在台上施法,让他们上吐下泻好几天,谢将军才打赢的。” 秦弈摇着头慢慢地走。别的也就算了,连抗击敌国的功劳都往这种事情上扣,军方不气炸了肺才有鬼,也难怪统筹调兵的李青麟对国师厌恶至极。 站在长生观前,秦弈抬头而望。光是殿前石阶便是九十九层,石阶上人潮如织,虔诚叩首。城中因太子身亡而造成的肃敛氛围仿佛对此地完全没有影响。 戒严巡查的巡城兵马也不会往这里来,偶尔有队伍路过,也是虔诚行礼而去。 “这国度,有点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意思了。”秦弈低声道:“越发理解李青麟为什么要对付国师。” 流苏道:“长生真实存在,李青麟囿于见识所限,也偏颇了。” 秦弈“嗯”了一声。如果按照他固有的中华历史观,国师无疑是骗徒,李青麟所为无疑是忠志之士;但对应在这个世界,因为真的存在长生之法,那就变成了立场对立,而不单纯是对错之分。当然对于秦弈而言,不管从自己固有的历史观还是从个人喜憎上,他的立场天然站李青麟。 正准备登阶上去看看大殿,还没走几层,秦弈忽然放缓了脚步。 道观里慢慢走出了一个道姑,就冲着秦弈的方向走来。 秦弈敢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道姑,就算在动漫和游戏CG里都没见过! 她安静地站在石阶中间,那精致的容颜清丽无匹,神情恬淡安静,美眸清澈如水,明明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秦弈却恍惚间觉得周围一切都变得遥远,只有她一个人遗世而独立。 事实上除了秦弈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没在看她,仿佛她根本就不在那里。 她穿的不是电视上所见那种普通弟子的纯蓝道袍,而是八卦织绣,素色的衣袍底料和天蓝色的爻卦纹理相间。微风吹起她的道袍下摆,下面是素白的内衬长裤,连着道靴。这套应该属于中高层道士的服饰配置,可配着她完美无瑕的体态和气质,忽然就有了一种服装秀的意味。头发整齐地挽着道姑髻,有道巾披散,袖如流云,更衬出了几分出尘之意。 她的手上倒提长剑,不是拂尘。这圣洁出尘的气质中,便显出了几分英气。 秦弈忽然觉得“仙姑”这样的词汇,应该就是用来形容这种人的。 流苏冷冷的传音钻进灵魂:“怎么?见到倾城美色,就忘了尸虫了吧。” 秦弈心中一凛,没有再去盯着人家看,加快了脚步。 道姑却直接在他面前站定,一副有话和他说的样子。 秦弈左右看看,又正面看看道姑直视自己的目光,确定她真是要找自己。 这道姑明明看着出尘脱俗,又和自己素不相识,忽然找自己干嘛?秦弈心头警钟大起,尸虫妖裂皮而出的样子反反复复在心中激荡,他索性又错开一步,想直接擦身而过。 道姑抬手轻拦:“公子请留步。” 这尼玛还真赖上了?说你没鬼都没人信啊!秦弈毛发悚然,下意识倒退半步,伸掌虚推她拦在面前的手,很郑重地道:“仙子请自重。” 流苏悠悠一叹,心中默默计数:一次。 那道姑皱了皱眉,或许她此生也没想过居然会被人说这么一句话。但唯一蹙眉,便直入正题:“公子背囊上露出的铁柄,是公子的武器?” 秦弈那句对于旁人已经属于羞辱的言辞,对她似也不过如风拂面,毫无感觉,照样该说啥说啥,似是有极高的涵养。 可她说的话却让秦弈心中更是直接抽紧,警惕感暴涨十倍。 你想坑我就算了,居然开口就问棒棒,该不会感觉到狼牙棒里有灵吧?不管流苏多恶劣,他也绝对不肯让人把它给降妖除魔了的,得想办法糊弄过去…… 道姑实在不理解秦弈这怪异的警惕感怎么回事,只好自顾续道:“我观此物上面隐隐有妖物血气,可见公子不久前用此物除过妖,似是……蜘蛛?” 秦弈终于吁了一口气,额头竟遍布冷汗。 不是察觉了流苏就好。 不过这道姑倒果真是有几把刷子的,连前两天敲死的蛛妖都能看得出来。不像流苏这个嘴炮帝,尸虫妖站在面前都感觉不出妖气。 秦弈轻松了下去,总算开口回答:“确实见到蛛妖食人,与朋友一起除之。” 道姑点了点头,声音依然清冷:“公子既然除妖,又为何与青麟王子混在一起?” “嗯?”秦弈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这蛛妖就是和李青麟兄妹俩一起除的好不好。” 道姑认真地看着秦弈的眼睛,似是看他真伪。 秦弈忽然对这眼神起了一种不适感。 不知道这种眼神、以及这种明明是好好问话却让偏让人感觉在质问的语气,应该怎么形容…… 说是冷漠或者冷傲都不对,这不是冷,就是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并不像一汪清泉般让人舒适,倒像夜空里的银河,虽然很美,却很高很遥远,你只能仰视。 大概和自己看蚂蚁的时候差不多?看见就看见了,不会对这蚂蚁有任何想法,最多就是看见某某蚂蚁扛东西,赞叹一声哎哟很勤劳,然后擦身而过。 说不定恶趣味一起,还顺脚踩死了。 差不多就这样的感觉。对了,这种感觉其实有点熟悉的,很像一个谁…… 流苏? 流苏的邪性多半也是源于这种遥远,它说过人世间的条条框框有什么好较真的,那不是本性邪恶,而是处于不同维度俯视众生的感觉。 所谓的涵养,不过是距离。 秦弈索性反问:“仙子是国师门徒?” 心道若是国师的人,那对李青麟有偏见太正常了,整个长生观门人眼中的李青麟都不可能是个好东西。 道姑摇了摇头:“贫道明河,不过一介游方道人,寄居于此,非东华门下。公子也莫要再称仙子,喊声道长便是了。” 明河可望不可亲,秦弈心中第一时间想起了这样的诗句。 简直就是为她而设。 第十八章 赠剑 “不是国师门徒,那大约也是听他们说了些坏话吧。我和李青麟合作除妖都三次了,刚刚昨夜还搞死了个尸虫妖,怎么在你看来除妖的人不该和李青麟混一起?这什么偏见?” “尸虫妖是你们除的么?”明河平静回答:“它跑了,是贫道除的。” 秦弈:“……” “昨夜贫道想去看看青麟王子,确认一些事情,无意见到了三位农庄之行。”明河淡淡道:“李青麟明明有除妖之能,却装作无力,放任妖物离去。他的心思只是为解庄中之谜,为了这个最终结果,妖物是跑还是死对他并不重要。这是个权谋者,而非除妖者。” 秦弈汗颜,这么说来确实没错,李青麟当然不是个降妖除魔行侠仗义的人,换了李青君还差不多。但这个黑不了李青麟,每个人的路不一样而已。 他叹了口气:“仙……哦,明河道长找我说这些,到底想表达什么?” “贫道想说,李青麟这样的人,如果与妖物合作有利,他就会与妖物合作在一起。” “真是胡说八道。”秦弈不悦道:“真正和妖物合作的是……” 说了一半住了口,这里终究是长生观门口,可不能乱说话。 但他看向观中的神情已经表明了态度,明河微微摇头:“贫道亲见国师除妖,下手狠厉,毫不容情。相反,太子遇刺之夜,有妖气如电,出没王子府上,至今府上依旧妖气深浓。贫道正是为了证实此事,才去暗中看看青麟王子。” 秦弈怔了一怔,在心里反复过了好几遍,猛然瞪大了眼睛。 明河又道:“我见公子能挥棒除妖,又能破八门金锁,显然是修行者。而公子又直呼李青麟之名,不是他的下属,这便有了余地。若公子还有几分除魔卫道之念,不知可否帮贫道一个小忙?” 秦弈眯着眼睛:“你要我调查李青麟府上的妖怪?” “正是。”明河叹道:“贫道此番游历,专为降妖除魔。曾立过誓言,所学之术只用于妖魔,不得用于凡人。李青麟府上守卫森严,贫道若是强行入府除妖,有些不便。” 秦弈看了她好半晌,一本正经道:“不好意思,秦某除魔卫道的心思没有,要我除膜慰道倒还可以考虑。” 两个词听着根本没有区别,道姑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睁着一双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 这时候才看出了几分美人儿的娇憨感,之前的感受实在太远。秦弈忽然有点乐,这个道姑恐怕在某些方面很单纯,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终于翻译了自己的意思:“在下根本不是修士,感知不了妖气,恕无能为力。” 说完转身就要走,这是连长生观都不进了,好像这个道姑比长生观更让他为难。 明河在身后叹息:“公子这是信不过贫道。” 秦弈没回答,默默往回走。心道这不是废话?李青麟给自己的印象很好,就算还称不上朋友,总已经有几分交情在,不信他难道反而信你个素未谋面的道姑? 因为你长得漂亮吗? 那也不给艹啊。 至今你连老子名字都没问过好不好! 退一万步说,就算李青麟府上养着妖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她所言,李青麟是权谋者,不是除妖者,对于一位将来必然登基的国王,在某些事情上与妖怪能合作实在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秦弈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管这种事。 他是来和李青麟合作对付国师的,不是来管李青麟私事的。 至于“太子遇刺之夜”…… 这个道姑是从国师观中出来,天知道她到底和国师有几分关系,说不定彻头彻尾都是谎言,在利用自己呢? 还是躲远点好。 正这么想着,明河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去路。秦弈漠然道:“道长还有什么指示?” 明河没有计较秦弈越发显得疏离的语气,反而递过一把木剑,轻声道:“是贫道唐突,细细想来,你确实没有修行,强行让你面对妖物反而不便……若你执意入府,这剑你收着,可避免被妖物所害。” 秦弈低头看看木剑,又看看明河。 明河眼神依然清澈如水。 如银河水。 秦弈想要拒绝,心念一转,却又接过木剑,礼貌地行了一礼,终究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 ………… “什么情况?”到了无人处,秦弈立刻低声问流苏:“那道姑有没有跟踪?” 流苏没声音,过了好一阵子才道:“没有跟踪,不过说话还是低语为佳,不知道她神识是否能窃听。” 秦弈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今天什么情况,平时没事都叽叽喳喳,如今正需要你对这个道姑做几分判断,却从头到尾不吱声的?” 流苏幽幽道:“这是很厉害的修士……虽然以她目前的修行还发现不了我的存在,但我若当她的面跟你灵魂交谈,近在咫尺的魂力波动便有可能被她察觉,还是谨慎为佳。” “很……厉害的修士?”秦弈愣了一愣。 惯常听流苏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秦弈也相信它曾经的主人肯定非常牛逼。这还是第一次听它评价某某人在修行方面“很厉害”。 流苏忽然问:“她问你武器那一刻,你为什么很紧张?是怕我被发现?” 秦弈没好气道:“当然。这道姑不可测度,如果要杀你怎么办?” 流苏沉默。过了好一阵子,轻轻笑了一声,意味难明。 它没再继续这话题,慢慢地说起了明河:“这个道姑的骨龄不会超过二十,却已经进入了琴心境界,不,是琴心快要圆满了。” “琴心是什么?” 流苏很难得地没开嘲讽:“……算了,按你满脑子筑基金丹的,你理解成筑基就行。” “才筑基还没圆满啊,也不是很牛啊……” “她没超过二十!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态度本来柔和了很多的流苏再也憋不下去了,差点想骂娘:“多的是人修到死都筑不了基,她都快要圆满了!你打不过的那种妖虎,她吹口气都可以吹死,武学看似很厉害的李青麟能扛住她一招就算是超常发挥了!” 秦弈忽然道:“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真正的修仙者?” “是,毋庸置疑,而且她所学非常高妙,绝对不是那种狗屁的聚灵阵可比,我看她多半是一流的玄门正宗出身!你知不知道她给你的桃木剑是什么?” “云中子给纣王那种?” 流苏没听过这故事,直接道:“这把桃木剑被她施了术,只要范围内有妖怪就会自动渴饮妖血,与人无伤,对妖却威力非凡。现在我也不好判断这寻妖范围是多大,但这种附术于物而不散的手段,已是法宝炼制的基础。” 秦弈呆立半晌,迟疑道:“难道她真是助我防身?” 流苏不答。 秦弈当时心念一动收下剑,当然就是为了让流苏判断一下来历和用途,结果得到的判断居然真是除妖用的,这就奇了。他皱眉把各种状况细细理了一遍,依然觉得一团乱麻,这莫名其妙冒出一个玄门正宗出身的筑基牛人,跑到这南疆小国来干什么? 玄门正宗出身的真正修行者,意味着应该确实不是国师门下,怎么想那东华子也没这排面,不然李青麟洗洗睡就是了,还斗个毛。 可虽然只是游方路过,她对李青麟还是很有敌意的样子,要是真动念做些什么,李青麟怕是药丸。 “算了,先回府再说。现在不知道,总有知道的时候。” 第十九章 猴子 回到李青麟的王府——其实也不是王府,因为李青麟没有封号,这就只是个王子府。秦弈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青君有封号,李青麟却没有。 当然,这里恐怕很快就要成为太子府了,有没有封号已经不重要。秦弈站在门口,取出李青麟的腰牌,正要让人通传,却见中门大开,李青君站在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秦弈很是惊奇,太子死了这么大事,你入宫才多久就回来了? “父王和哥……和王兄正在议事,我坐着也是坐着,索性出来看看你。”李青君面无表情道:“本来担心你住不惯什么的,原来你根本就没进府。” “出去逛了一圈,买了点东西。” 李青君目光落在他的背囊上。 鼓囊囊的背囊,原本狼牙棒柄露在外面,看着已经十分违和,如今又多了个不知什么的木柄,看着更是跟土包子进城一样。李青君没好气道:“你要什么东西,吩咐府中管事去买,他们会尽量满足你,何必自己瞎逛?” “这么好?” “当然。”李青君转身带他进门,“你是王兄亲自请回来的客人,谁敢怠慢?” 左右立刻有府中管事点头哈腰:“公主,秦先生的居所已经备好了。” 李青君淡淡道:“带路。” 秦弈饶有兴致地看着李青君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玩。 之前可谓身在江湖,李青君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莽撞却又肝胆的侠女,如今回了京城、到了王子府邸,她便是一个雍容有气质的淡定公主。 秦弈确信在江湖的李青君是她真实的一面,只不知在京城的李青君是做样子呢,还是也属于性格的另一面? 府中管事为秦弈准备的是一间独立院落,布局跟秦弈自家小院有几分神似,只是雕梁画栋富贵了许多,院中也不是药草了,而是栽满了鲜花绿草,清香沁人,优雅美丽。 管事行礼道:“殿下刚才已经先遣人回来通报了,说是秦先生喜静、尚雅,于是作此安排。若是先生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换一间。” 秦弈摇头道:“这里很好了。最好整一片有阳光的空坪,有时候我有些用处。” 那管事立刻转头吩咐:“去把后面那草地平了……” 马上有下人要去干活,秦弈忙道:“等等等等,不用了。” 下人立刻停步,令行禁止。似乎李青麟拿治理军队的作风用在了家里? 秦弈有些头疼地看了看李青君,李青君依然面无表情不说话。他无奈道:“就这样吧,我和公主有话要说。” 管事非常识相地带人撤离,李青君安静地站了好一阵子,眼角余光看着下人走远了,很快就丢掉了这副淑女贵气,一屁股坐在旁边草坪上:“真累。” 秦弈哑然失笑,也陪她坐在草坪上,问道:“与妖魔搏斗,嘴角淌血之时,不见你喊累,这回来才多久……” 李青君沉默片刻,低叹道:“你要是死了大哥,恐怕一样累。” 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显然之前一直憋着伤心,如今终于憋不下去。 “唔……”秦弈歉然:“抱歉。” 这妹子早前被自己欺负得委屈巴巴,眼泪都掉下来了还是一脸的刚硬,这还是秦弈第一次见她有一种伤心的柔弱感。可见再怎么侠女心肠,心中依然有最柔软的地方,比如亲情。 她和李青麟关系就非常好,和那位自己没见过的太子关系显然也不差。秦弈相信这样的妹妹很难和什么哥哥起矛盾,应该是大家都很疼的那种。 “没什么。”李青君抽了抽鼻子,神色转为狠厉:“一定是西荒蛮子干的,就是要生事!” 秦弈不好搭腔。李青君也没指望他破案,只是寻找一个说话的地方,自顾自续道:“有朝一日,我要荡平西荒,为大哥报仇!” 秦弈点点头,顺着她道:“有青麟兄运筹,早晚有这一天的。” “嗯。”李青君很是信任李青麟:“一定可以。” 说完这句,两人就有些冷场,秦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她也自顾自看着天空出神。两人就安静地坐在草坪上,默默无言。 过了好一阵子,李青君忽然道:“我还记得初见你的言语,说的是吃好睡好,无虑无忧,岂不就是神仙?如今呢?你是神仙入凡,我们是凡人越凡?” 秦弈叹了口气:“总是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就算神仙也有所求的。” “有所求的只是寻求仙路的人,真正的神仙哪有所求?”李青君看着天空,低声道:“你教樵夫唱的《好了歌》,道尽众生执念。一旦了却,那便是神仙了,再无所求了吧。” 秦弈心知她大哥的遇刺身死对李青君打击有点大,心中始终扎根的那副寻仙之念再度被挑惹起来了。便劝道:“我知道有一只猴子,行遍万水千山,足足找了十年的仙人,终于寻得真仙,学了长生之法。你觉得它算不算无欲无求的成仙了?” “当然算,长生了如何不是仙?”李青君来了兴趣:“后来呢?” “后来啊……反正我知道他寻仙之前倒是真的无忧无虑,得道之后却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最终戴上枷锁做了个佛,再也没有战天斗地的豪情,也不知道这样的得道成仙已经和他的初心有多少差距,最终它后不后悔?” 李青君盯着秦弈,她觉得这只猴子是秦弈编来影射自己的:“你这是……劝诫我?” 秦弈摇头道:“不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倒是觉得,人还是必须知道自己所求是什么。” “所求是什么……”李青君出神地看着天色,低声自语:“我所求就是提我丈二银枪,纵横天下,出入青冥,扫尽世间不平……而不是在京中做个贵女,最后招个没意思的驸马,困守此生。” 秦弈实在忍不住道:“你真的投错胎了。” 李青君笑了一下,转移道:“那只猴子的故事,能不能详细说给我听听?” “这就说来话长了……” 李青麟此时正忙,秦弈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自己暂时应该做些什么才好。恰好有李青君坐这儿闲聊,反而是他在京城唯一熟悉的人,秦弈倒也不觉得话长,还真的开始跟她说起了西游记。 这一说就直说到了大闹天宫,闻所未闻的故事听得李青君悠然神往,轻笑道:“好一只野性难驯胆大包天的猴子。” 院外传来李青麟的声音:“这是一只敢于反抗、敢于争取的猴子,哪怕它做的事可能是罪孽。很有意思的故事,期待秦兄的后续。” 两人都站起身来,李青君神色重新变得郑重:“事情怎样了?” “没有线索。”李青麟沉声道:“凶手速度很快,据大哥的护卫说,只见到黑影闪过,大哥就……我个人猜疑是西荒所为。” 李青君抿紧了嘴唇。 李青麟又道:“事发之时你我不在,临时也插不了什么手,父王正在全力调查,终归会有结果。” 李青君叹了口气:“你要当太子了么?” “嗯……”李青麟脸上也看不出喜色,反倒摇了摇头:“这可真是……架在火上烤。” 李青君问:“是有人觉得你有嫌疑?” “嗯,虽然只有很个别,难免也是有的,不过这种质疑没有意义。” 确实没有意义,因为国王就只有两个儿子,不可能因为一点无根无据的质疑就把剩下唯一的儿子当嫌疑犯。 李青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对秦弈道:“秦兄,真是抱歉,事起突然,怠慢了。” “公主陪我扯淡了一整天,哪来的怠慢?”秦弈指着天色:“太阳都落山了,你不请我吃饭才叫怠慢。” 李青麟大笑。 第二十章 李青麟 这顿“接风宴”倒也乏善可陈,死了大哥的李家兄妹显然并没有饮酒作乐的心情,更不合时宜。只是在府中常规设席,将李青麟的亲信介绍给秦弈认识。 所谓的亲信们四五个,有文有武,对待秦弈的态度都比较官方。毕竟混到这样的位置轻易不会表露喜恶,哪怕也许有人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方士有些看不起,可什么态度也不会表达出来。 秦弈能看见的只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在礼敬之中带着淡淡的审视和疏离。 就连李青君也不再是随性的战友亲密感,和秦弈同样保持着距离。席间态度比谁都端庄,秦弈甚至看见她用小手掩着酒杯,淡淡地轻抿。 那亭台之中举着他的酒葫芦仰脖而饮的女子,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一种很压抑的感觉。”回到自己的客院,秦弈一屁股坐在窗边,斜倚着窗台看院子里的花,“我宁可和李家兄妹行走江湖除妖,也实在不想看见身处京师的他们。” 李青君早已告辞,她自有居所,当然不会留宿在哥哥这里。李青麟也召集了亲信们议事去了,多半是太子位置相关,倒也没让秦弈听,秦弈也不在意,便自己回了客院。 流苏的声音有些揶揄:“后悔跟他们出山了?在仙迹山何等逍遥是吧?” “心远地自偏。住哪里不太要紧。”秦弈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才发现已经见了底,有些无聊地丢在一边。 “你就装吧。”流苏道:“你去赴这个接风宴,为什么不带着桃木剑?” “带着干什么?”秦弈反问道:“就算李青麟身边真有妖,也不代表这就是弑兄证据,反而搞得我在席间暴起伤人似的,以后还怎么混?” 流苏看似随口问:“如果他真弑兄,你还跟他合作么?” 秦弈出神地看着院子,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其实就算他弑兄,也跟你没关系,你想对付的只是国师而已。”流苏语含怂恿:“李青麟对王位有谋算反而更好,对付国师更有把握才对。” 秦弈依然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过了好久才道:“反正目前我还是信他。太子遇刺的时候他明明还在山中找我呢,被个素不相识的道姑挑拨几句就先对合作伙伴起疑,才是脑子有问题。” 流苏笑了一下,心领神会。 秦弈用了一个词,“目前”。流苏就知道秦弈虽然说着信他,可心中难免还是埋下了一缕困惑,至少日常接触中会对此事稍作留意。 秦弈忽然道:“话说,你能控制这剑么?我不想这么一个不可控的东西在身边。” 流苏嘿嘿笑:“跟我修仙啊。” 秦弈鄙视道:“我看你多半不会。” 就看见一根狼牙棒在原地跳了起来:“谁说我不会!” ………… 李青麟也密室之中和亲信计议如何应对接下去的时局变化问题,一件件安排妥当,夜色已深。 亲信们告辞离去,李青麟吁了口气,独自坐在密室里看着夜明珠的亮光,良久都没动一下。 在夜明珠的光亮照不到的角落,忽然传来一道女声:“这两天有一个极强的神识始终笼罩在附近,我连出门都不敢。” 女声听着有些稚嫩感,也很冰冷,而说的言语如果被秦弈听见恐怕会直接跳起来。 毋庸置疑,这就是明河在捉的妖! 李青麟哑然失笑:“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还没走,说好了帮我做了这一票就离开的吧。” “你还有心思笑?”女声冷冷道:“知不知道这个意思就是,我暴露了,有从所未见的外来修士盯上我了。” 李青麟笑容依旧:“你说过,事不成你会自尽还恩,不会让我有任何麻烦。希望你所谓的灵魂血誓比人类的可靠一点。” 阴影中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叹息:“血誓效力很强,你不用担心……你请了个方士回来?” 李青麟反问:“你希望他能帮你渡过这一关?”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我?我……我当然不想死。” 李青麟想了一阵,叹了口气道:“既然对方不入府,那你先留这儿吧,等明日我和秦弈谈谈再做计较……” “你……”女声颇为惊诧:“你还愿意帮我?这可能会让你陷入麻烦,更可能让那个秦弈对你产生怀疑。” 谁都知道最佳解决方案就是兑现誓言,自尽了事。别说外面的修士了,任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妖怪,太子案的最后一丝线索彻底湮灭。 女子似是实在想不到李青麟居然会选择帮她,这完全超出了她对李青麟的认知。 李青麟并不需要她考虑,自顾自道:“其实这事情……毕竟我身边养着妖怪不是太难理解的事,秦弈也不像是个见妖就杀的一根筋,谁没事会把太子案和你牵扯在一起?帮我府中养的妖怪一把,还是可以说说的吧?” “是。只是毕竟横生枝节了……” “行了。”李青麟摆摆手,“你道我是帮你,我又何尝不是想借此机会见识一下你口中的修士?秦弈毕竟没什么修行,若是他的方术不足用,说不定你口中这个外来修士倒是我最后一个选择,那可未必是东华子的人。” 女声再度沉默。 外来修士,意味着和本土势力没有瓜葛,确实是李青麟反而可以团结的对象,要付出的代价大约只是她的人头而已。 “你这样的人……就不怕这种走在崖边的谋算终有失足的时候?” “谋事在人。”李青麟淡淡道:“至少目前,一切尚算顺利。” 女声漠然道:“算敌算我,也罢了。你借着陪昭阳公主寻仙的借口,既请了方士回来,又借机营造了与太子案无关的证明。一切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唯一被利用得团团转的只有兴高采烈和哥哥一起去寻仙的昭阳公主,你心中也无所愧么?” 李青麟沉吟着,自语般道:“青君是正在寻仙路上的烂漫猴子,还有最纯粹的真。她终会长大,只不知契机是什么。” “猴子?” “是的,猴子,而我是正在与如来赌斗的猴子,正奋起而争。如果我没点手段,依然如青君那样天真,那便终究逃不过五指山下的结局。”李青麟的神色再度变得平淡:“我现在如履薄冰,又哪来的心力照顾所有人的心情?” 第二十一章 羽翼 秦弈并没有无聊多久,第二天一大早李青麟就找上门来了。 这几天秦弈都没好好睡过觉,这一晚也就睡了个日上三竿,他还在睡觉,李青麟便站在门外等,始终没有打扰。 秦弈醒来也不知道他在门外,兀自慢条斯理地洗漱了一番,整理得齐齐整整才打开门想要练练棒法,一眼就看见李青麟站在院子里看花,身后还跟着个十二三岁的黑衣小侍女,安静站立在后。 秦弈愣了一下,很快识海里响起流苏的声音:“他站了大半时辰了,还阻止了别人喊你。” 那我洗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秦弈憋着没法说它,只得换上一脸笑意迎了上去:“怎能劳太子殿下站在门外等?” 李青麟把目光从花圃里收回,看着秦弈笑道:“可别瞎说,现在还不是太子。” “差不多了吧……”秦弈道:“你不当谁当?” 李青麟没搭这腔,神色古怪地打量他手里的狼牙棒:“一清早就拎着狼牙棒出门……是练功?” 秦弈脸上臊得慌,只好道:“你以后会经常看见。进来坐?” 李青麟失笑,便和他并肩向房内走去,那小侍女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秦弈没把心思放人家侍女身上,想来古代这年纪的小侍女并不稀奇。倒是对于李青麟的态度,他心中是着实舒服。想必当初诸葛亮草堂春睡之后看到门外的刘备也大概和自己类似的心情,可以想象“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的感觉,无论有几分是作秀。 只不过诸葛亮卖了一辈子命,他秦弈并不愿意这么做。 正在走神呢,屋内放包裹的角落忽然亮起一道虹光。 秦弈猛地反应过来,桃木剑! 根本来不及考虑任何事,那道虹光迅如惊电,眨眼就到了掠过秦弈身边,直刺身后的侍女。 事起突然,连李青麟的武学都来不及反应,手上刚刚下意识做了个格挡动作,那剑已经呼啸而过,很快身后的侍女化为黑芒飞速后撤,避开了虹光。桃木剑不依不饶地转了个向,继续飞刺而去。 黑芒速度极快,秦弈的目力只能看见黑色的影子来回穿梭。刚才没有留意侍女的样貌,此时才依稀可以看见她似乎在虹光追逐下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羽翼,上下腾挪之间,犹如黑色的闪电。 秦弈立刻就想起了李青麟转述过太子遇刺过程:“只见到黑影闪过,大哥就……” 他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李青麟。 奇怪的是李青麟也没说什么,反而饶有兴致地看黑影和剑纠缠的样子。 “这是妖。”秦弈终于开口。 “是。”李青麟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倒把秦弈哽了一下。 说话间,那桃木剑的虹光已经擦到了黑芒,可以看见剑刃擦出了一丝血迹,一片黑色的翎羽飘落在地。 小侍女“呜”地一声,栽倒在地,一对羽翼下意识地包着脑袋,闭目待死。 一只萝莉……抱头蹲防……秦弈那一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几乎完全是本能地挥了下狼牙棒:“停!” 看似毫无关联的举动,却使那桃木剑的虹光忽然悬在少女脑袋后面,再也不动了。 虹光消敛,现出桃木剑的模样,“啪”地掉在地上,还弹了两下。那悲剧的样子仿佛在问秦弈“你搞毛啊……” 李青麟居然还在笑:“秦兄收术的方式有点特别。” 秦弈肃然问:“这是你的人。” 李青麟道:“是。” “可她都要死了你也不阻止?” “我知道秦兄看我颜面,自会收术的。” 秦弈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你不吱声,我若当她是刺客假扮侍女,杀了不是很正常? 他没去说这些,转头看向那侍女,这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面庞还十分稚嫩。此时神色苍白地半跪于地,左手捂着右臂一道伤口,有些惊惧地看着地上的桃木剑,似是怕它还会动。 她的背上有一双黑色羽翼,像是披风一样,此刻收束在两侧身躯边上没有展开。黑羽在阳光下闪烁着乌亮的色泽,羽尖如箭,很帅。 她脸上什么妖怪特征都看不见,是个很清秀的少女。如果不是明知道这是妖的话,她平时羽翼收束,把这当成是人们特制的披风款式也没什么问题。路上也不是没见过江湖人奇装异服的,并不算特别稀奇。秦弈自己第一眼看见时也完全没留意。 按流苏的理论,这已经是个化形有成的妖怪,和明河的琴心境界其实是一回事,大约小境界上有较大差距吧,毕竟明河都快圆满了,这位大约刚化形不久? 不管她化形多久,那也是相当于人类筑基。要没有明河这种变态制约,恐怕真是可以横行南离。也难怪李青麟竟敢放心跑山里去,让她独自……唔…… “李兄……”秦弈目光在少女脸上停留了很久,才斟酌着问:“不介绍一下?” 李青麟心念电转,忽然笑道:“倒是初次见到秦兄盯着个姑娘目不转睛的模样,看来竟是喜欢这种年纪……就让她跟着秦兄如何?反正秦兄身边也没个人护卫。” 流苏也暗戳戳磨牙:“秦弈,你原来是这种人……” 秦弈面无表情。 “不敢劳烦化形期大妖护卫。”秦弈道:“张家庄的事才过去多久,李兄就这么忘了?” 李青麟笑笑:“没错,她是妖,还是修到了化形的妖,眼下的容貌是她自然生成,年岁也是自然显现,绝不是张夫人那种披了一张画皮的。” 秦弈转头看着李青麟,李青麟神色如常。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在很多时候,妖并没有人麻烦。人可以用,妖为何不可?”李青麟道:“夜翎立过血誓,向来很忠诚。正好我忽然觉得你跟她能合得来……不过愚兄还是奉劝一句,张家庄的教训犹在眼前,你便是好这口也最好别碰……” 秦弈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奇葩的话。 这李青麟的坦然程度,搞得他藏着妖怪确实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似的,还可以转赠来着……是了,一般人确实也不会随便就把他养妖怪和刺杀太子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表面上这并无关联。 即使有关联,理论上也和他秦弈没什么关系。 李青麟拍拍秦弈的肩膀,笑道:“先进屋再说吧。总不会又冒出一把剑来?” 秦弈摇摇头,终于还是引两人进了屋。他与李青麟相对坐了,那被称为“夜翎”的黑衣少女默不作声地站在李青麟身后,目光颇为好奇地盯着秦弈,似是要看他脸上有没有花。 秦弈面色平淡,心中也在打鼓。别看这萝莉样儿……妖的化形,人的筑基!只比流苏赞不绝口的明河稍弱些小境界的大妖!李青麟家里就藏了个这种牛人,还出去寻个毛的仙! 他想了一下,还是道:“这位……夜翎姑娘是吧,也请坐。” 夜翎似是有些惊诧他邀坐的表现,眼眸微微动了动,却还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回答也不坐。 “啧,三无萝莉?”秦弈伸手拎了茶壶倒茶,也不去理她了,转向李青麟道:“你一大早找我,本来是有其他事的吧?” 李青麟一直带着有趣的笑意地看着秦弈。秦弈不去纠结他养着妖怪的事情,甚至还请妖怪入座,态度非常自然,让他觉得很有趣。 说不定真可以和他交流更透一些? 第二十二章 车迟 他暂时没说透,听秦弈问来意,便掏出一枚丹药道:“今天来,本是想请秦兄鉴定一下此丹。” 秦弈接了过来,是一枚乒乓球大小的红色丹药,外表光洁晶莹,捏着很硬,却又有一点柔和感,简直像是一个红玉,而不是药丸。 流苏暗地里“嗤”了一声:“这是典型练错了,外丹不是这么玩的,吃了这丹,没事也吃出事来了。” “此物含有许多金属物质……”其实都不要流苏说,秦弈自己就能得出判断:“这种丹能给人一定的兴奋作用,短期感觉精神奕奕,但长期对人体绝对有损。” 李青麟很难得地露出一丝喜色。 确实很难得,虽然他常笑,可秦弈从来不觉得那是高兴,唯有此刻忽然绽放的一抹微笑又很快收敛,才让秦弈感觉他内心很高兴。 这么一个鉴定,竟让李青麟的内心形于色,可知他是多么重视秦弈能否识穿东华子的丹药。 “我说……”秦弈奇道:“这么大的丹,不会让你父王整个儿吞吧?” 李青麟无奈道:“确实是整个吞的。我看了都觉得喉咙痛,亏他吞得下去。”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摇头笑了。 秦弈道:“你就这么把我的答案告诉你父王,也没有用的吧?” “确实无用,只是先让我心中有数了。”李青麟笑道:“并且我确认了你确实能懂东华子的一些伎俩,这很重要。” 恐怕还包括了今天的桃木剑自动寻妖,让李青麟刷新了对秦弈手段的认知,更具信心了。秦弈心知肚明,故意道:“如果我不懂呢?” 李青麟很无所谓地道:“那你就专职给青君说猴子故事解闷也不错,我也爱听。” 秦弈叹了口气,把丹药抛回去,问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打算让我发挥什么作用?如果和东华子斗法,我未必是他对手,毕竟我对东华子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斗法?或许吧,总之不可能如此粗暴执行,我会慢慢安排。”李青麟微微一笑:“你也需要先从各个方面多了解一下东华子,我今天过来找你,带着夜翎,本来就有此意。” “和她有什么关系?” “其实就算没有你的桃木剑,我本就打算向你说明她的身份。对于东华子的情况,夜翎比很多人都更清楚,她几乎能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始末。”李青麟的笑容变得暧昧起来:“所以我让她跟随你,你真不要么?” 李青麟的笑容和言语总能让秦弈回想起曾经看过的某个MV,女主角暧昧地对男主角说“你真的不要?我还是处女哦……” 当初男主角拒绝了,而秦弈……也拒绝了。 “人家可不是你的下人吧,你说跟就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 始终一言不发的夜翎这时忽然道:“愿意。” 李青麟心里微叹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很多行径看在夜翎眼中,得不到她的真心臣服,所以连他的面子都不顾虑,有“择木而栖”的机会竟如此急不可待。 当然……或许也是刚才秦弈请她入座的行为起了结果。 有些事情,你以为很小,但在别人眼中说不定很重要。李青麟知道秦弈那种不以异样目光看妖怪、随意当人一样对待的态度,对夜翎的触动有多大。 因为在夜翎短短的妖龄里,遭遇的事情都很阴暗。 心中虽这么想,他可不会表现出来,笑容却越发暧昧了。 本以为秦弈应该会接受,不料秦弈却断然道:“还是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李青麟干咳:“她不是我的什么好,不过是护卫。” 门外忽然传来李青君的声音:“送护卫?我看看,得靠谱点的。” 随着话音,李青君大步进门,一眼看见了夜翎,便道:“哦,夜翎啊,我看她话不多,很安静,还行,秦弈喜静。就是会不会小了点?” 说完又自顾自道:“嗯,小点好……” 不等秦弈回答,一屁股坐在桌边拍着秦弈的肩膀:“送你就收着,婆婆妈妈什么?” 秦弈目瞪口呆地看着今天的李青君。 这是女装李青君。 刚回到京师那会儿还是男装,此番安顿好洗澡梳妆之后,她当然不能再继续一身在外的男装了。 一身素色的绸衣,下摆是雪白长裙,腰间缀着环佩,脸上不施脂粉,长发流云披散,轻簪一朵白花,以示家中有人过世。虽然相对于别人的盛装而言只是很简洁的梳妆,还有戴孝的意思在,可那倾城美丽却骤然盛放,就像一朵忽然盛开的花。 尤其是……在女装之下,本来以为对A的地方其实也……还是对A,但她年纪还没到啊,才十五不是? 秦弈曾经觉得昨天所见的明河是此生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或许那还有修仙者的气质加成,如今一见女装李青君,这倾城之姿却一点都不逊于明河,那勃勃英气还犹有过之! 要命,这莽丫头为什么能不断刷新漂亮程度的?下次若是好好打扮一下,岂不是要上天? 地窟之中的旖旎无可抑制地掠过脑海,秦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李青君却没想过这货之前对自己都不正眼瞧的,这回吞口水会是因为自己,想当然就以为是因为夜翎。不由鄙视道:“男人,那点德性。行了行了,护卫可不兼职暖床,要采花自己凭本事,快说猴子的故事,我昨晚想这个故事想得都睡不着。” 你知不知道我这回想采的是谁啊?秦弈哭笑不得,却终究不合适在这话题扯个没完,也便顺着转移道:“你哥哥找我说正事呢,猴子的故事一说又要大半天,不合适。” “没正事了。”李青麟笑眯眯地抿茶:“猴子故事我也爱听。” 原先来找秦弈,就是打算让秦弈和夜翎接触一下,看了态度再决定后续应对那个外来修士的事情,如今他觉得没必要说这些了。 秦弈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很多。 “行吧。”秦弈无奈道:“别一口一个猴子故事了,这叫《西游记》,是个叫吴承恩的老先生写的。” ………… 原先秦弈觉得,以李青君这种对很多事情都兴致勃勃的性子,会喜欢西游记很正常,何况她还代入了一些什么。只是秦弈没想到李青麟对西游记的兴趣似乎比李青君还大,他听得非常认真,会逼问秦弈一些小细节,甚至还会指出秦弈说的一些前后不一的地方。 秦弈被逼得快吐血,鬼特么记得西游记原文细节啊,按自己的记忆讲讲故事还可以,想要完全没差错那是做梦呢! “本以为你是哪里听得的故事,看来也是现场胡编呢,还托名什么吴老先生。”见秦弈被逼得语塞,李青麟笑道:“不错,编得神妙,妖魔鬼怪倒也罢了,这诸天神佛你哪里想的?” 秦弈没好气:“还听不听了?” “听!”李青君瞪了哥哥一眼,“别打岔!刚刚说到什么车迟国抓和尚,猴子去问人,然后呢?” “哦,只因这二十年前,天下大旱,正是众生倒悬之时,忽然天降下三个仙长来,施术降雨,俯救生灵。从此做了国师……”秦弈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他发现李家兄妹的脸色都变了。 李青君不悦道:“你没故事编了,也不用拿我们南离来编。” “……”敢情这东华子也是求雨做的国师?秦弈无语了,下面的更说不下去,车迟国斗法岂不就是李青麟请他秦弈要做的事? 李青麟靠在椅背上,悠悠道:“这回是你别打岔,为何我们南离的故事就编不得?秦兄继续,我还想听。” 秦弈道:“还有什么可继续,不就是猴子和国师斗法赢了,国师死了呗。” “然后呢?国王是改信佛,抓道士去了?” “当然是两开花……” “嗯?” “哦,猴子教他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便江山永固。” “哈……”李青麟笑了,长身而起:“今天就听到这里吧,非常感谢秦兄的好故事。便只为这只猴子的故事,在下这趟仙迹山就没白去。” 第二十三章 夜翎 李青麟走了,夜翎却没跟上,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坐。李青君坐在一旁看得蛋疼,她有话跟秦弈说,有人这么杵着不好说,便道:“你回避一下啊。” 夜翎也不施礼,直接就消失了。 李青君摇摇头:“不知道哥哥哪里找来的这个小护卫,功夫还可以,就是人有点怪,天天披着个奇怪的披风也不知道干什么。喂,你真要她当护卫?孤男寡女的……” 秦弈听得牙酸:“当着她的面你就夸安静,人走了这是说的什么啊?” 李青君哼哼了两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些。顿了一会才道:“被大哥之事一冲,近期二哥估计一时半会是不会去计划别的事情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无聊的话也可以去公主府寻我,公主府就在……” 秦弈道:“我不无聊,在自家也是一个人,一个月都能不出门。看看书炼炼药就过去了,对了,帮我找些书来看,还有药材丹炉,你应过我的……” 李青君噎了一下,恼羞成怒:“让王府的人帮你找去!” 说完拂袖而去。 秦弈呆了一呆,你让人回避一下就说这些? 是不是自己回答错了什么?秦弈很灵醒,仿佛已经能够听见流苏的嘲笑,他先下手为强,把狼牙棒塞进了床底。 流苏哭笑不得,它也是第一次见素来谨慎淡定的秦弈这么蠢的样子,包括把它塞床底掩耳盗铃的行为,这都很不秦弈。 放在往常,它真会嘲笑,但这回却不知为何,安静地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很久远的事情。 没过多久,夜翎再度出现。 她这回看着秦弈的目光有点怪异,似是想不出他与公主的关系。 秦弈也把心思从羞恼中收回,很是无语地看着面前的夜翎。 她居然就真的很自然地留下了,仿佛真把自己当他的护卫? “我没记错的话,我说的是不要诶,你不是我的护卫。”秦弈叹着气道:“我说你一个法力高强的化形期妖怪,怎么也不要点面子的?说做人护卫就做人护卫,我刚刚还差点伤了你,你也没脾气?” “面子?”夜翎漠然道:“我在懵懂之中启灵,懵懵懂懂地受着心灵召唤,直接进了东华子的炼妖阵里。看到一地妖骨,我才知道我诞生的使命。又哪来的面子?” 这一本正经冷漠无比的小大人话语,配着她稚嫩的形象着实有些妖异违和,秦弈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我本是一条普通小蛇,被东华子的化妖瘴催生,启灵成妖,也不知为何长了翅膀。他四处设置化妖瘴催生小妖,便是为了取得妖丹,炼化服用,用以修行增寿。这便是我们诞生的意义。” 稚嫩的脸上有些恨意,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淡漠,对人对己。秦弈抿了抿嘴,觉得这娃的诞生本就是个悲剧,怪不得表现不衬年纪。 按这年纪本来是该背着书包上学校的,而不是在这儿跟个小大人一样说着杀戮与白骨的话题。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东华子搞化妖瘴的目的原来在这里,不是祸乱天下也不是培植势力,而是为了自己杀妖取丹,修行所用。这就与明河说的对上号了,明河认为东华子杀妖毫不容情,这当然不容情啊。 夜翎续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破得很快,那个炼妖阵没困住我,被我拼死闯了出去,却也只剩一口气了,是殿下救了我。连我的名字都是殿下那时候起的,说是一根稚嫩的翎羽,在夜晚中透出惊惶的血色。” 秦弈奇道:“没想到李青麟还挺文青的啊。” “什么叫文青?” “哦,我是说他居然也会对妖怪起恻隐之心。” “并非恻隐之心,是我主动以血誓臣服为代价,求他救我。而殿下发现我是从东华子那里逃出来的,觉得我对他有用……”夜翎有些难过,“刚才……你的桃木剑要杀我,他都坐视的,也许现在的我死了对他更好……” 秦弈隐隐也知道为什么李青麟不阻止,因为很可能确实夜翎死了比活着好。 救蛇者与报恩蛇的浪漫就这么没了。秦弈颇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的感觉,微微摇头:“你本是东华子手段催生,必然有什么被他克制,能对付他?” “是,而且我的手段都是懵懂之中自发觉醒,对修行并无太多认知,更不知道很多东西的原理,所以殿下很失望。” 秦弈觉得这小妹妹恐怕不止是很多修行原理不懂,她说不定很多生活常识都不一定懂,可能都是在王府慢慢学的……包括说话小大人似的用词和语调,都不知道有多少是受李青麟的风格影响形成——一点都不萌。 但他这回觉得夜翎有用了。 至少现在对东华子的认知更深了一层。 她还很懂李青麟……而且她对李青麟根本没什么忠诚和敬畏,说他的心思如此随口道来。 这确实是对自己很有帮助的助手,不至于两眼一摸瞎……可惜有天大的后患。 秦弈终于问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做护卫?” 夜翎带着点冷笑:“我丑。比起昭阳公主,就如同长了翅膀的怪物遇上了真正的凤凰。” “你小小年纪懂个蛋蛋,跟人比这个干什么?” 夜翎板着脸不回答。 秦弈道:“和那没关系,我倒是觉得你的翅膀很炫,我都想有这么一对羽翼。” “……”夜翎的神色微微一动。 却听秦弈续道:“真正的原因是,有一个很强的修士盯上你了,真和你混在一起,连我都要完。我建议你还是跑路好点……” 夜翎终于色变:“原来你知道。” “原来你也知道!”秦弈失声笑道:“看来你们今天找我,本来另有目的。” 夜翎不说话了,垂着小脑袋看鞋尖,看得出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秦弈有些好笑,这小妹妹看着冷,倒比李青麟皮薄多了。 怪不得,又不是人形春药,凭什么一个强大的妖怪就赖上自己了?敢情是为了保命,误以为自己很牛逼…… 秦弈低叹道:“李青麟让你跟着我,只为了这个?” “也不全是……”夜翎低声道:“我觉得殿下真的很重视你。” 她的感觉太明显了,李青麟对秦弈与对她的态度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对东华子这么执着?”秦弈奇道:“你这么个强大的妖怪,他只单纯为了拉拢我都能愿意送么?” “他肯定愿意,莫说一个在他眼中披鳞带角的妖怪,你要更多都可以。何况我也是以东华子为死敌,不管我跟随谁,在他对付东华子这件事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夜翎斩钉截铁道:“把东华子赶下神坛,是殿下最大的执念,比王位还重要。” 秦弈更好奇了:“这么夸张?东华子该不会爆过他的……呃,没事了。” 夜翎听不懂,面无表情。 秦弈出神地想了一阵,终于道:“我说,护卫就不用了,孤男寡女很不方便。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东华子之事,还需要多多咨询你。” 夜翎可不知道秦弈自己一堆秘密,哪里敢让她跟着?总之听了这话眼神更柔了几分,点点头道:“我并不是殿下的护卫,本就是合作的意味更浓些……”说着用小手比划了一下:“我有个小院子的,你可以来找我。” 见她用小手比划院子大小的模样,终于有了孩子气,好像是在秀自己很满意的东西。秦弈忍不住笑了:“你也可以来找我,在说西游记的时候,我看你听得很认真,估计喜欢?” 夜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忽然就消失不见。 秦弈觉得这《西游记》真是牛逼,李青麟李青君夜翎三个人似乎都从中找到了不同的代入感,都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屋内再度只剩秦弈一人,一根狼牙棒慢悠悠地从床下滚了出来,秦弈看着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肚子都是话,却一时无言。 第二十四章 螣蛇 “这不是蛇。”流苏慢悠悠地开启了话题:“想不到这南离偏僻小国,居然还有这样的异种,着实有趣。” “不是蛇?你是说,翅膀不是化妖瘴带来的变异,而是它自带?” “当然,彪虎可能化妖生翼,蛇嘛,带了翅膀就不同了……” “不要告诉我是龙。” “是螣蛇。”流苏悠悠道:“这种蛇是上古异种,本身就不比龙种差,不过她的血脉稀薄,还差得远……要是有机缘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只不过我看她是没有这种机会。南离实在太小了,小到如同……嗯,坐在井底看天一样。这么个小地方,能出现明河这样档次的修行者,还有李青麟这样的人……已经算是场风云际会。” 秦弈忽然想起了夜郎国,虽然比喻不太恰当,可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但有趣的是,这么个如夜郎国一样的地方,却有流苏。想到这里便笑道:“出现明河都算场风云,那出现流苏呢?” 流苏淡淡道:“有我的时候,还没有南离。差了……很多很多年。所以不是流苏出现于南离,而是南离有幸处于流苏附近。” 语气也有些异于寻常,秦弈听着却又泛起了那种降维般的俯视感,那如银河悬空般的距离。 明河的平静,流苏的邪性,确确实实是来源于一样的本质,抽离人世的俯瞰。 他沉吟半晌,忽然问:“既然是异种,那夜翎的速度是天生的?” “是天赋。她被化妖瘴启灵,这么小小年纪就成功化形,还能逃出炼妖阵,这正是她的血脉不同凡俗的缘故。可惜也是修行不得其法,乱七八糟,手段全凭自我天赋觉醒,根本没学过什么东西。否则便是不提血脉,单论一位化形期妖怪,也不至于被区区一把附术的木剑差点斩了。” “那她……攻击手段呢?” “我没看见怎么知道?所以你旁敲侧击,想让我说什么?”流苏冷笑道:“想让我说,太子八成就是李青麟派她杀的?” 秦弈住了口。 流苏续道:“李青麟在路上磨磨蹭蹭,还有闲工夫陪妹妹去查案子,当时你不就有所困惑么……现在看来,其实只是为了等这件事爆发吧,否则太早回京可不行呢。所以你心中早有判断,为何要等我说?” 两人都没想过,破案来得这么快。 这破案不是他们明察秋毫所得,而是李青麟似乎根本就没有太想要瞒他的意思,秦弈总觉得如果自己单刀直入去问,李青麟说不定都会说得明明白白。 因为大家有共同目标共同敌人,那别的什么都可以求同存异。 过了好久,秦弈才道:“不管他谋算了什么,他待我算是可以了。”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低声续道:“反正,我与他只是合作对付东华子,别的与我无关。” 流苏冷冷道:“真的无关?” 秦弈不答,脑海中却浮起昨天知道太子身死时,李青君的哭泣。 就连去仙迹山寻仙之举,李青君都只不过是兄长的道具。 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李青麟。无论有多少是作秀,李青麟对他是确实很不错了,这让秦弈真的很难对李青麟起反感,可这些事却又和他的三观格格不入,越想越是心情复杂。 他起身立于窗前,安静地看着天上明月,老半天才低声道:“你说得对,果然要红尘滚过,才能知道。” 流苏道:“你知道了么?” “还不知道。你呢?你对此事什么感觉?” “在我眼中,每一朵浪花开合,都是一个世界的生灭。区区一个小国权争,并提不起我多少感触,即使再多离奇怪诞,也只能让我觉得有点意思罢了。”流苏悠悠道:“我倒是很希望李青麟还能更有趣一点,让我的漫长岁月中多留下一点值得品味的故事。” 你说你这么牛逼的人怎么总被一个简单的激将就跳得飞起?秦弈很想吐槽,却吐槽不出来,他知道流苏之言一点都没有装。 那是不知多少岁月凝成的沧桑。 ………… 不管怎么说,对付东华子既是秦弈自己的意愿,也是此身原主最后的执念所钟,影响大到了秦弈一听国师这称呼就犯恶心的地步。秦弈知道自己必须了却这桩事,李青麟绝对是在此事上最佳的合作者——而且李青麟其实才是主力,他秦弈不过辅助。 那其他什么,都只能是次要。 老实说,稍微了解之后就知道东华子绝对是有一定真本事的修士,不是李家兄妹原先口称的骗徒。既然是真修行者,无论他的修行是什么档次,也比还没开始修行的秦弈高。 就算这时候临时开始跟流苏修行也是来不及的,能够倚仗的只有流苏广博得仿佛无所不知的修行见识,或能四两拨千斤地破解东华子的手段,作为辅助来说,也就够了。 所以这几天趁着李青麟忙着奠定太子之位,暂时无暇分心做什么安排,秦弈也就根本没有出门的意思,躲在小院里专心致志地向流苏学习一些道术方面的知识。 有些不需要修行就可以用,有些需要修行但此时也已经可以懂得原理的,他学得比在仙迹村还认真,足不出户。 当然,不出户的原因还有一条,不想遇上明河。 就算太子是夜翎杀的,看着坐在面前眨巴着眼睛的小女孩,秦弈真觉得自己不可能舍得让这么个小妹妹暴露给明河斩妖除魔了。 也许流苏说得对,农庄之行对自己确实没什么用处,自以为悟了皮囊不过表象的道理,可真当一个小女孩坐在面前的时候,心中天然就有了怜意。他逃不开自己眼中的知见,诚实地反馈于心里。 而流苏也根本没有劝诫他不要被外表迷惑的意思,似乎真是想让他自己经历了再说。 “这东西叫点化丹,顾名思义便是点化灵智之用。”秦弈掂着一枚丹药,循循诱导:“张嘴,啊~” 夜翎坐在地板上,带着点不信任的目光:“我已经化形,为什么还要点化?” “你不觉得你蠢了点,需要变得更聪明?” “你才蠢了点。” “好吧,其实是,这与化妖瘴效果相似而档次更高,或能覆盖化妖瘴的效果,让你面对东华子时能够不受他的妖法制约。” 夜翎立刻伸长了脖子,想从他手上叼走丹药。 秦弈缩了下手,小女孩就扑通趴在了地上,抬头忿忿地看他。 “蠢。”这是流苏的声音。 事实上“她蠢了点,需要变聪明”这句话都是出自流苏之口。 因为夜翎真的很缺乏常识……或者索性说是很缺乏作为“人”的行为意识。就像她此刻是坐在地板上而不是椅子上,吃药直接伸脖子,而不是伸手。 在流苏看来,一个化形期妖怪还一身的原始习性简直蠢爆了,可偏偏秦弈觉得这就很萌,如果在面前放个碗看她直接伸着脖子舔水喝就更萌了…… “跟你开玩笑,这丹不是吃的。”迎着夜翎忿忿的目光,秦弈笑容可掬地掂着丹药,伸手摁在她的眉心。 一缕霞光泛过,丹药慢慢变小,慢慢消失不见。 “怎样?什么感觉?” 夜翎迷茫地看着他,半天才道:“不知道,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秦弈故作高深:“这就对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急着问流苏这个“忘了什么”是啥情况呢。 “我不回去。”夜翎坐在地上不起来:“我要听猴子。” 秦弈捂着脑袋蛋碎无比,不止是夜翎,最近李青君也每天都跑来就为了听故事,可你们这俩蠢货到底知不知道这几天的时间是多宝贵,老子学东西都来不及,还尽把时间花在讲故事上了…… “去去去,我今天还有要事。”秦弈一把将她拎了起来丢了出去。 他是真的有事。比如此刻后院有个阵法布置到一半,明河的桃木剑是阵心。 他觉得东华子不可能只杀妖魔而没有任何收编驱使,如果对方暗藏有这么一支妖魔部队,那明河此剑配上流苏的阵法,所能发挥的作用恐怕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第二十五章 西荒 “我并不知道夜翎忘了什么,也许是忘了部分本能,也许是忘了东华子在化妖瘴中强加的某类暗示或后门,都是点化之后有可能产生的现象。反正她脑子里一共就没装什么东西,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忘?你又担忧个什么?” 秦弈在吭哧吭哧布阵,流苏被倚在门框边上,一边指点布阵,一边为他解惑。 只不过这个解惑的话听着,怎么听都别扭无比。 秦弈稀奇地扭头看它:“我看你对夜翎很有意见啊?” “我对她没有意见。”流苏硬邦邦道:“只是她最近往这里跑得太勤了点,打扰你我清修。” “这还叫没有意见……”秦弈无奈道:“她来这里也是我的意思,这不是为了多了解东华子的信息么。” “切。”流苏鄙视道:“到了现在,她那愚蠢的脑子里除了知道东华子是个老头,修行绝对未达琴心,此外还提供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就很有用了,起码我知道东华子不是女的。” “……”流苏惊为天人:“你居然这么想过?” 秦弈诚实道:“确实曾经想过,如果那是个大美人,我是不是要杀妹证道了。” 流苏奇道:“杀女人证道?这玩意你哪听来的?” “怎么?不存在么?” “存在倒是存在的。”流苏顿了一顿,忽然冷笑:“你若想走这条路,也不是不可以。” “听你这语气,为什么我觉得如果我走这条路会先被你敲死?” 流苏很满意:“够灵醒,配做我弟子。” 秦弈点点头:“够沙雕,配做我朋友。” “秦弈秦弈!”外面传来李青君的声音:“哪去了?” 秦弈还没回答,很快就看见李青君冲进了后院。 “你就不怕我又有陷阱,瞎闯瞎闯的。”秦弈没好气道:“又要被吊起来?” “前院有陷阱也就罢了,如果从自己屋子出后院的路上也要布个陷阱,那是有病吗?” “呃……”秦弈想了一想:“其实是个好思路,谁也想不到对吧……说不定就能坑到人。” 李青君无力吐槽,很快目光又被秦弈面前的桃木剑吸引。桃木剑插在土里,还填好了泥,跟种下一把剑似的。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种下一把剑,收获几万把?” “答对了。”秦弈便笑:“明年今日,来取一万把剑。” “呸!神神道道。”李青君没有寻根究底,想起自己的来意,便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发财了?” “嗯?我来离火城起,还什么都没做啊。” “你的牙膏牙刷香胰子,我找人仿制了,如今整个离火都在用。父王也很喜欢。” 公主的生意,恐怕离火城还真没几个人敢仿,这生意垄断起来挺恐怖的,秦弈几乎可以看见一座金山堆在面前。也难怪李青君这几天心情一天比一天好的样子,长兄遇刺身亡的阴霾正在渐渐消退。 秦弈笑笑:“原来如此,令尊喜欢就好。至于卖的就不用分红了,当是给我找来那些材料的费用。” 说着继续转头摆弄那把剑。 李青君就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很是欣赏。 初识觉得秦弈年纪轻轻一副淡然态度很装,接触多了才知道他是真的很恬淡,对钱财和前途什么的几乎就没上过心。每日就只看见他炼丹制药,打熬筋骨,这两天额外多了些符箓制作的样子,连门都不出。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和太子公主拉好了关系的人,恐怕都不会是秦弈这种态度。 在京师的压抑和紧张氛围之中,李青君总能在这里找到最接近于心中对“道”的感受。 所以李青君也很喜欢往这里跑,除了想听西游之外,恍惚中也有点儿满足了寻仙的念想。 秦弈对她的态度也与众不同,起码之前才号称的“今天有要事”要赶人,这会儿就没那回事了。 流苏都看得出来,秦弈对这个莽撞公主的好感异乎寻常。 “大哥定于明日出殡,国师届时会做一场很大的法事,据说是灵魂可以得入天庭。”李青君低叹道:“有时候……我也会希望东华子说的是真的。” “人之常情。”秦弈终于布置好了那把剑,离开后院,“走吧,进去喝酒。” 李青君跟在身后道:“我又觉得,其实你这样的才是真国师。等赶走东华子,你来做国师吧。” 类似的话曾经说过,然而语气已经全然不同。 “我?不是那块料。”秦弈笑道:“天天躲在屋里睡觉的国师,有人认不?” 李青君道:“人们认不认,不需要你做事。” “嗯?那需要什么?” “只需要……我们说你有本事。” 秦弈略停了一下脚步,有些喟叹:“我不是真国师,你是真大腿。” 李青君缩了缩腿:“你说话怎么有时会忽然莫名其妙变得很下流的?” “这……这不是下流话。” “都人体部位了还不下流?” “你以为你是审核编辑啊……” 两人一边扯淡,一边回到屋里。秦弈打了个响指,便有一个酒葫芦悠悠荡荡地飘了过来。 细看才会知道,葫芦底部有一张符纸,其实不过是很低级的漂浮功能,连法力都不要,内力就够驱使了…… 但这套用来在凡人面前装仙人,简直太好用,东华子这套就玩得很溜,秦弈了解之后特意突击学习而成。 一学就爱上了。他越来越发现,道术在很多时候不是用来打架的,而是可以取代人工,提供无数的便利。 简直是居家旅行懒人必备神术,真的很想修仙啊…… 李青君见了飘荡的酒葫芦也不惊奇,很顺手地抓过葫芦倒酒,催道:“西游记,继续继续。” 秦弈觉得如果真这么讲了,夜翎知道估计要哭起来,便转移道:“三天没见你哥哥了,他在干什么?” “每日里在朝堂应对国师一党的攻击,非要给他栽个嫌疑。”李青君神色不渝,愤然道:“气人的是父王居然真被他们说得犹豫。” 秦弈惊诧地睁大眼睛,这也太夸张了吧,这国王脑残吗?你就剩这么个儿子了还犹豫,打算传位给谁啊? “不过支持哥哥的朝臣还是很多的,今天已经正式封为太子了。” “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有区别吗?”李青君低声道:“终归是……父王信任国师,胜过信任哥哥。” 秦弈默然。 忽然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匆匆进来,隔门喊:“公主……” 是李青君自家随从的声音。李青君很是奇怪:“什么事?” “刚得到消息,西荒王子邙战带队前来吊唁太子,刚刚已经抵达西城门外。” 李青君豁然起立,圆睁怒目:“他们还敢来!” 秦弈还来不及反应,就见李青君一阵风般卷出门外,一把拿过随从手里的枪,冲出了王府。 “我日……”秦弈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个大条了,这货不会是想直接冲去宰了西荒使节团吧!他实在无语,也只能拎起流苏飞速追着去了。 之前怎么会觉得这无胸无脑的莽丫头漂亮可爱呢!真是瞎了。 他的速度没有李青君快,好容易紧赶慢赶到了西城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道银光如练,如同苍鹰击殿,射向队伍前头马上的一个极为雄壮的络腮胡。 秦弈甚至可以看见络腮胡身边并骑的李青麟,那愕然的表情。 下一秒就是万箭攒射,而且射箭的还是南离军队……他们可来不及分辨刺客是谁,只知道不能让使节在自家城门遇刺,何况刺客大概率还是冲着李青麟去的呢,这还了得? 南离唯一的公主,在自家城门,被自家军队劈头盖脸的放了箭雨……然后南离的新任太子哭笑不得地飞身而起,一边喝止部下,一边洒出漫天的枪芒,非常辛苦地替妹妹抵挡自家属下射来的箭雨。秦弈真的不知道这无厘头的场面该怎么形容才好,莽丫头在此之前肯定没想过吧? 西荒太子邙战同样被这场面震得错愕了片刻,他反应也极快,飞速抓起马边挂着的长矛,格挡李青君的银枪。 “呛”地一声,枪矛相接,爆出一声巨响。李青君被自家射了箭雨,气势就先馁了,邙战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李青君这一下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被击退。 她在空中无处着力,只得借力向后翻飞。那长矛便如附骨之疽,冲着空中的李青君腰间刺落。 这也是个有经验的战将,人在空中翻腾,别处还可以闪躲,唯有腰是唯一使力点,是躲不得的。 秦弈的狼牙棒就在这时候恶狠狠地砸在了矛上。 第二十六章 朋友 “嘭”,比刚才枪矛相接更为沉闷许多的声音爆起,秦弈再一次搂着李青君的腰,向后飘退到了街角。 邙战的矛都被敲得差点脱手,心下骇然,这少年看着瘦弱,哪来这么大劲?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还要出矛,身边再度探过一枪,将他的矛架住。 这熟悉的枪,战场之上至少相交过十几次……邙战看也不看就知道这是李青麟。 他大声厉喝道:“你南离什么意思,有刺客要杀我,你帮她?你南离号称千载文明,就是这样对待使节?” “不好意思。”李青麟面无表情:“论起什么文不文明,我只知道跟舍妹一比,你邙战屁都不算。再啰嗦我现在就宰了你,你西荒要为此开战我奉陪到底。” 舍妹?邙战愣了半天,再度看向李青君的目光变得很是古怪,继而慢慢变得热切。 邙战失了神,他身边倒是有个山羊胡子随从阴阳怪气道:“恐怕你青麟王子还没有擅起边衅的资格。” 李青麟冷笑:“你们大可试试。” 随着话音,伸手一挥,南离军队的弓箭立刻指向了西荒一行,那山羊胡子脸如土色,再也不敢说话了。 邙战醒过神,哈哈笑道:“原来是昭阳公主。既是一场误会,算了算了。我们此来是为吊唁,可不是来挑衅的。” 李青麟压了压手,军队的弓箭又收了回去,他换上一脸怒意,指着李青君骂:“你多大人了,还长不长脑子?什么场合也敢瞎动手,被自家人射死是不是就舒服了?” 李青君犟着脖子,怒道:“这个凶手矛下多少南离人的血,刚刚还谋刺了大哥,要他来装什么吊唁?” “那也不是你这么做的。”李青麟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又对秦弈拱手道:“多谢秦兄。” 秦弈摆摆手,很是无语地站在旁边。他一直在关注邙战的举动,本来是怕他忽然出矛,却看见那邙战听说这是“舍妹”之后,那变得热切和恍神的破样子。 得,蛮子就喜欢这样冲动莽撞的丫头是吗? 邙战的目光也落在秦弈身上,继而看见他搂着李青君纤腰的手,一双铜铃般的豹眼缩了一下,冷冷道:“那人又是谁?” 秦弈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理也不理这个什么西荒太子,拽着李青君转身就走。李青君似乎也意识到今天又莽得过了火,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任秦弈拉走。 被无视的邙战在身后勃然大怒:“今天真是见识了南离的气度!” 李青麟淡淡道:“那是我朋友,不入红尘中,没必要讲什么官面礼节。我说邙兄,你年年入侵我南离,杀人屠城如禽兽无异,却忽然说起了礼节气度,不觉得沐猴而冠,可笑得很?” 邙战却道:“本王此来,本就有意和南离修好,只不过如今看来号称和平的南离却没有我们这样的心。” 李青麟怔了一怔:“那便先请入宫,父王已经设下接风宴席,只等邙兄。” “午宴?”邙战忽然又热切起来:“不知公主可在场?” 李青麟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转头看去,秦弈已经拉着李青君转过了街角。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好笑,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阵子,又忽然收敛笑容,板着脸道:“舍妹不与禽兽共饮。” “你!”邙战的脸都黑了,铁拳咯吱咯吱捏了半晌,才终于平复下去,不再出声。 转角边,李青君靠在墙上叹气:“我好像总是把事情办砸。” “因为你太直了。”秦弈笑笑:“也许你家的沉稳,都到了你哥哥身上。” “我就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明明是仇深似海的敌人,搞个使节的名义,就不能动他,反而要保护?”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觉得这种礼仪挺怪,可好像哪里都有……也许是因为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对,只有利益吧。说不定转个脸,你们还成盟国了呢?” “不可能!”李青君怒道:“就凭他刺杀大哥,我们就永远不会成为盟国!” 秦弈没办法回答这句话,西荒是和你们有仇,但至少刺杀你大哥的事,锅不是他们的。 “还是……”李青君嗫嚅半晌,终于道:“还是谢谢你了,不然那一矛有点麻烦。” “谢我就不用了,我们怎么说也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战友吗?”李青君微微一笑:“是吧。” 秦弈道:“我倒是觉得你哥哥相当靠谱,很顶面子。” “哼,那是应该的,否则他怎配当我李青君的哥哥!” 秦弈心中飞速掠过刚才最后听见李青麟说“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吗? 秦弈觉得无论真情假意,能用这样的词称呼他一个“山野乡民”,对于一个太子的身份来说都不容易。否则他大可说一句“客卿”,秦弈也不会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想更好听点用“贵客”也就行了,可他就偏偏用了“朋友”。 这个词的概念可就不同了,很重。 正在感触,心中忽动,他下意识往另一侧街头看去。 面前的李青君还要说什么,却看见秦弈忽然转头。她也顺着秦弈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个绝美的道姑正向他们走来。 便如云破月来,空旷的大街上便有了柔和的清辉。 看着道姑倾国倾城的容颜,李青君忽然有了几分不舒服,下意识站直了身子,似乎有意也显示出傲人的身姿。 流苏吐槽:“别挺了,越挺越输。” “……”秦弈差点没背过气去,你特么不是不敢在明河面前乱说话的吗? “秦公子,又见面了。”明河缓缓过来,打了个稽首:“贫道等你多日。” 秦弈故作不解:“等我干什么?” 明河叹了口气:“木剑莫名易主,贫道自然想知道原因。本来还担心阁下被人害了,可卜了一卦,却是吉卦……” 秦弈来了兴趣:“什么卦?” 明河看了看李青君,道:“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说罢转身而去,仿佛只是特意为了来告诉秦弈这一卦。 也似乎是她已经从这一卦了知道了她想要的东西,便没有必要再多言? 李青君如临大敌地看着她的背影,明河最后那一眼让她有一种被看得通透的悚然危机感,可直到明河已经去远,她才想起自己有枪。似是当明河站在面前时,自己连动武的意识都找不到。 “安贞之吉,应地无疆,这是什么意思?”李青君问秦弈。 秦弈也不知道,明河一接近,流苏就隐了,没了外挂哪里答得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只好道:“反正是个好卦吧,管它呢。” “这道姑莫名其妙跑过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感觉不是好人,天知道这卦是真是假!”李青君警惕道:“别和这种装神弄鬼的家伙太近,搞得你也成第二个东华子就不好了!” 秦弈失笑:“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个道姑不是很漂亮吗?我看你都挪不开眼睛。” “她啊……她再漂亮,那也只如天上的银河,是虚的。我身边就有倾城之美,并不逊她分毫,还看她干什么?” 李青君愣了老半天,忽然醒悟他说的什么,俏脸咻然变得绯红一片。 流苏的声音却忽然在识海里冒了出来,打破了刚刚开始有点小旖旎的氛围:“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秦弈本想问你是刚去百度回来吗?可听着听着,神色越变越难看,再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有人飞奔而来,弯腰施礼:“公主,王上命公主赴宴。”顿了一顿,又道:“太子请秦先生也去。” 第二十七章 直面东华 前往王宫的途中,秦弈满脑子还在盘旋那个卦辞。 李青君在身边呢,他没法详细掰开了问流苏如何详解,按照自己脑补起来,几乎所有注意力都会被“丧朋”两个字吸引,别的听着再吉利也没用。 他在这世界哪来什么朋友? 刚刚说过“他是我朋友”的李青麟?他口称朋友,谁都知道这未必作数,在秦弈自己心中这也就是一个合作者,所以理应与他没什么关系。 流苏?现在仿佛亲密得什么都能说,实际上双方都知道仍有隔阂,很难说算不算朋友。当然现在的隔阂越来越少,一定要说秦弈有一个朋友的话,那就只能是流苏,只是不知道流苏是否也这么认为。 夜翎关系尚浅。 李青君?秦弈知道自己有点喜欢李青君,这种算不算朋友关系?也许现在算? 丧朋……不管是丧流苏,还是丧李青君,秦弈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寒颤,自知无论是哪个都无法接受。 “喂,你沉着脸在想什么?”旁边李青君忍不住问。 “哦,没什么。”秦弈勉强笑了一下:“国宴场合,我出现在那是不是有点尴尬?” “有什么可尴尬的,你是哥哥和我的朋友,你都进不得?邙战才不配呢。” 又是句朋友……秦弈抿了抿嘴,总觉得在此时很不想听见这个词。 转念依然觉得李青麟喊自己去赴宴有点怪怪的,忍不住问传话的宫人:“可知太子喊我有什么事么?” 宫人欲说还休。 李青君终于发现不对,一把揪住他道:“少支支吾吾,什么事?” 那宫人迟疑半晌,低声道:“西荒太子向王上提亲,说两国永结盟好……” 李青君勃然色变。 秦弈也眯起了眼睛,眼里不自觉就有了冷意。 “站住。”两个宫廷侍卫拦在门前,指着秦弈手中的狼牙棒:“解下兵刃。” “都滚开!”李青君手里可也有枪呢,一枪横扫将两人扫得老远,大踏步闯了进去,秦弈就趁机跟在后面一溜烟进去了。 开什么玩笑,狼牙棒才是本体好吗,解下兵刃还进去干鸟…… 临近宴厅,便听见里面传来李青麟的厉声呵斥:“南离立国千载,王室子弟尚武自立,历代公主均自主择亲,无拘无束,此天家风采,自有气度。纵有外嫁,亦是远嫁中土大国,享尽尊荣。从未闻和亲于仇,受仇敌辱玩者!你身为国师,却装神弄鬼,私通外敌,自辱国体?” “太子言重了。”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南离西荒,交战百年,君不见多少生灵涂炭,只顾天家颜面么?何况贫道手占一卦,本国是离,西荒为兑,离兑是睽,小事吉也。这便是夫妇和谐,所谓辱玩从何说起?” 国王频频颔首,很是信服所谓的“卦象”。 李青麟面色冷厉,其实气得胸闷。就是这样,不管有理没理,扯个卦辞瞎胡咧一下父王就能奉为圭臬。然而找个真懂卦的人来驳,意义也不大,因为那些人不会“仙法”,父王信谁的自不用说。 门外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公主,里面算卦的是谁啊?这不胡扯呢么?兑上离下,这叫泽火革,水下浇而火上腾,这是要天天吵架吵得打起来好不好?革即变也,夫妻不睦则家庭变故,君臣不睦则江山鼎革,妥妥的凶卦,能硬生生说成吉利,收了钱的吧?” 殿内哗然,全部转头看向门外。 李青麟露出一抹笑意,原本站立怒指的,此刻慢慢坐了回去。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殿内自然一眼知道那是李青君,然而男的是谁?一个看着颇为清秀白皙的少年,一身普通布衣,却干净整洁。身材挺秀,略微有些瘦弱,目光清澈明亮,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意,看着却更增俊逸之气。 只奇怪的是,明明一个俊秀少年,手上却提着狼牙棒。还好此刻李青君也手提银枪,好歹把违和感冲淡了少许。 他大约比李青君高了大半个头,两人并肩而立,一眼看去竟然极为相配。 当然相配,李青君身材窈窕肤白胜雪,只要和五大三粗如同野人一样的邙战对比,秦弈俊逸清爽的样子怎么看也跟李青君更配啊…… 殿内竟然有好几个人下意识地浮起“真是一对璧人”的想法,再看看盯着李青君两眼发光的邙战,都是暗自摇头:“野人。” 李青君开口便道:“父王!我不嫁!” “昭阳。”龙椅之上,国王暂时回避了女儿嫁不嫁的问题,倒是惊奇地问:“这少年是谁?” 李青君道:“这是秦弈,我的朋友。” 群臣窃窃私语。 南离立国千载是吹,几百年是有的。几百年来王室风气如此,公主都曾隐姓埋名混江湖,历代跟个江湖汉子跑了的都多如牛毛,混成黄脸婆回家哭唧唧的也不是没有,倒也没李青麟吹的什么王家风采,但确实可以说自主择亲是惯例了。这风气下,公主忽然带了个年岁相仿的少年,在父王和群臣面前宣布是朋友……这差不多和公然宣布我要招他做驸马没什么区别了吧? 既然跟江湖汉子跑了都没事,这个秦弈虽然布衣,倒也不是大问题。问题在于,这出现的时间就有点巧了……人们都悄悄去看邙战,看见的是一张憋得漆黑的脸,大手捏着酒杯,青筋都快捏出来了。 秦弈叹了口气,他知道李青麟让他来干什么的了,就是当枪来坏邙战好事的。能让李青君扯着说朋友的只有他,能有底气驳斥东华子胡扯的也只有他。事后他这种布衣能不能娶公主还可控,可比找个官宦子弟出来好得多了。 恐怕现在整个大殿也就李青君这傻妞自己一个人懵然不知大家在想什么了……不就介绍个朋友吗? 知道了李青麟的想法,秦弈毫无反感,因为他自己很乐意当这回枪。 唯一的问题是……秦弈微微转头,目光落在国王下首的椅子上。 那里坐着一个道袍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此时也在盯着他看,面带笑意而眼神有些阴冷。 东华子。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他能感到自己心灵的躁动。 无关其他,不是执念不是心魔,只因这是自己穿越以来,一直在内心作为目标的第一个BOSS。老实说秦弈并没有想过第一次直面东华子是在这样的场合,他自认为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他知道李青麟原先的设想也不是这样,只是形势变化,临时为之。 说着洋洋洒洒,各人心思也不过一念之间,龙椅上的国王正在说:“既是昭阳的朋友……先赐座。” 李青君便拉着秦弈往李青麟方向走,自有人往那里加座。正走到殿中,东华子悠悠开口:“这位秦小友也是修道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吃男女关系的瓜差点吃忘了,首当其冲的问题在于,这少年之前开口驳了国师的卦! 这是重重得罪了国师! 秦弈心中跳了一下,却没有退缩,便在殿中立定,扬声道:“不错,刚才那卦辞不知何人所言,简直滑稽。听闻东华子国师道法精深,怎么也该让他来卜这一卦,而不是听个初学者信口雌黄。” 群臣的脸色都变得非常精彩,这是当着国师的面,说他是个初学者,还斥为信口雌黄! 第二十八章 廷辩 “贫道便是东华子。”东华子并未动怒,淡淡道:“大道无边,虽然钻研道法百年,说是初学者倒也没错。只不知小友学了几年?” “原来道长就是国师啊……久仰久仰。”秦弈偏着头看他,嘴里说着久仰,脸上却分明流露着一种“见面不如闻名”的表情。 这种表情比什么言语都刺人,东华子终于有些怒意:“小友有何指教?” 秦弈哂然道:“排齿论序,本就下乘。世间武者万千,年纪一大把的又有几个是青麟王子的对手?可见学得久不代表会得多。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 这话听得很多人都愣了一愣,就连本来准备随时教秦弈论道的流苏,听着最后这句也愣了一下,有些沉默。 “少年人年轻气盛,看了几本书就自以为精通,也是有的。”东华子缓缓道:“本国在上,自然是上离,上离下兑是为睽,少年人不懂事,却说上兑下离……好在王上豁达,不以为忤,以后切莫如此毛躁。” 秦弈暗叫这尼玛是个官场老油子在玩文字狱啊,哪里是道法辩驳?流苏也很无语,这种话怎么辩它还真不擅长,反倒是秦弈自己能扯几句。他故作惊奇道:“嫁娶不是男女事吗?原来道长惯用姿势是女的在上面啊,这倒是在下年轻识浅了,多谢指教……” “噗……”却是李青麟笑出声来,见众人目光看向他,便干咳两声,敛容道:“秦弈,你年轻不懂,有人喜欢坐莲之姿也不稀奇。这是国宴场合,就别说人家国师的床笫双修话题了。” 还国宴场合呢,坐莲都出来了你是故意的吧?本来有些肃穆的辩驳氛围变得怪异起来,很多人辛苦地憋着笑,偷眼去看东华子的表情。 东华子倒没什么表情,很有涵养地淡淡道:“两国之盟,岂能以男女事论之?少年人不懂事,便谨言慎行,请坐吧。” 秦弈暗叫厉害。 实际上卦辞这种东西,有很多是模棱两可,怎么解都有理的,这便给了江湖骗徒很大的余地。就如眼下的“睽”和“革”,一定要定性成“睽”的话也没有关系,流苏有大把道理教秦弈把“睽”说成凶卦,同样东华子也可以把“革”说成吉卦,可这就没完没了。东华子没有选择去辩这个,而是直接扯上政治,又倚老卖老终止话题,只让国王自己去想。 所谓辩驳,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为了辩倒对方,而是说给旁观者听的。国王更愿意听哪一方?不言而喻。 秦弈正在急寻对策,李青君却憋不住了,大怒道:“我若嫁给那个野人,当夜便剁了他的狗头,这便是两国之盟!” 国王神色一沉:“昭阳,慎言。” 李青君一梗脖子,还待说话,秦弈拉了拉她的袖子,微微一笑:“受教了,本以为修道便是抽离尘世,羽化而仙,原来也该心念国盟的。道长给在下上了一课,无愧国师之号。” 国王的神色微微一动。 东华子眼眸也缩了一下。 听懂的人心中也叫这小子厉害。 国王想要的是什么?是羽化长生! 这少年直指了国王内心最重视的东西,修道者心中所思该是什么,什么两国之盟比得上这个重要?再配上李青君要死要活的样子,明摆着连两国之盟也不靠谱,那国王这回将怎么考虑两人的卦解还真难说。 东华子缓缓回应:“大道三千,非止一条,这红尘俗世,人间百态,无处不是道。小友偏颇了。” “呃……在下无状,受教了。”秦弈没有再辩,因为没有必要辩下去了。他拱手行了一礼,拉着李青君入座。 东华子也很有气度地回了一礼,以示此事完结。 可任谁都知道,这少年以后日子不好过了……看看秦弈,却见他微微笑着,毫不在意。 国王暗自颔首,这少年还真有点出尘之意,不知道女儿从哪找来的? 李青君也回过味来了,这寥寥几句唇枪舌剑的意思在哪。她一屁股坐在位子上,很高兴地拍了拍秦弈的肩膀,表示有一套嘛小子。 这亲昵的态度看在众人眼中,心思各异。 一直憋着没开口的邙战终于说话了:“本王此来,是带着敝国上下和平之愿,将百年干戈化为玉帛。你我本为世仇,想要结为盟好自然需要一个纽带来开启,可惜本王没有姐妹,否则嫁给青麟兄,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言语中暗讽南离不识大体,也隐隐有威胁之意。 李青麟冷笑:“便是你有姐妹送我,我也不觉得这就能影响我对你西荒的观感。两国盟好靠妇人维系,你邙战何时变得如此天真?” 邙战叹了口气:“今日见到昭阳公主,真如一枪扎进本王心头。无论李兄怎么想,本王若得昭阳公主,此生不入南离。” 李青君勃然大怒,擎枪跳了起来:“我杀了你,你也不能入南离!” “昭阳,成何体统?”国王摆摆手,示意不要再争。 其实这件事单从国家层面去看的话,两国联姻确确实实是件好事。虽然南离尚武,可与相对莽荒的西荒国对比,南离人耕种文明已经很久,攻击性不强,两国百年交战大部分是南离被动防守。若是真能和亲解决,恐怕朝野上下都会觉得李青君嫁过去挺好的。 问题就是李青君自己极为抵触,按她说的如果真嫁过去反而把丈夫脑袋给砍了,那更是触发两国死战的导火索。除非南离自甘下贱,废了自家公主的功夫把她送给敌国,那就真如李青麟所言,南离的脸都丢尽了,而这种下贱也未必能求得和平,说不定还更激起对方的狼性。 国王自己也挺倾向于把女儿嫁给邙战,但前提是女儿要自己肯才行。这里的关键是…… 他的目光落在秦弈身上,秦弈正轻拉李青君的袖子示意她坐下,李青君也就顺着坐下了,好像很听他的话。 恐怕关键就在这里,女儿已有心上人。 本来一介布衣怎么揉圆捏扁也无所谓,不过这少年好像是个修道的,还修得似有几分门道……醉心此道的国王决定接触一二再看看,便没有回答邙战的话题,只道:“今日不过接风,国事容后再议。” 国王定了性,邙战也没法在这场合追着说个没完,殿中的话题很快就被礼部的人扯向了风花雪月。 李青麟吁了口气。 没有当场决定就好,把秦弈喊过来果然是正确的。 至于下一步……他盯着邙战,又看了看东华子,正看见这两人互视的眼神。 李青麟若有所思地抿着酒,头也不转地低声道:“秦兄,宴后回府,你我好好谈谈。” 第二十九章 绸花 这顿所谓的宴席,起初秦弈是吃得浑身不自在的。 因为对面邙战总是瞪着一双豹眼瞪着他,表情跟要吃人一样。任谁被人这样盯着吃东西也食不甘味,再加上东华子时不时若有若无地一瞥,就更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流苏便冷笑:“蠢。” 秦弈没法回话,便悄悄用手指弹了弹棒柄,表示抗议。 流苏道:“只会弹我算什么本事,你去弹那个野人啊。” 秦弈翻了个白眼,老子还想把东华子拖出去弹到死呢?也得看场合吧。 流苏仿佛听得见他的心声,继续冷笑:“凡人应酬,做作无聊,虚伪可笑。他瞪你,你不会瞪他?他没挑衅你,你不会先挑衅他?便是要讲规则,也可以考虑如何利用规则。红尘不过游戏,你又不像碌碌世人拖家带口有所顾忌,你明明了无牵挂,却不求个无拘无束念头通达,活着又有何用?” 秦弈心中触动了一下,本来还觉得自己之前应对东华子很得体了,可被流苏这么一说,反而觉得之前做的索然无味。 这便是意识形态的不同吧…… 人真活得跟流苏说的那样,把红尘当游戏……要么进了牢子,要么就是仙人。 但是煽动力好强啊……秦弈承认自己内心有什么被燃了起来。有谁不向往那样的生活态度,无拘无束,念头通达? 此时李青君凑过脑袋,附耳低声道:“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嗯?”秦弈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对?” “好像……”李青君慢慢红了脸颊:“好像他们把你当成我的那个,那个了。” 我的傻妞你这时候才知道?那位野人情敌心里都快把我杀了一万遍了!秦弈哭笑不得,但也心知自己和李青君的关系实际并没有到这个程度,李青君为此头疼是正常的,可别把这莽丫头激得朋友都没得做,便低声回道:“一时应付邙战,事后我会设法向你父王解释。” 李青君挪开少许,目光带着点愠怒:“被他们误会和我是那个,让你很丢人吗?” 呃?又说错话了?秦弈急忙补救:“实不相瞒,我心中窃喜得很……这不是怕伤了你的清誉么?” “心中窃喜?”李青君又挪开少许,目光变成了看流氓:“你想干什么?” 秦弈真的快吐血,之前你特么不是很讲道理的人么?大姨妈来了? 却见李青君的目光也没保持多久,很快就变得有些迷蒙,又压低了声音:“你……性子恬淡,不喜争斗,本来我觉得你就在哥哥客院里悠然起居,我们有事来问你就好……可今天因为我的缘故……你已是避不过这纷扰俗世了。” 秦弈福至心灵,直接回答:“我愿意。” 李青君的目光越发迷蒙,幽幽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也许两人的感情都还没到相互爱恋的程度,可经历今天这么一场,这份缘法便已开始纠缠,再也不是那份纯粹的欣赏抑或淡淡的喜欢。 流苏在棒子里悠悠一叹。 秦弈听见了,感觉有点像家中爸妈看八点档肥皂剧看到最肥皂阶段时的叹息声。 “咔”地一声响,秦弈还以为导演喊咔了呢,转头一看却是对面的邙战捏碎了酒杯,那怒目圆睁得都能看见血丝了。 秦弈怔了一怔,原先还觉得这邙战想娶李青君是政治意图,这么看来还有点真呢? 李青君也转头看了邙战一眼,冷哼了一声,目光里尽是不屑和愤恨。——她可不止是不想嫁,在她心里这邙战是杀兄仇人。 秦弈想起了流苏的教唆,心中微动,低声道:“看他生气不是挺好的么?” 李青君转头看他,似是知道了他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秦弈试探着伸出手。 李青君抿了抿嘴,顺从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轻轻相握。 说来也怪,被秦弈搂着腰都好几次了,曾经地窟之中还更旖旎,都被摸了也没觉得多严重。偏偏这回只是两手轻握,便如一股电流窜起,漫边全身,烧得脸颊滚烫。原本直视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维持,微微偏过螓首,那粉红色一路从面颊蔓延到粉颈,连脖子都红透了。 “砰!”邙战重重把酒壶顿在了桌上。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国王原本正在和邙战带来的随从说些风土人情话题,被这么一惊转头,神色沉了下去:“西荒之礼,寡人知矣。” 邙战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秦弈很怀疑如果这是个病弱之士会不会气得当场去世。 “果然,还是要求个念头通达啊。”秦弈舒服地叹息自语。 李青君也浑身舒坦,握着秦弈的手更紧了点。 只有流苏知道,秦弈这“自语”,是说给它听的。它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 “秦兄。”宴会终场,李青麟直接拦住想从侧门开溜的李青君和秦弈。 李青君飞快地抽回了和秦弈相握的手,垂着脑袋拿鞋尖在地板蹭啊蹭。 秦弈讪讪搓着手道:“那个,只是故意气邙战的。” 李青麟却根本不是来管这事的,反而神色严肃地道:“我是来让你跟我一起回府的。若你独身而行,抑或是与舍妹去哪里幽会,愚兄怕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秦弈心中一凛,肃然道:“感谢,是我忘形了。” 李青麟招呼了一队卫队过来:“你们护送公主回府,有任何变故,号箭通讯。” 李青君看了看秦弈,心中忽觉有些不舍难离。这明明每日相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她也不是黏黏糊糊的人,这股情绪没再表达出来,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明天见。”说罢转身而去。 目送卫队簇拥着李青君离去,李青麟自己带了一队人,与秦弈并肩回府。 “父王现在歇得早,若是往常,你此刻多半在面君。”走了一阵,李青麟慢慢开启了话题:“明早他肯定会召见于你,你可得有个准备。” “知道。”秦弈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不要直接谏言他停丹,徒惹不快。其他的你自己把握,毕竟道术方术,我是外行。”李青麟忽然笑了起来:“我看你今天面对东华子,很有些政治意识,也不用我多点醒。” “我有个什么政治意识……”秦弈很是无奈:“你赶鸭子上架,突兀让我面对东华子,我可是打醒十二万分精神,每句话都想了半天才敢说的好不好?” 李青麟笑笑:“不也正是因为赶了这趟鸭子,让你和青君的关系近了一步?” “呃……”秦弈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李兄,虽然我好像是该谢你,但我还是想说,青君自己并没想过带着个男人进殿会造成什么结果,如果我不是她的良人,你岂不是坑了她?” “只要她不嫁给西荒,这是首要意义,至于其他的,我没有那么多心力考虑。” “也就是说,其实你也不是为了青君的幸福着想,只不过是为了西荒?” “确切地说,我是为了南离。”李青麟淡淡道:“对有些事情,秦兄应当是心如明镜,并不该如夜翎般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秦弈喟叹道:“正因我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更想要确认一下,你对青君是真有爱护之情呢,还是只不过塑料兄妹情,现在确认了,没事了。” 李青麟奇道:“何谓塑料?” “唔……”秦弈想了想,解释道:“就是那些绸布做的假花。” “绸布做的花吗?”李青麟抬头看着天空,出神地想了一阵子,忽然笑道:“也挺好的。这样的花,一样很美,且不容易凋谢。” 第三十章 煮酒话长生 太子府,花园亭台。 李青麟和秦弈相对坐在石桌上,天色已经黑了,月亮挂在中天,微风轻拂,花园幽香阵阵。 左右无人服侍,李青麟亲自温酒,看着亭边小炉火苗轻晃,有些出神。 秦弈看了他半晌,实在觉得这是个超级矛盾的人,观感复杂无比。其实他可以看出,李青麟一些姿态不是作秀,便如他此刻亲手温酒,绝不是故作礼贤下士,因为没必要,让个侍女来温酒又能影响什么观感?反倒是从相识起他都是这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模样,并不像是一个王子,在很多时候总让秦弈觉得更像个战士,或者说纯粹的武者。 可偏偏这么个战士,却做了很多冷血政客才会做的事情。 “不用一直看我。”李青麟忽然笑了一下:“我虽和青君面容有几分相似,可我不是女扮男装。” 秦弈也被逗得笑出声:“你很少开玩笑。” “我说了,因为我没那么多心力。如果我如青君一般还在满脑子做梦的时候,那我也会喜欢开玩笑。”李青麟笑道:“谁不想天天笑逐颜开呢?阴沉个脸,满腹心事,一肚子算计,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那你……”秦弈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又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滋味呢?” “人总是要有一个理想,并为此前行,否则一生随波逐流,麻木地活着,又有何用?” 秦弈怔了怔,又想起宴席时流苏说类似活着何用的话,只是两人的看法截然不同。一个认为你不能无拘无束念头通达,活着何用?一个认为你一生没个理想跟个咸鱼一样,活着何用? 本以为流苏会对此发表什么评论,可棒子一片安静,没有反应。 李青麟又道:“秦兄有何志向?悠游林下,松竹为友,不涉凡尘喧嚣,自在逍遥?” 秦弈犹豫了一下,回道:“是吧。” 李青麟笑笑:“虽然志不同,我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此乃高洁之士。最怕就是一生碌碌,反而安慰自己平凡可贵,此愚夫也。” 秦弈脸上有些发热,感觉自己好像是后者…… 不过倒也知道流苏为什么不评论了,因为其实流苏所言和李青麟没什么冲突,本质上那都是拥有一种理想和追求,本质一致,那各人追求不同也没什么可争的。 反倒他秦弈自以为出世恬淡,其实是条咸鱼……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哪怕他曾经很装逼地告诉李青君人要知道自己追求什么,其实自己都不知道。 他终于开口反问:“那么李兄之志究竟是什么?南离大权?” “呵……”李青麟哑然失笑,没有立刻回答,慢慢熄了炉火,提起酒壶给秦弈添了杯酒,仿佛也是在整理语言。 秦弈也不催,安静地看着他。 “秦兄是我南离人,还是个药师。”李青麟掂着酒杯,出神地看着杯中酒液,“你眼中的南离,算不算个病人?” “唔……”秦弈叹了口气:“算。” “父王一心向道,无心国事,就连西荒入侵的消息都比不上他服丹化用来得重要。”李青麟慢慢道:“国事上,听妖道胡扯一气胜过听忠志良臣,甚至胜过听我这个儿子的。东南地震,不是先抗震救灾,而是先登坛作法;敌国入侵,不是厉兵秣马,而是祈问苍天。” 秦弈默然。 “国王如此,臣民更甚。朝堂之上,巴结东华,溜须拍马,正事没人干,个个学道法。都有人敢穿道袍上朝,父王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自己也穿,直如笑话。”李青麟哂笑道:“江湖之中,妖孽横行,人人不敬国王,反拜道观。家家生产荒废,夫妇清修,房事不谐,连人口都降了。秦兄,这个国家不止是生病,而是能要命的绝症。” 秦弈缓缓点头,他对国计民生没太大认知,但李青麟这么说显然不假,如果真是这样,这国家真到尽头了。 “这一切从何时开始?便是父王听信东华,开始问道长生开始,这是一切的症结。”李青麟道:“我也曾劝谏,也曾拉帮结派、栽赃陷害,试图从政治层面把东华子轰下台,然而都没有用处,我只是一个二王子,政治资本还不够。” 说到这里,他终于把掂了半天的酒一饮而尽。 秦弈抬头,直视李青麟的眼睛。 “大哥是我让夜翎刺杀的。”李青麟平静道:“他投父王所好,也在修道,这就算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股风往军队里带,那是我南离最后的底线。从那时起,我就忽然冒出了念头,除了他,我自己来当这个太子,那说不定还有救。你道我是为权?是,我要这个权力,不在此位,救不了南离。” 秦弈轻声叹了口气,默默地喝了杯中酒。 流苏忽然说话了:“你问问他,如果世上真有长生法,他会怎么想。” 秦弈便问了。李青麟想了想,笑道:“秦兄自己是方士,想必信这个,难怪会问这个问题……但我说过了,妖魔鬼怪有实证,长生不死只是传闻,多少帝王追求此道,没有一人长生,我不信这个。” 秦弈坚持道:“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有的话。” 李青麟摇了摇头:“我是一个王子,这是我的国度。我的责任是让人民安居,国家强盛,内使生活富足,外能抗击外虏,若是可以,能够开疆辟土,威震天下,那让我立刻死了也没有白活这一场。长生?便能长生又有何用,没了自己的责任,忘了自己的志向,蝇营狗苟白活万年,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流苏轻声一笑:“有趣的人。”却没有让秦弈继续再问。 倒是李青麟问秦弈:“秦兄,近期没去听你讲故事,不过你的西游记,我还是断断续续听夜翎转述了一些,结局想必是取得真经,都做了佛?” 秦弈点头道:“各有职司,不过唐僧和悟空是成佛了。” “那么……我有一惑,不知秦兄可否解答?” “什么惑?” “那个六耳猕猴的故事……”李青麟慢慢道:“被杀的那个,究竟是六耳猕猴,还是孙悟空?” 秦弈心中一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梗确实有人提,只是他从没想过,断断续续听了些片段的李青麟居然也会这么想,您不会是穿回来的吧?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困惑?” “六耳之事后,孙悟空所为判若两人,再也没了野性,故有此惑。总怀疑会不会其实真的孙悟空已经被如来坑死于此役,是六耳猕猴代替他取经。” 秦弈只得解释:“那不是我编的故事,确实有原作,原作这些章回的标题明示心猿,故一般解释上,认为所谓的六耳猕猴其实就是孙悟空本人的心猿,被除去之后,野性便收了。” 李青麟默然倒酒,一饮而尽。 “怎么了?”秦弈奇道:“这剧情有什么问题吗?” 李青麟淡淡道:“我宁愿相信大圣已死,也不想接受那只棍扫天庭地府的猴王盘膝合十,长生为佛。” 第三十一章 天作之合 酒已三巡。 秦弈看李青麟的目光越发复杂。 比原先更复杂。 原先多有警惕感,是因为一个能弑兄的冷血者,自然也能利用了他之后就灭口完事,对这样的政客他一直觉得心里有根刺,没有办法和李青麟多么亲近。 但如果李青麟所言是真心,秦弈居然觉得很佩服。 一个杀了自己哥哥的人,他居然觉得佩服……这让秦弈很怀疑自己的三观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如果再想到李青君得知真相后的心情,那就更复杂了。 李青麟慢慢地抿着酒,悠悠道:“我知秦兄自见了夜翎后便对我有些警惕,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许怕我事后灭口,甚至可能怕我是个丧心病狂之徒,连对青君都不利……但秦兄过虑了,我若要灭口,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夜翎而不是你,没了夜翎,哪怕你到处宣扬也没有人信。更何况,就算有人信,也没有意义。连东华子在朝堂对我各种攻击都没有结果,何况于你?” 秦弈道:“高位者灭人的口,又何须考虑这么多?有些人不过做秘事时山间偶遇少年,就二话不说宰了。” “咦?”李青麟神色有些惊奇:“这莫非……就是秦兄对东华子的怨气所在?他的人杀了你的朋友?” “算是吧。” “噗……哈哈哈……”李青麟喷出一口酒,大笑起来:“这便是不考虑这么多的后果,平白树敌,恐怕他都不知道哪招惹来的。有趣,有趣。” 笑了一阵,又道:“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你秦弈背后可未必无人,我可不会平白去招惹这份腥。” 秦弈哑然失笑。 “之所以和秦兄谈这么多,是因为我认为合作者不该相互猜忌,那只可能坏事。你我的目标相同,希望精诚合作。所以……”李青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如今秦兄可以交心否?” 秦弈举杯相敬:“何出此言?你我岂不早就已经是朋友。” 李青麟举杯一碰,笑道:“不错,早就已是朋友。” 两人干了杯,李青麟吁了口气,整个人看上去都轻松了几分:“据我多年观察了解,东华子和你故事中的车迟三仙颇为相似,他肯定没有什么正统的传承,不过野狐禅罢了。便如那丹药明显不妥,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故意害我父王,要么就是他自己都不懂,练错了。诸如此类的迹象还有很多,我倾向于他是真的不太懂。” 秦弈颔首道:“我今日直面东华子,也觉得他没我想象的懂修行,他像个政客多过像个修行者。连江湖术士都该玩得炉火纯青的卦解,他好像也不见得多通。因为真有自信的人,多半会理直气壮和我驳卦,而不是玩政客话术。” 李青麟笑道:“从认识秦兄起,我就一直觉得你之所学显然是有体系有传承的,胜过东华子。只要能让父王信你,东华子便再无依托。” 这便是李青麟特别重视秦弈的原因,秦弈心中微叹,对李青麟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因为李青麟要对付东华子,原本还有另一个办法,不需要这么绕。 那就是直接篡位。 军队都在李青麟手里,他完全能办得到李世民干过的事情,把父王逼得退位修道去。只要坐上王位,要轰走一个国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他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巴巴地去请方士,打算与东华子争夺父王的信任。 秦弈叹道:“明早见你父王,我会尽力试试。” 李青麟沉吟片刻,忽然道:“这次邙战来南离,恐怕和东华子有点关系,我现在甚至怀疑东华子本来就是西荒派来搞鬼的内应。所以秦兄,无论你对青君是什么心意,在父王面前,请把关系咬死,不要放弃。” “我的心意?”秦弈有点尴尬地想要喝酒掩饰,可看着李青麟的眼神,终于一咬牙,直接道:“这件事不用你说,邙战给我有多远死多远。” 李青麟抚掌大笑:“所以你我的合作,本就是天作之合。” ………… 回到自己的客院,秦弈毫无睡意,靠在窗台看月亮。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初战东华子,和李青君关系有了变化,与李青麟更是彻底说开,一桩桩一件件在心头掠过,闭上眼睛都是这些人的面庞反复回荡。 “棒棒,你怎么看?”他忽然问。 流苏悠悠道:“李青麟很有趣,这样有趣的灵魂在仙凡两界都是万里挑一,可惜与我道不合,不相为谋。” “别的呢?” “李青君挺可爱。” “……” “至于其他碌碌之辈……”流苏嗤笑一声:“邙战只是个习武的,还不如李青麟。东华子那点修行我一眼可辩,不过区区凤初七层,蚂蚁一样的东西。拿这俩玩意作为天大的对手,简直是我的耻辱。你若真跟我修仙,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这些货色永世不得超生。” 凤初七层。 这几日突击补习道法知识,秦弈对这些境界也已经有所了解。修心修身,分五时七候,第一候宿疾并销,身轻心畅,四大适然,六情沉寂,是为凤初。 说白了就是练气期啦……秦弈自己更愿意这么称呼,习惯。而流苏也从来不去坚持什么境界名称,在它眼中怎么称呼并无意义,你爱怎么叫怎么叫,你想叫傻子境也无所谓。 练气七层,对于凡人也许真的能算神仙,但对于流苏而言,那就是真正的初学者,一个刚刚摸到修行门槛的菜鸟,更何况还只是个野路子。如果抛开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术法来说,单论战斗力,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李青麟这种经验丰富的先天武者。 其实东华子都打不过夜翎吧……如果夜翎能不被克制的话。 所以如果真能把东华子赶下台,他连逃命都难。 “你也不要太小看东华子了。”秦弈谨慎道:“他那边有明河,天知道是什么关系。” “明河啊……这个确实有点麻烦。”流苏道:“如果明河真站在东华子一边,你和李青麟都洗洗睡吧,别说什么天作之合了,一起做亡命鸳鸯还差不多。” 秦弈自动忽略了它的讥嘲,问道:“你说她那个卦辞到底什么意思?能详细解一解么?” “不能。” “啊?” 流苏叹了口气:“你真当我无所不知?卜算之道,我就从没学过。我教你的这些只不过是常识而已,真正的卜算之道博大精深,哪里是说解就解的事?即使是算出此卦的明河自己,也不一定就真看懂了她自己算出来的卦。” “自己都看不懂?” “当然,否则我当年为什么不学?”流苏语含鄙视:“无知之徒自以为算尽天道,然而天道无常,谁能尽知?到头来迷人误己,尽是笑话。那个卦辞,你不如忘却,免得自寻烦恼。” 你一边说博大精深,一边说尽是笑话……我看你是因为学不会吧……秦弈心中吐槽,却反而觉得流苏近了几分。 原来它也有不会的东西。 第三十二章 丹道 次日一早,原太子出殡。 本该是国王亲自主持的葬礼,但主持者却是东华子。盛大的法事上,李青麟李青君兄妹默然站在一边,李青君哭得眼睛都肿了,李青麟面无表情。 他的心思早飘到了宫内,那是父王正在召见秦弈。 父王这两年的身体是每况愈下,昨天那场宴会对他都已经十分辛苦,今早已经无力参与法事,在宫中休养。可偏偏父王自己不觉得自己身体变差,反而经常认为精神更好了…… 李青麟轻声叹了口气。转头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他心中也有些矛盾感。 一边希望妹妹能一直如此烂漫,一边又希望她能成熟懂事起来……什么都不懂,蠢得让人烦躁,可如果她真懂,说不定反而会是兄妹反目的开端。 说来有些羡慕秦弈,恬淡无求,那便少了很多烦恼。 那边秦弈被宫人引向寝殿,一路上都觉得难受无比。 去寝殿面君显然不能再带狼牙棒,他出门就把流苏留在自己那客院里,非常谨慎地藏在木剑阵心。自以为妥帖地藏好流苏后,一出门就觉得浑身难受,少了东西。 就像穿越前出门忘带手机……甚至更严重,心都空了一半的感觉,手上也痒得慌,差点想把身边的太监拎在手里提着。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离开流苏。 好在道法知识近期恶补了许多,也不会轻易露怯。卜卦有点常识瞎扯就是了,反正也和东华子差不多。炼丹制药算是专业,看东华子那破丹,秦弈觉得在这个方面完全能碾压,综合来说这次面君也还算是有一定底气的,不至于少了流苏就成了废人。 这本就是秦弈出山之时想象过的场面。(PS:我也不知道有些认为秦弈出山就是自不量力去和东华子打架的到底长的什么脑子,那么明显的王子相邀是为了夺宠政争,对付东华子的层面主要是依托政治而不是战斗,这都看不明白的是不是以为刘备请诸葛亮拿扇子去冲阵斩将的啊,你以为玩三国战纪呢) 到得寝殿,檀香味扑鼻而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国王穿着身道袍,坐在蒲团上盘膝打坐,四周檀香缭绕,有侍女在轻轻扇风。 秦弈无力吐槽,你大儿子今日出殡,你若是抱恙不起也就算了,却是在这里修道! 昨天宴会场合,国王高坐主位,有些遥远,且自己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东华子和邙战身上,没太过留意国王的样子。如今近距离看着,这国王倒是很帅气的五官,怪不得生的儿女男俊女俏。他最多不过四五十岁,头发乌黑,面容红润,看上去确实像是养生有术的样子,也难怪他会信东华子的。 但秦弈却看得出来,他这种红润不太正常。 这位武德王年轻时也上过沙场,也是个武者了,一个修行有成的武者到了四五十岁应该还是巅峰之龄,除非天生红脸或者功法比较特殊,否则面色如常才是正常现象。 你能想象李青麟四五十的时候脸上红彤彤的模样吗? 他这种红润,是有了丹毒,已经在影响他的健康。而且…… 这浓郁的檀香,似是在遮掩他身上隐隐发出的臭味。 “王上,秦弈来了。”太监低声细语。 国王睁开了眼睛,那一刹有些浑浊之意,慢慢的才变得清明。 “天人五衰”,秦弈心中冒起了这样的术语。他心中微微一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药理知识还太差,总之如果单按自己这点水平去判断的话,这国王好像都活不长了…… “秦道友。”国王语气倒是十分和蔼,“道友年纪轻轻,不知师承何门?” 秦弈早有准备,便道:“家师流苏真人,四海云游,不知何门。” 国王想了一想:“未曾听闻……不过世间有道之士多矣,确非寡人所能尽知。” 秦弈心道你无知得厉害呢,岂止是没能尽知?当然不会说出口来,只是行了一礼。 “秦道友请坐。”国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秦弈悠然盘膝而坐,衣袂轻扬而起,双掌向天置于膝前,姿势标准,看着偏偏不像修道者,倒有了几分出尘俊逸之感。国王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微微颔首:“双枷跌坐,五心向天,很标准,确实是有所传承。” “……”秦弈都快无语了,东华子到底教你些什么啊,这么基本的东西也正儿八经当个判断指标? 国王又道:“道友主修何门?卜卦之术?” “卜卦只是随便玩玩的。”秦弈道:“我主修外丹之道,可助人消疾怯病,延年益寿。” 国王眼中微微亮了一亮,又道:“倒是和国师所学相类,道友不妨多向国师请教,或有裨益。” 这一来就把秦弈放在东华子学生位置去了,可见东华子在他的心中地位多高。秦弈淡淡道:“道友交流,亦无不可。” 国王便道:“国师丹成九转,可致长生,道友不过延年怯病。道友年轻气盛,虽有传承,仍需虚心向道才是。” “说延年怯病,便是虚心。大道艰辛,自问长生尚需毕生求索,反倒大言炎炎,助他人长生?话说得太满,也就不是虚怀了。” 国王怔了一怔,道:“国师也未说满,真正九转长生之法,亦在探寻之中。但平日之丹,寡人颇觉神清智明,已有实效。” 秦弈差点就想直接说那些丹有屁用,想起李青麟的提醒,还是压了下去,道:“改日会向国师请益。” 国王点了点头,忽然道:“道友既是问道清修之士,与昭阳……” 秦弈直接下拜:“两情相悦,愿为道侣。” 国王似是没想到这货这么直接,一肚子话反而被哽了回去,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半晌,才慢慢道:“道友俗缘不净,谈何问道?寡人倒有一议……” 秦弈直接打断:“不知国师的丹道,可有提过这么一句?” 国王被打断了话,倒也没有不悦,还是很和蔼道:“道友请说。” “铅汞初合,龙虎初亲,日月相交,阴阳相感,故丹生混沌也。不知龙虎之根基,阴阳之化本,妄投金石,拟造还丹,便如入水求鸡兔,登山索鱼龙,错了!” 国王愣神了一阵,陷入沉吟。 秦弈神清气爽。 哀哀切切做儿女态,祈求人家别把女儿嫁出去是没有用的,拿他最重视的丹道来装逼,才是真的装! 第三十三章 铅汞中毒 修道的流派是很多的。 如流苏曾经所言,玄门也有双修,并不是每个都讲绝性断欲,主要在于理解的不同。日月相交阴阳相感这样的道理,常规解释其实是自身与天地的阴阳二气,可如果一定要往男女双修上去解释的话,也有一整套的体系自圆其说。你可以不认同、可以辩驳,甚至斥为邪魔外道,那也只是道不同,而不能说他这不是修道体系。 其实东华子教给国王的,也是类似这一套——不然给他练什么壮阳药?寡人有疾,那便从这里下手最容易取得突破。你真劝他清心寡欲,反而没那么容易成功。 秦弈想起了昨晚流苏对李青麟那句“没有一个帝王长生”的评价:“人间帝王为什么修不成道?因为他们求长生的根源是舍不得拥有的一切,这与修仙的本质背道而驰,永远也别想有所成。所以还是你合适,来跟我修仙吧……” 秦弈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是:“所以修仙的本质果然是复读机吧?” 然后流苏就生闷气去了。 其实秦弈心中早就动摇得不成样子,他真的很想修仙了,而随着与流苏的关系越发密切,初临贵地时的警惕感都快散光了,真不觉得流苏会害自己…… 寝殿中的气氛有些怪异,国王盯着秦弈若有所思,秦弈却在神游天外想棒棒,表面看去倒是两个道貌岸然的正在论道…… 过了好一阵子,国王才缓缓开口:“两国之盟,兹事体大。若秦道友放弃昭阳,劝她和亲西荒,那寡人可以赐道友五百处子,助道友筑龙虎之基。” 秦弈连想都没想,应声道:“纵有千万绝色,我也只要青君。” 国王眯着眼睛:“道友让寡人很为难。” 秦弈忍不住道:“太子多半是西荒刺杀,青君视邙战如寇仇,便是没有在下,她也不会心甘情愿的。” 国王淡淡道:“总要一步一步来,道友便是第一步。” 秦弈换了个角度道:“西荒刺杀太子,我们反而又把公主嫁过去,王上可曾想过天下人会如何评价此事?” 国王摇头道:“国师求卦,曰凶手在京。” 你儿子死了不是去破案,是去问卦!怪不得国师咬死李青麟有嫌疑,你还真犹豫。秦弈无力吐槽,索性道:“我卜的倒是凶手在西,要不让国师再来辩一辩?” 国王看了秦弈半晌,慢慢道:“此卦非国师所卜,卜者明河真人,来自天枢神阙第一宫。” 明河…… 你特么一个真正的修士,捉妖也就算了,真来掺和这凡尘俗世干什么! 真是头疼,明河是肯定确认李青麟嫌疑的了,就不知道她对东华子说了多少。如果只卜卦说凶手在京,别的是东华子自己发挥,那还好点;如果连有妖气出没于王府都说了,那就糟透了。 不待秦弈开口,国王又道:“事实上,谁的卦准,不重要;凶手究竟是谁,同样不重要。让国民认为凶手已伏诛,也不过一句话的事。真能让两国从此休止兵戈,才是百年大计,道友以为然否?” 秦弈心中有点发冷。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国王比李青麟更冷血。 他放弃了劝说的打算,直接掏出一枚青色丹丸,道:“在下觉得,王上对此物的兴趣会超过和亲。” “哦?”国王果然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这是什么丹丸?” “青果药丸。”秦弈一本正经地胡扯了一个名称,“在下不敢说能让王上长生,也不敢说什么神清智明恍如登仙,但对于王上嗜睡倦怠、腰痛、视力减弱的症状,颇有缓解之效。” 国王眼里闪过厉色:“道友如何得知寡人有这些症状?” 秦弈若无其事道:“如果这都看不出来,枉修丹道。如果王上怀疑身边人泄露,那在下还可以说出连身边人都看不出来的症状……比如偶尔心悸。” 国王的手都有些发抖,轻轻招了一下,立刻便有太监过来取过丹丸,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里。 这药不像国师炼制的通体浑亮滚圆,而是有些奇异的纹理,隐隐有光华在纹理中一闪一现,看着便是仙意盎然。 “这……”国王好歹修道这么多年,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这……寡人能感受得到,有道在其中……此乃真丹!” 太监小心翼翼道:“让奴婢先试服……” “滚,如此珍贵的仙物,岂能浪费!”国王二话不说地吞了丹,果然入口即溶,颊齿留香。药力飞速散开,因久坐而隐隐作痛的腰间一阵清凉,立刻缓解许多,神效无比。 国王大喜过望,连打坐都顾不上了,豁然起立,大笑道:“果然仙丹!” 什么神清智明羽化如仙,那种致幻系的药物虽然成瘾,但身体病痛缓解的效果也丝毫不逊。只这一丹,秦弈在他心中的高度骤然拔高了无数层,几与东华子并列了。 秦弈叹了口气,这药不是治病的,是解毒的,正是他出山之前就练成的解毒丹,路上给李青君对付蛛妖时吃了,这些天又重新练出了几粒。这国王典型的铅汞中毒,这药正合其用,只不过也只能化解新毒,缓解一时。他沉疴已深,不是这下品的低级仙丹可以根治的了,更何况他还每天继续吃毒…… “想不到道友年纪轻轻,果有真修行。”国王居然拱手行了个躬礼:“寡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秦弈避席而起:“不敢当,既为道友,本该互助。在下还可以根据具体状况,再练其他丹药,不说长生,好歹延年。” 国王略微冷静下来,微微颔首:“所以道友的条件,便是昭阳?” 秦弈不敢忘形,谨慎道:“不敢说条件,还是那句话,两情相悦,愿为道侣,盼道友成全。” 国王听得顺耳,又问:“本国驸马,是不得入仕的……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可以得到什么?” 秦弈重复:“一概不要,只要昭阳。” 国王沉吟良久,终于道:“道友暂回,此事容寡人再做思量。” 离开王宫,秦弈忍不住驻足回望。 任务算是完成得很圆满了吧……碰到这么一个国王也是奇葩了,真要遇上那些雄才大略的君王,自己多半只能被当个御用药师,但在这儿就可以当道友,还能让国王行礼。 真不知道这国王如今心里将如何取舍,健康与国事,哪个重要? 多想也没用,秦弈加快了脚步,飞速回府。 离开棒棒一早上,想它了。 刚刚进入自己的客院,扑鼻的血腥气就冲了秦弈毛发倒竖,这一刹那他简直感觉心里有什么要炸开一样,心急火燎地冲向后院。 院中躺着好几具尸首,在木剑阵中被斩得支离破碎。 狼牙棒安静地立于剑旁,好像在看他。 秦弈心下一松,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它,顾不得棒上狼牙刺得肌肤生疼:“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惯常讥讽他的流苏此刻却很是安静,好半天才道:“傻瓜。” 第三十四章 飞花轻似梦 “好了,先放开我。抱着一根棒子泛酸,也不觉得自己蠢透了?”流苏道:“让李青君看见,多半要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你这好事就黄了。” 秦弈坐在一边,把狼牙棒横放膝上:“原本出门身边少了你,就浑身难受,要是你真出事了,我恐怕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流苏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没说话。 黑暗的棒躯,无边的幽垠。它魂力虚弱,就连驱使棒身都只有咫尺方圆,走不远,也不敢走,孤院清幽,无穷无尽的孤独。 一直在仙迹山里永世孤独也就罢了,可一旦再尝红尘滋味,就再也不想重历那种感受。 外人翻墙而入的一瞬间,哪怕它自信此阵不会有任何问题,心中居然也会泛起一刹那的无助感,希望秦弈在身边。 秦弈道:“以后便是去面君,我也要带着你,不然不去了。” 流苏轻笑道:“那给我夺舍不?” 给我夺舍不,而不是怕我夺舍不。 流苏确实想夺舍,这就是两人之间最大的症结。 秦弈知道,至少初识那段时间,流苏心中绝对是心心念念藏着夺舍的念头,这不是自己多疑,而是必然的事情。流苏自己也从没有试图辩解什么,因为它确实想夺舍,不屑去圆谎自辩。 秦弈此躯血脉与众不同,对它有用。 相互提防直至如今,现在双方都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关系。 “你……”秦弈低叹一声:“真要杀我么?” 流苏久久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它才慢慢转移了话题:“这些人是很低级的修士,避开了王府守卫,翻进后院。我想多半是东华门下,趁你面君,进来找你的底细。突兀出现一个能与他辩难的修道者,这对于东华子来说,怕是比什么都让他警惕。” 秦弈默契地听着它略显喋喋不休的转移,没有继续之前的问题。慢慢听完,问道:“天枢神阙第一宫,是什么宗派?” 流苏怔了怔:“没听过。” 秦弈敲敲脑袋,也对,流苏在山间已经不知道多少万年,世间多少宗门起落,它又怎么可能尽知? 恐怕对当世的修仙界常识,还得另寻途径了解。 “明河就是出自这个宗门,听国王的语气,这个宗门在此世应当是很有名的……就像西游故事里,别人听见天庭或瑶池之类的感觉。” “早有所料。”流苏道:“怎么,她真站在东华子一边?” “至少是站在李青麟对面。这是个最大的变数,若不解决,李青麟算尽一切也没有用。” “当有绝对的力量差距时,凡俗的智慧便捉襟见肘。”流苏淡淡道:“我建议你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制作神行符,便是今天的课程。” 跑路……秦弈抿了抿嘴,没搭腔。 “舍不得李青君?”流苏一下就看出他那几条肠子,笑了起来:“国王怎么说的?” 秦弈脸上也红了一红,还是老实道:“他说再做思量,不过我看他多半已有倾向。这根本不是一个重视国事的国王,之所以想要和亲,多半是为了西荒别没事入侵打扰他清修。既然是这种人,我的丹药对他的吸引力恐怕会比敌国打不打扰重要。” 流苏又沉默下去。 秦弈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此时的你,算是同时列入东华子与邙战的必杀名单,没事还是别出门了。” “我本来就不怎么出门。” 流苏没回这话,忽然轻轻吟诵歌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以长生……” 秦弈愣了一愣,却听流苏仿佛没停没歇地一路吟诵,足足几百字都没完。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默默记忆。 “丹者,单也,一者,单也。惟道无对,故名曰丹。”流苏做了结语:“最基本的内丹之道,有没有埋伏后门我不保证,练不练随你。” 秦弈默然片刻,低声道:“好。” ………… 不管内丹练不练,那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眼下真正可以速成的东西反倒还真是神行符。就算不用来跑路,也多了几分安全资本。 秦弈随意吃了点午饭,就开始制符。 黄纸,朱砂。曾经在另一个世界完全不信的东西,如今不但信,而且在做。 他学制符比学炼丹还快,当初学药理他没有什么基础,全靠智商还行,硬学的。而他前世的专业是学书画的,在仙迹村老宅的素描只是随手为之,实际上他精通多类书法画法,这份基本功拿到画符上,简直如同天赐。 没有法力的前提下,制符最重要的就是线条的绝对精准,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差之毫厘就可能谬以千里。而符箓本就极为繁复,镌刻的是最奥妙的天地法则,想要画得绝对精准谈何容易? 光是这份功底让个没接触过的人来尝试,恐怕几个月都不一定能制出一张最低级的符。 可秦弈几天前初学漂浮符时,只画废了三张就成功了一次。 “啧,这里居然还要飞白,坑爹呢,飞白的流丝怎么可能绝对精准啊?”秦弈无奈地丢了一张废符。流苏用狼牙在地上刻的图样,很多地方无法完全贴合纸笔,只能让秦弈边画边讲解修正,这份神行符画废了七八张还没成。 “知足吧,能有这么多丹砂符纸给你浪费,换了在仙迹村还办不到,否则当初我第一个教你的就该是制符而不是制药。这些玩意挺贵,尤其是这种黄芹纸,这种赤灵砂,都是自带灵力,产量怕是很稀缺,可不好找。”流苏揶揄地笑:“加油做个驸马,以后就更好办了。” “呸,要是抱有这种心思,那青君就看不上我。” 流苏笑道:“无为而为,此修道之境,原来也是勾搭小姑娘的境界?所谓无形勾搭,最为致命?”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李青君的声音:“秦弈……” 声音没有往日风风火火的飒爽气,反而有些欲说还休的滋味。 秦弈转头,李青君盈盈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他,目光如水。 “呃,葬礼完结了?” “嗯……”李青君微微垂下头,低声道:“我听宫里的风声,有人说……” “什么?” “你说纵有万千绝色,只要青君。”李青君攥着衣角,低声问:“是真的吗?” 秦弈的笔在符纸上顿下了一抹黑斑,心跳忽然变快了起来。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有微风掠过庭前,拂进屋内,带得李青君的裙角轻扬,地上废弃的符纸轻轻飘起,有若飞花。 风火莽撞的少女,垂首轻立,羞红着脸颊,秦弈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初见那一天她一脚踹开院门的样子,对比如今,如梦一般。 第三十五章 初恋…… 秦弈有时想不太明白,自己会那么斩钉截铁地对国王说那些从前绝对说不出口的话,究竟是完完全全的自我心意呢,还是夹杂了必须如此的心态在其中。 是因为不能让李青君嫁给邙战,必须力争这么一次呢,还是自己真的爱到了这般程度? 他不知道。 甚至会觉得,如果现在就让自己和李青君成亲什么的,好像心里都还没准备好…… 但他至少可以确认,自己确实是很喜欢李青君的。 不仅是因为那倾城之色,更因为喜欢她的肝胆和侠气,喜欢那种自立要强的飒爽英气,虽然吐槽着无胸无脑的莽丫头,却转瞬即忘,反而觉得——那很可爱。 说来也是很奇怪的,这明明与他的性格南辕北辙,甚至说是两极都不过分,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两极,对他却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恍惚想起了在张家庄时对她说过的话:“路见不平,快意江湖的梦,秦某也有。” 也许是吧,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这条咸鱼曾经做过的梦。 就像是她在自己身上看见了寻仙问道的梦一样。 所以互相吸引。 “你……你干嘛不说话!”门口李青君等得羞意都没了,跳着脚道:“是不是想说那只是为了应付邙战?” “不是。”秦弈终于开口:“那是真的。” “啊……啊?”刚刚跳起来的李青君,顿时两手都有些无处安放的感觉,不知所措。 秦弈慢慢走了过去,站在她身前。向来刚强的李青君居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道:“可、可我……” “还没准备好,是吗?”秦弈微笑道:“我知道。” 李青君怔了一怔,终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秦弈的眼神很温和。 其实双方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啊…… 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呐呐道:“我、我好像是喜欢你,可是……是不是太快了……我们、我们才认识十几天……我甚至连你具体几岁都没有问过……” “嗯。”秦弈伸出手:“走走?” 李青君犹豫片刻,终于也慢慢伸出手去,与他牵在一起。 没有了昨天相握时的电流,也没有了刚才的紧张无措,反而越发平静。 “我今年十六,过两三个月就十七了。”秦弈慢慢开口,那是此身的年纪,全村都知道,只能如此回答。实际前世已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除了上课之外就每天蹲宿舍里佛系打游戏看小说刷视频,混在各个群里做个复读机乐此不疲的咸鱼。 其实秦弈觉得很多穿越前辈和自己一个鸟样,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穿越就可以杀伐果断并且连语言习惯都可以完全摈弃……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两辈子加起来,这也是初恋。 秦弈忽然有点小自豪,你们在学校里成天散发着恋爱的腐臭味给单身狗们喂狗粮,有什么了不起,咱的初恋是公主。 “哦……十六,大我一岁。”李青君有些迷茫地应着,其实她都不知道问他年纪干什么,十六十七有区别么?难道还真当他是什么返老还童的妖怪不成? 她只是觉得,和秦弈一起牵着手漫步在这不大的花圃里,很舒服。只要这么牵着,就很欢喜,有没有说话都不重要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对他忿忿然,变成了亲近起来的? 是回京途中他的几次出手相助?还是因为地窟中的旖旎,和他事后会做人的默契?李青君想着很茫然,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对他态度转变的真正分水岭。 就好像不知不觉就这样了,天然的吸引。 她终于忍不住问:“秦弈……” “嗯?” “你以前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的事。”秦弈笑笑:“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挺不错的。” “我那么莽撞地闯你的院子,你也觉得不错?” “因为你看着莽撞,却很讲道理,事后没有胡搅蛮缠。” “就这样啊……”李青君好似有些小失望。 秦弈看着天空,回味般道:“我永远忘不掉在风雨之中刺向蛛妖的那道银光,以及那一句,他们是我的子民。我想我不管再轮回几世,也再不会遇上这样的一个公主了。” 李青君脸上绽开了笑容。 “青君……” “怎么啦?” “你说你不想在京中做个贵女,困守此生,我也不想在这尔虞我诈的京城,谨慎度日。等以后我们……嗯,反正若是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寻仙访道,快意江湖,斩妖除魔,你说好不……”话还没说完,秦弈就敲了敲脑袋,有些懊恼。 傻了不是,这特么是flag啊……能乱立的吗? 李青君可不知道他在懊恼什么,奇道:“你真愿意江湖漂泊?难道不是想要安安逸逸地躲在山里不出门,才比较像你?” 秦弈回过神来,停下脚步,认真道:“是和你的话,愿意。” 李青君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秦弈也低头看她。 两个人的眼神渐渐的都有了些迷离。 李青君真的很美,秦弈无数次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此时如玉般的面颊泛着一抹嫣红,红唇娇艳欲滴,诱人无比。那迷离的眼眸便如一个漩涡,深深地吸着他,无法按捺地慢慢靠近。 李青君一手轻按他的胸膛,似是有些紧张地想要推开,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要后退,却又如扎了根一样挪不开脚。 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她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正在此时,府中一股黑气直冲云霄,秦弈豁然转头,那是夜翎的小院。 “怎么回事?”李青君也很快推开了他,神色困惑:“哥哥府上,怎么会有这样不祥的东西?” 府中一片乱腾,四处都是脚步声,秦弈甚至能听见有喊声从府外传来,有人迅速往这里接近。 秦弈急促问:“葬礼之后,你哥哥没和你一起回来?” 李青君道:“没有,他带了人,神神秘秘不知道去哪了。” “那这样……”秦弈深吸一口气,肃然道:“你去府门,凡有外人要闯入的统统拦住,绝不能让他们在你哥哥不在的时候入府,一定要拖到你哥哥回来为止。” 李青君也知道不是探究哥哥府内有什么的时候,对付外人才是第一要务。她向来行事果断,也没有多问半句,道了声“保重”便立刻转身出院。 秦弈吁了口气,一个英武妹子的好处就在这里,要是这时候玩“你有事瞒我”“你不爱我”的琼瑶剧才叫吐血。他也没半刻停歇,转身回屋拎了狼牙棒,飞速奔向夜翎的小院。 流苏正在叹息:“可惜了一出好戏,几万年没见过了……” 第三十六章 戏中人 到得夜翎的小屋子,一眼就看见夜翎趴在地板上,小小的身躯都好像在冒烟。小手上还抓着一块小木头,此时也已经焦了,看不出原样。屋顶有个大洞,洞沿都是焦灰,可见刚才那一股黑气上天确实就是从夜翎身上发出来的。 她的衣服也到处是破洞,露出娇嫩白皙的肌肤,肌肤上也一块一块都是烟灰。奇怪的是她的翅膀好像变小了,就像小孩子穿了cos小恶魔装束似的,很萌。 秦弈飞速上前,左右看看见床边有一套外衣,直接抓了过来替夜翎裹好,将她扶了起来。 见是秦弈,夜翎呜咽了一下:“好痛……” “这什么情况?被雷劈了?” “不知道……”夜翎很迷茫:“就好像有一股火从心里往外烧,轰的一下就烧焦了……” 秦弈很是无语,问这蠢蛇恐怕是没用的了,还是流苏靠得住。 果然就听见流苏道:“破冥逐黯七星御阵,引妖火焚身,妖气归天,对付那些野兽本性与杀心都还难以抑制的小妖怪有奇效。这蠢蛇还算可以的了,居然没死掉,这离火城内如果还藏了别的小妖,怕是死绝了。” 秦弈心中有了数,这大概就是明河没有继续和他纠缠的原因了。也许是见木剑失去感应,判断他秦弈已经和妖怪同流合污,便不再寄望于他的合作,而是下了狠心去布置大阵,把这整座离火城的妖怪都干掉就是。 简单粗暴,直接明了。 心中浮现出明河的目光,平静而遥远,仿佛悬于夜空的银河。 秦弈微叹一口气,目光落在夜翎手上的焦木:“那这是什么?我以为是你瞎碰了什么东西引发的呢。” “这是普通木头啊……”夜翎哽咽了一下:“我只是雕了一只小猴子,想送给你的……一直听你的故事,用你的药,没东西给你……” 秦弈心中一怔,看着焦木默然。 原本心里多少有一点被她坏了事的怨气,此时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蠢蛇……” “你才蠢!”夜翎辛苦地爬了起来:“我是不是暴露了,我要跑了,这几天谢谢你……” 说完化作黑光,直往屋顶破洞钻了出去。 下一刻就狼狈地栽了回来,“咚”地一下砸在地板上,目光有些恐惧地看着天空。 秦弈也在看天,透过那破洞往上看,明河安静地悬浮其上,低头俯视。 秦弈知道是祸躲不过,索性扬声道:“明河道长大驾光临,何不进屋一叙?” 明河缓缓落下,道袍猎猎,衣带飘扬,秦弈看着真的觉得这就是仙子下凡。 实际上对于凡人来说,她这种正宗的修仙者也确实是个仙子。 夜翎惊惧地直接在地上爬了半圈,缩到秦弈身后。秦弈也错开半步将她拦得紧了些,直视明河道:“道长仙子一般的人物,本该笑傲风月,游戏红尘,却为何涉足俗世权争,做人打手?” 明河微微摇头:“红尘权争,与贫道无关。然妖物杀人,贫道不得不管。” 秦弈道:“说句实话啊,妖物杀人也跟你没关系,修到这境界了难道还不知道众生相等,在你的角度上,妖杀人和人杀人有区别吗?” “有。”明河淡淡道:“公子所言听似有理,万年前曾经也有人秉持这般言论,然而后果是世间妖孽横行,恣意食人,致使千里荒烟,大地几成废土,这已与天道相违。纵是你远避红尘当作看不见,妖物也终究会夺你灵山,侵你洞府。此之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秦弈竟无言以对。 本来以为这道姑凡心不净,其实人家思量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明河又道:“你我修士,若只为问道长生,那山门一闭,自私自利自己炼丹盘坐便是。却去学飞剑之术、五雷之法、杀伐之阵,所为何来?非为相争,实为降妖除魔,护佑世间。正是妖孽不敢横行,才有当世生灵鼎盛,公子坐享其成,反而为妖孽说话,实愚夫之见也。” 说着目光就落在秦弈身后,夜翎正紧张地拽着秦弈的衣角偷偷看她。 “言尽于此。秦公子一定要护着这个妖孽?” 秦弈只能道:“妖不能有好妖么?要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意外被点化,你也说非我族类,要杀之而后快?” “贫道自然不是不讲道理,然而此妖不伤人么?”明河淡淡道:“太子是谁杀的,公子也不用强辩,此事瞒得过别人,如何瞒得过贫道。” 秦弈发现自己居然一时半会真的驳不了她,因为出山之后一路行来,所见的妖还真是吃人的,人家秉持除魔卫道之心那是一点问题都找不出来。你要说妖也有好坏,可夜翎确确实实谋刺太子,算是当着明河的面杀人了,怎么洗得白? 一定要说的话,自己这个才算是被妖孽所迷,三观不正了。 可是……要说你说得对,把这娃杀了吧,这怎么办得到? 看着地上焦黑的木头,秦弈知道自己做不出来。 此时流苏的传音冒险钻来:“夜翎身上有变,我怀疑她此刻妖气已失,所以明河叽叽歪歪这么多,否则妖气牵引之下她早该动手了。” 秦弈他心中一动,这就好办了,耍赖谁不会:“谁说她是妖了,道长说话可要讲证据。” 明河皱了皱眉。 流苏说到了点子上。明河自进屋起一直在感应夜翎,却发现夜翎身上的妖气淡薄得几乎感受不到,与太子遇刺那时浓郁得让人觉得凌厉且略带凶戾的气息截然不同。 本来按之前的气息判断,这府中该有一条蛇妖,似乎还是螣蛇。 螣蛇性狡,主谎言,有杀伐,这种妖气与草木之属不一样,是很容易分辨的。 认真看看夜翎,她身上裹着一件外套,小脸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大眼睛惊惧地看着她,一眼看着居然很是可怜,不仅是妖气很淡薄,而且真的感受不出杀伐凶戾之感。 她出山立过誓,只杀妖,不伤人,她也会担心自己万一搞错了,意外破了誓言。所以才会与秦弈说这么多,否则早就动手了。 “她身上妖气虽薄,也是有的。若不是妖,那是什么?” 秦弈胡扯道:“她叫周咚咚,是个愚蠢的小孩。” 明河:“……” 秦弈知道明河也不是被忽悠,只是谨慎,便趁热打铁道:“道长,这件事有点复杂,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黑白分明。要不这样吧,现在府门前一定有好戏,你跟我一起去看一看,看完了这出戏,我们再做计较?” 明河凝视他半晌,缓缓道:“公子可知,贫道的誓言,并不是完全不许伤人。” 多半是若人要骗你害你,你可以杀吧。秦弈无所谓地道:“如果我没看错,道长赴此红尘,本就是为了问道于尘世,看遍人间百态,说穿了是来看戏的。一味纠结于斩妖除魔,就没意思了……” 明河倒被这话说得心中微微一动,看看秦弈的眼神,秦弈眼神清澈。 她忽然微微一笑:“看戏的……公子莫非也是?” “我?”秦弈怔了一怔,沉吟片刻,叹息道:“可能本来是,但如今已是戏中人。” 第三十七章 既入红尘 秦弈到了夜翎小院时,李青君也提枪来到太子府门口。 正有一队人马挤在门外,统领在对管家说:“这是妖气,恐对太子不利,让我们进去为太子除患。” 管家有些犹豫,本来当然不能让人进,但一来他也忧心里面的黑气,二来这位统领本就是太子亲信,时常入府的,便也没什么警惕,只是道:“太子治家严厉,他不在府中,小的不敢让人擅入,还望刘将军海涵。” 那刘将军便道:“正是太子吩咐本将回府看看情况的。” 管家一时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便拜托刘将军了。” 刘将军神色一喜,就要进入。眼前骤然出现一抹寒光,直奔咽喉,他大惊而退,定睛一看,却是李青君板着脸挺枪于前。 “公主,这……” 李青君冷冷道:“你一边说恐对太子不利,一边说正是太子吩咐你来,如此自相矛盾不觉得可笑?” 管家脸色变了,看向刘将军的目光变得极为警惕,伸手一招,左右便有无数府中守卫堵在了门前。 那刘将军心中也叫撞了鬼,这位昭阳公主从来莽撞,怎么今天竟如此精细,连老管家都没在意到的言语漏洞居然被她给揪住了?他只能强辩:“公主多心了,属下只是忧心太子府中出事,故有此言。确实是太子命属下前来的……” 其实李青君精细个毛,她本来就是来找茬的。秦弈让她务必拦着外人,拖到哥哥回来再说,那别的不会做,找事还不会么? 她一手擎枪指着他,另一手伸了出去:“令牌。” “来时匆忙,太子没给令牌……”刘将军道:“不过小事,太子也不会事事都用令牌的啊……” 李青君眯起了眼睛,终于知道秦弈为什么要她拦着任何外人了。 这人绝对有问题。你是哥哥亲信不假,你私人进府或许不要什么令牌,但没有令牌能让一支军队跑自己家里去?那就不是李青麟了! 那刘将军还要再说,李青君勃然作色:“滚!” 长枪一振,锐气横空,站在门口的几个人生生被她逼退回阶下,脸色阵青阵白。 这回麻烦了。 怎么好死不死会遇上这位公主在这儿? 难不成还要强闯太子府? 尚在僵持之中,不远处,秦弈已经和明河站在树荫下看着这一幕。 “太子亲信,趁太子不在,强闯太子府。”秦弈笑道:“有趣不?” 明河安静地看着,没回话也没表情。那模样就是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 秦弈便道:“道长以为与你无关?” 明河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道长进府除妖之后,会拎着妖尸给东华子,想必也就不会有眼前这一幕了。” 明河若有所思,很快了悟,这事情很明白。 她明河做事当然不需要向东华子解释,什么时候发动的七星御阵东华子都不知道的,眼下很明显是看见妖气冲天,特意派人进来捡妖尸了。 刘将军自己进来做这事就可以了吧?非要带着一队人,那是因为…… 秦弈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道:“今天一早我进宫面君,有人偷入我的院子,死于道长木剑之下,现在尸体都还没埋呢。这姓刘的不知底细,哪来胆子自己一个人进来?” 明河点了点头。 “所以此事无论因果,都与道长相关。”秦弈又道:“事实上,道长自以为只是在斩妖除魔,不涉权争,却已经无意中为东华子的权力争斗提供了箭矢,成了打手而不自知。” 明河忽然开口:“所以你想说,其实我也已是戏中人?” 秦弈道:“既入红尘,便身在其中,想说只是看戏,谈何容易?” 明河反问:“所以你也是李青麟的打手?” 秦弈想了一阵,摇头道:“至少我和他妹妹两情相悦,说是他亲朋不过分吧,再说有很多事我与他有相同的目标。你和东华子什么关系?” 明河默然,片刻后轻轻叹息:“是,既入红尘,便身在其中。自以为旁观,却已沾因果,自需承负。道友说得对。” 道友……这倒是明河第一次这样称呼秦弈。 每个人都有所求。明河出山首要意义便是为了历练红尘,斩妖除魔不过附带,秦弈邀她出来看戏,乃至眼下说的这几句,都准确地切在了要害上。 知我道者,那自然便是道友。 流苏心中也暗自称奇,因为明河跑南离来干什么,它都没和秦弈好好讨论过,各种迹象看她多半是行走天下专为降妖的,小部分可能是和东华子有什么关系,可秦弈却就能认定她是来历练红尘的。 它忽然发现,秦弈虽然算不上什么有谋的,最多就是小聪明,但他好像有种天赋,他的嗅觉很敏锐。就比如……当初认定它还有夺舍之意,因为李青麟路上磨蹭而觉得不对,这都与这种敏锐有关。 这可不是修行能换来的事。 不知道现在的修仙界是怎样的形态……如果是在自己当年,秦弈这样的能混得挺好。 流苏在走神,秦弈还在对明河道:“其实刚才的人妖之辩,是你说得对。” 明河有些惊讶,秦弈刚才的态度不像这样啊…… 秦弈叹了口气:“你说修道者斩妖除魔护佑世间,才有此世繁华,我是坐享了这个好处却不自知,好像是这样……就像在城内坐享歌舞升平,却指责边疆将士不该杀人似的,想来是挺蠢……但我道行不足,总觉这事儿也不是这么解释的,却说不分明,总之是没能勘破吧,至少……我自问没办法看着夜翎死。” 明河似是有些笑意:“夜翎?” “呃,刚才那名字是胡扯的,我也知道瞒不过道友,还是不闹笑话了。”秦弈坦然道:“但道友既然开始看戏,不妨看得再彻底点?” 明河点点头,没再回话。 秦弈坦陈认错的态度让她颇为欣赏,世人秉持己见死犟到底的多了,坦然自认未能勘破的,又能有几个? 那便看完这件事再做决定,她知道秦弈说得对,自己已经无意中为别人的争斗提供了箭矢,再不愿继续坚持,妄涉因果。 那边门口刘将军终于僵持不下去了。 反正要进太子府根本不是奉命,这已经被公主察觉了,那此时退缩也没用,来日必将逃不过太子的清算,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公主既然信不过属下,为了不违将令,也只能得罪了!”刘将军长刀出鞘,率队攻门。 李青君一挺长枪,双方人马很快对撞在一起。 秦弈本来还想和明河说什么,见李青君和刘将军都打起来了,哪里还按捺得住,拎着狼牙棒奔了过去,冲着刘将军当头就是一棒。 “铛”的一响,刘将军虎口发麻,骇然后撤。 李青君惊喜道:“你来啦?里面没事吗?” 秦弈微微一笑:“没事。” 李青君一枪扫开一个士兵,笑道:“正好你我并肩作战。” 见两人脉脉的神情,生生把交战的氛围弄出了几分酸臭味,远处的明河微微摇头。 怪不得说已是戏中人,他秦弈这戏入得可真叫彻底。这已不是身入红尘,而是纠缠其中,坠于迷梦了。这还修什么道,也不知他师父是谁,看到这样不会气死? 长街尽头马蹄声动地而来,李青麟率队飞驰回府,一马当先直冲入交战之中。刘将军神色大变,便想撤退,李青麟却没有给他机会,银枪起处,血光乍现,刘将军捂着喉咙仰天气绝。 这种征战沙场的宿将,跃马冲阵带来的凶煞之意确实不是秦弈和李青君可以比拟,只他一出现,刚刚还敢围攻公主的士兵全都脸如土色,再也没有任何斗志,全部掷刀于地,束手就擒。 瞬间平息战斗,李青麟却没有自得之色,神色颇为严肃地看着秦弈:“秦兄,情况有变,入府详谈。” 秦弈转头看时,府中树荫下的明河早已消失不见。 第三十八章 药翻谁 回到府内,三人径入夜翎的屋子。 夜翎已经不是浑身焦黑的蠢样了,收拾得齐齐整整,穿了一件宽大的衣裳,把已经变小了的翅膀包在里面。表面看去就像穿了件大人衣服的孩子,小手缩在袖子里,抱膝坐在石阶上等秦弈。 见秦弈和李家兄妹过来,夜翎神色一喜,旋又收敛,回复了初见时那种淡漠寡言的态度。 在李青麟面前,她的表现一直很淡,很小大人。 因为但凡流露出一点点幼稚的感觉,李青麟就会告诉她,你这样能报什么仇,能成什么事? 在他身边做个寡言冷漠带着恨意的妖怪,好像是必须的形态。 还是秦弈好,不管是坐在地上还是满地乱爬,秦弈不但不会呵斥她,眼神反而越发慈祥,讲故事的声音都温柔了几分。 李青麟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进屋看了看顶上的破洞,皱紧了眉头:“那外来修士,真的这么厉害么?竟能隔空杀人……这可真超出了能预计的范畴。” 秦弈道:“你首先关切的难道不该是夜翎的状况?” 李青麟笑了一下:“你是药师。” 言下之意,那种事儿你关注就行了。 秦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暂时不用担心明河,但你也千万别去招惹她。” 李青麟笑道:“事实上我已经见过她,就在今早王兄出殡之时,她在远远的山头看我。我似有所感,转头互视,当时便知这就是夜翎所言的外来修士。” 秦弈对这两人相见的结果有点兴趣,便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李青麟道:“她可能本来想和我说什么,但见了我之后却没想说;我早先也想过和她谈谈,可见了她后也知道不需要谈。策马而过,双方顷刻即远。” “为什么?” “和天上的星星说话,不会有什么结果。” 秦弈若有所思。这是双方都知道与对方绝对道不同,并且双方都属于信念坚定,不是能用言语动摇的,那便连交谈的意义都没有。 还是自己这样没什么坚定理念可言的,摇啊摇就像海草,和谁都能扯一扯。 李青君奇道:“你们说的莫非是……那天我们见到的道姑?” 秦弈老怀大慰:“变聪明了。” 李青君嗔怒地伸手往他腰间拧了一把,秦弈一把抓住,她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便垂着脑袋任他抓着手,脸蛋红扑扑的。 这是在哥哥面前公然恩爱了……李青君心里有些小忐忑。 李青麟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失笑道:“寻仙寻仙,却寻了个相公回家,到头来只羡鸳鸯,不再羡仙了。” 这话颇有意思,李青君想了想,倒也觉得有些好笑,这就叫世事无常? “但是……”李青麟话锋一转,神色变得肃然:“你们真觉得好事已成?” 秦弈心中一紧,问道:“是你父王那里又有什么变故?” “今早你入宫,我们送葬,看似无关,实则你与父王的对答几乎每一句话都会传到我耳内,当然也会传到东华子耳内。”李青麟道:“或许你觉得父王会倾向于你……本来倒也没错,但你没有亲历,无法想象父王对东华子的信赖到了怎样的地步。” 李青君怒道:“他又起什么幺蛾子?” “他进宫见了父王。”李青麟干咳两声,苍着嗓子学着东华子的语气:“那秦弈之丹,虽然神妙,却也不过治的是寻常病症,此乃凡胎小术,非阳神大道也。如果王上确实欣赏,那赐予宅第,封为御医,时刻看顾也就是了。少年人不过慕少艾,见公主姿容一时心动,真有高官厚爵摆在面前,自知取舍。届时秦弈可治王上之疾,公主依然可以和亲西荒,岂非两全其美?” 秦弈哂然道:“那他就瞎了眼。” 李青君也嫣然一笑,秦弈当然不会是那种人嘛。 李青麟冷冷道:“关键不在于他的提案有没有用,而在于父王会选择这么做,这意味着父王和秦弈将陷入僵持,这事短期内也就成不了,早晚生变。” 两人都明白了,李青君气道:“东华子为什么非要生事,把我往西荒推?” “从他们这个表现看,也不是想要现在让你出嫁,只是想先定个亲。”李青麟微微一笑:“因为本国没有旁系继位的前例,如果哪天我出了岔子,你就是南离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李青君瞪大了眼睛。 秦弈心中都骤然跳了一下。 大家居然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你俩的好事,现在居然成了所有事件的核心。”李青麟笑道:“秦兄,加把劲。” 秦弈捏着脑袋,所以说,这些政客实在恶心得要死,就特么不能让人好好谈恋爱吗! 流苏忽然怂恿:“蠢,直接推倒她,生米成了熟饭不就完事了。” 秦弈不动声色地把狼牙棒往泥巴里按了几寸。 不是不心动,其实没有用。对方谋算的东西又不在于此,别说推倒了,就是大了肚子也不影响对方的战略。 李青君忽然提枪转身就走。 秦弈急忙拉住她:“又干嘛?” 李青君面无表情道:“我去杀了邙战。” “杀不了的,除非我调兵围了官邸。”李青麟道:“如果公然在京调兵,那我也与谋逆无异了。” 李青君怒道:“那我们就私奔!” 私奔好啊,秦弈早想这么干了,这个破地方是实在不想呆了,东华子爱咋咋,不搞你了行不行?看你那熊样,吃一肚子铅汞,也没几年可活了…… 李青麟道:“事情又不是到最坏的程度,何须如此。你们道我刚才是去干什么了?” 李青君很期待地看着他。 “抬高秦兄的分量,我没把握,但降低邙战的分量,我倒是有办法的。”李青麟悠悠道:“也许父王不在意真正的凶手是谁,但只要在朝野舆论上坐实,就足够了,公主绝对不可能嫁给杀兄仇敌。所以我刚才率队在邙战门口叫骂,喊杀兄之徒出来决死,现在京城多半已经传遍,东华子想洗也不容易。” 李青君喜道:“不愧是我哥哥。” 李青麟看了她一阵,慢慢道:“青君,我有些事与秦兄商量,你暂且回府如何?要卿卿我我,不在这一时。” 李青君道:“你们都说到这程度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如果我要秦兄下药药翻了你,你也听么?”李青麟眨眨眼:“这可不太好。” 李青君飞红了脸,嗔道:“没正行!”却也不再坚持旁听,只是对秦弈警告:“不许听他做坏事。” 说完就逃命般跑了。 目送她的身影远去,秦弈才微微叹了口气:“你叫骂邙战,只是面上功夫,其实根本没有用;忽悠走她,也不是为了说怎么药翻她的。你想药翻的是谁……明示吧。” 李青麟的眼神变得幽深,两人静静对视。秋风席卷而过,地上枯叶如同旋涡漫舞,始终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夜翎看着两人的表情,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第三十九章 我也考量你 “秦兄这个语气……”李青麟终于开口:“如果我说出那个答案,你会拒绝吧。” 秦弈断然道:“是。” “为什么?因为怕青君知道……你毒杀她的父亲?” 李青麟说得平静无比,夜翎抱着肩膀往旁边缩了一下,神色惊恐。 真的说出来了,他真的想弑父。 若只说兄弟相残,普通人家也有不少例子,动物之中也不罕见,夜翎能理解。可儿子弑父,那就真的很耸人听闻了,可李青麟却能说得如此平静。 夜翎觉得即使是妖怪,也不会这样的……明河干嘛就对妖意见那么大…… 却听秦弈回答:“两个原因吧。若青君知道我毒杀她父亲,以后日子没法过的。” “她不会知道。” “可我无法坦然。” “呵……”李青麟笑了,又问:“这只是一个原因?唔,第二个莫非是怕我把你当个弃子?” “第二个是……”秦弈沉默片刻,慢慢道:“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会让我无法正视坐在王位上的他,再也不能确认他那一夜煮酒说的是真是假。” 李青麟怔了一怔,看着秦弈不说话了。 秦弈却没再看他,反倒转身到了夜翎身边,给她号了下脉。 “……”然后发现脉是冷的,和人类根本就不一样,莫说自己这点粗浅医术,华佗穿过来也号不了这样的脉啊…… 正打算问问夜翎身体感觉,李青麟却在身后说话了:“西荒和东华子,对南离必有谋算,可东华子在南离势力比你想象中的大,我根本无法调查。最准确最快速的破局途径,就是登上王位。这一步到了如今已是势在必行,在这种时候妇人之仁,只会坏事。” 秦弈没有回答。 李青麟又道:“毒杀是最好的办法,不仅我的登基法理没有任何问题,还可以把一切都推给东华子的丹药上,便于下一步行动。当然还有一个下下之选,我调动大军,控制禁卫,直接逼迫父王让位修道去……可这会使法理有亏,时局不稳,给了东华子与西荒很大的空子钻。” 秦弈终于转回身:“这件事上,你用其他人的毒是一样的,并不需要把我牵扯进来。我和青君远走高飞便是,也不会碍着你。” 李青麟道:“其他人,没法让他不经试药就直接服用。” “原来如此。”秦弈叹道:“或许当你知道我面君细节之后,就冒起了这个念头?” 李青麟坦然道:“不错。若没有这个细节点醒,我还未必会想到这一步。” “或许这便是我来离火城最大的用处?”秦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这样,其实我可以不来。” 李青麟觉得这话中有话,皱眉问:“秦兄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父王本来就没多久可活了,药石无医,根本用不着你去弑父。东华子对你父王的寿命或许早已有数,才有邙战突兀地跑来结盟和亲之举,你该做的是在这几天内做好一切应对准备,否则你一旦不测,青君还真成唯一继承人了。”秦弈淡淡道:“我可不想她坐困在金殿之中,那不是李青君想要的人生。” 李青麟瞳孔缩了一缩:“父王没多久可活,你为何不早说?” 秦弈笑了笑:“李兄,一直是你在考量我,今日也算是我考量了你一回吧。” 李青麟深深吸了口气,抱拳一礼:“无论秦兄怎么看我……这个消息很重要,愚兄谢过。” 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流苏的声音在识海泛起:“你确定国王没多久可活?” “确定。”秦弈道:“本来我还不太自信自己的判断,可一结合李青麟之前说的邙战跑来提亲的原因,那便有数了,东华子分明知道国王将死,他才不会甘心让李青麟登基。李青麟想除他,他又何尝不想除李青麟?杀了李青麟,南离继承人只剩青君,邙战是提前来定名分,准备好摘桃子了。” “依你之见,国王还有几日寿算?” “身躯恶臭难掩,天人五衰已现,我估摸着还有五到七天,猜错不负责,是师父没教好。” “啧啧……”流苏啧了几声,没再说什么。 “秦、秦弈。”身边传来夜翎咽口水的声音:“你在和谁说话?” “哈?”秦弈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坐着个小不点,想事情太投入,这货缩在一旁又不说话,从流苏到秦弈居然都把她给忘了。 “那个……我只是自言自语,借此理清思绪,你个蠢蛇不懂的。” “哦……”夜翎弱弱道:“他……不杀他父亲了么?” “他现在该希望他父亲多活几天,因为东华子的准备必定比他齐全,反而是他需要时间。” 夜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装什么小大人?亏我初识时还被你忽悠了,算我瞎。”秦弈揪着她的脸蛋往上一提,夜翎就腾地站直,鼓着脸瞪着他看。 “快点说说你现在什么情况,妖气减弱不说,按明河那意思好像连妖气性质都有了变化,还有翅膀也变小了,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的?” “就是之前那一下妖火骤盛,烧得痛,现在还痛,提不起力气……但具体说不清楚……翅膀就更不知道了……” 真是蠢蛇……秦弈玩笑道:“要不叔叔帮你检查下身体?” 夜翎挠挠头:“好啊。” “咳咳咳……”秦弈忍不住咳嗽出声。 却听流苏道:“翅膀小了,是她有所突破的表现,当这翅膀平日里再也看不见,且用时伸缩自如,那她这化形境也就圆满了。至于妖气减弱自然是受伤严重,而性质变化……” 说到这里有些犹豫,顿了一阵子才道:“是心火离体,带去部分野性所致,但不会这么离谱……我估摸着恐怕也和那天她‘忘了什么’有点关系。” 秦弈差点没吐血,那天你又说她脑子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忘,这特么可是连妖气属性都起变化了,这还不重要! “螣蛇,司惊恐畏怖,噩梦惊悸,性狡诈,是能给人带来恐惧或蛊惑的异兽。若是初见时那样子,在李青麟身边继续耳濡目染一段时间,恐怕真会进化成这个方向,你真愿意如此?” 秦弈怔了一怔,也没多言,只是摸出两粒丹药放在夜翎手心:“你这种伤的丹,我没炼过,这两枚将就先用,这两日我试试炼个对症的给你。你受伤不轻,先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夜翎拉着他的袖子,有些依恋。 秦弈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近期风涌,加强自保能力为上,无论你我。” 夜翎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离开夜翎的小院,秦弈抬头,才发现天色已晚。 “怪不得你当初不喜欢夜翎,原来是觉得螣蛇本性有问题呢……”他慢慢踱回自己客院,一边问流苏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流苏冷冷道:“本来想让你吃个教训。螣蛇本就有蛊惑之能,看你才见她一面就对她疼的那样,呵呵。可如今连我也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假蠢了。” 秦弈愣了一阵,低声道了声:“谢谢。” 流苏没什么表示,两人安静地走了一路,流苏忽然道:“别一直低头看地上,有法宝捡吗?看你屋子,明河。” 秦弈抬眼望去,黄昏的院落,清幽的屋子里,明河安静地站在中间,低头看着桌上秦弈画了一半的神行符。落日的余晖下看着有些朦胧感,就像屋里添置了一尊绝美的玉雕。 第四十章 我有你 其实秦弈很想对她再说一句请自重。 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跑男人屋子里不害臊的吗? 但他也明白,在明河心里恐怕根本没考虑这种东西,两颗星星悬于天际,两棵大树相对伫立,不过如此。 他慢慢走了进去,问道:“仙子有事找我?” 明河转头看了他一眼:“我非仙子。你之前已经喊了道友,为何又变成了仙子?” 秦弈道:“你太漂亮,不管喊道长还是道友,都别扭。” 明河微微摇头:“这就是你未能勘破,而护着蛇妖的原因?” “也许。” “张家庄尸虫,岂非你亲见?” “知易行难。” 明河也没再说他,又继续转头看那半张神行符,好像那里有非常吸引她的东西。 秦弈明知故问:“仙子在看什么?” “你这符……哪里学的?” “家师木奉真人,云游天下,不知其门。” 流苏差点没背过气去。 明河也不知信没信,只是道:“此符奥妙非常,不是死板的勾勒已有法门,而是慧心独具,自我挥洒。这一勾一划,莫不蕴含玄奇,改至理于方寸,戏天地于手掌,生生将八品之符变得连没有法力的人都能驱使。创此符者,真的非常了不起,这境界怕已臻无相无形,胜我何止百倍。” 秦弈听着听着就拿了块抹布,狗腿一样擦拭狼牙棒前端的泥土。 知道棒棒牛逼,没想到这么牛逼。原来这制符,不是教他背课文,而是创了一篇课文出来……说不定之前炼丹也是如此,怪不得他没有一丝法力都能用。 “但是……”明河喃喃说着,如同自语:“这种符箓思路,好奇特……如同后院的阵法,也很……” 秦弈一怔:“如何?” 明河低声道:“总觉得和现在常规之法有很大区别,纹理更为繁复,力图最大化贴近本源,这种思路……就像是一些遗迹中所见的远古之法,现在已经没人这么用了。” 流苏也怔了一怔,陷入沉吟。 秦弈很关心此事,问道:“仙子的意思,这种思路已经跟不上时代?” “天道向前。人间不消千年,耕种之法都已经更迭了多少代,何况修行之法已经不知多少万年?除了部分禁术之外,常规来说当今之法超过远古,是毋庸置疑的。” 秦弈感受得到流苏的怒气,是一种要炸毛的感觉,他把抹布又捂得紧了点,冷汗淋漓。 却听明河又道:“但这些远古思路,同样大有道理,其中很多地方大有参考意义,有助于印证得失,参悟本源……不知秦道友可否赐一张完整符箓,若有成套体系更佳,明河必有所报。” 流苏不顾可能被发现的危险,大怒:“不许给!她觉得超过远古,那就超啊!那么了不起还要我的符干什么!” 秦弈满头大汗:“这个,家师有言,不得将所授之物外传,还请仙子海涵。” 明河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世间百派,便是这般门户之见太深了,但贫道也没资格笑话旁人,我天枢神阙之法同样不能外流……此议是贫道冒昧了。” 说罢转身往后院而去。秦弈倒是有些愣神,按说你要夺一张符不是轻轻松松吗,就放弃了? 这心境,是真修行啊…… 流苏还在骂:“一个道姑,道袍花枝招展,装什么修行,我……唔唔唔……” 却是秦弈把它摁在了被子里,急促低声道:“忍着点啊,要骂等她走了再骂,你不是说魂力波动可能被发现的?不要命了?” 流苏“哼”了一声,好歹平息了一点。秦弈一脑门烂账地出了后院,看明河站在木剑边上看阵的样子。 “真是奇阵。”明河轻声叹息:“不过区区附术之剑,被一化为二,二化为三,层层叠叠,杀伐冲霄,不但诛妖,还可杀人。明明是贫道自己的剑,可若是妄入此阵,贫道都会很狼狈……道友所学,非常了不起。” 秦弈不知道被子里的流苏听见没有,最好听一听,能消气。 正在挂念流苏的心情,却听明河道:“道友此院,颇有可悟者,不知贫道近日可否寄宿于此?” 秦弈差点痛哭流涕:“仙子请自重啊!” 明河向来平静的神情终于也变得有些没好气:“道友执着皮相,囿于男女之防,思维龌……反正心中不净,道行不清,根本就不像一个修道者。” 秦弈气道:“你不执着,那给我抱一下啊!” “这是两回事。”明河也没发怒,平静道:“道友此院又不是一间孤房,明明有几进几出,足堪留客,互不干扰。修道者本心光风霁月,却为何总是想那些龌龊的东西?” 你终于把这词说出来了啊。秦弈耍赖道:“我早都跟你说过,我一点修行都没有,根本不是修道者。” 明河忽然道:“也就是说,那位木奉真人只传你小术,未曾传法。既是如此……你可愿随我修行?” 秦弈目瞪口呆。第一反应就是要进屋去床上按住流苏,不然它恐怕真要爆炸。 然而床上很安静,流苏没有发飙。 秦弈松了口气,很自觉道:“家师已经传法,是我红尘不净,尚未开始修行。仙子好意,在下心领。” 明河凝视他半晌,轻叹一口气:“你很适合修行,在这凡尘俗世纠葛太深,诚为可惜。” 秦弈倒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沉吟片刻,说道:“寒舍确实不便留客,但此院欢迎仙子参观,随时可来做客。” 明河点了点头,也不强求,行了个稽首,飘然而去。 秦弈肩膀一垮,觉得好累。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太心累了…… 有些蹒跚地回到床边,流苏闷闷道:“干嘛不随她学?你其实很想修仙,还说过想跟李青君那样自己寻仙去……明河当代之法比我好,也肯定不会留什么夺你舍的后门;她又那么漂亮看得你口水直流,对你还另眼相看。说不定一举两得,既修道果,又亲芳泽。” 秦弈掀开被子,轻抚棒柄,低声道:“我有你,就够了。那篇内丹术,我今晚就学。” 流苏终于没了声音。 第四十一章 真香 夜深人静。 秦弈最后勾起一笔,符纸之上华光乍现,似有点点星芒落于朱砂,渐渐吸收不见。 画废了一十六张之后,终于制成了第一份神行符。 此符用于人身,可揽风神行,奔行如电,逢山而越,遇河而渡,日行千里而不疲。其中已经涉及了很玄奥的原理,在明河的品评体系中,这已经是八品符箓。 这份符箓倒也没明河想象中那么匠心独运,其实不过是流苏很随意就搞出来的,恰恰体现了它对于修行一途超凡绝俗的理解,对于明河极为惊叹的事情,对于流苏却只是随便做做的。 可看着秦弈符成,流苏却很是沉默。 秦弈正自欢喜,却发现流苏居然没声音,很是惊讶地问:“怎么了?是我这符还是没做好么?” “不,你做得很好,此符已达八品下阶。”流苏有些闷闷地回答:“但我想明河那些话,可能有她的道理,所以在想你还要不要继续学。” “你又没见过现在的符箓,怎么知道她说的有没有道理?” “不需要见,此乃至理。”流苏喟叹道:“任何一门术法乃至核心功诀,总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总结不断改进,便是我当年也改进过不少前人奉为圭臬的东西。还会有天才融汇百家推陈出新,创立震古烁今的新体系……若是数万年下来反而不如远古,那也太过小觑天下英才了。” “呃……”秦弈便安慰:“如果有些高深的道法失传了呢?也有可能导致那一系的断层,使得今不如古吧。” 流苏心情好了点:“应该也是有的,尤其按明河的说法,曾经还有过妖劫,这种劫难可能导致不少重要传承断绝,只能去根据一些残迹重新推演,甚至只得皮毛。他们想什么都超过我的,倒也未必。” 秦弈笑道:“那便是各有所长。你的修行还远超他们,就算要重新吸收新知识也比谁都快,又有何惧?” “也没什么惧。”流苏缓缓道:“只是我……很讨厌被人比下去。” 秦弈怔了怔,这就是这货很容易受激的原因?可修到它这样的层次,还会这么有胜负心吗?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流苏便道:“无论你修到什么程度,每个人也有每个人自己独特的灵魂,有与众不同的烙印。也许有人觉得我重胜负很可笑,是破绽,是弱点,但那就是我,我乐意。莫非你以为修道修道,修到了深处就所有人都是这也不在乎,那也不介怀,千人一面?此非道也,而是一群行尸。” 秦弈怔怔地想了一阵,颇有触动之感,流苏的观点从来都很邪性,但却也从来都很有趣,最关键的是每每能说到自己心里,极具煽动力。“我乐意”这种在现代都算得上中二的言论放在修仙界却偏偏并不违和,寻真,寻我,问道,问心,岂不就是如此? 但从明河的表现对比,流苏这种估计也是有点离经叛道的一类,不像是能作为主流正统的东西…… “这些东西,你听听便罢,现在参悟本我之理,为时过早。”流苏终于道:“夜深了,开始练内丹吧……无论当今修行法门有多少更替,这最基本的打基础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如同武道无论怎么变也需要先把马步给扎稳一样。” 这话听着居然是有些担忧自己教秦弈的东西落了伍似的,在给它自己打气。秦弈颇有些哭笑不得,盘膝坐好,却想起什么,忍俊不禁:“真香。” 流苏哑然失笑,这外人听了绝对一头雾水,或许算是独属于它与秦弈才知道的意义。 不知为何这种感觉让它很欢喜,比如愿以偿地让秦弈修行这件事本身更值得高兴。 秦弈调整着正确姿势,一边问:“你们都说我适合修行,可你们都不探查探查我身上是否真有灵根,如果我毫无灵根,根本修不成,怎么办?” 流苏奇道:“灵根?一个人适不适合修行,适合修哪个方向,那就是灵根。不知底细的也许要检测一二,你我朝夕相处,还用得着测什么?你以为灵根是什么东西?身上长了一条根?” 秦弈:“……那我确定我有一条。” 流苏没好气地“呸”了一声。 秦弈却已经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进入了澄明。 流苏有些惊讶。认真地看了他一阵,忽然轻声一笑,自语道:“这还担心没灵根……亘古所见比你更与仙道相合的,都数不出一只手掌。” 因为它之前只是念诵了一篇法诀,根本没具体讲解。本来还打算解说几句,可秦弈就已经自己练起来了。神奇的是,不但没有练错,反而还真有一丝丝天地灵气,在他身周开始聚集。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学了很久的外丹、阵法、道法常识、近期又学符箓,再加上和它流苏朝夕相处,接收的全是修行相关知识,基础已经足够,对那法诀和行功方法没有任何理解障碍。 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灵气聚集得这么快,仿佛召之即来。 大道艰辛。别说他这么三个月的基础,多的是人三十年都学不出一个屁来,把自己练死了的都大有人在。看看国王就知道了……他不可能没有基础修行方法,但几年来修成了个什么玩意? 用其他行业的俗话,秦弈这大概就叫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武道术语,叫天赋异禀。 修仙术语,或许可以叫做,天灵根。 ………… 秦弈此时的感觉很奇妙。 如果以自己目前修炼到的这最基础的层面看,修仙所谓的练气和武道的真气并没有太大差别,在源头上都是起于相同的概念,调和阴阳、贯通百脉,滋生丹田一口气,以自身成就小天地。 然后同样都能达到强身健体,洗经伐髓,祛病延年的效果。 再往后同样都要打通任督二脉,沟通天地之桥,引天地阴阳气,达成自身与天地的大循环——在武道上这叫先天之境,如李青麟早已达到,秦弈李青君都还没有。 但是如今同时身具真气与灵气的秦弈,能发现二者性质有差别。 比如武道的真气能增加他的力量,也能外放,有很直接的破坏力。而仙道练出来的这股灵气或者说法力,似乎暂时没有这个效果,可能要壮大之后才有,目前的感觉反倒是——很爽。 没错就是很爽,如今才刚刚修出一缕如同轻絮般飘荡的灵气,就感觉通体舒泰,四肢百骸里里外外都被甘泉漫过一般,清凉畅美,爽得人根本不想停。 怪不得有些人修炼修得连女人都不想要了……想必当修到神魂的时候,会更爽? 在没有接触到更高境界的对比之前,现在的秦弈感觉上就像是,这武道真气是阳,如火攻敌;这仙灵之气是阴,如水涤身。 事实上他所修的真气和灵气都是中性的,各自分别都是阴阳调和的结果,本不该有这么明显的区别。 阴阳调和之后,各自再成阴阳? 秦弈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的下丹田,原本盘踞的真气和新来的灵气开始慢慢旋转,终于变成了阴阳鱼的样子。就是灵气还很小,真气已经练了多年,感觉就像壮汉在和幼女玩六九,很违和。 不知道再练下去会是什么样子,按理仙灵之气档次要比武道真气高很多,达不成平衡的,更别说再成阴阳了……真不该形成这种局面才对…… 秦弈心中忽然一动。 身上那本无名的蓝皮秘笈,说不定真有特殊的门道……练出来的真气质量,与众不同? 第四十二章 教错了? 秦弈慢慢睁开了眼睛。 天色早已大亮,隐约可以听见王府中人行走做事的声音,远远飘来,隐约而悠远。就像结庐在人境,而此屋却自成仙境。 他成功踏出了修仙的第一步。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一缕灵气,他知道此后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伸手一招,那贴了漂浮符的酒葫芦便飞了过来,好像有绳相系。原先用真气去驱使,只能勉强发挥效果,飘飘忽忽的;用上了“法力”,那便不仅是漂浮,彷如电射。 “驭物,法力最典型的特征。”流苏的声音悠悠传来:“在你修到一定境界之前,法力本身并没有伤人的威能,它的用途在驾驭,驭物,驭器,操纵五行,呼风唤雨,牵引雷电。对于自身的强度上,效果一般。这是与你的真气最大的区别,可莫要觉得两者差不多。” 果然流苏知道他起初会觉得两者差不多。秦弈露齿一笑:“战士和法师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 “战士和法师……”流苏咀嚼了两遍这个形容,却也理解了下来,慢慢道:“外在是这样,但你要认识到一件事……修仙的根本,是长生。外在的表现如何,都只是为了长生而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换言之,你的武道也是手段,一样有用,无论是真气还是棒法。” 秦弈怔了怔:“所以你之前也教我学武道,我本以为是过渡之用,按你这意思,可以一直学?” “是建议你必须一直学,练到深处走武修路线,重肉身,重战法,这本就是一派修行体系——不然你在仙迹山见到的都该是法器,为什么会有狼牙棒?” “对对,那敢情好,我拎着你,本来就该走武道才搭。” “什么叫拎着我!” “呃……好好,我供着你。” “哼。反正武修体系在长生方面颇为不足,但战力极强,你二者兼修,便可兼具好处。”流苏又道:“明河是单修仙术,典型的只重阳神,不重肉身,或可呼风唤雨,自己提着剑却如同绣花。当然也不是不行,修到极处一样天下无敌,只是在我看来终究有所偏颇。万一法力暂失,街口卖菜的大妈都可以骑在她身上打。” “……”画面感好强,怕是你自己想这么干吧? “当然,人的精力有限。修行之道浩如烟海,穷其一生也未必能领略万一,一般人是真的没有心力两者兼修,只得有所取舍。但你不同……”流苏顿了顿:“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连你都不敢兼修,就没人能了。” 秦弈默然片刻,忽然道:“流苏……” “呃?嗯???”流苏大吃一惊,这好像是秦弈第一次叫它名字! 秦弈站起身来,对着它一揖到地:“便是拜个师父三跪九叩,也没几个能像你这般谆谆而教。秦弈虽浑浑噩噩,也知良心。今日在此立誓,必将用尽最大心力,助你重铸身躯。” 流苏不答,好半天才幽幽道:“想用这话堵住我夺舍的想法?” 秦弈“啧”了一声:“好了,别傲娇。” “……” “若能重铸身躯,又何必总对我这身子垂涎欲滴……” “谁对你的身子!垂涎欲滴!” 秦弈笑出声来,继而话锋一转,又道:“如果有一天……我这样的人终究无法适应这有伟力的世界,说不定连南离都出不去……那这身子你便占了去吧。” 流苏没了声音。 秦弈走到门口,看着不远处李青麟的住处方向。这天色看着已经辰时已过,也就是说自己这一打坐就过了七八个小时,却仿佛只是一瞬。 时间这样飞驰,这南离风雨,离见分晓的时候也就一眨眼的事,不知道李青麟准备得如何? 真正不信伟力的是李青麟。 或者说他明明知道可能有,却不想去相信。 坐拥流苏的秦弈,有时候其实会有些同情他。就像是看着向风车冲刺的唐吉坷德。 恍惚间也有点明白流苏与明河那种俯视感,那真的是如看不同物种的距离。 明河肯定不会跟一个普通凡人交流那么多,不是自命清高,而是井蛙语海夏虫语冰,根本就没什么可说。为什么会愿意和自己对等交流?无非是因为自己是个“修道的”,无论修行高低,身份如何,在维度上没有那种天壤之差。 但其实秦弈内心中,隐隐更认同的却是李青麟,前提是他那一夜煮酒说的是真心,而不是为了私欲。 因为自己终究是一个凡人,还不是仙。 只不知当真的修仙有成的那一天,自己会不会如明河与流苏一样。 也许会。 “秦弈秦弈!”李青君拎着裙子跑过来,长发飘扬,神色间尽是见到了心上人的欢喜:“你起来啦?我还以为你昨晚和哥哥夜谈很晚呢。” 秦弈便张开双臂,等她扑进来的样子。 说实在的,见到李青君真的能让心情顿时喜悦起来,原本带着点压抑和沉思的心境转眼就去了九霄云外。 李青君在他面前刹了车,偏头道:“少不想好事。快说,昨晚你们密谋了什么下流事?” “就是药翻你啊。”秦弈笑道:“就连怎么宣扬得满城风雨都做好了预案,让全南离人都知道昭阳公主是秦弈的了,西荒蛮子滚远点。” 李青君还是偏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了?”秦弈纳闷地挠挠头,这么明显的玩笑话你不会当真吧…… 李青君道:“你昨晚用了什么养颜护肤的药品么?” “哈?” “一夜不见,变得更好看了。而且站在这儿不动,却像乘风而去的样子。” “那不是很好。”秦弈终于知道什么情况了,修仙修仙,不说肌肤改善,连气质也会起变化,现在的自己肯定比昨天看着多了几分仙意。 李青君犹豫了一下:“秦弈,你可别修道修着就真的乘风而去,不要我了。” “哪的话?”秦弈伸手抱住她,附耳道:“你父王修道,还不是修出了三千佳丽?” “呸!”李青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脚踩在他鞋面上:“我们八字没一撇,你就想着三千佳丽!” 秦弈抱着脚跳:“只是随口打个比方啊……” 李青君斜睨着他,嘴角有了一抹笑意:“这种随口,才最显内心。秦弈,你不像面上这般君子呢。” 流苏点了个赞。 秦弈也颇为惊奇,你说你个无脑莽丫头,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就如此细腻?女人的天赋这么可怕的吗?他没去辩驳这种话,男人内心没想过三千佳丽才叫虚伪,做不做才是关键,辩驳没意义。 于是腆着脸又抱了过去,低笑道:“我当然不是君子,比如现在就很想啃一啃公主。” 流苏又点了个赞。 男人这方面的成长才叫惊人的迅速,前几天的秦弈还挺纯的呢,一旦有了个恋人,啧啧,脱胎换骨。 李青君任他拥住,脸上红扑扑的看着他,这回没有上次的羞意,反而很快闭上了眼睛。 秦弈喉咙里咕嘟一下,低头吻了上去。 两唇相接,一股电流轰然炸起,两个人的脑袋同时变得昏昏沉沉,如飘在云端,找不到东南西北,神魂俱醉。 流苏倚在门框边上看着,原本满腔看戏的意味,可不知为何看着看着有点不舒服了。 也许自己此刻就像一个私塾先生,看见下面的学生不好好听课却在卿卿我我似的,当然不舒服。 可是身历红尘,尝过才知道,这本就是它自己建议秦弈要做的事情,可这会儿为什么觉得自己教错了呢…… 第四十三章 风起 流苏的苦恼没有持续太久。 一位王府侍卫敲响了院门:“秦先生,宫中来人,请先生入宫。” 陶醉亲吻中的情侣骤然惊醒,国王继续召见秦弈简直是必然的事情。 李青君推开秦弈,微微喘着气,迷乱的脑子慢慢恢复清醒,低声道:“你可不能……亲了我就不算数。见了父王好好表现……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如果父王一定要把我许给邙战,我们就立刻私奔。” 秦弈心中柔软,低声回应:“我会尽力表现的,好歹让你父王不那么容易下决定。” 李青君认真点头:“嗯。信你。” 秦弈转身拎了狼牙棒,大步出门。 太监还是昨天那一个,见了秦弈便皱眉:“入宫为何带着兵器?” 秦弈心道难道真要我拎着你吗?口中回答:“此乃法器,不是兵器。见了王上,我自有分晓。” 太监摇头道:“恐难入得宫门,先生还是把兵器留在家里。” 秦弈悄悄递过一块银子,附耳道:“有公公带着,怎会入不得宫?就说是王上特旨嘛……” 太监犹豫片刻,终于也没坚持,转身带着秦弈往宫中走,笑道:“接连两日召见,王上对秦先生可是重视得很了。” 秦弈叹了口气。 不是重视他秦弈,而是他的药。 也不是重视自己的女儿,而是他的修道。 那就是个自私自利的老混蛋啊…… 女儿的婚事,只不过是绑住一位方士和安抚敌国别骚扰这两件事之间的砝码,只看哪个更重。如果不是李青君拉着哥哥去寻仙,从而带了他这么个方士回来,那就毫无悬念地真要被嫁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正在走神,两人走进了一条窄巷,巷子里有人坐在墙边摆着小摊卖菜,还有人卖着热腾腾的豆花。秦弈远远看见,才想起自己没吃早饭呢。也不知道这时候说先吃个早点会不会把这太监气死? 远远往豆花摊上多看了几眼,秦弈忽然心中一跳,停下了脚步。 太监奇怪转头:“怎么了?” 秦弈道:“公公,咱们入宫不止这么一条路吧?” “当然不止,这条近啊。”太监奇怪地道:“咱昨天不也走的这条?” 秦弈居然开始慢慢后退:“昨天卖豆花的和今天这人不一样。” 太监都无语了:“你还记得昨天路边小摊长什么样?” 秦弈当然不记得昨天路边摊的人长什么样。 但今天这个卖豆花的,化成灰他都认识。 因为那是在仙迹山上杀了此身原主的两人之一!原主常规的记忆被某臭棒子吞了,几乎没留下任何记忆给他,留下的全是临死前的怨念相关,连对国师都恨意冲天,别提这位可算是真正的杀身之仇! 身体的潜意念甚至想冲上去一棒敲碎他的脑壳,但他知道不能冲动。这人出现于此,里面这群卖菜的百分之百尽是东华子的人! 秦弈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就跑。 巷子里一阵惊愕,继而轰然骚动,所有卖菜的卖早点的全部掀了摊子,抽出刀剑大呼小叫地向秦弈追去。连巷边墙头都出现了几个弯弓搭箭的,远远冲着秦弈的背影放箭。 当然已经毫无用处。 可怜那太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冲过来的小贩随手一把推到墙边,撞晕了过去。 秦弈迎面也迎来了两道刀光。正是原先准备堵他巷子后路的,如今被迫匆忙出手。 弯刀,邙战的人。 秦弈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陷入重围恐怕会很麻烦,可这样打,你们真以为我只是个方士? “砰!” 狼牙棒呼啸而过,也没有什么花哨的棒法,就是势如猛虎,凶悍绝伦。那刀如何挡得住这样汹涌而来的一棒,连刀带头都被砸得稀烂。 场面上居然安静了一下。 虽然经常看着秦弈拎根狼牙棒走来走去,架过邙战的矛,挡过刘将军的刀,可真实实力从来没有真正显现过。他看着太清秀瘦弱了,和狼牙棒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 这么一个看着清秀出尘的少年真的挥棒把人脑袋砸得稀烂,看着实在是太有反差感了。 直面秦弈的另一刀客可没有发愣的时间,在秦弈砸同伴的同时,他也一刀插向秦弈肋下。 秦弈闪身而过,极为矫捷。继而手上不停,挥棒回扫。 又是“砰”地一声,远处围观的路人脸上都忍不住抖了一下,那狼牙棒砸在后脑的滋味…… 这少年不是个普通方士,狼牙棒不是做样子,这居然真特么的是个真气浑厚、力大招沉、棒法精熟的武者! 战法还特别凶残! 怪不得邙战太子做安排的时候,很严肃地表示一定要布置重围,窄巷袭杀。那是从当初架住那一矛所判断的,这秦弈实力比表面看去强很多! 说来话长,其实秦弈快刀斩乱麻地除掉两个挡路的就只是一瞬间,巷子里的人都还只奔到巷子口。巷口看去密密麻麻,巷外依然有人举刀带剑从四面八方往秦弈围过来,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 秦弈转头看着巷子口,微微一笑,左手掐了个法诀。 “疾!” 仿佛有看不见的波纹漫过,首当其冲的前面几人忽然觉得脚下灌了铅一样,迈步都变得很费力。只这一个骤停,身后的人便团团撞了上来,一群人滚成一团。 基础道术,迟缓。 这些天恶补道术知识也不是白补的……本来还说没法力,能懂不能用,可这回不是有了么…… 秦弈侧身避过侧方刺来的一剑,左手顺着一拖,把来袭者拖得一个踉跄。那人惊恐地转头,只看见秦弈露齿一笑。 “砰!” 远处围观的路人再度抖了一下。 秦弈哈哈大笑:“诸位再见,替我向国师与野人情敌问好!” 随着话音,早已向人群里冲了进去,转瞬不见。 ………… 就在秦弈随着太监出门时,李青麟找上了正要离开的李青君。 “呃,哥哥。”刚刚和秦弈初吻的李青君脸上还有些红,看见自家哥哥更是不好意思。 李青麟看着妹妹的样子也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真的很难想象那个风风火火刚硬要强的妹妹动不动脸红红的样子,可这两天已经见了多少次,仿佛妹妹换了个人一样。 “青君,你这几日别回你那公主府了。”李青麟若无其事道:“反正秦弈住这儿,你来来回回跑也麻烦,不如就在这儿住几天,陪陪你嫂子。” 李青君嗔道:“留在这里干什么,你真要让秦弈药翻我啊!” 李青麟眨眨眼:“用得着下药么?他站在面前,对你岂不就是天然迷药?” 李青君跺脚:“不跟你说了。” “等等。”李青麟拦住妹妹,神色终于变得严肃:“你的公主府这几天不再安全,有人会铤而走险的。秦弈药不药翻你无所谓,若是被邙战弄翻了,那就悔之莫及。” 李青君怔了一怔,神色也严肃下来。 李青麟看了看天色,道:“我要出去了。这个你留着。” 看着递到面前的玉佩,李青君极为惊讶:“这是你防身的玉佩,怎么给了我?” 李青麟微微一笑:“东华子若要对付我,必定已经把这玩意考虑在内,效果没有想象中的大。倒是任谁也想不到它会在你身上,那效果可就不同了。” 李青君怔怔地看着他。 李青麟淡淡道:“若是我败了,南离好歹还有你。” 第四十四章 云动 李青君拿着玉佩,呆立原地,心中很茫然。 秦弈吐槽她无脑,其实是不对的,本质上李青君绝不会比他秦弈笨。因为作为南离唯一的公主,众星拱月一般,不管瞎做了什么事,反正父王也宠着,哥哥也让着,从小都没有什么需要她谨慎思考的场面,久之也就莽惯了。 拿着玉佩的这一刻,一股不祥之意涌进心头,李青君猛然发现,此番面对的并不是自己嫁给谁这样的问题,不是自己撒泼胡闹能解决的,而是南离从所未有的大变局,可以决定南离生死。 昨晚哥哥赶走自己和秦弈密议的,一定是让她很难接受的事情。 只可惜这整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没有告诉自己,连秦弈也没有,搞得现在不知始末,一片茫然,想要出力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对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李青君豁然转身,跑向夜翎的小院。 夜翎正趴在地上睡觉,身上加了一床小被子。昨天秦弈给她的丹药是治人内伤的,对她这种情况不太对症,但也有些治疗效果,那种伤势正在康复滋养的感觉让她非常渴睡,到了现在差不多都睡五六个时辰了,还睡得不省人事。 “哐”地一响,门被推开,夜翎一惊而起,李青君清晰地看见她背上羽翼骤张,小脸上的凶戾之色几欲噬人。 下一刻看清是李青君,那羽翼一下塌了下去,小脸也变得很是尴尬:“公……公主……” “夜翎超凶呢……”李青君慢慢走了进去。 “那个哈哈……有点起床气而已啦……”夜翎慢慢后退。 “你的翅膀原来是会动的啊……我以前还以为是披风。” 夜翎退到墙角,李青君就在她面前数尺站定,也不过分逼迫,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夜翎垂着脑袋,嗫嚅道:“我是妖怪啦,公主。” “怪不得,你一个这么小的护卫,居然有独院,还被派给保护秦弈——虽然你一点都没发挥过保护职责。”李青君并不惊讶,低声道:“昨天府中妖气冲天,就是你的缘故吧,所以哥哥和秦弈连谈事都往你这边来。那么……你应该很清楚哥哥和秦弈在做什么事,对吗?” “我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事,昨天秦弈不同意殿下的提案,殿下就自己走了……” “什么提案?” 夜翎蹲了下来,用翅膀包住脑袋:“我没听清……” 李青君看着她的黑羽,又抬头看着屋顶的破洞,洞沿的焦黑都还清晰可见。她看了很久很久,慢慢道:“黑色,妖怪。杀我大哥的人,是你。” 夜翎跳起身来,往后院跑路。 “不用跑。”李青君平静道:“既然是你,那也就是二哥的手中刀。” 夜翎顿住了脚步。 “怪不得秦弈都要瞒我,他也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事。”李青君自嘲地笑笑:“是我自己不动脑子,其实很多迹象,我自己都该看得出来。” 夜翎小心地看着她的表情,却发现她真的很平静。 李青君摊开手,手心里是李青麟的玉佩。她神色越发复杂。 这是李青麟保命的东西,却给了自己。从当初尸虫妖接触玉佩的反应看,这是真正的宝物,价值连城,说不定整个南离国土都换不来的程度。 “你是二哥此事最大的破绽,他为什么不杀你?”李青君忽然问。 夜翎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其实当初李青麟保她之时的理由,什么根据她接触明河,如今听着有些解释不通。 最靠谱的解释,似乎真的是李青麟动了恻隐之心,在保护她,不惜为此留下了巨大的破绽。 李青君看着玉佩沉吟:“无论昨晚他们密议的是什么,既然秦弈没同意,那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只想知道,二哥现在在做什么?” 夜翎小嘴一扁。本来觉得我知道得比你多,不想回答;可现在发现我好像也不见得比你知道得多,因为这问题我也不知道…… 李青君心中忽然一动:“糟了!秦弈独自进宫,他有危险!” 说完提枪就要出去,也不想再寻根究底了。 一道黑光闪过,夜翎拦在了面前,一直卖萌的小脸终于变得无比认真:“如果你此时出去,那才真叫独自一人。” 夜翎的速度让李青君眯起了眼睛,倒也没怪她阻拦,只是道:“那你跟我一起去,你不是秦弈的护卫么?” 夜翎认真道:“我可以去,你不能去。不管是殿下还是秦弈,他们此刻的心中,你的安危才是第一。你该去的地方是秦弈的后院,就站在那个木剑阵边,哪里都不要去。在那个地方,除了明河,再也没有人能动你。” 李青君瞪视着她:“我习武一生,不是为了跟个闺阁绣花的小姐一样,娇怯怯地等人保护的。” 夜翎抿了抿嘴:“很遗憾,在这场局中,你那点武学与绣花无异。” 她抬起头,透过屋顶的破洞看着天空,那里有白云悠悠,被烈风一吹,变了形状。 “公主,我若要杀你,大约也只要一招。”她轻轻地道:“可东华子手中,如我一般的妖怪,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 秦弈正在人群中乱窜,一路鸡飞狗跳,恍惚间觉得自己在拍成龙片。 没办法,虽然之前打那一场看似很牛逼,其实对方还是人多,真被他们追上了肯定玩完。连回太子府的路上都埋伏有人,搞得自己回去都难。 布置这场袭杀的其实很缜密,连万一被他逃窜的可能性都安排好了,务求毕其功于一役。 可对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认得其中一个人,导致全盘崩。 狼牙棒轰然而过,带起虎啸之声,面前一个壮汉被懒腰砸进去,人都砸成了对折。秦弈毫不停留地越过他的尸身,不回太子府,而是往公主府方向冲去。 他不知道李青君没回府,眼下的状况他是觉得李青君如果在公主府,肯定会有危险,他得去会合。 东华子和邙战想要袭杀自己,这很好理解。他们还是希望在国王死前,能把李青君和邙战的名分给定了。只要他秦弈一死,国王就算发火也不会再有摇摆选择。 但这件事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药翻她”。 要是真被邙战先得到李青君,那这事儿就完了。南离虽然是荒僻小国,也知礼数很多年了,瞧李青君跟秦弈谈恋爱那羞涩样子就知道,她对清白还是非常在乎的,一旦到了那种状况,要么自杀要么认命不会有第三个选择。 所以既然有人埋伏他秦弈,会不会有人去公主府夺人? 也许本来怕李青君著名的刚烈,大概率会自杀,这是下策不能用。可既然袭杀他秦弈失败,那种下策大概也就会不得已而用之了。 因为国王真的没几天可活了,他们必须在这期间把事情搞定,拖不起。 想明白这些,秦弈心中更急,可灵台却越发平静。 前方一阵骚动,又有一队人马拦截而来,有人“咦”了一声:“这个秦弈,为什么老子有点面熟?” 杀身之仇另一人。 秦弈心如止水,“嗖”地加速,往侧面巷子窜了进去。 第四十五章 当武者会法术 七八个人紧跟其后追进了巷子,继而面面相觑。 巷子笔直,家家关门闭户,也没有岔路,一眼就能看见对面街道,可秦弈却不见了。 他刚刚窜进来,哪有那么快出巷? 可整条巷子一览无余,靠墙也就是一些居民堆在外面的簸箕啊扫帚啊什么的,怎么看都没法藏人,秦弈能藏哪儿去? “大家别上当,他肯定没出巷,散开搜,多半躲进哪户人家去了。” 众人慢慢分开,各自走向不同人家。 在秦弈那杀身仇人背后,几片簸箕边上慢慢长出了一根狼牙棒。 “乓!”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传来,众人连耳膜都在作响。转头去看,只见同伴整个脑袋都被砸没了,也不知道这一棒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然后就看见簸箕边上又长出一个秦弈,飞也似的从来时巷口跑了。 “……”一群人如坠梦中,都反应不过来。 基础道术,身匿。 连隐身都不是,也不是致幻,而是类似于给自己加个保护色一样,欺骗旁人的视觉。当然要比保护色高端一点,好歹是个法术…… 反正一眼看去就几片簸箕,当然没人在意,谁知道旁边就隐着秦弈? 武者会法术,是真的挡不住…… 那边秦弈飞奔出巷,酣畅淋漓,爽得飞起。 这出反埋伏所期待的正是报仇,很幸运那杀身仇敌处于自己隐匿的附近,轻而易举就敲扁。就算不在附近,他也是计划要骤然现身扑过去敲死再说。 两个杀身之主亲手敲死一个,那股始终缠绕于身的怨念顿时散了许多,仿佛能感到从身到心都轻快了一些似的,畅快无比。 他怀疑如果把这件复仇大事完成,届时身心通达,卡了很久的真气有可能会突破,达至先天。说不定连带着新修的法力都能受益。 正这么想着,就看见那个卖豆花的在一群人中间大呼小叫地向自己冲来。 秦弈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 他没再逃跑,反而转头向敌阵直冲而去。 原本追过来的大堆人马反而被他这举动惊得刹了车,继而大喜过望,很有组织性地散开,形成了一个包围网。 秦弈恍若不觉,直往网中冲了进去。 网口收紧。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觉得眼前光芒爆闪,一时被刺得眼泪长流,什么都看不见了。 基础道术,光耀。 也就短短一瞬,很快光芒消散,迷糊中看见的是秦弈恶狠狠地一棒敲在那伪装卖豆花的同伴脑袋上,趁着所有人眼睛没有完全恢复,冲出重围,大笑而去。 两个杀身仇敌,顷刻授首,这一刻的爽感实非外人所知。 流苏自始至终都没发过声,也没有任何指点,仿佛在观赏秦弈表现。直到秦弈笑声渐歇,它才悠悠地说了一句:“怪不得……你喜欢李青君。” 能用脑子把看似没什么用的低级术法灵活运用在战斗中,这倒罢了,该是秦弈能做的事,意料之中。 可这敌众之中不退反进取敌首级大笑而去的英雄气,则根本不像秦弈。 原来一直认为恬淡避世如同咸鱼的秦弈,骨子里竟有一股豪侠气,仿佛让流苏看见了那个雨夜道观里,明明心有所惧,却坚决地刺向蛛妖的银光,如此一往无前。 或许是秦弈始终隐藏在骨子里这股气,在认识李青君之后才被慢慢勾了出来吧……所以他当初那么欣赏李青君,还以为他是在当舔狗呢,其实那分明就是秦弈自己想做、却在另一个世界的安逸和平之中慢慢被消磨无踪的心。 继而在京师的压抑与被埋伏的交战中,乍见仇敌,终于彻底激起了秦弈这股野性。 “是啊。”秦弈不知道它想了这么多,只是笑着回答:“我喜欢青君。” 流苏轻声一笑,笑声颇有些意味深长。 秦弈略略喘了几口气,转头看去,追兵已经甩没了。事实上追兵被他玩得连气都散了,哪里还会穷追不舍?没追多久就越跑越慢,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秦弈终于放松了些。其实他那点法力已经用尽,就连真气都有些滞涩,此刻才得以稍微恢复一二。 他摸出一枚回气丸塞进嘴里,一边调息,继续往公主府跑去。又过了一条街,公主府已在面前。 秦弈飞奔过去,直接问守卫:“公主可在?” 守卫便笑:“原来是秦公子。公主在里面呢,请进。” “多谢。”秦弈抬脚就要上阶,忽然一怔:“等等哈,你怎么知道我是秦弈?” 守卫笑道:“秦公子和公主的事儿闹到国宴上了,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没见过也听人描述过样子,公子那标志性的狼牙棒太好认。” “哦。”秦弈握紧了狼牙棒,又问:“我在一条街外和人闹腾,你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 守卫怔了怔:“外面打闹,与公主府何干,我们又不知道是秦公子遇袭……” 话音未落,秦弈手起就是一棒:“我只说闹腾,你都知道是遇袭了!” 秦弈怕误会好人,这一棒实际准备了收劲,只是一个恐吓。但假货终究还是没能装下去,门内探出一矛,正中棒首,将他救了下来。 门内传来叹气声:“秦兄机敏,真与拎着狼牙棒的形象反差很大。” 中门大开,邙战带着部下,立于中庭。两名假守卫也撤到了邙战左右首站立,看似他的亲信。 秦弈退回石阶下,眯起了眼睛:“青君何在?” 邙战故作高深:“秦兄认为呢?” 秦弈抬头看了看府内楼阁,忽然转身就走,嘴里咕哝:“傻逼呢,换了是我,要是得手了早就回自己的地方风流快活了,要演戏抓我让手下负责就行了,哪来亲自上演的戏瘾?青君当然还在太子府。” 他走得飞快,整句话说完,人都快到半条街外去了。 邙战鼻子都快气歪了,一边率众追出,一边厉声道:“两位尊者,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妖风骤起。 一只黑色猫头鹰从左边呼啸而来,面若人形。与此同时,街面石板拱起,一头巨大的蜈蚣现于身前。 声势极为骇人。 可秦弈哑然失笑,拎起狼牙棒冲着蜈蚣脑袋就是一个跳斩:“七星御阵之下,连夜翎都只剩一口气,你们俩没化形的小妖不死都是万幸,居然还敢出来跟我装逼!” “砰”地一声,可怜那蜈蚣都还没完全现出整体,就被敲了个脑浆崩裂,横死当场。猫头鹰在空中一个急刹,扑棱棱飞走了,一根羽毛飘啊飘地掉了下来,无比仓惶。 邙战气得死命狂追,秦弈一溜烟早已跑得没了影子。 他言语故作轻松蔑视,其实心中极为凝重。 因为东华子手头虽然没什么军队,但必然有不少具备一定修为的修士才对。另外妖怪方面,也不该全都是这种身处城内吃了明河阵法、奄奄一息只能吓人的,理当会有更强力的大妖藏在哪。可是自己一路厮杀,却只见普通武者。 当然是因为自己不是这场局的核心,虽然对方很想杀他,但说穿了他跑了对大局也没什么影响,对方当然知道轻重,不会把主力安排在他身上。而他们前来公主府抓李青君的也只不过是这么点力度,还扑空了……那么可想而知,此刻太子府面对的该是怎样的压力。 但这事好奇怪啊…… 来公主府还算偷袭,说得过去。他们能公然围攻太子府去杀李青麟?国王又没死,东华子再得信重,这事也不太可能发生啊,是不是自己哪条逻辑没捋对? 第四十六章 兵贵神速 秦弈确实想岔了一条。 他自己被埋伏,总觉得整件事是东华子发起的,主动权都在东华子身上,爱怎么安排怎么安排。 实际上东华子只不过策划了伏杀他秦弈而已。他可不敢瞎安排什么大妖,明河就在他长生观挂单呢…… 就连偷袭公主府这两只,都是邙战自作主张偷偷带出来的。 真要对付李青麟,他们所策划用的也是矫诏、废太子、或者是上朝入宫这类途中截杀的手段。绝对没有可能去围攻太子府,这可是南离国都,东华子还没有如此一手遮天,李青麟更不可能混得那么差。就如城内禁军,虽然也有二五仔靠向东华子,大半还是李青麟的人。 政治上是东华子绝对优势,几乎涵盖朝野。然而在手底下的硬战力方面,是李青麟胜出,这本就是双方得以僵持的基础。 伏杀秦弈失败,本该来几个有道法的支援?他们来不了,因为他们自顾不暇。 被围攻的不是太子府,而是东华子。 离火城城门洞开,杀气腾腾的军队席卷入城,直奔长生观。 九十九层石阶上,密密麻麻都是赤甲军士,见道士就砍,一路直杀入观。 南离最精锐的南明离火军,属于皇家中央军,就驻扎在城外百里。领袖是大将军谢远,征战西荒三十年的宿将,李青麟真正志同道合的铁杆臂膀。 这本就是李青麟做好的预案——当需要发动兵变逼迫父王退位的那一天。 如今没有必要挥兵对着自己父王,但已经可以对着长生观了。杀自己父王不算本事,真正应该兵锋所指的,本就该是仇敌。 原本不能这么做,是因为调兵入城如同谋逆。可如今既知父王要死了,还有什么需要在意? 李青麟知道东华子也在暗中谋算想要杀他,他才不会去慢慢做准备,等到父王真正归天那一刻才和东华子互揭底牌。或许秦弈是这么想,东华子也是这么想,可征战沙场的宿将想的是兵贵神速,出其不意。 东华子绝对想不到他李青麟这个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突兀调兵入京,还在慢悠悠算计秦弈呢,天知道精锐军团都到自家门口了。 就连秦弈都没想到,本来以为李青麟要抓紧时间做准备的,根本想不到看似被动没准备好的李青麟,居然只过了一夜就直接一波反推,雷霆万钧! 连和李青麟交心夜谈的秦弈都想不到,东华子又怎么会想得到? 长生观四处火起,道士死伤狼藉,李青麟一马当先,挺枪直破入观中,毫不停留地冲向后方登仙台。 “轰!”一道火焰从前方扑来。 李青麟挺枪直刺,一股强劲的锐气冲去,犹如狂风袭来,竟生生把火焰带得偏离,落在旁边一颗树上,轰然烧开。 李青麟抬头看去,几名高级道士盘膝坐在前方,正在结着各种法印。面前的地面有星星点点,似有阵法的痕迹。 他抬起手,左右冲锋的士兵整齐地停了下来,集体张弓搭箭,指向前方道士。 道士们平淡的神色一下就变了。 李青麟失笑:“道法,放些火焰雷电,看似厉害……唬得住世人,又如何唬得住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 下一刻万箭齐射,犹如疾风暴雨。道士们结出的法术都还没来得及丢,极为勉强地结了个护罩,又如何挡得住这样强弓劲弩没完没了的射? 不过顷刻,护罩破裂,数名道士惨叫声中被活活射成了筛子。 有几个落后一些的道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登仙台。 高台之上,东华子神色阴沉:“李青麟,你这是谋逆!” 他是真没想到李青麟会在这时候挥军而来,不但出其不意,还恰好切在了他最虚弱的点上——因为他暗中豢养的妖怪,被明河一个七星御阵搞得死了九成,剩下的也大半是奄奄一息。否则纵是李青麟有大军,他又何尝没有? 可好死不死遇上个随便放范围大阵的明河,他的实力转眼之间衰弱九成,还没待恢复,李青麟就挥军而来。 真的是又准又狠。 李青麟淡淡道:“彼此彼此,我身为太子,国师岂不也对我图谋不轨,同属谋逆。” 说着丢出两个人头:“是不是觉得没听到我调兵风声很奇怪?我身边的‘亲信’,国师还收买得真干净。” 东华子道:“你从来没信任过这些人?” 李青麟哂然道:“会在京中当官的,我一个都不信。就像那什么刘将军背叛,便是没有青君堵门,他进去也会很惨。夜翎屋边多少劲弩,夜翎自己都不知道。” 东华子凝视李青麟一阵,忽然笑了:“太子确实是人间英杰,但很可惜,太子坐井观天,囿于识见,不知道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是你再多谋略也无法应对的。” “比如这个阵法?”李青麟绕着面前的阵法边上走了半圈,丢了一块石头进去,“轰”地一声大火涌起,石头都烧成了灰烬。 “厉害的火,你搜刮炽焰燧石原来是用在这上面。”李青麟微微一笑,转头吩咐:“听令,从边上往地底挖进去,到地心看看下面有什么阵核。要是没有就直接往上挖穿。” 一群士兵二话不说开始挖地,东华子神色大变。 李青麟很有耐心地等待士兵挖地,口中道:“或许有些奇术,是纵有千军万马也无可奈何的,这我承认。但很遗憾,你东华子显然不具备这个能力。也许你还藏着些如夜翎般化形的大妖?但一则数量有限,二则所学粗浅,纵然修为尚可,一两只妖怪在这万军阵中也起不到力挽狂澜的作用——就像你东华子本人一样。” 东华子一咬牙,忽然冲天再放了个讯号。 李青麟抬头看着,淡淡道:“这讯号何意?” “如太子所言,那几只妖怪来这里用处不大,我让它们别来驰援此地,而是去你太子府。”东华子狞笑道:“不知太子心中,是杀敌重要,还是家眷重要?” “你真让他们去我府中?”李青麟神色颇有几分古怪:“那便去吧。” 随着话音,地底被挖穿,似是有什么内核被损毁,那涵盖庭中的阵法星芒慢慢黯淡下去。李青麟再度丢了一块石头,毫无动静。 他抬头一笑:“轮到我们放火了。听令……带着柴薪过去,烧了这座登仙台。” 东华子气得没吐血,这高台九层,里面层层叠叠都是机关,遍布阵法,原本还说他们不好闯,拖到国王干涉或许还有办法……这李青麟怎么不按套路来的? 他不再说话,缩了回去,一路直奔往下。 此台经营多年,可不是只有高台,也有地宫。 那可不是一把火能解决的事情,就看李青麟敢不敢进! 李青麟看着大火熊熊燃起,低声吩咐左右:“去太子府看看,若是那边事了,请秦先生来此相助。” 第四十七章 它们眼中的夜翎 李青麟率军围攻长生观时,秦弈才刚刚遇袭。两地理论上不远,长生观到王宫本就不远,只不过对于一座京城的所谓不远其实都快够一座县城从东到西了,双方攻守差不多同时进行,却相互不知。 直到登仙台大火烧透了天际,秦弈才处于从公主府向太子府飞奔的路上。 看见远方的大火,秦弈顿了顿脚步,心中疑惑豁然开朗,什么都明白了。 “大舅哥真是神队友!”他放下心来,对流苏笑。 流苏平淡地“嗯”了一声,李青麟这样的合作者实在很靠谱,靠谱到它觉得有些意兴索然的程度——没戏看了的感觉。 这一刻秦弈甚至兴起了一个念头……邙战见此大火,必然出城跑路……太子府此时理论上危险系数应该不大,自己是不是别回去了,该设法去拖住邙战后腿才对,让他死在南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两相取舍,终究无法按捺心中对李青君的担忧,还是飞奔回府。 夜翎伤势未愈,一旦出现一头化形期大妖,她们还是很可能有危险的。 木剑阵是死物,可无法移动使用。俩妹子若是一直呆在阵心安全地带,当然不会有事,问题是敌人的目标未必就是她们。一旦在别处肆虐,比如去捉李青麟的内眷什么的,那李青君是绝对按捺不住要离阵救援的。 否则那就不是李青君了。 ………… 出现在太子府的化形期大妖,不是一头,而是两头。当明河发动七星御阵时,正好不在范围,侥幸逃过此劫,成为东华子手头最后的主力。 一头鹰妖,一头狼妖,均已化形有成,确实就是人类男子的模样。只不过一个鹰钩鼻特别显眼,到了真成钩子的地步;一个还有獠牙未消,脸上不少灰毛。 唔……其实让他们扮人类有些为难,因为你很难找到这么丑的人类了…… 显而易见,两个都是化形初期,但已经很不容易。如果是两个饱学各类高端术法的筑基初期修士,两个人合作默契点都可以把整个南离弄得天翻地覆,别提区区一个太子府。 好在这两位和夜翎差不多,没学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若要让他们去闯千军万马,万军之中还有李青麟这样的先天战将顶在锋头上,那他们这么区区两妖是确实无法发挥太大作用;可用来闯个太子府挟持李青麟内眷,那还真是无人能挡的了。 若能逼迫李青麟撤军,那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东华子的临场决断,也不能说有错。 两妖凌空而来,还没到内院呢,不知哪里埋伏了数百弓弩,向空中两妖就是一轮齐射。 鹰妖一声狞笑,右手一挥,狂风骤起,竟生生将数百箭矢吹得七零八散。 “若是万箭齐发还有点麻烦,就这几百支毛毛雨,岂不是给你鹰爷爷挠痒痒?” 鹰妖展开双臂,便有巨大的振翅虚影显现,嗖地俯冲而下。 狼妖身形骤射,转瞬已达院门。 都是以速度著名的妖物……可它们没想到,有人比它们速度还快。 黑芒闪过,两根黑色翎羽犹如惊电,直射两妖咽喉,速度快得竟带起空气如被撕裂一般凄厉的呼啸声。 两妖身形顿止,险险避过。转头看去,夜翎小小的身影正冲着他们飞速追来,更远一点还有李青君提着银枪,死命往这儿赶。 秦弈猜得没错,几乎是看见妖物凌空掠向内院的第一时间,李青君就抓着银枪冲出去了。夜翎只得追上,她的速度出名的快,反而冲在了李青君前面。 “昭阳公主……”狼妖看见夜翎后面的李青君,桀桀有声:“抓了这个,是不是比抓李青麟老婆有用一点?” 鹰妖很是赞成:“李青麟那种人,死了老婆还能再娶,抓他内眷有什么鸟用。昭阳公主至少能胁迫那个叫秦弈的……” 两妖意见相同,不再进内院,目光同时落在夜翎身上。 要抓李青君容易,这小丫头才麻烦。 “当初跑出炼妖阵的小蛇……”两妖的神色都颇为凝重。 炼妖阵的滋味,他们是尝过的。 东华子在化妖瘴里就留过后门,凡是被化妖瘴催生的妖怪,到了通灵巅峰凝聚妖丹之时,都会感受到心灵召唤,自己浑浑噩噩地进入炼妖阵,然后被炼得生不如死,妖丹生生抽离,那种痛苦言语实难形容万一。 他们都是因为忍受不了痛苦,才对东华子下跪求饶,立下妖族血誓,臣服于他。之后又另得机缘,突破化形。 更多和他们当初一样通灵巅峰的妖怪,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被活活炼死,他们见得太多。 唯有一个例外。 一条长了翅膀的小蛇,居然在炼妖阵的极端痛苦之中突破了化形期,生生破阵而出,在众人惊愕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化为黑电,消失在观外。 太子遇刺那一天,听太子护卫说“黑光闪过”,长生观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凶手会是谁。 那是一只伴随着极致的痛苦而自我突破的、坚韧隐忍远超同侪的、恐怖的大妖。 回忆只是一闪而过,夜翎已经到了他们面前,叉腰骂道:“两个丑八怪,略略略~” “??”两妖神色木然。 恐怖的……大妖? 是不是哪里不对? 说话间,李青君也到了面前,接力开嘲讽:“都是化形成人,怎么夜翎这么漂亮,你们这么丑?我看你们还是回那个什么炼妖阵回炉一下吧,太丢人,不,太丢妖。” 两妖气得七窍生烟。 夜翎仿佛在和她说相声,又道:“反正他们也早就丢够妖了,公主你是不知道,当初他们给东华子下跪磕头立血誓,恨不得叫爷爷,啧啧……” 那狼妖忍不住厉声道:“你莫非没给李青麟立血誓?否则他怎么可能信用你?” “解啦。”夜翎笑嘻嘻:“殿下要把我转给秦弈,就解啦,然后秦弈根本就没要我立誓,我可是一个自由的妖。羡不羡慕?” 老实说他们是真的很羡慕。谁愿意背负一个血誓,给人做牛做马不说,要是主人死亡,他们也得跟着死,这谁受得了啊! 眼下就有一个解脱的办法,东华子现在深陷麻烦,若是他们捉了李青君回去,那可大有机会请东华子解了血誓。 两双妖眼都盯在了李青君身上,目露凶光。 李青君神色平静,皓腕一振,银枪轻指。 她知道自己速度是比不过这种妖怪的,想引他们回阵已经不可能了,秦弈苦心布的剑阵彻底失去了意义。 但她不后悔。 若能自私自利地躲在阵中,坐视哥哥家眷出事,那就不是李青君。 夜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也放弃了继续用废话来拖时间的想法。 那边长生观都烧得火光冲天了,这俩妖怪再蠢也不至于真被几句废话给拖在这里。 总是要打的。 夜翎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凶戾,小手一翻,一朵黑色火焰妖异地泛起。 螣蛇,火神,家在巳,主惊恐怖畏,凶将。 第四十八章 未曾凋谢 黑火化作星星点点,散在两妖身周,没有灼热感,甚至会觉得有些凉,连地上小草都没任何影响。两妖也就没太当回事,振臂想要挥开面前黑火,攻向李青君。 结果看似连小草都烧不起的黑火,一碰到他们的手臂就立刻“腾”地燃起,锥心刺骨的烧灼感从手臂直漫全身,就与当初置身于炼妖阵时的感觉所差无几。 两妖一阵狂吼,狂暴的妖气汹涌而出,生生将这黑火逼离手臂,连同被烧灼的肉都逼了出去,鲜血淋漓。 夜翎拍手笑:“熟了熟了!” 心中颇为遗憾。 这是螣蛇天火,她的天赋神通……虽然她血脉稀薄发挥不出真正力量,可主要还是因为伤势未愈,否则这火的效果可不仅仅如此……可惜了。 而此时李青君的银枪已经到了鹰妖的面门。 按常识鹰蛇为天敌,李青君不知道螣蛇如何,下意识就选择了接过鹰妖。 夜翎转头对她笑了一下,身影忽地消失,再度出现时已不知从哪变出一柄匕首,撞进了狼妖的腰间。她确实只够拖住一只妖,恐怕时间还拖不长,拖到自己伤势爆发就玩完了…… 看似二对二,夜翎心知肚明她们真的是打不过这两只妖的,李青君无知无畏,她夜翎岂能不知道? 夜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陪着这个莽公主犯傻,按自己的想法本该抱头跑路才对…… 也许真的只是条蠢蛇吧。 那边鹰妖脑袋一侧,避过呼啸而来的枪尖,顺手一拍,李青君竟差点被拍得打了个旋,脚下生生一错才勉强站稳,心中骇然。 差距……这么大的吗? 眼角余光看去,那边狼妖和夜翎身影交错,几乎只能看见两个影子穿梭,竟然捕捉不到他们的具体动作。 化形期大妖,和一个后天武者……差距原来是这么离谱的。 她在这里竟然只是个纯粹拖后腿的? 只一个恍神,鹰爪已经到了她的喉咙。 李青君飞速后撤三步,枪尖一振,甩出了万千银芒,银芒汇成龙形,咆哮而上。 随着强烈的真气迸发,有一道光芒从她腰间亮起。 “锵!” 鹰妖居然也后撤了三步,锐目之中颇有些震惊:“这股特异的法力哪来的?” 它也没来得及多想,李青君的枪影层层叠叠,缠得它透不过气来,单论技巧上能碾压他十条街,有异力克制它的妖力时,它还真无法轻敌。 鹰妖再度后撤几步,甩开李青君如附骨之疽的枪影,忽然振臂一挥,仰天长啸。 一股强烈的旋风在战阵中卷起,刹那间飞沙走石,利风如刃刮向李青君,她横枪一挡,竟“钉”的一声仿佛金铁交鸣。不远处埋伏着的军士发出了数声惨叫,似是被风刃所伤。 李青君银枪飞旋,如飘瑞雪,“叮叮当当”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连绵不尽,她额角也不禁滴下了冷汗。这周遭数之不尽的风,竟然片片如刀,都能杀人! 凡人怎么可能打得过这样的妖?就算哥哥来都会很吃力的吧? 鹰妖已经欺近身前,鹰爪成拳,往李青君小腹上捣去。 李青君根本应付不过来,暗叫一声完了。 可不料预计中的剧痛没来,一根狼牙棒从远处呼啸而来,如同千斤巨岩砸过,鹰妖挥臂一挡,狼牙棒打着旋儿飞了回去,有人飞速冲来,一把接过棒子,冲着鹰妖就是一个跳斩。 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秦弈终于赶来! 那狼牙棒如山盖顶的气势,终于迫得鹰妖微退开来,连带着风刃都减弱了一些。 “秦弈!”李青君继续格挡风刃,大喜过望:“你回来了!” 秦弈厉声道:“别大意!” 话音未落,一道灰影迅捷无伦地欺近李青君身后,一掌拍在她的腰间。 正是狼妖终于摆脱了夜翎的纠缠,迅速偷袭。 “日……”秦弈死命扫开鹰妖,正要救援,却忽然一愣。 李青君固然被打得喷血前跌,可与此同时那腰间光芒大盛,七彩的华光从玉佩中迸发而出,洒在狼妖身上,那狼妖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吼,已经化成人形的外表瞬间消退,变成了一头巨大的苍狼模样,仰天长啸。 夜翎紧追在后面,一匕首扎在它屁股中间。 那啸声变得更凄厉了,整个狼躯狂抖一下,把夜翎“砰”地甩飞,重重砸在院墙上,院墙整个倾塌,把夜翎都埋在了下面。 李青君喷出淤血,踉跄站稳,连喘气时间都没有,立刻腰身一扭,枪若龙吟,破开重重风刃一把刺进了狼妖口中。 彩光再现,自狼妖口中爆起,狼头上尽是光芒冲出,早已没了气息。 那鹰妖骇然,也不再和秦弈纠缠了,化作原型振翅飞走。它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占尽上风却忽然成了这德性,那道五彩华光到底是什么? 听说李青麟有个能驱邪的玉佩?可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尽是星星点点的黑火,它在空中一个急刹,转头看去,一道黑光如惊雷疾电,直扑而来。 鹰妖愤怒转头:“你真要赶尽杀绝,连一点同为妖族的情谊都不讲?” 空中现出夜翎灰头土脸的身形,叉腰道:“你刚知道我超凶的吗!” 秦弈抬头看着夜翎,她小小的身躯上也都是血迹,刚才和狼妖的纠缠之中她并不轻松,之前的伤势眼见有了复发的迹象,却强压着继续追敌。 他没说什么,和李青君枪棒齐出,冲天而去。 与此同时,院中箭矢如雨而上。 鹰唳横空,漫天鹰毛簌簌而落。 ………… 秦弈踢了踢一鹰一狼两具妖尸,低声道:“好险。” 李青君喜滋滋地拉着他:“你回来得真是时候,不是你那一棒飞来,我差点就要被捉了。” “知道自己菜了吧?还敢不敢莽了?让你躲阵里,偏要逞能。”秦弈虽是责备,可神色却没有什么见怪的意思,反而轻轻抹去她嘴角的血迹,低声续道:“反正……没事就好。” 两人抱在一起亲了起来,浑身灰头土脸血迹斑斑的夜翎抱着膝盖蹲在墙角不动了。 “对了。”秦弈气喘吁吁地分开少许,问道:“你哥哥的玉佩,怎会在你身上?今天真是多亏了此物。” “哥哥说,别人要对付他,早就把这个考虑在内了,反而是在我身上没人能猜到。果然不出他的预料,真的发挥了用处。” 秦弈忽然想起了当初李青麟那句话:“绸布做的花,一样很美,且不容易凋谢。” 他进攻敌营,竟连自己保命的东西都不带,而是给了妹妹。 无论他是自信也好,是情谊也好,还是觉得南离需要李青君这个火种也好,不管怎么说,他说的话做到了,无可挑剔。 有士兵匆匆而来,高声道:“太子请秦先生去长生观相助。” 李青君也要去,秦弈按住她道:“你受伤颇重,和夜翎一起留在这里养伤,别乱跑了,我去看看。” 李青君犹豫片刻,知道自己现在去也只能拖后腿,便解下玉佩递给他:“把玉佩带着,东华子经营多年,天知道会有什么诡异。” 秦弈接过玉佩,转头看去,远处长生观的大火依然升腾。他深深吸了口气,自己了却执念,也就在今日。 第四十九章 东华地宫(求推荐票) 赶到长生观,看见登仙台已经烧塌了,李青麟正在指挥士兵灭火,浓烟呛得人有些难受。 烟雾之中可以看见李青麟脚边足足躺了九个太监,肃杀的场面有些滑稽感,秦弈便问:“这是怎么?” 李青麟笑道:“父王来传旨的,嗯,当然他们迷路了,我什么旨意都没收到过。” 秦弈哑然失笑。把玉佩还了给他:“感谢李兄的保命符,这朵花很美。” 李青麟掂着玉佩,没说什么,又道:“城内城外我都已经安排了人四散戒严,只要这底下没有通向城外数十里开外的地道,那东华子就很难跑掉。真有那么长的地道那也只能认了,稳住时局,他也翻不了天。” 数十里开外的地道,应该不至于,顶多就是通往城内外某处而已。秦弈很佩服李青麟的缜密,有这种神队友在,对面真是不知道怎么翻盘。 “所以喊我过来是想进地宫搜索?” “嗯……刚才我试图送烟雾进去,却发现下面有奇阵,烟雾会自己退回来。试图引水灌,掘渠也没这么快。我们不可能保持多久的外围戒严,若不趁早下去除掉他,每拖一天,被逃跑的可能性就倍增。” 秦弈“嗯”了一声,越是有奇阵守护,越能证明下面是能呆很久的核心地。比如什么炼妖阵啊之类的,很可能全在这底下。那就真不知多少机关奇术,李青麟当然不敢贸然而下。 他走到入口处,旁边的焦木已经被士兵们搬开,入口的机括也被炸毁,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通道,有石阶往下,不知其深。 李青麟在身后道:“我相信秦兄破解下方阵术不过等闲事。但这种环境,只要东华子会来事,把下去的人全部活埋可不难。这点咱们必须先合计一二,不可莽撞。” 秦弈也是担心这个,看多了电视小说,凡是经营地宫的多半都有这类的自毁方式,都快成定例了,进去会很危险。 他装作绕着整个大环境走一圈观察情况,口中跟自言自语一样:“有办法么?” 当然是说给流苏听的,流苏便道:“布戊土大阵,把这整片地域夯实,自毁也塌不了就行了。” 还有这么牛逼的大阵?秦弈有些心虚,继续若有所思般自言自语:“戊土大阵的话……我的法力可能不够……” “你的法力不够,但可以靠一些有用的灵物来补足。”流苏道:“便在这登仙台废墟里,我一眼就看见了无数好东西,很多都正合其用。” 秦弈暗道这可真是用东华子自己搜刮的宝贝弄死他自己了,这感觉挺爽。他做出一副灵光大闪的样子,飞奔回废墟处翻东西,一边喊:“你你你,去把那跟木头搬开,对对,下面那鼎搬过去……那个,看见上面匾额的玉没有,把那玉抠下来……” 军队飞速运转,不消片刻就把秦弈所需的东西搬得整整齐齐。 秦弈取了柄剑,“呛”地拔了出来,寒光乍现。 “很有灵气,是祭炼过的。”流苏评价:“称是法器不够格,用这灵气去刻阵纹倒还不错。” 秦弈便遵循指点,把各种器物布置好了方位,用剑飞快地在中间勾勒纹理。所有士兵就呆呆地看着他好像瞎几把刻线似的,乱七八糟地划着毫无意义的线条。 “殿下,他这……”一位老将皱眉道:“岂非又一个装神弄鬼的东华子?” 李青麟抬手示意他别说,微微一笑:“其实东华子也有真术。谢将军,你我反对的是什么,难道心中不知?” “是,纵有真术,与国无益。”老将叹道:“末将怕殿下与这秦弈太近,又走到老路去了。” 李青麟轻轻摇头:“我是李青麟。” 老将怔了怔,点点头没再多言。 可李青麟此时却忽然捂着额头,似乎有些晕眩感。老将急忙扶住:“殿下?” “哦,没事。”李青麟很快恢复如常,自己内视了一下也没发现问题,便道:“或许近日来殚精竭虑太多了些。” 老将便道:“此番事了,殿下好生歇息。” 却见那边秦弈看似乱划的纹理,不知不觉间把所有按方位摆好的器物连成一体,继而中心大鼎光芒骤盛,光华从地面纹路开始蔓延,渐渐的铺遍全境,流光璀璨。 地面仿佛都有咯吱咯吱的声响,很明显有种更加凝实的感觉传来。秦弈吁了口气,笑道:“成了,地脉已凝,进去大概是不会被活埋的了……如果底下有些阵法是依靠地脉变动的话,说不定都会失效无用。” “谢过秦兄。”李青麟一拱手,一马当先率队直下。 秦弈站在石阶口正要下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仰天问道:“明河道友,不下去看戏么?” 没有回应。秦弈摇摇头,他知道明河肯定在看,也不理她,自己转身下了地窟。 地下不是黑的,而是一路夜明珠点缀墙壁,幽幽通明。行不多时便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一个广阔的大殿,没等秦弈看清大殿里什么模样,李青麟一行便已停下了脚步。 饶是秦弈早有准备,当见到这一地妖骨时也难免震惊。 整个大殿呈一个北斗七星的阵法模样勾勒,左右都有鬼脸之形,鬼脸口中散发着诡异的红烟。红烟弥漫之中,是层层叠叠数之不尽的尸骨,绝大部分都看得出人的形状,却与人有些不同,往往不是有条尾巴就是有个翅膀骨骼,死状各异,但共同点都是骨髓正中断裂,有什么被从中取出来一样,极为凄惨。 “这是生生从骨髓之中挤出刚刚凝聚的妖丹,残忍无比。”流苏道:“此非正道诛妖之法,是巫蛊邪术。这东华子的根底不是道法,是巫术,还是邪巫一类。” 秦弈便提醒李青麟:“李兄,此乃巫术,不是道法。” “巫术?”李青麟豁然道:“果然是西荒内鬼。” 话音方落,他又皱了皱眉:“近日精力不济,这浓烟让我有些不适,先离开此殿。” 秦弈便掏出了一张符。 低级的御风符。 一股狂风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涌去,把弥漫的浓烟全部吹走,不仅如此,还生生堵得四周的鬼脸口中吐不出烟来。 这真是武道怎么做也不可能做得如此轻松的事。李青麟笑了起来:“有你的,秦兄。” 或许是堵住风口的操作触发了什么,一阵天摇地晃传来,整间大殿看似要塌。然而摇啊摇,却只有砂石轻落,怎么也塌不下来。地上有火焰冒起,然而烧不起来,只有一些小火苗轻轻晃动,看着很是可怜。 正是之前布置的大阵凝实地脉,起了作用。 连那老将谢远都忍不住向秦弈抱拳行礼:“先生真高士,此前末将对秦先生多有不敬之言,先生莫怪。” 秦弈摆摆手,没有一点自得情绪,反而谨慎地掏出一些药丸和符箓分发:“巫术多用毒,也可能扰乱心智之类,每人一粒解毒丹,一张凝神符备用。” 前些天突击符箓之术,可不是只学了漂浮这种没用的,对于战斗相关确实准备了不少。这表现怎么看都是队伍顶级辅助,人见人爱的大奶,可实际上对于前方可能存在的巫蛊之术,秦弈没有任何信心。 因为流苏说,它也不懂巫术,这与它所学完全两个体系。 里面如果有什么巫法布置,大家没一个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