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怒了 “听说你最近弃文从武,开始比划起拳脚了,怎么?也幻想着有朝一日,武道大成,得证长生?” 周公子盯着一个破落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含笑说道。 面目英俊的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被远方拂来的山风托举得衣袂飘飘,宛若临凡仙人。 他背后立着两个大汉,皆是身量长大的熊虎之士,尤其那个满面络腮胡的家伙,骨肉粗壮,气血旺盛,一看便是强者。 “某虽贫,志却坚,弃文从武,自是不甘,怎么,你怕了?” 许易冷冷盯着周公子道,一副宁死不屈的硬骨头模样。 他说得慷慨,心中实在不住打鼓,生怕姓周的不安套路出牌,弄不好自己好容易托生过来,便要再死上一次。 周公子陡然愣住了,忽的,大笑起来,越笑越觉可笑,笑得直不起腰来,他身后的两名大汉亦大笑出声。 终于,周公子收敛了笑容,伸手轻轻拍在许易脸上,“当年,你祖父给我父亲机会,我也不能不给你机会,好好练,别让我失望。对了,明德公的忌日快到了,到时记得代我父亲也给明德公也燃一株香。” 许易冷哼一声,不再搭话,心中郁闷得不行。 此番,他和这该死的周公子打交道,实在艰难,既要学这身体的原主人的平素性情,又要努力避免真的刺激到姓周的,毕竟这混账若是作起来,吃苦遭罪的却是自己。 许易正倍觉挠头之际,远方的山林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啸声,周公子眉头一跳,喜道,“啊哈,看来有大家伙。许易,算你运气,记得好生练习,要是下次再见,你还这副死样子,让我觉得不好玩了,那你就去地下陪明德公吧,哈哈……” 说罢身形一展,直朝停在十丈开外的枣红色骏马奔去,马背上的褡裢中左刀右弓,后面的几匹马上,还托了捕网,正是打猎的装备。 “公子离去,你这下贱胚子,还敢不跪送!”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一掌朝许易肩头拍来,掌力才吐出,他已翻身上马,远远瞥了一眼趴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的许易,畅快一笑,扬长而去。 许易死死伏在地上,感应着马蹄践踏着大地的震动渐渐消失,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向马队消失的方向,眼中迸出滔天怒火,“狗娘养的,你惹怒老子了。” 愤怒情绪一发,忽的他脑袋一阵剧痛,痛得他瘫倒在地,只觉脑子被搅成了一锅粥,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挣着站起身来,他躺过的地方,宛若被水泼过一般。 许易挣着行到木屋边的椅子上坐了,灌了两大碗水,仰天叹道,“我还真是苦大仇深啊。” 他来这个世界已经大半年了,继承这具身体的倒霉鬼也叫许易,许易初至时,也继承了此君的一部分记忆,所以才会那般应对周公子。 直到此刻,所有的记忆都灌入体来,他才知道,周公子和许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直好一出狗血大剧! 原来,从许易高祖父那辈,许家出了个了不得的武道天才明德公,许家因此振兴。 也是从那时起,逃荒至广安的周公子高祖,成了许家的家奴。 父传子,子传孙,岁月更替,转眼,周家已三代为许家家奴。 而到了许易祖父那辈,周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儿子,也就是这位周公子的二叔周道乾,堪为武道奇才,三十岁武道大成,继而拜入广安府三大正门之一的凌霄阁,引领周家脱离奴籍,一手创立如今显赫的周家。 要说许家对周家不薄! 周道乾显露武道天分之际,明德公已亡,许家无有传人,许易祖父便择取明德公遗留下的武道典籍,赠与周道乾,更在财力上,竭力支援,这才有了周道虔成就绝世强者的机缘。 毕竟,人力有时穷。有道是穷文富武,凡人再是有天赋,若无财力供应珍贵药材、武修典籍,天才也变庸才。 当然,许易祖父的帮助,也非是无私的,无非是想着周道虔能在武道上走得长远,许家得到的支撑也必然最大。 双方互利互惠,此乃人之常情。 偏偏周道乾一朝成为贵人,昔日的家奴身份,成了同门师兄弟的笑柄,初始,他还能忍耐,时日一久,便渐扭曲,不恨祖上无德,反倒怨恨起了收起祖为奴的许家。 一方是拜入凌霄阁的高门弟子,身份尊贵,另一方不过是乡间富绅。 周道乾惦记上了许家,许家的命运便注定了。 然而,许家到底曾是周家的主家,周道乾便是心生杀机,也顾忌名声,便使了个钝刀子割肉的手段。 通过一桩冤案,气死了许家太爷,使得许家彻底败落。 其后二十年间,在周家的打压下,许家江河日下,渐渐不能支撑。 到得后来,许家家财散尽,许易双亲又被周家使用伎俩,应官家苦役,而生生累死。 许家家道中落,许易自然无力修习武道,只好读些诗书,十六岁那年在许家村村塾谋了个开蒙先生的营生,勉强度日。 便是这样,周家收到消息后,施展手段许易这唯一的营生也便丢了。 周家赶尽杀绝! 愤惧交加,许易竟然一命呜呼,尸身未冷,恰逢另一个灵魂跨越时空而来,成就了今天的许易。 记忆融合,许易渐觉情绪也在融合,他竟从骨子里对周公子和他背后的周道乾生出刻苦铭心的仇恨来。 “也罢,借了你的身体,便助你了了这段因果,你安息吧。” 许易仰头望天,默默祝祷一句。 歇息片刻,许易起身进来破旧的木屋,草草整顿了晚餐,大口吞时了,便跨出门去。 夜色已深,青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斜月,皎皎明明,洒落清辉,映照得远方的山林,宛若静伏的洪荒怪兽。 方踏入山林,许易的身形,陡然加快,一步踏出,已在丈远开外,几个晃动,人已经进了密林深处。 他寻了处空地,拉开了架势。 呼! 哈! 呼! 哈! 第二章 怒撞天门 许易身形极慢,一招一式,皆沉重至极,身如犍牛,时而冲顶,时而扬蹄,时而撞树! 反反复复,不过三式! 一练便是两个时辰,除了间或往口中塞了几根寸许长的乌黑药草,无一刻停顿。 许易越打越慢,像是背负千斤而行。 浑身的气血,在血管中越奔越快,越燃越旺。 忽的,许易整个人到达了一种玄妙的境界,没有痛苦,没有疲累,所有的精气神都锁定在这浑身奔驰的气血上。 呼!哈! 许易调动全身最后的气力,又使出一式“怒撞天门”,背脊猛地抵在一棵海碗粗细的松树上,咔嚓一声,巨松应声而折! 噗通一下,许易趴在了地上,软软地像是抽掉了筋的大虾,浑身再无一丝气力,无穷无尽的欢喜,却似长河汇海,滔滔而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方才的最后一靠,至少有一牛之力。 而一牛之力,正是锻体巅峰的标志之一。 喘息片刻,许易坐了起来,伸手横劈,一根硬木应声而折,持了尖锐一端,狠狠在手臂上一划,皮肤上现出一道长而深的白印,却不见丝毫血迹 挥动拳头,狠狠砸在一块石磙大小的山石上,山石轰然崩碎! “皮如牛毡!骨似硬铁!锻体巅峰,名不虚传!” 许易看着自己的一双肉掌,喃喃出声。 锻体阶段,壮气血,锻骨皮,凡练到皮如老牛,骨如硬铁,力超一牛,便算大成,入了巅峰之境。 却说许易成就锻体巅峰,并不敢在林中久待。 他巅峰初成,当务之急却是稳定境界。 飞一般赶回茅屋,取出两年来积攒的珍贵药材,也不过十几根下品乌龙草,擒在双掌之间,盘膝坐进浇了沸水浴桶中,沉心凝神,静静地感悟着双掌的热力朝周身涌动。 先前因为境界初成,四散沸腾的气血,在这丝丝热力的牵引之下,渐渐收拢,一丝一毫地浸入血脉、筋络。 待起身时,浴桶中的清水已浑浊不堪,仔细打量身体,原本略显坚硬的线条又恢复了修炼前的柔和。 但这柔和之中蕴含着惊人的能量! 换上粗布制成的衣衫,许易取了根木簪,将发髻定住,低头看着水盆中的倒影,面目瘦硬,五官分明,这副卖相,他十分满意。 忽的,他的视线,在破木桌上的两块生姜上定住,思绪不禁随风飞扬。 闯入这世界的六个月的极致辛苦,非人的自我折磨,一幕幕,竟如胶片一般一帧帧地从他眼前飘过。 这六个月来,他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因为怕死,因为怕无声无息的死去,自己这好逸恶劳的灵魂,竟能迸发出如此惊人的狠劲儿。 他手中的两片生姜,便是他用来染黄肤色所用。 他可以练武,但绝不敢显露成就。 周家乐得看一头蠢驴花拳绣腿地出丑,却绝不会放任一个武道天才的成长! 六个月谨小慎微,嘿嘿,到此为止! 抬手一扬,两块生姜,被许易抛了出去,半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竟飞出了视线之外。 梆梆!梆梆! 远处传来梆子声,两更天了。 伫立窗前许久的许易,动了。 他轻轻摸了摸床边熟睡的老黄狗,伸手在矮床下一掏,扯出两只雄鸡来,随即出门,飞速向南闯进山林。 会阴山是广安府内唯一一座大山,其山之大,东西绵延上万里,南北覆压五千里,横跨三府,在大越王朝堪比瀚海的广袤疆域内,也算小有名气。 深夜的会阴山是可怖的,枭啼鬼哭,伸手难辨五指,别说穿行林间,便是在这林中站上片刻,也会遍体生寒,周身不适。 许易却无视了漆黑和阴冷,精准地避开了每一棵大树的阻拦,快速奔驰着,途中甚至遭遇了水桶粗细的巨蟒,从参天大树上飞扑而下的偷袭。 却被早有防备的许易一拳轰在蟒头上,击得上千斤重的巨蟒,倒飞了出去,砸在树上,晕头转向,再不敢追来。 强大的力量带给许易无与伦比的畅快感,林风猎猎,拉得他宽大的衣衫如旗飞舞。 奔行近一炷香的功夫,已入林三十余里,来到一片阴槐林边定住脚。 默默估着时间,已近三更,许易从怀里掏出三根黑色线香点燃,在林边呈“品”字插在软土中。 很快,一团浓郁的黑雾从最大的一棵阴槐木中飘出,在三支线香的上空幻化成人形。 高鼻深目,身形魁梧,硕大的头颅,顶上无发,脖颈间围着一圈粗犷的念珠,每颗念珠皆有鸡子大小,竟是个形容狰狞的异域和尚。 骤见此骇人异变,许易不惊反喜,正要开口喊出,那浓雾幻化出的人形,竟有了溃散的征兆。 许易大惊,立时扯断两只雄鸡的脖子,大篷的鸡血朝即将溃散的人形喷去,溃散的人形终于止住。 许易这才发现狰狞的和尚,小腹中间多了个碗口大小的空洞! “师父!” 许易惊呼出口。 “檀越,贫僧说过多次,贫僧已是死人,何谈师徒。你护了尘阴魂,了尘传你锻体之法,乃是檀越种善因得善果。再者,檀越六根未净,与佛无缘,入不得空门。” 了尘双手合十,传来一道神念。 许易道,“师父传我功法,解我疑难,恩同再造,师父不认我为徒,我必尊您为师!”说话之间,满脸赤诚。 说来也是天意,他和了尘结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三天傍晚发生的事。 第三章 麒麟霸力 那晚,天气阴晦,浓浓的乌云遮满了半边天,狂风呼啸,大雨将至。 许易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随着狂风乱舞的山岚,就在这时,了尘的阴魂跌跌撞撞路过许易门前。 当时,许易根本回过味儿来,张嘴就招呼了一声,“大师傅,天将暴雨,可要歇歇脚再行。” 一声喊罢,了尘顿住了身子,讶道,“天生阴眼!” 此话一出,许易打了个激灵,猛地发现,眼前的大和尚,哪里是阳世之人,身体虚化,飘荡而行。 好在许易自己也死过一次,对了尘并不恐惧,竟又再度邀请了尘前来避雨。 一场雨下完,许易对了尘有了初步的了解。 了尘自述是西域人氏,为天禅寺外门弟子,游历天下,至广安府,遭遇横祸,身死异乡,靠着秘法,才逃出阴魂,希图回归故里,交代身后之事,再赴幽冥。 奈何阴魂不得在阳世久存,行至会阴山下,了尘阴魂已弱,堪堪将散。 恰巧许易出口叫住了尘,又按照了尘的吩咐每日用雄鸡血帮助了尘稍稍恢复阴魂。 了尘无以为报,便传下一套锻体之法,才成就了今日的许易。 三月前,了尘阴魂勉强巩固,又起了动身之念,但他自知阴魂非比肉身,难得在阳世长久。 为免意外,他便和许易约了今日之期,若是他阴魂不得返回故乡,便还来此地和许易会合。 不成想今日许易如约前来,了尘阴魂已残。 不待许易动问,便听了尘道,“时也命也,贫僧归去途中,误中桃花煞,虽勉强逃脱,阴魂已残,烟消就在今日。好在上天待贫僧不薄,遇上了檀越。” “师父,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许易双目下泪。 了尘伸手想拍许易肩膀,虚化的大手从肩头洞穿而过,根本碰不着实物,叹息一声,道,“檀越无须悲伤,生死有命,贫僧是个罪人,该有此劫。时间不多了,还是让了尘见识见识檀越这数月之功吧!” 许易还要说什么,了尘温和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期许。 许易再不发一言,拉开拳架,屈身弓腰,左手握拳,右手曲指,从丹田中炸出一口气,发动开来。 麒麟踏天! 怒撞天门! 自在天魔! 反复只有三式,苍莽林间,却好似有头牛妖奋然发威,眨眼间,十数棵碗口粗细的小树被撞得断折横飞! 一趟拳脚走完,许易收拳挺立,面不红,气不喘,渊渟岳峙。 了尘双目圆睁,虚淡的脸上布满了震骇。 这套麒麟霸力拳,乃是西域禅宗天禅寺锻体期的绝顶功法,非天禅寺嫡传弟子,绝不轻授。 他也是因机缘巧合,入了九如禅师的法眼,才得授此拳。 他感念许易救护之恩,又将此拳传下。 可了尘怎么也没想到,许易凭着这套麒麟霸力拳,练到锻体巅峰,仅仅只用了六个月。 他用了三年! 他的师弟北辰,也用了一年,便是这样,已被誉为天禅宗五十年一出的天才。 了尘更知道北辰能在三年获得突破,天禅寺付出的绝不只一套麒麟霸力拳,各种珍贵药材的消耗,也是难以计数。 眼前这名农家少年有什么?不过是靠着说书,赚些铜钱,至多用每月之积,换回些不入流品的药材! 数月时光,走到这一步,简直就是奇迹! “檀越天才过人,贫僧闻所未闻,先前未有师命,私传檀越麒麟霸力拳,贫僧心中实有不安。今日见檀越如此天分,便是我师九如禅师知晓,也当不会怪罪。” 了尘满脸欣慰,双手合十喧佛。 许易道,“弟子天性愚钝,所有者唯勤而已,别人练一遍,弟子可以练上十遍百遍,弟子相信勤能补拙!” “勤能补拙!妙哉斯言!你能道出此句,足见心性!好了,了尘时间不多了,还请檀越凝神静听。” 随即,了尘便吐出桩旧事来。 原来,了尘三十岁那年,突破锻体巅峰,到达气海境,因此被拔擢为天禅寺藏经楼执役。 其后的岁月,了尘的日子和从前并没什么变化,除了一心追求武道,也就是打扫打扫藏经楼,整理整理典籍,时间一晃,就是十五年。 一日,藏经楼传出了了尘盗宝经遁逃的消息! 天禅寺高层震怒,一场大追捕就此开始。 了尘一口气从西域逃至中土,辗转到了广安,在一场争斗中殒命!才有了阴魂和许易的相遇。 这番秘辛,了尘原也不打算对许易道出,但因如今他阴魂将散,有重托于许易,遂将一切因果告知。 “一甲子不破气海,终生无望!了尘终究也没逃过死生之间的大恐怖,起了畏惧之心,贪贼入念,才盗取了宝经!许是老天要惩罚了尘,这宝经却非凡夫所能掌握。终于,了尘也不过是竹篮打水,镜花水月,徒然一空。今日了尘行将烟消,无所留念,唯一愧憾的便是这部宝经不得归回天禅寺,所幸得遇檀越。了尘恳求檀越能代了尘将宝经归还天禅寺!” 说着,了尘便要下跪。 许易以师事了尘,如何会受了尘如此大礼,转步便绕了开去,急道,“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就在这时,又一阵猛恶林风吹来,刷地一下,竟又扯走了尘仅余下的一条手臂。 许易也急得手足无措,却听了满面痛苦的尘颤声吐出一段话来,话音方落,忽的,林间骤起一阵狂风,了尘残破的阴魂竟被一吹而散。 许易怔怔许久,悲从中来,死死凝视着阴槐林,空林寂寂,薄烟蔼蔼,哪里还有了尘踪影。 他狂声呼喊,继而哀嚎,凄怆的声音惊得苍莽山林鹤鸣虎啸,久久不绝,待得东方渐渐发白,茂密大山中,群鸟出林,乳虎啸谷,百声入耳,却再无了尘神念传来。 忽地,许易跪伏在地,涕泪滂沱,脑海中,尽是了尘的音容笑貌。 不知何时,林中忽的射入一抹晨曦,许易终于收住哀思,劈木成碑,挥土为坟,将三根残香抛入坟中,勉强为了尘立下座坟茔。 第四章 怒气涌处杀气喷 半个时辰后,许易的身影出现在会阴山脚下,肩头多了头牛犊子大小的野猪。 迈入锻体巅峰,许易远比从前能感受到身体强大带来的快感,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爽快。 若是从前,他虽也能入山寻猎,但绝非现在这般折木为箭,搓土成炮,肆意汪洋。 抬头看天,卯时方过,朝阳渐高,远方的葱郁的梯田上,无数农人,或抗锄,或扶犁,或引牛,穿梭在苍翠之间。 如诗如画的图景,将许易心中的激荡冲淡了不少,正凝目间,西北方冒起一道浓烟。 移目看去,许易扬手就将肩头的野猪扔了出去,电光一般地朝浓烟处射了过去。 原来,浓烟滚滚处,着火的正是许易那间聊以安身、传承两代的矮小木屋,周遭围了不少村里的农人。 见许易返回,村民皆围着许易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话里话外竟多是埋怨他不该得罪周公子。 许易正气得三尸神暴跳,又有一个浑身泥土的汉子,钻进人群,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许,许……祖,祖……坟…” 许易汗毛陡炸,急速朝后山飚去,到得地头,却见数十个坟茔,尽数被暴力掘开,腐尸、白骨散了一地。 “啊!” 许易一声惨叫,跪倒在地,脑子好似扎进了千万根银针,太阳穴好似塞进了一只蚂蚱,突突直跳。 原主人的情绪又发作了,许易痛不欲生。 在坟前僵了足有半个时辰,许易才喘过一口气,又花了两个时辰,收拢了无数骸骨,挪移到深山中,垒了巨大坟茔,又焚香祭奠,拜了三拜,这才离开。 再回来时,原来着火的房子已经烧成了白地,看热闹的乡人已经散尽,许易心中含愤,腹中空空,行到门前的檀溪边定住了脚,俯下身子,将头埋进溪里,痛饮一通后,削棍为叉,连续十余下扬手,便拽出十几条肥活鲜蹦的檀溪特产红鲤。 剥掉鱼鳞,挖去内脏,在溪中浣洗三两下,许易便大口生吞起来。 修习至锻体巅峰,许易体力大增,力超一牛,食比一虎,十几条巨大红鲤,不下五十斤,被他连皮带骨吞了个干净! 吃罢饭,许易也不挪动身体,盘膝溪边,潜运气劲,恢复着体力。 此刻,他胸怀激雷,却面如平湖,静静等待着天崩地裂的那刻。 日影西斜,山风吹来,西边的山坳,渐渐传来环佩叮当声,许易虽未睁眼,却听出来这是马鞍和战靴的金属扣片相击打声。 果然,没多会儿,便有马嘶声和骑士的呼喝声传来,光听动静儿,不下十骑。 霍地,许易站起身来,双足急点,很快,便跃上了西边的山道。 山风猎猎,旌旗招展,周公子打猎的队伍再一次从会阴山脉满载而归,每匹健马背上都托着沉甸甸的野畜。 满载而归地喜悦,精准地反映在每个人的脸上,便是素来矜持的周公子也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浅薄的络腮胡子甚至欢愉地唱起了荒腔走板的山野小调,内容下流,却引得满座骑士轰然叫好。 络腮胡子正唱得得意,紧挨着周公子左首位置的鹰鼻中年猛道,“有杀气!” 鹰鼻中年是周公子家搜罗的第一客卿,神功无敌,地位非同小可,他一言既出,满场顿时肃然,哗啦啦,刀出鞘,弓上弦,环视八方。 “不用找了,杀气在正前方!” 鹰鼻客冷声道。 “嘿嘿,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如此大胆,方圆百里,还有敢对我周家龇牙的!” 周公子一扬马鞭,身下的枣红健马猛地一个加速,向前急冲。 一行骑士自是策马扬鞭,奋力追赶。 驰上一道小坡,许易横在路中的坚硬身影,便已完全显露眼前。 瞧见是许易,络腮胡心中豪气陡升,他亦是周家客卿,但因武道境界始终停留在锻体后期,地位远不如鹰鼻中年。 但此人最喜争功。 清晨时,猎队经过许易家时,周公子访许易不遇,不过稍稍皱眉,便是此人长啸纵马,一把火点了许易的矮屋,又驰往后山,扒了许易祖坟。 此刻,见散发杀气的是许易,在他眼中,真如蝼蚁拦道,螳臂当车,大好头颅,为他功劳薄增笔添墨尔。 既有心抢功,络腮胡猛挥马鞭,胯下黑马吃痛,猛地奋力,竟然超过了奔驰在前的周公子,跃到了最前,冷笑狂喝道,“好一条野狗,竟也学会了龇牙,看老子剥了你的皮!” 呼喝声未落,络腮胡一勒缰绳,健马双蹄腾空,碗口大小的马蹄,直直朝许易头上踩踏而来。 眼见着马蹄便要踏在许易身上,始终伫立的许易动了。 他身如电光,于千钧一发之际,从马蹄处闪避开来,弓缩到极限的身子,出现在马脖一侧,压实的身子如最有力的弹簧,一朝演练过千百遍的“怒撞天门”使出,坚如铁毡的背脊猛地击在健马颈部,那奔腾的骏马,脖子处猛地断裂,巨大的马身朝斜向急飞,砸入人群。 马上的络腮胡子还没回过味儿来,惊变已生! 周家的一众狗腿子,便数这络腮胡辱许易最多最深。 而方才络腮胡“剥皮”二字一出,许易心血狂涨,满腔杀意皆奔着络腮胡去了。 撞飞了奔马,络腮胡子尚未回过神来,许易大手如龙擒到,轻喝一声,拿住络腮胡劲椎,将之硬生生从马上扯了下来。 就在这时,鹰鼻中年苍鹰一般的身影扑到,隔空就是一拳,直击许易背脊,强大的拳劲扯出隐隐音爆。 三丈多的距离,瞬息即到,眼见着这毫无征兆的一拳就要打实,许易背后却像生了眼睛,扯住络腮胡,一脚点塌一个骑士的背脊,横空硬挪开三分,险而又险地避过这一拳,而他前面的骑士却没这般好运,被这惊天一拳砸在背脊上,嗡的一声怪响,身体陡然炸裂,腾起好大一蓬血雾。 第五章 好汤熬馊 一击不中,鹰鼻中年足尖在地上一点,折身再扑。 许易虽有络腮胡拖累,但在人马群中,屏障多多,仗着身形快捷,每每在间隙刹那,避开鹰鼻中年的杀招。 却说鹰鼻中年不愧是锻体巅峰期的高手,一身神力惊世骇俗,伴随着周公子的狂呼,不得不下重手,可这重手易放难收,许易避得开,这群骑士却避不开,转瞬便让鹰鼻中年毙掉七名。 轰! 许易足尖点在最后一名骑士的咽喉间,咔嚓一声脆响,那骑士脖子一歪,摔倒马下。 至此,周公子带出的八名骑士尽数毙命! 这一刻,周公子才意识到眼前的山村少年,不再是自己可以随意辱骂殴打取乐的蝼蚁了,望着他那森冷的眼眸,居然会觉得皮肤有一丝凉意遍布后脊。 冷意方去,蓦地,周公子心中的耻辱感如潮涌来。 他堂堂贵胄子弟,家世出众,不说叱咤广安的叔父周道乾-,便是他自家也豢养门客数十,高手如云,自身更已达到锻体后期,距离锻体巅峰不过半步之遥,许易这蝼蚁一般的家伙,竟然让自己生出了畏惧,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一念至此,周公子愤如江海,赤红了眼道,“好好,你竟有如此城府,真的悄悄练出了本事,我叔父说的不错,你们许家祖上就是贼头子出身,永远就会干这些鬼蜮伎俩,缩卵的家伙。你不是要报仇么,本公子就在这里,来啊!” “求死何急,待我先刮了你的走狗先!” 许易一声喝罢,左手大拇指翘起,简短锋利的指甲盖如最锋利的小刀,刺啦一下,从络腮胡顶心划出一道白细的浅印,霎时,便有血线渗出,许易左手一搓,血线出一缕皮肤翘起,但见他大手在络腮胡身上连拍十数下,发出炒豆一般的响声,左手搓出两指,捏住那翘起的皮肤,用力一撕,一道渗人的撕布声响起。 许易竟将络腮胡的整块头皮掀了下来,直直扯到脖颈位置,露出大片红的血,白的肉,一如老黄狗临死前。 络腮胡自被许易擒拿,便被捏住咽喉,脊椎骨更是先就被拍散了,既无法动弹,又嚎叫不得,此刻,遭遇如此酷刑,饶是他为锻体后期的高手,此刻也疼得浑身筛糠,满面下泪,被捏紧的喉咙发出“嗬嗬”声音,其状惨不忍睹。 前世今生,许易头一遭行此酷刑,却无半分心软、不适,但因胸中怒焰,几要将大脑烧穿。 恶惩罢络腮胡,许易犹不解恨,大脚伸出,将其双腿踏得粉碎,顺手一扔,络腮胡软如破袋的身体飞上半空,直直挂在一株十丈来高的巨木之巅,如褪了皮的大虾,滴血不止,哀嚎难绝。 说来话长,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公子和鹰鼻中年根本不曾反应过来,络腮胡便被整治得人不人,鬼不鬼! “啊呀呀……” 鹰鼻中年气得仰天长啸! 平素,他的确看不惯络腮胡,认为此人毫无武人气节,可许易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将之刑虐,这简直是赤裸裸地在甩他嘴巴! “许易,我必让你后悔生出来!” 周公子更是气炸了,一拍马背,纵身一跃,腰间宝剑出鞘,半空中划过一道青光,直取许易咽喉,“风长老在一旁掠阵,我要亲手剐了这混蛋,把他的头颅做成我的尿罐!” 刷刷刷,周公子运剑如电,剑光霍霍,招式迅疾,剑剑不离要害,转瞬刺出十三剑,许易跟着退了十三步。 虽未中的,却逼得气势如虹的许易连连后退,周公子心生快意,冷喝道,“这套奔雷剑法,乃我叔父道乾大人所赐,得自天山派的玉清仙子,乃天山派最为出名的剑法之一,昔年玉清仙子仗此剑法,同我叔父横扫卧牛山三十六寨,诛敌过百。方才我不过使了十三剑,你一剑也接不下,后续的杀招太厉,我怕你连哀嚎之音也发不出,就被斩断头颅。跪地求饶吧,我赏你个全尸。” “阿奴就是阿奴,学些三脚猫,也敢耀武扬威,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吧,我倒想看看你学到了道乾老贼几分真本事!”许易冷道。 一句“阿奴”直指周家祖宗出身,气得周公子鼻子冒烟。 周家几辈为许家家奴,这是周家人心中永远的伤痛,藏在最秘密的角落,绝不愿任何人提及。 “兔崽子找死!” 周公子仰天怒吼,“诛天灭地!” 他手中手上长剑连挽九个剑花,立时,空气中便有看不见的波纹荡开,山道两边的野花受气劲袭扰,纷纷飞向半空。 风长老负臂而笑,退开两步,眼中满是得色,周公子家学渊源,这套奔雷剑法确有独到之处,同为锻体后期,许易对上公子,一赤手一宝剑,胜负之数已定。即便许易这荒野小子得了几分传承,但在这奔雷剑下,绝难全身而退。 风长老念头未落,异变突起,周公子运足气势的一剑尚未砍出,许易动了,但见他长腿猛地扫中一块数十斤的山石,山石受力化作炮弹,急速朝周公子射来。 周公子一剑还未发出,便遭激石,若不遮挡,一石西来,气势绝伦,挨上一石,不死也残。 周公子气绝,反手一剑劈出,强大的剑劲将击来的山石劈得粉碎,欺身直进,青剑鼓荡,正待劈向许易,又是一块山石飞来…… 转瞬,周公子已然劈飞了数十块飞石。 周公子简直要晕了,周道乾将这奔雷剑法传授之时,从来没有说过,这套剑招凌厉的神剑,竟是用来劈石头用的。 他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以自己强大的体力,会劈石头劈得双手发酸发胀。 “公子,让我解决了他吧!” 风长老也没想到意料中的一锅好汤,结果熬出了馊味。 第六章 断你一臂 周公子剑法绝伦,可偏生对敌经验不够,兼之许易狡猾,精擅通变之术,因地制宜,一场酣畅凌厉的必胜之战已然打成了烂仗,风长老起了动手终结的念头。 “不用!我说了这兔崽子是我的!” 周公子满面冷峻,挥剑再度劈飞一块山石,只觉劲力大不如前,念头一转,冷笑道,“风长老稍安勿躁,我焉能不知这兔崽子存的什么鬼蜮伎俩,他想耗我体力,嘿嘿,难道他自己的体力没有穷尽么,我劈开一块山石可要比他将一块山石送出数丈距离要轻松得多,我累,兔崽子更累,今天我非生生将他累趴下,再擒下来剥皮剔骨!” 风长老扫了扫许易,但见他满头大汗,面色发白,已露力竭之相,便道,“公子高见!”退了开来。 铛! 铛! 又是两块山石被劈飞,周公子大喜,他能清楚得感觉到那两块山石的来势又弱了不少,显然,许易已将力竭。 劈飞两块山石之际,周公子趁势又欺近了不少。 许易又踢飞一块山石,脚下竟起了踉跄。 机不可失,周公子眼角放出光华,提气轻身,转瞬欺到近前,青剑发出一道轻吟,好似毒龙出洞,直插许易百汇穴,“受死吧!” “来得好!” 许易长啸出声,双手猛地探出,竟稳稳将迅疾刺来的青剑夹住。 咔嚓一声,许易双掌用力,青剑断作两截,周公子还未反应过来,许易倒转断剑,噗嗤一下,插进周公子左肩。 “啊!” 惊天嚎叫,响彻山谷! 陡见许易夹住了长剑,风长老险些掀翻了眉毛,一脚顿地,脚下的山路猛地塌陷,身如旋风,许易断剑插进周公子肩头刹那,风长老已然赶到,一只手搭在周公子肩头,另一只手搓掌为刀,猛地朝许易砍去。 掌风犀利,竟将周公子耳边乱发削断! 许易深恨周公子,费了偌大心力,叫此人落入掌中,如何会轻易舍弃,不闪不避,挥拳迎着风长老掌刀击来。 风长老心中大喜,暗道,“不知死活!” 轰! 拳掌相交,满场好似起了个炸雷,许易双足入地半寸,一步未退,风长老稳稳立在原地,却是将许易一拳之力,尽数收纳,举重若轻,此一对招,显然是风长老占足了上风。 一招对罢,风长老心头掀起万丈惊涛,便是这一个愣神,叫许易抓住机会,抓住惊魂未定的周公子左臂,奋起神力,一折一拉,伴随着让人牙酸的惨叫声中,他竟将周公子一条左臂扯了下来。 风长老惊怒交集,仰天怒吼,双臂衣衫炸烂,如怒狮一般朝许易扑来。 许易一招得手,再不停留,利箭一般,一连退开十余丈。 周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此生未逢大难,便是武道修行,他也是靠着药材、功法,打通各种壁障,走的快车道,而不似许易这般锻皮炼骨,艰辛惨熬。 哪里受得住这种痛苦,竟然生生痛晕过去。 风长老运指如飞,连封周公子身上十余处穴道,止住肩头和断臂处的流血,将之在一边放了,伸手一扯,华丽的长袍随风飘飞,双脚呈不丁不八步站立,满眼的难以置信。 “锻体巅峰!你竟然是锻体巅峰!我记得两年前见到你,你骨肉松弛,弱不禁风,根本未曾修习武技。短短数月,你竟从一片空白修炼到了锻体巅峰,便是世家大族的核心子弟也不过如此!实在可怖可畏!” 周公子是锻体后期,筋骨已强,皮肤坚韧,许易竟能空手撕裂,这分明是到达锻体巅峰才有的水准。 世人重武,无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皆以武为荣! 由此,造就了当下的武道盛世! 天下修习武道者,多如过江之鲫,但真正能登堂入室者,百不逢一。 而锻体巅峰,就是至关重要的一层关卡。跃过此层,才算初登武道堂奥。 进可追求武道极致,退或为富家翁,或为贵人堂上门客,终身不再受谋生之苦。可谓一步富贵! 就拿他风长老而言,进入锻体巅峰之前,不过是镖局武师,一日跨入锻体巅峰,便成为广安贵家,衙门争相延请的对象。 可他风某人到达这一步,整整用了六年,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而眼前年轻人,年不过二十,长于荒野,便是天赋异禀,若无天大机缘,也绝难得此造化! “莫非你得了天大机缘?” 风长老豁然道,双目放出光华,喃喃道,“是了是了,你那套拳法十分高明,劲道非凡,我跨入锻体巅峰,十年有余,苦修之下,一掌已有远迈一牛之力,寻常锻体巅峰高手,根本承接不住,你初入锻体巅峰,却能稳稳接住,足见你这套功法有不言之妙!” 说着说着,风长老双目之间,光华大作,“擒住你,逼出这套功法,老夫跨入气海之境有望!” “风长老,你我同为锻体巅峰,于武道一途,也算修炼出了成就,缘何做起了看门护院的勾当,真令人不齿。” 许易冷声讥讽。 风长老怒道,“你懂什么,当今之世,武道大昌不假,可正因昌盛太久,门派、世家大势已成,修行所需的顶尖功法,滋补药材,几乎被这几方垄断,无钱无药,光凭血勇,又修得什么武道?你小子运道极佳,短短两年能修持到锻体巅峰,可也别太自以为是。没有机缘,此生必定如我,永远停留在此境。这也是咱们寻常武者的悲哀!” 话到后来,风长老眼神中多了几分落寞。 许易道,“机缘机缘,你委身周家为奴为婢,周道乾可曾赐下你所谓机缘。” 风长老老脸一热,恨声道,“你知道什么,我入周家不过五载,功劳未够,大人自不会滥赏。” 话至此处,风长老阴沉的脸上猛地绽开,死死盯着许易道,“此前或许功劳不够,今次若是能成功擒杀了你,便成就天大的功劳,谁让你废了大人钟爱的侄子一条臂膀呢。” 第七章 见龙卸甲 “我就说嘛,你怎么就轻易地让我扯断了阿奴一条手臂,原来是风长老嫌功劳不够。” 许易冷笑道。 “小子找死!” 风长老眼角杀机迸现,毫无征兆地,飞身跃进,抬手便是一拳,一拳打出,无声无息,别说惊天动地,便连花草也不曾动摇一下,偏生拳速极快,许易几乎来不及闪避,这暗无声息的一拳已到面部。 呼! 许易腹部猛缩,吐出一道白气,始终收在腹下的拳头,好似出膛的炮弹砸了出去。 既然避不开,那就不避,同是锻体巅峰,谁怕谁! 砰的一声巨响,大地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两拳相交,许易打中了风长老左肩,风长老擂在了许易小腹。 风长老受拳,纹丝不动,双腿插入土半寸,嘴角有鲜血溢出。 许易中招,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三丈开外,砸断数颗碗口粗细的银杉,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哈哈哈……” 风长老长笑不绝,得意道,“小子,你当我不知你诓我交谈,不过是拖延时间,好运气调息,回复气力!老夫将计就计,也拖着时间,摒绝九脉,聚而为力,这招有三牛之力的寂灭神拳的滋味不好受吧,啊哈哈……” 许易浑身无处不痛,只觉骨头好似散了架,那惊天一拳过来,他真像被小山撞了一下,险些昏死过去,直到风长老话音入耳,他猛地打个激灵:“三牛之力,怎么可能!” 他得了尘传授,知晓凡人修习到锻体巅峰,便有一牛之力,因功法和天赋差异,弱者稍逊一牛之力,强者能有不小增幅,但至多不过一牛半之数。 像他自己,完全是打破人体极限,苦熬得来,全力一击,亦有一牛半之力。 可此刻风长老一击,竟然有三牛之力,简直就是打破了他的认识。 风长老长笑罢,像看死人一般冷冷扫了眼许易,劈手扯断一根硬枝,指甲轻刮,尖锐显现,宛若一只新制的长矛,顺手一送,迅若闪电,直插许易左侧肩胛骨。 风长老存心生擒,这一掷,正是想将许易钉在地上,剩下的便是费心炮制,逼出许易修行速进的机缘。 呼呼! 长矛被巨力加持,扯出破空声,转瞬就插入许易肩胛处,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却不是入肉之声。 风长老脸上不及变色,许易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死死盯着风长老道,“我赌你再打不出第二拳三牛之力。” 原来,倒地刹那,许易已然想得明白,并非了尘所言“锻体不过一牛之力”有误,定是风长老用了秘法,要不然也不会拖着许久时间,才能轰出这一拳,而如此巨力之拳,有利必定有弊,绝不可能一而再。 话音方落,许易一把扯开麻衣,露出的不是皮肤,而是黑黝黝的铁块。其中腹部位置的铁块,由于挨了风长老的寂灭神拳,已然寸寸龟裂。肩头位置挨了木矛沉重一戳,也裂出个空洞。 风长老眼珠子猛地外凸,长大的嘴巴猛地闭合,险些没咬掉自己舌头,“重铁,你竟然随着带着重铁,这不可能!” 重铁,是当今之世,锻造重型兵器最常见的材质,质地紧凑,较之寻常精铁重逾数倍,多为气力见长之辈采纳,锻为重兵。 此刻,许易身上、腿上几被重铁覆盖,粗粗估算,不下五百斤。 锻体巅峰高手全力一击,有一牛之力,不下两千斤。 五百斤,原也算不得什么。 话虽如此,道理却非如此,这就好比,常人竭尽全力,能扛起两百斤的麻袋,却绝不可能绑上五十斤的沙袋,如常生活。 两者之别,一为爆发力,一为耐力。 先前和许易交手数次,许易行动迅疾,毫无凝滞,以风长老的眼力,自能看出这些重铁,在许易身上束缚,非是一日两日,而是几乎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此等锻体方法,简直惊世骇俗。 众所周知,修行分作四境:锻体、气海、凝液、感魂! 锻体境,磨皮炼骨,壮大气血,打熬气力,自是应有之意。 但绝无武者敢似许易这般负重,不是因为身体无法承受,毕竟在珍惜药材的加持下,武者身体的承受能力,大大加强。 而是因为长时间超负荷苦修,武者的肉体可以靠药物维持,但精神的疲惫不可抵御,危险者,神魂崩散也是正常。 偏偏许易做到了,这一点简直打破了风长老对武道修行的认知。 许易自没义务同风长老剖析究竟,自顾自解下全身的重铁,傲然道,“我自三个月前,开始背负这五百零八斤重铁,最初三天,痛入骨髓,日夜难寐。其后四日,浑身浮肿,筋骨多折,炼狱一般熬了两月,才算举动如常,有无如一。直到昨夜,我跨入锻体巅峰,这身重铁,与我而言,再无用处。今日靠它挡了风长老沉重一击,它也算到了功成身退之时。” 说罢,哗啦一声响,满身铁块卸了个干净,许易随手一推,远远扔进了茅草深处。 五百斤的重量超越他人体数倍,陡然卸下身来,许易只觉身子化身鸿毛,竟有忍不住的飘腾之意。 风长老万万没想到今日会撞见个怪物,他和许易交手数次,初始,完全是一种俯视的心态,哪怕陡然发现许易也达到了锻体巅峰,风长老依旧自觉胜券在握。 道理很简单,他是老牌锻体巅峰高手,斗争经验丰富无比,就凭这点,他就有信心收拾掉许易这个初入锻体巅峰的新手。 可此刻,风长老的心态完全变了。 许易在身负数百斤重铁的情况下,还能展现如此战力,真的是自己能拿下的么? 第八章 穷追不舍 虽然风长老自忖单凭战技和搏杀经验,自己定然远胜眼前的菜鸟,可此人身负五百斤重铁,还能展现如此速度,不敢想象脱去重铁后,此人的速度又会到达怎样可怖的程度。 风长老很清楚,锻体期搏杀,说穿了,是速度和力量的交锋,武技虽然也占到相当重要的比重,就拿他方才打出的那一招寂灭神拳来说,若攻敌不备,便是必杀之技。 可武道一途无有捷径,也无法讨巧,寂灭神拳,威力惊人的背后,却是身体遭受不小的创伤,毕竟摒绝九脉,气血急灌之下,筋脉授创非小。 正所谓,欲伤敌,先伤己。 也正因身体已受暗伤,风长老胆气早泄,此刻再见许易如此天赋异禀,他仅余的斗志也彻底消亡,然面上却忽生杀机,长啸一声,大喝道,“寂灭神拳!”对着许易一拳轰来,双足奋起神力,点在一株巨木上,身子却如电倒飞而回。 自忖不敌,风长老竟生了遁逃之心。 事已至此,风长老哪里还顾得了周公子,左右擒拿不下许易,返回周家,也绝然没有好下场,索性一走了之。 哪曾想许易早堪透寂灭神拳的虚实,风长老虚张声势的一拳,丝毫没有惑乱他的心神。 风长老动的同时,他也动了。 卸去五百斤重铁,他的身子宛若一阵轻烟,后发先至。 风长老身子还未落定,许易便已追上,一拳轰出,拳势较方才强了三成不止,空气似乎都荡出了波纹。 眼见着便要一击得手,好个风长老,半空中身子竟如弹簧般猛地一缩,生生让许易一拳打空,饶是如此,强大的拳劲扫中他坚韧的皮肤,竟有刀割般的痛感。 虽然勉强避过这沉重一击,风长老已完全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单论速度,无论自己如何遁逃,都难免被追击。 一念及此,风长老骨子里的血勇和光棍气竟被激发,半空里一声轻响,落地时,左手间多了柄三尺长的窄剑,直击许易击来的拳头。 许易避也不避,高速之下,他目光犀利,拳头擦着剑锋而过,轰的一下,击在风长老左肩位置。 一牛半之力,爆发出惊人的威力,风长老的身子砸断两根粗木,摔倒在地,一个鲤鱼打挺,方要起身,许易轻烟一般的身子再度杀到,大脚如船,翻天踏来,正中风长老面门,直直将之踏在地上。 许易一招得手,绝不留情,一拳接着一拳,双拳如暴雨梨花,根本不给风长老留半点喘息的余地。 初始,风长老还能发出**声,到得后来,风长老如破碎的布袋,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转瞬,地上便被许易一双铁拳砸出个深达半人的坑洼。 饶是风长老已炼至锻体巅峰,皮如牛毡,骨似硬铁,但在许易这般疯狂的攻击下,便是铁球也得砸扁了。 许易长身而起,风长老的头颅已然深深埋进了泥坑深处,全身血似泉涌,再无半点声息。 堂堂老牌锻体巅峰高手,竟在许易拳下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便被击毙。 生生锤死了风长老,许易摘过他腰间的布袋,里面除了十余枚赤色金钱币,再无余物。 许易拿过一枚金钱币,在嘴边一吹,反手放入耳边,立时便有梵唱般的轻吟声响起。 许易冰封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解冻的迹象。 赤金钱币,许易早有耳闻。 据他所知,当世存钱两类,一类,为凡夫俗子生活所通用,正是许易说书时,所能赚得的铜钱、银角之类。 另一类,则是武道修行者之间的钱币,也是统治阶层的主要货币,便是这赤金钱币,或者赤金锻成的元宝、金饼。 昔日,许易说书谋生,所能获得的不过是凡夫俗子所通用的铜钱、银角。 也正因无法获得赤金钱币,许易根本不能获得要靠赤金才能交易的的珍贵药材,最多不过在乡间买些山民便能采摘的品质低劣的乌龙草来补充体力。 如今,这十余赤金钱币落入掌中,带给他的快感,莫可名状。 把玩许久,许易才恋恋不舍地将钱币塞进布袋,在腰间死死束了,又拾起跌落在一旁的窄剑,双手奋力弯折,剑身弯作圆弧,竟未断折。 宝剑不凡,许易顺手将之在腰间跨了,转步出林,飞速朝先前的战场行去,待得近前,哪里还有周公子的身影,登高四望,西北方,一骑北去,健马如飞。 看着周公子遁逃的身影,许易双瞳再度冲血,目光朝山林间搜寻,西去十余丈,果有动静,遁入山林,转瞬,迁出一匹枣红色健马来。 先前,周公子一行带来十余骑,一番乱战,不过死伤数匹,周公子骑走一匹,余下的马匹无有踪影,许易便猜到周公子将余下马匹驱入林中,一番搜寻,果然寻得一骑。 许易再不敢耽搁,翻身上马,左手一撂缰绳,调转马头,快奔下岗。 奔驰中,许易右手窄剑猛地刺入健马颈动脉右下三分位置,不见血液溜出,健马却似打了鸡血,速度陡然快了倍余,如风狂飙。 武道修炼至锻体巅峰,许易对人体气血,筋骨,脏器的了解,已达到极高的程度。 健马非人,但其奔驰过程中,气血奔涌,骨骼震动,却不难被许易解读,许易这一剑刺出,便是为激发健马的潜能。 虽是第一次施为,但心中已有丘壑,一剑刺出,果真效果惊人。 风狂飙,日如火,周公子双腿紧紧夹着马腹,一条皮鞭急如狂风暴雨,胯下白色骏马已然快染成血色。 他怒,他狂,他恨! 想他堂堂周公子,贵胄之后,尊华无比,许易算什么,蝼蚁一般的蠢货,让他活着,不过是让许家留下个小丑,狠狠丢丢许家那些死鬼的脸。 哪知道,这蝼蚁一样的家伙,突然对他周公子亮了爪牙,竟敢扯掉自己一根膀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九章 大好头颅 待擒得那小丑,必然将世间酷刑都在他身上过上一遍,让这蝼蚁后悔从娘肠子里爬出来。 想到兴奋处,周公子满面潮红,对着长天,忍不住长啸出声。 啸声未绝,耳边忽然传来得得蹄声,周公子回身远望,吓得险些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般玩命奔驰,不知觉间,已然被许易追到了二里之外。 霎时间,心中的狂放、阴狠尽去,只余下满腔满腹的恐惧,惊得他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连风长老都没留住这家伙!” 一念至此,周公子恐惧更甚,这下不止死命挥舞着马鞭,双脚也在马腹上猛踹,白马吃痛,速度果然又提上一个档次。 白马没蹿出多远,轰隆一声响,许易胯下健马翻倒在地,周公子回眸看去,仰天长笑,指着许易一字一顿道,“等着老子将你扒皮抽筋拆骨!” 话音未落,便见许易双足似电,在地上急点,几个起落,便奔出三十丈开外。 周公子吓得下身一紧,竟抖出几滴尿来,狠狠在马腹踹了一脚,死命一鞭子抽下,骏马疾驰。 许易杀意滔天,周氏不灭,他神魂不安。 一人一马,一追一逐,转瞬又奔出十数里地,周公子一颗心在腔子里如陡然上岸的鲶鱼,死命不停地拍打。 打死他也想不到,许易的武道竟到了如此高深的地步,双腿奔行,竟能超越飞马,这可是风长老也没有的本事。 周公子自然想不到,许易自打修习武道,便开始负巨重炼体,修常人难以效仿之道。 此刻,巨重一卸,身轻如燕,十数里下来,一人一马的距离,不远反近,仅剩一箭之地。 周公子吓得嗓子都哑了,直死命踹着白马,浑然不顾胯下健马,已然开始口吐白沫。 眼见着许易便要追上,转过一片桃林,迎面撞来一队人马,正是十余家丁装扮的壮汉,拘着七八名破衣烂衫戴着沉重脚镣的囚犯,逶迤而来。 见着这队人马,周公子欢喜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这队家丁正是出自他家,那七八名囚徒,正是被拘往他家矿山做工的苦力。 一众家丁看清是高高在上的周公子打马而来,正待跪地行礼,便听周公子声嘶力竭喊道,“都别他娘的挺尸,给老子拦住后边的王八蛋!赏银百两!” 话音未落,疯狂打马,从一众家丁身前呼啸而过。 众家丁醒过神来,欢呼着直奔许易而去! 百两白银,便是分摊,人均所得亦有十数两之多,也比他们一年辛苦所得为多。 待看清许易容貌,更有人认出他是许家村说书的瘦弱小子,嚷嚷出声,立时,欢呼声更炙,奔速愈急,浑然忘了自家公子缘何落荒而逃。 许易杀机迸发,对周家满门,恨入骨髓,见一众家丁赶来,奔速丝毫不减,一招怒撞天门使出,宛如麒麟撞入凡间。 七八名奔来的家丁,立时被撞得四分五裂,头前赶来的两人,更是被撞得飞上了半空,筋骨尽断,再不得活。 其余几人,亦是远远横飞出去,浑身骨头破碎无数,半空血雨飘零,根本不曾阻得许易半分。 许易狂飙直进,留下满地腥膻,一众囚徒陡然来了精神,狞笑着朝满地打滚的家丁围去,立时便有愈加凄厉的哀嚎声传来。 却说,一众家丁虽未阻挠许易分毫,却终究让许易奔行之间,变换了招式,只这一变,便让周公子又逃远数丈。 双方一追一逐间,周家大宅已在眼前。 周家富甲一方,两代经营,祖宅屡次扩建,俨然成了方圆数百里,最豪阔的人家。 送目望去,屋宇如海,飞檐斗拱,画栋雕梁,真个是广厦千间,丽宅如林。 哒哒,马蹄踏上周家正门前演武场的青石板上,烟尘伴意气飘飞。 “哈哈哈……兔崽子你再来啊!” 周公子好似从九幽深渊爬回了人间,仰天狂笑。 话音未落,数百丈的演武场上,数百呼呼喝喝正在锻体的门客,早发现这边的状况,风一般的飚射而来。 更有善于拍马的,不朝周公子围来,反迎着许易拦去。 却说,周家豢养近百门客,锻体巅峰者不过风长老一人。 道理很简单,周家到底不是周道乾的家,且周家僻居山野,敛矿为产,用不着也请不起太多锻体巅峰的大高手。 便是风长老,也不过是在周公子父亲周老爷的要求下,周道乾调派而来的。 数年下来,轮到风长老出手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出手,也不过是指教一下周家其他门客的武技。 可以这么说,周公子和周家这帮门客,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锻体巅峰和巅峰以下,有着怎样遥不可及的差距。 轰!轰!轰! 三名铁塔一般的壮汉,或出拳,或挥刀,或捣枪,皆奔许易要害击来,眼见着便要得手,眼前一花,许易已然消失,凌空出脚,连点三下,三人肩头齐齐踏碎,迸出惊天血雾。 当力量和速度全面超越之际,唯一的结果,就是碾压! 惊见此景,周公子魂飞魄散,打马便逃。 许易恨他入骨,根本不顾满场的杂碎,双足在人海中飞踏,凌空扭腰、挥手,腰间窄剑,如长烟画空,精准地从周公子心脏位置扎入,强大的力道,带得周公子直直撞到周家大宅的铜漆大门上,轰地将门撞开。 窄剑坚韧,刺穿大门,而不断折,周公子就这般被挂在自家大门上,通身染血,双目圆睁,就此气绝。 铜门撞开刹那,一身道袍的周家太爷正和八字鼠须的管家,盘算着账本,惊变陡发,两人根本不从回过神来,直直立在当庭。 满身鲜血的许易,抄着一柄不知从何处夺来的大关刀,大脚在门槛上一塌,腾身而起,长刀闪过,两颗头颅飞起丈高,反手一刀,斩下周公子的头颅,顺手一抄,周家太爷的头颅被他抓进手来,将两颗头颅的长发打个死结,在腰间束了。 第十章 公子、县令 便在这时,周家的一众门客、家丁,终于赶了过来,发疯一般奔许易冲来。 许易怡然不惧,长刀霍霍,对冲而去。 这是一场杀戮的盛宴,两年的非人折磨,为他换来了超乎想象的力量。 积压数代的血海深仇,让他心冷如铁,杀意冲天。 数下劈砍后,许易毅然弃刀,拳头和身体才是他最熟悉也是最犀利的武器。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杀人利器,无可抵御的力量和飘如轻烟的身法,让许易手下根本无一合之将。 半柱香时间不到,许易身下,已伏尸无数,积骨如山,血流漂橹。 惊人的杀意,终于杀败了如天的狂热,不知谁先发一声喊,围攻的人群陡如潮水般散去。 许易也不追赶,转进后院,捉住一名奔逃的侍女。 半柱香后,宽广的周家大宅,好似化作了油铺,四处飘散着桐油、火油的气味。 就在这时,许易却一头扎进了周老太爷的书房。 周家豪富,甲于一方,许易自不愿入宝山而空回。 自打从风长老腰囊中,收获十余枚赤金钱币,世俗的财货,再难入他法眼。 由是,周家的许多仓库,他不去搜罗,单单进入了周家太爷的书房。 许易坚信,最珍贵的东西,老头子绝对不放心交付别人看管。 周老太爷的书房很宽阔,纵横七八丈,宽阔的几能跑马,装饰得古色古香,金丝楠木的书桌上,雕金鎏银的七宝香炉内,正细细燃烧着檀香,整间书房淡雅宜人。 不过,许易却没玩赏的兴趣,一番翻箱倒柜后,搜罗出一堆价值不菲的文房、字画,凭他的眼力,自是知晓,随便拿出一幅,换成钱财,就够寻常百姓之家吃上半辈子。 如今的许易却志不在此,四周扫描片刻,心念一动,豁然出拳。 轰轰轰…… 数十拳后,书房四面墙壁,无一处完好,尽皆破成尺余深的大洞。 环视一圈,许易果然在左侧墙壁发现了一个一尺见方的赤色木盒,木盒周遭的暗格机括,尽数废裂。 拆开木盒,一片红光放出,许易双目都瞪直了,盒子里装的竟是两块烧饼大小却极厚实的的赤金钱饼。 掏出一块掂了掂,每块赤金钱饼足有百两之重。 许易强忍着心中激荡,将两块钱饼,塞入腰囊,忽地,盒底,现出一个火漆密封的信封。 许易拆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目十行,转瞬便阅罢。 原来,这封信是周家老太爷寄给周道乾的私信,信中无甚了不得的内容,除了问好,便是希望周道乾能代为向凌霄阁进言,增加周家在某条矿脉的分成。 信中皆是琐碎,许易却从信中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这两块赤金钱饼非比寻常,竟是周家每三年进贡给凌霄阁一次的献金。 “周家三年一积,才有这两块赤金钱饼,自是珍贵不凡,道乾老贼,管你什么凌霄阁不凌霄阁,这笔横财,小爷要定了!” 许易心中豪情万丈,一想到老贼收获消息,狂怒欲绝,他心中便快感如潮。 随手将信纸在桌上的烛火上引燃,许易转出门去,将之丢弃在已淋满桐油的窗棱上,霎时,火光大作。 狂风呼啸,烈焰腾空,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广厦千万间的周家大宅,便化作一片火海。 就在许易疯狂纵火的同时,一支骑队,逶迤西来,已到了周家庄十数里开外。 领头的是位白衣公子,白肤俊容,面貌和周公子有五分相似,腰间宝剑缀满五彩宝石,胯下白色宝驹身高体长,相较同行骑队,高了半头不止,通体毛发无一根杂色。 天高云白,滔滔孽龙江水,白鱼逐波,浩浩汤汤,会阴山苍苍郁郁,天风下林,群翠摇摆,阵阵清气荡来,白衣公子骤发诗性,吟唱道,“朝朝翠山下,夜夜苍江曲.复此遥相思,清尊湛芳绿。” “好诗好诗,绝妙好诗!” 落后白衣公子半个马头的吴知县击节赞好,“周世兄不仅仪表堂堂,而且才情过人,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武道修为已至锻体巅峰,不愧道乾尊者传人!” “世叔过奖,我曾听父亲说起,昔年他在广安求学时,与一众广安俊杰结社为友,世叔诗书双绝,为社中首屈一指的英才。如今,不过廿载时光,世叔已贵为一县之尊,实在是天纵之才。” 白衣青年朗声答道,言语得体,听得吴知县捻须微笑,连连谦声。 话至此处,这白衣青年身份已然明了,正是周道乾二公子周世荣。 此次,他出凌霄阁,回归广安,一是代表周道乾归乡省亲;二则是因为,三年之期已到,周家从几条矿脉处的获利,该当上交凌霄阁。 从周家老宅到凌霄阁路途遥远,两枚金饼,价值不菲,周道乾不敢弄险,遂派下周世荣亲自押运。 而这这吴知县,正是昔年,周道乾武道初成,还未拜入凌霄阁门下,游历广安之时,结识的朋友。 当今之世,武道大昌,不仅有门派林立,世家万千,大越王廷数千年累积的王权,同样让人不敢冒犯。 昔时,周道乾武道初成,未得名门大派青眼,所想所念,不过是考取功名,为王道护法。 是以,与一干所谓同道中人,整日聚宴冶游,天长日久,遂皆一社,唤作“明王社”,取广大王法之意。 吴知县正在那时加入明王社,不过,虽同处一社,周道乾文武双全,武道绝伦,在社内,光芒万丈,反观吴知县,文名胜过武艺多多,而在这个唯武称雄的世界,相比周道乾,吴知县难免暗淡无光。 但有此番因果,此次周世荣下广安,自然要招呼吴知县一声。 须知凌霄阁在广安境内,虽是分属三大名门之一,威权已著。 而吴知县虽然官不过七品,武不过锻体巅峰,但到底身在公门,代表王权。 周世荣深知,真正下到地方,吴知县的招牌,比凌霄阁内门弟子的自己,要好用多多。 果然,周世荣前往拜会吴知县,吴知县十分欢喜,亲自随队前往周家老宅。 有吴知县托底,一路行来,自是顺风顺水,畅通至极。 却说,周世荣和吴知县,正相互吹捧,谈笑风生,西北方向一道浓烟腾起,周世荣慌忙打住话头,伸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拍,身子腾空而起,足有三丈来高,半空中眺目远望,刷的一下,满面铁青。 周世荣腾空刹那,吴知县早望见那处烟柱,心中猛地一掉,知道祸事了。 周家是本地望族,又因着周道乾的关系,他向来礼遇,来往周宅次数极多,但见数里开外,烈火如海,黑烟遮天,哪里还不知道起火的是周家。 换句话说,旁人家起火,也烧不出这般阵势。 第十二章 暗袭 吴知县狠狠一抽马鞭,厉声喝道,“都是死人啊,楞什么,还不给本县救火!” 眼见着吴知县胯下的健马扬蹄欲奔,重新落回马背的周世荣霍然出手,挽住了吴知县的缰绳。 周世荣出手之际,吴知县胯下骏马已然腾空,周世荣嫩如白玉的大手伸来,腾空的骏马竟是挣不脱分毫,稳稳被按回在地。 如此神力,立时震骇全场,吴知县脸上更是没了人色。 “火势连天,便是救下来,也不过是残山剩水,不如烧光了干净!” 周世荣话音冷峻,寒如刀锋,“马兆,去,将方圆五里以内的蝼蚁,给我清理干净!” “嘶!” 吴知县倒抽一口凉气。 他心道,“虽然远处的烈火四周,能见着无数人影穿梭,怎见得就是在抢夺周家财务,许是在救火也说不准,怎能一言既杀?这可是本县的辖区呀!” 周世荣冷冷瞥了吴知县一眼,“我家遭此大劫,这帮人不能救急救难,其罪已大,莫非还不该杀?”说话之间,眉眼间杀意盎然,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温润如玉。 吴知县心下飞快盘算,“周道乾今非昔比,早已贵为凌霄阁四大堂主之一,身份尊贵非凡。周世荣面如君子,实则骄矜,我便是阻拦,说不得对方也得执意之,未必救得下人不说,徒然恶了周道乾,这笔账怎么也不划算。” 计较已定,吴知县森然道,“自然该杀!赵捕头,带着你的人马,配合马先生,合围过去,方圆五里以内,片甲不留!” 霎时,马蹄轰然,长刀出鞘,十数人结成的骑队,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奔突向前。 骑队方去,吴知县猛地想起一事,皱眉道,“世兄,如此大火,恐非意外,尊伯父一家恐怕……” 他做老了地方官,经历过的灭门惨案,不下双掌之数,周家如此门庭,一朝化作灰烬,又怎可能只是失火所致。 有道是杀人放火,杀人可是在放火前。 周世荣面无表情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我伯父年过五旬,不算夭寿,半身钟鸣鼎食,尊荣非常,享旁人之未享,如今逝去,有何可惜?至于我那堂弟,文不成武不就,纨绔浪子,活着也不过是米虫一条,不能为家族舔光增彩,反倒屡次要家族替他擦屁股,此种败类,死了倒干净!” 吴知县满面愕然,他便是打破脑子,也想不到周世荣会道出这般冷酷无情的话来,一时间呆愣住了。 “可恨可恨,胆大包天!” 周世荣轻拍着马鞍喃喃出声,说话之际,俊脸已然扭曲。 吴知县心中纳罕至极,心道,“你既然不心疼你那死鬼伯父一家,缘何又气愤成这样。” 正疑惑间,却又听周世荣咬牙切齿道,“广安境内,我周家的一条狗,都合当贵比王侯。而今,有人敢冲我周家撂爪子,不管是谁,就等着尝尽世间万苦吧!” 吴知县哑口无言。 西边驰道上,一个青衣汉子飞驰而来,奔行极速,带着滚滚烟尘,转瞬就到了眼前,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哭诉道,“公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少爷……他们……啊呜呜……” 吴知县正担心这灭门惨案成了无头案,眼前有周家家丁逃来,至少得收获些蛛丝马迹,心头大喜,翻身滚下马来,疾步上前,一把扯起青衣汉子,急声道,“快说凶手是谁,当时的情况到底怎样?” “凶手是我!” 轰!青衣汉子暴起发难,猛地挥掌,一掌击在吴知县头顶,但听咔嚓一声,颅骨塌陷,鲜血狂飙,吴知县哼也没哼一声,倒地立毙。 不消说,这青衣汉子自是许易无疑。 原来,许易从周老太爷书房盗得两枚赤金钱饼,纵火之后,正要遁走,便有如雷蹄声,传入耳来。 他就近攀上一株古木,登高送目,立时便瞧见有马队袭来,再朝更远处眺目,目光立时死死锁在了周世荣脸上。 他虽未见过周世荣,就凭周世荣和周公子那有五分相似的俊脸,怎会不知周世荣到底是哪家来人。 一猜到周世荣的身份,许易忍不住热血沸腾,周家仅分两支,一支是周老太爷,一支是周道乾。 周老太爷只有一子,显然周世荣必定是周道乾的孽种。 许易深恨周家,若真要找一个仇恨爆发点,自然非周道乾莫属。 许家的血海深仇、悲惨命运,可以说是周道乾一手缔造的。 许易自知单凭自己如今的本领,根本敌不过周道乾一根手指,但杀不了周道乾,屠掉他的孽种,想必能让老贼品尝品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念头到此,许易便攀下树来,寻了个僻静所在,捏土为坟,点燃三支线香,将周氏父子的头颅在坟前摆了,跪地祭拜了死去的先人,长身而起,一脚将周氏父子的头颅踢进火场,避开奔来的骑队,飞步朝周世荣奔来。 许易的算盘很精,他绝不小觑周世荣,自知就凭周道乾之子这一条,怎么重视也不为过,要想从周世荣处讨得便宜,最方便的莫过于用计,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果然,欺负对方不识自己身份,他成功欺到近前,暴起发难,一击而毙同为锻体巅峰之境的吴知县。 说来话长,实则许易屠掉吴知县,不过电光火石,周世荣正凝倾听究竟,惊变即发。 许易一掌击落,身如飘絮,电光一转,便到了周世荣近前,一双铁拳如雷轰出,眼见着铁拳已经沾上了周世荣的白衣,拳劲就要落在实处。 好个周世荣,身子凭空消失,真个是鸿飞冥冥,无影无踪。 这一惊,许易的后脊梁也瞬间酥麻,他知道自己这一拳,速度有多快,几乎是全力为之,便是他处在周世荣的位置,也决计避让不开。 许易正心生惊雷,耳后罡风呼啸,强大的气劲刺得他遍体生寒,犹如针扎。 第十三章 命门 许易武道修持到锻体巅峰,皮如牛毡,骨似硬铁,常人持刀剑都不能刺透,而周世荣的一记掌风,便如钢针透骨。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一拳落到实处,自己的身体会否炸开。 如此恐怖的拳风,许易哪里还敢硬接,身子宛若灵蛇,方钻入马腹,耳边便传来打破空气的爆鸣声。 许易的心脏都要跳出腔来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人的拳头真的能打出这种威力,心中已知周世荣绝非自己能对付的,先前妄图屠掉周老贼孽子的念头,实在太过幼稚。 却说许易被周世荣的神功震住,周世荣何尝不被许易的能耐所震惊。 以周世荣的本事,自能看出许易的境界,遍观整个凌霄阁,他周某人方才那一拳,锻体期以下,绝无一人能够避开,偏偏许易就轻松躲避开来,怎么叫他震撼。 许易自没心情理会周世荣想什么,眼下可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大脑转得飞快,念头一闪,猛地伸手抓捏马腹,白马吃痛,拖着他立时蹿出数丈。 许易翻身上马,向北一扯缰绳,双脚急踢马腹,白马奔速愈急,立时便和满面阴晴不定的周世荣拉开十余丈距离。 山风猎猎,骄阳渐斜,许易快马加鞭,玩命奔逃,他虽无骑乘之术,但修习到锻体巅峰,识筋骨,辨血脉,借力御力,犹如天生的法门。 但见他端坐马上,乘风摇摆,如荷飘飘,飘逸自如。 更难得的是胯下白马神骏,远胜寻常马匹,四蹄开张,每一步踏出,皆有寻常骏马一倍的距离。 许易正体味着御马的快感,身后林风大作,回眸看去,眼珠子险些没跳出来。 但见周世荣飞身空中,踏着路边巨木之巅,捉星拿月,飙射而来,十数丈距离,数个呼吸,便被赶上。 眼见还有数丈距离,周世荣双足一点,双掌交错连击,一股螺旋气劲,凭空而生,许易只觉半天里好似起了一阵龙卷风,吸得他要朝天飞去。 许易哪里见过此等神功,唬得魂飞魄散,拼死命,一蹬马鞍,强大的劲头,将马鞍踏碎,巨力连带着白马身子一歪,险些跌倒。 借着这股巨力,许易身子一歪,再度来了个蹬里藏身。 那惊天拳劲顿时消弭,好似这白马如巍峨高山,任你再狂的飓风,也绝越不过它去。 藏回马腹,许易仍旧惊魂未定,但因周世荣方才施展的本领,超出了他的认知。 据他所知,拳劲再烈,也须得击中物体,才有威力。从未听出但靠拳风,就能杀人的。 而周世荣方才的攻击,根本就是凌空击发,隔着三丈远,气劲自生,而这气劲,绝非是因为拳头高速运行催生的劲风,分明就是纯之又纯的掌力。 掌力外发,便是锻体巅峰的许易,也不敢想象。 由此,许易已经完全确定周世荣武道之境,绝不止锻体期,恐怕已经到达了气海境——他那死鬼师父了尘所在的境界。 却说,许易正深深震撼周世荣的武道修为之际,周世荣双足在地面轻点,立时赶上十数丈,轻松一跃,站上了马背。 白马神骏非常,多担负一人,丝毫没有减缓他的速度,狂飙突进中,飓风呼啸,快若惊雷,左右的山林,树木,矮屋,飞速地后退、虚化。 周世荣双足踏马,白衣胜雪,劲风猎猎,风流倜傥,远观如仙人谪凡。 可谁又知晓绝世风华的周公子,此刻心中焦躁欲狂、愤恨交加呢。 “你下马吧,我的本事,你也见了,没必要做无谓的抗争。不管你曾对周家做过什么,就凭你区区锻体巅峰,能一而再地从本公子掌下逃生,本公子赐你自尽!” 周世荣一对漂亮的剑眉弯蹙,终于开口说话了。 见过臭屁的,没见过臭屁到这种程度的,许易心头怒极,嘴上却温声道,“公子实在是厚道,您看我杀了您伯父,屠了您堂兄,又把您那广厦千间的豪宅烧成了白地,还白拿了两块金饼,您只赐我自尽,实在是太厚道了,厚道得很有些奴才样儿,想必您祖上乃是家奴出身。。” 若论毒舌,周公子哪里是久经论坛骂战洗礼的许易的对手。 他这番话出口,无一脏字出口,却字字见血封喉。 周世荣压根险些咬碎,“找死!” 喝罢,双足轻点,跳下马背,对着马腹下的许易就是一掌劈来。 许易虽忙于唇齿之间争胜,注意力却是高度集中,马背一轻,他背脊上的汗毛瞬间炸起,身子一搓一缩,便藏到了马身左侧,白马神骏,高大无比,他身子蜷缩,被马身遮了个团圆。 周世荣掌含霹雳,击得地上炸出深坑,却没伤着许易半根毫毛。 “贼子敢尔!本公子擒下你来,非将你投进万鬼窟,叫你被万鬼噬咬,神魂俱灭!” 说话之际,周世荣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怒海狂涛,一浪高过一浪。 说来,便是知晓许易便是灭杀周家的元凶,周世荣也未给过许易半点重视,甚至一开始,半句话也不愿与许易言说。 只因在周世荣看来,许易再是凶恶,也不过是蝼蚁,对待蝼蚁,踩死便是,何必多言。 可他没想到,这只蝼蚁是如此的奸猾,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自己的软肋,嚣张到现在! 的确,许易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周世荣的软肋——这匹被他倚为屏障的白马。 彼时,周世荣一拳轰来,许易背脊生寒,当先钻入马腹,方才避开。 可事后,周世荣一拳落定,强大的拳劲在马背上扯出音爆,许易便知晓,若非有这匹白马,自己绝没好下场。 道理很简单,周世荣只需凌空变招,一拳直击白马,击爆白马的刹那,许易也绝对中招。 偏偏周世荣宁肯一拳打空,也绝不伤害白马。 至此,许易哪里不知道这匹白马对周世荣重要非凡。 瞅准了周世荣的命门,许易哪里还有不利用的道理。 第十四章 河斗 “姓周的,给老子滚下去,你爷爷扒累了,要骑马。” 许易紧攀着马腹,霍然出声,言语嚣张,宛若叱猪驱狗。 翩翩白衣的周公子鼻子都气歪了,正待发飙,又听许易恫吓,“我数三个数,若还不滚下去,别怪老子在这畜生肚子上掏个大洞!” “你敢动飞雪一根毫毛,我叫你粉身碎骨!” 周世荣嘴上疾言厉色,身子却如避蛇蝎,蹭地一下,飚出丈外。 许易猜得不错,这匹飞雪,对周世荣而言,珍贵非常。 原来,这飞雪乃是天山派雪冷峰尊主玉清仙子赐予他的,而这飞雪的原主人正是天山派第三代最声名出众的紫寒仙子。 紫寒仙子武道绝伦,艳名远播,为广安府当下第一等仙子,仰慕者众,周世荣正是其中之一。 玉清仙子将飞雪赐予他时,便被自带主角光环的周世荣自觉添加了某种美妙的涵义。 许易虽可恶,终究不过蝼蚁,在周世荣心中,连这飞雪的毫毛都抵不上。 若是让此贼伤了飞雪,叫他周某人今后如何有脸再见紫寒仙子? 却说周世荣方退开,许易翻上马背,打马便奔,一口气逃出数里,方才回眸而望,却哪里还有周世荣的影子。 许易心中透亮,周世荣视此马为珍宝,哪里会轻易舍弃,此刻必定隐在暗处,希图发动突然一击。 念头到此,许易拨马向南,避开深林野道,转上大路,径直向南奔驰五十余里,驻马之际,已到孽龙江边。 孽龙江,源头不知起于何处,横穿广安府,东归入海,水势浩大,汤汤茫茫,宛若汪洋。 许易清楚,这条孽龙江,就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 道理很简单,他不可能一直奔行下去,也不可能一直守着这匹飞雪吃喝拉撒,而他知晓周世荣一定跟行在后,只待他和飞雪分离。 如此,便形成了一个悖论! 只要他许易不能彻底摆脱周世荣,他这条命就暂时挂在阎王爷的生死薄上。 而要想逃离周世荣的追踪,唯一的希望,便在这水势浩大的孽龙江,正因想到此节,早在和周世荣马上争持之际,许易便有意识地调整着奔马的方向。 许易猜的不错,明面上,周世荣已然无有踪迹,实则始终跟行在左近,须臾不离。 许易方在孽龙江边驻马,周世荣便已伏身江边的几株巨大的云杉后,一扫见那浩浩江水,心中一掉,立时便猜到许易打的什么主意。 今次他被许易折腾得够呛,这辈子从未像今日这般灰头土脸,轻易杀了许易,周公子都不解恨,焉能坐视许易奔逃。 许易方要有动作,周世荣便凌空起身,快如闪电,身如游龙,刹那之间,便已跨越十数丈,欺身赶到五丈以内。 许易没料到周世荣竟来得这般突然,这般迅疾,也顾不得身姿,以最简洁却最迅速地方式,滚下马来,屈身钻进马腹。 见许易又故技重施,周世荣直欲气得吐血,半空里强行御气收掌,正要顿住身子,却见许易从马腹处射了出来,直直朝江面飚去。 好个周世荣,双掌猛地挥出,地面轰然炸响。 借着这股反冲的力道,周世荣下坠的身子顿时翻转,飓风一般朝许易扑去。 眼见着就要扑到岸边,噗通一声,许易一头扎进了水中,噗通又一声,驻足江边的飞雪轰然倒塌。 这一惊,周世荣魂飞魄散,回头看去,飞雪左前肢正横倒在地,鲜血横流。 原来,许易先前钻入马腹,一是怕周世荣又使出“劈空掌”,凌空相击,那恐怖的力道,许易不认为自己能抵挡;二则是打的这飞雪的主意。 周世荣对着飞雪珍视非常,许易动不了周世荣,已然深恨,若不想个法子,让周大公子痛彻心扉,焉能对得起这半日辛苦。 钻入马腹后,许易双足蹬地,身子弹射入湖刹那,挥掌砍断了马腿。 “啊!!!狗崽子,我要你万劫不复!” 周世荣扬天长啸,血气冲得满面青筋直绽,身子一拧,直冲入湖。 恐怖的一幕的发生了,周世荣双脚入湖,湖水竟只没过脚踝,好似水中精怪,天生具有御水神通一般。 实则不然! 原来周世荣两只脚已然踏破鞋底,十指弯曲扭动,如蹼一般,拨动着水流,仔细瞧去,便能看见,他脚下有一个又一个的气旋产生。 周世荣踏浪而行,一双俊目冰冷地注视着水流,忽的左前方三丈,水波微生,周世荣大喝一声,浑身爆鸣,双拳击出,空气炸响。 轰! 水面上好似炸响了一颗小型导弹,水浪翻天,无数鱼虾腾起、跌落,化作死尸漂浮在水面上。 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水面,直到一道几不可闻的闷哼声传入耳来,周世荣冰封的嘴角,才挑起一抹几乎难以觉察的弯弧。 的确,许易中招了,周世荣恐怖的掌力,竟穿透丈余深的湖水,精准地击中了他。 也亏得这浩浩湖水的阻隔,他才没立时毙命,饶是如此,他也受伤非轻。 肩胛骨塌陷一块,五脏六腑都快被那强大的拳劲震得移了位,死咬了牙关,一口老血才没喷出来。 思及周世荣的生猛,许易愤恨非常,心头又骂起了贼老天不公。 正不平已极,忽地,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更是烦闷,却又不敢动弹,死死咬住牙关,再不敢动弹,任由河道的潜流,卷着身子前行。 就这般强撑了半柱香的功夫,许易只觉肺部一片红烧,牙根已然咬出血来。 而周世荣冷峻的浮在湖面,双目微阖,已经适应了洋流的他,已经不需要眼睛来观察,双脚处传来的触感,就等精准地感知洋流的变化。 他心中阴冷,已经开始盘算,擒住许易后,该用哪些手段,让其后悔爬出娘肠子。 坚持,坚持, 许易能做的也只有坚持,哪怕憋死,也得沉在水底,绝不能落进姓周的手中。 耳中轰鸣,眼球开始外凸,双眼发花,意识正要消沉,忽地,眼前多了一片影影绰绰。 第十五章 慕家 许易猛地一咬舌尖,意识瞬间振作,这才看清,西南方一丈开外,一群大青鲤正在组团觅食。 大青鲤,乃是孽龙江的特产,成年青鲤体型长达一丈,喜群集,脂肥味美,佐以香葱熬制鱼汤,乃是无上美味,向为达官贵人席上珍馐。 待瞧清这群家伙的真容,许易真如久涉沙漠骤遇绿洲,欢喜得快要炸开了。 当下,鼓足余勇,双腿急摆,身比剑鱼,霎时,就擒住了一条丈许长短的青鱼。 许易方有动作,湖面上的周世荣嘴角便拽起一抹冷笑,“你终于撑不住了!”双掌飞舞,掌力方要激发,又生生止住了。 闭合许久的双目骤然睁开,死死盯着脚下,无数道水波荡起,四面八方,竟让他不辨南北。 周世荣惊怒交集,追着波纹最大位置追去,掌力连发,轰雷声处,浪花翻天,未几,一条长约三丈的青色巨鱼翻上了水面。 轰!轰!轰! 周世荣双臂急舞,霎时间,整个湖面都要被他炸翻。 狂怒许久,周世荣方才冷静,心道,“这兔崽子已到锻体巅峰之境,在这广安境内,也近乎锥立于囊,别想隐藏太久,更何况,打破锻体期,少不得还有一番大折腾,届时,我倒要看这兔崽子还如何隐藏!” 正发狠间,岸边传来飞雪的悲鸣声,周世荣一颗心立时又碎裂成七八瓣。 却说,许易在湖底,伸手攀住了一条青鲤,四肢便死死缠了上去。 大青鲤受惊,玩命前突,其余十余条青鲤更是惊恐,四散奔逃,立时泥沙俱下,浊流翻滚,波纹四散。 周世荣便是再有感触波纹的本领,也决计不知道许易到底随了哪一股遁逃。 许易缠上了大青鲤,却仍旧不敢浮上水面,大青鲤牵着他逃出十丈开外的时候,他终于失去了知觉,四肢仍旧死死缠在大青鲤背脊上,随着大青鲤一路向下游狂飙而去。 清晨,天空很蓝,太阳还未跳出,空气异样清晰。 窄而干净的院落内,火红的蔷薇娉婷如仙,覆满整面墙壁的爬山虎,堆出好大一片绿意。 青的瓜,红的果,随风飘摇,阵阵清香透出,这小小院落,便是人间天堂。 许易裹着件青色布袍,静静坐在堂间的门槛上,胡子拉碴,脸色青白,精神倒是不错,正贪婪地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吱呀一声,窄小的院门被打开了。 “胡子叔,你起来啦,正好,来吃早餐,新炸的面窝,很香呢!” 说话的是小小女娃,四五岁模样,整齐的短发覆在肉嘟嘟的小脸上,挺鼻梁,大眼睛,脸蛋出奇的精致,一手提溜个布袋,另一只手不住往嘴巴里送着一块炸的金黄的面食,边吃还边拿袖子逛一下时不时溜出小鼻孔的晶莹剔透。 小女娃话音方方落,院门处又行进一人,却是个老人,身量极长,体格雄健,披散着头发,颇有几分豪杰气概,远远笑道,“秋娃,就你这一路不停地吧嗒小嘴,轮到上桌,我怕你胡子叔就得吃空袋子喽。” “阿爷胡说,明明还有五,四,啊,还剩三个了!” 秋娃立时苦了脸,撇嘴要哭。 许易赶忙上前将她抱起来,哄道,“阿爷逗你呢,瞧他手里拎着什么?” 秋娃赶忙睁着一双干打雷不下雨的大眼睛,朝老人手里扫去,但见一大袋子白乎乎的包子,正冒着丝丝热气,鼻涕一吸,口中叫着“阿爷坏蛋”,从许易身上溜了下来,急急朝老人扑去。 “慕伯,早!” 许易招呼一声,迎上前去,脸上放出笑来。 前世弃儿,今生孤儿,又负血海深仇,构成许易性格主基调的无疑是孤冷和愤世嫉俗。 两年内,他除了卖弄口才,换些银钱,便和村里乡邻也绝少往来,更别提赠人笑脸。 但眼前的爷孙二人,却让他倍感亲切。 三日前,他被周世荣追得上穷碧落下黄泉,最后抓住一条大青鲤,才勉强逃脱。 可饶是如此,他胸中空气已竭,失去了意识,一口气将散未散之际,被正在湖中捕鱼的慕伯一网捞了起来,这才得救。 他伤势虽重,但并未受致命伤,武道修为至锻体巅峰,自愈能力惊人,在慕家养了两日,便自愈了。 慕伯为人老派,施恩不图报,待他如客如友,秋娃顽劣俏皮,活泼天趣,虽只数日相处,却犹如亲人。 此刻,见慕伯和秋娃给自己捎回早餐,许易心中涌起一道暖流。 热热乎乎地吃过一顿早餐,慕伯扛上渔网,出外捕鱼。 秋娃更是早早地抢了书包,抓起一个包子,溜出门去。 淡淡融融,好似许易天然就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拾起扫帚打扫了庭院,屋里屋外整理一番,拉开拳架,慢悠悠地走了一趟拳,气血充盈,劲力圆融。 许易从未感觉身体像眼前这般好过,他几乎能感觉到若是自己全力击出一拳,绝对能将一匹奔马打塌。 显然,三日前的生死争锋,给他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好处。 一趟拳脚走完,许易擦把脸,一个纵身,跳出墙去。 慕家住在城郊的一个名唤芙蓉镇的小地方,距离广安城,不过数十里,孽龙江的龙须从此处襟带而过,不少商旅途径此处,小镇虽小,十分繁华。 阳光正好,空气清晰,小镇傍水而生,披青带绿,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雅致。 时间尚早,小镇上开铺的多是经营早点的,包子,馒头,春卷,烧卖,单看这形形色色却又无比熟悉的吃食,许易恍如隔世。 诱人的香味,无时无刻不在挑逗着蓄意的馋虫。 他如今已入锻体巅峰,食量极大,在慕家三日,许易几乎从没吃饱过。 眼下,得见这满街的美食,自无错过的道理。 半柱香后,许易手中便多了个硕大的布袋,林林总总装了十多斤吃食,沿着遍布垂柳的湖堤,边赏玩着湖堤,边祭着五脏庙。 正惬意间,忽见不远处的聚集着百十号人,定睛一瞧,个个筋骨强健,气血充盈,分明皆是武道中人。 第十六章 石锁 许易来了兴趣,移步近前,却见众人围在一座白色的塔形建筑前,老远便瞧见那白塔正中位置悬着一块古朴的金匾,匾上刷着三个鎏金大字:讲武堂!心道,“莫非是讲解武学要旨之处?” 正疑惑间,忽地扫中白塔中墙上凿刻的一篇文字,方扫了几眼,便一目看了下来。 这是一篇记叙文,犹如欧阳公记醉翁亭一般,记录的是讲武堂兴建年月、主旨等等。 行文虽枯燥,许易却从里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原来,这讲武堂乃是官建,乃大越王廷为收揽人心所建。 天下重武,门派林立,世家流传,而名门大派和世家子弟,上得传承,幼秉师训,武道攀登,较之常人,自是顺畅多多。 然贫家子弟,苦熬气力,勉有成就,却再进无门。 大越王廷遂广建讲武堂,为贫家武者开宗明义,以此,广收天下武人之心。 一篇文章读完,许易大喜过望,几要欢呼出声。 他的经历,说来也是传奇,武道修为到了锻体巅峰,已算跨入强者之境,偏偏武学知识极度匮乏,全靠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熬,以及魔牛大力拳的精妙,才有如今的成就。 了尘虽是高门子弟,然传授许易魔牛大力拳,不过是因报恩,除此之外,并不指点许易武道修持,更不曾讲些武道典故、基本知识。 这三日,许易在慕家除了将养身体,更多的,便是考虑未来的路。 思来想去,不过两大任务,一是彻底屠掉周道乾;二则是,寻找到了尘交付的宝经,完成其余愿,将宝经送回天禅寺。 而要完成这两大任务,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自身的武道修为。 踏破锻体期,步入气海境!就是许易当下的第一目标! 要不然,便是区区一个家奴之子周世荣,就能杀得他上天入地,何谈将来对付周道乾。 是以,许易念兹在兹地便是寻个“老师”传道解惑,如今偶遇这讲武堂开放,自是莫名之喜。 当下,许易快步行上前去,却见众人之中,立着个乌沉沉的石锁,细细一瞧,却是重铁锻成。 一个皂衣汉子指着石锁,朗声道,“蒙王廷天恩,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明经课了,尔等皆是我镇一时俊才,此课若得明法,须谨记王廷恩德,苦修武道,上报天恩……” 一番冗长的官样文章后,皂衣汉子退后一步,指着石锁道,“按规矩来吧!” 他方退开,挨着石锁最近的绿衣大汉,疾步上前,在石锁前,好一阵活动,忽的大吼一声,屈身蹲胯,猛地抓住石锁,大吼一声,双臂肌肉坟起,石锁被一举过顶。 霎时,满场轰然叫好。 彭的一声,撂下石锁,绿衣大汉得意一抱拳,大步朝讲武堂大门行去。 有了绿衣大汉的开门红,众人的热情被激发,半柱香的功夫,先后五十余人拿石锁一试,然通过者不到半数。 看了半晌,许易已摸出门道,这重铁锻造的石锁足有五百斤,而五百斤,正是锻体期的一条线,跨过这条线,才算真正进入锻体期。 念头稍转,许易也便明了了,只有跨入锻体期,恐怕才有资格需要引路人。 又过半柱香,又有十数人试举,此次通关人数更少,不过三人。 皂衣汉子见时间差不多了,便道,“还有没有要试试的,没有就早早散了,今年不行,明年再来,只要持之以恒,我相信大家迟早都能踏进这间讲武堂!” 说话之际,单手将石锁抓起,轻松至极,引得周遭一片惊叹声。 “我来试试!” 许易朗声一句,大步上前。 他一亮相,满场尽是疑声,此间武者皆出自芙蓉镇,芙蓉镇不大,众人皆是相熟。 许易一个生人陡然出声,自是惹人注目至极. “这人是谁,怎生跑我芙蓉镇讲武堂来了!” “外乡人太张狂,看你这身骨板,也敢来试重铁,省省吧!” “古头,此人非我出自我芙蓉镇,怎能入我芙蓉镇讲武堂,还请将他驱逐,我等羞与外乡人为伍。” 一人鼓噪,众人相随,这群失败者武道修为不行,欺生起来,却是个顶个的好手。 许易抱拳道,“在下虽后学末进,亦心向武道,奈何生性鲁钝,未明者多多,初到贵宝地,偶逢讲武堂开班,心甚欢喜,以为疑惑将开,同为武道中人,诸位仁兄何吝成人之美。此外,昔年,武宗陛下创建讲武堂,乃是希望兼济天下贫寒武者,何分本乡他乡。诸位阻我,怕是有碍王廷兼济之德。” 前世的许易学问虽不佳,但大局观无碍,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大型游戏中,从数百万玩家脱颖而出,成为五大指挥官之一。 今生的小秀才,自幼攻读经史,天赋极佳,明六经,通诸史,学识极佳。 二者相融为一,造就了今日的许易。 此刻,他一番话出,有理有据,尤其是最后抬出了大越王朝的武宗陛下,令身着皂衣的皂衣汉子也为之动容。 皂衣汉子思忖片刻,冷声道,“好一张利口,算你所言有理,不过,既然你敢站出来,想必有些斤两,这样吧,你站在十步开外,我将这石锁掷出,若是你能接住,我就准你进这讲武堂,诸位以为然否!” 皂衣汉子想得很透彻,许易口言武宗,乃是拿着王廷大法,若他古某还是严词拒绝,传将出去,影响不好。 而同乡武人,古某人自也不愿尽数开罪。 如此一来,出招相试,乃是两便之法。 皂衣汉子何等修为,芙蓉镇众武者尽皆清楚,乃是芙蓉镇为数不多的锻体中期武者,武道强横。 那石锁本就沉重至极,再有皂衣汉子掷出,许易若要接住,那要的可不就是五百斤的本事。 见外乡人受刁难,众人轰然叫好,都憋着劲儿看皂衣汉子教训许易。 第十七章 追源 “还请古头手下留情!” 许易抱拳说道,自行退开十步之外,沉腰弓马,一副慎之又慎的架势。 很明显,有周家的威慑在,许易时刻都得注意藏匿行迹,真实的武道修为自是能隐则隐。 皂衣汉子点点头,轻喝一声“看招”,单手化圆,松松一送,石锁朝书许易急射。 许易暴喝一声,双手如推似挡,砰地一下,石锁入手,一连带着他退了十好几步,才勉强定住,卸去石锁上的力道,再抬头时,已满面涨红。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皂衣汉子轻轻拍手,说道,“不错不错,以巧化重,能接下我五成力道,在锻体初期,已算不容易,就冲这个,你就该进这讲武堂。” 他只当许易是锻体初期。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从来没有锻体中期的武者,再进讲武堂。 毕竟能达到锻体中期的,又怎可能连最基础的武学常识都不知晓呢! 偏偏许易就是这万中无一的奇葩! 却说许易“勉力”将石锁接住,卸下,涨红了脸道,“多谢古头手下留情!” 皂衣汉子大度地摆摆手,“你快进去吧,要开讲了,周夫子学问大,脾气也大,去得晚了,当心不让你进去。” 许易点头,快步行进讲武堂。 进得堂内,却见先他入内的一众武者,无一坐定在位,尽皆在讲武堂的左右两面墙边站定,怔怔望着墙上的一排排人物图像。 许易亦被吸引,送目瞧去,却是一个个人物小传,约莫二十来个,细细瞧去,便明究竟。 原来墙上镌刻的,乃是自芙蓉镇讲武堂开建的两百年间,武道修为达到气海境的近二十位大能,上面录述着他们的生平、荣耀。 镌刻这些人物的作用不问可知,无非是砥砺后来者。 许易正瞧得入声,却听哐当一声闷响,和正门正对的小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震耳轰鸣。 一个头发花白,形容邋遢的老头,趿着双布鞋,抱着个秃了嘴儿的酒葫芦,大摇大摆地行了进来,衣袂飘处,满室酒香。 老头甫一入内,满室尽是哀叹之声,显然,老头的形象,覆灭了众人对老师的期待。 许易却是寻了个靠前的位置,安静地坐了先前,他心中透亮,有道是,唯真名士自风流,这位周夫子能潇洒肆意,多半腹内有货。 啪!啪!啪! 巴掌宽的厚硬戒尺,敲击在重铁锻成的讲台上,刺耳欲聋。 “叹什么叹,老子肯来给你们这群瞎子开亮,是你们的福气,你们倒还嫌上了!奶奶个嘴儿的,扰得老子酒兴全无,今年的课不讲了,放十个问题给你们,问完拉倒!” 周夫子勃然发飙,气鼓鼓在讲台后坐了,撮开葫芦盖,大口灌酒,丝毫不顾及此乃煌煌讲武堂。 习武之人,多是血热胆烈之辈,倒也有不受周夫子吓唬反被激起脾气的,拍案而起,朗声道,“据我所知,习武之人,无不身强体壮,看你骨瘦嶙峋,弱不禁风,定非武道中人。不是武道中人,如何敢妄言武道!”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应和之声大作。 的确,周夫子的枯瘦形象,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武道中人,若非武道中人,又有何资格站到这讲武堂中央,传道解惑呢。 面对如此诘问,众人皆以为脾气暴躁的周夫子又得勃然大怒,谁知周夫子咪一口酒,笑眯眯道,“我练武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打坐呢,还剩九个问题,谁接着问!” 哗! 满场俱乱,谁也没料到如此这般,就失掉了一个提问的权力。 啪啪啪! 戒尺再度敲响了讲台,周夫子收起笑脸,冷道,“有问题赶紧问,如再喧哗,今年的讲武课到此结束!” 周夫子淫威滔天,群雄束手。 的确,再怀疑周夫子能力不行,又有何用,人家好歹是官家派下的,这帮人本就是爹不亲,娘不爱,官家肯派人来宣道,他们若是叫花子嫌米糙,传到府令处,没结果的必然还是他们。 此点道理浅显,念头稍转,众人尽皆明了。 然而,许易却不敢赌这帮猪队友的智商,生怕又有不开眼的跟周夫子硬顶,刚忙站起身来,冲周夫子微微鞠躬,朗声道,“我来提个问题,请问周夫子,我辈习武锻体,力量的本源来自哪里。” 此问一出,满座尽是鄙夷之色,若非慑于周夫子淫威,众人恐怕非嗤之以鼻不可。 他们锻体练武,谁不知晓力量强大,来源于身体的强大。 这点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最具体,最直观,皮肉坚实后,力量增大,筋骨强健后,力量再增大。 如此简单的道理,却让许易浪费了一个提问指标,实在可恨! 周夫子怔怔看了许易一眼,头一次将手中的酒壶搁在了讲台上。 细说来,他供职讲武堂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武者提这种问题。 他努力澄了澄脑子,却始终抓不到本质,叹息一声,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声音有些低沉。 满场一片哗然,这哗然完全是下意识的,谁也想不到,如此简单的问题,周夫子竟然说回答不了。 众人虽瞧不上周夫子,却信得过讲武堂,讲武堂绝不可能真派个武道白痴前来传道。 如今,周夫子说回答不了,哪恐怕就只有一种情况,也就是许易提出的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许易心中叹息,正要坐下来,却听周夫子道,“你能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有自己的想法,我虽不能彻底解答,但并妨碍我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来谈谈我的看法,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周夫子能说出这番话,许易已经在心中将智者的帽子戴在了他头上,沉声道,“我的确有些自己的想法。众所周知,我等武者通过锻体身体,而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可若是锻体走向了尽头,也就是达到了锻体巅峰期,那又靠什么获得力量呢。” 第十八章 宏论 此话一出,场间众人尽皆默然。 因为层次过低,他们今次来讲武堂,所求者不过是些简单的“锻体科普”,诸如,练习那种功法,更能有助于气力的精进,哪种药材能增强身体的韧性等等,倒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练到锻体巅峰,又该如何、又该向何处索要更为强大的力量。 许易此刻将问题摊开,真如暮鼓晨钟,敲在他们头上。 都是武者,谁无精进向上之心,锻体期内,谁都知晓,磨练身体,乃是获得力量的源泉。 可若是锻体期走到了尽头,又该如何呢? 场间死寂,所有的目光都凝向周夫子。 周夫子也终于敛尽颓废,稳稳站在台上,穿堂风过,荡得他那破损的衣袂高高扬起,增添了几分庄重。 “你的问题我大概明白了,是担心锻体期结束之后,无法靠锤炼身体,获得更强的力量,对吧?如果是存此种担心,那大可不必!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整个脱凡境,锻体无有止境,只不过锻体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众所周知,脱凡四境:锻体、气海、凝液,感魂。之所以如此定义这四境,乃是标明武者修炼到此四境后,武者身体会发生的剧烈变化。” “锻体期到达巅峰,皮如牛毡,骨似硬铁,力比一牛,勇猛绝伦!而打破锻体期后,便跨入了气海境。所谓气海境,顾名思义,丹田化海,开始存储真气,届时,御物由心,隔空伤人,妙用无穷。而在这个阶段,同样存在锻体的过程,练的就不是皮肤,筋骨,而是骨髓,血液,须练到髓如霜,血如浆,方算大成。” “至于凝液境,感魂境,到底是何情况,因为我不曾触摸这个阶段,所以不甚明了,但是,不妨碍我根据名称做些顾名思义的推断。所谓凝液境,恐怕是真气液化,化作真元,而这个阶段的锻体,锻炼的便是脏器。而感魂期,恐怕就是身体到了极限,开始天人感应了,所谓能以精诚致魂魄,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周夫子一番解说,详实严密,虽多有猜测,却有理有据,半柱香的分说,却一瞬而过,听在许易耳中,真如佛说妙法,舌灿莲花,地涌金莲,横亘在他身前许久的一座巨山,蹴然崩开。 周夫子话落,满场久久无声。 “尔等这般表情作何,难道认为老夫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么?” 周夫子望着满场的痴楞,莫名其妙道。 “您,您竟然是气海境!” 一个圆脸胖子瞪大了牛眼,脱口道出了所有人的惊疑。 如果说周夫子讲话的前半段,鬼斧神工,引得所有人凝神屏息聆听,那么当周夫子道出“至于凝液境,感魂境,到底是何情况,因为我不曾触摸这个阶段”此句话后,满场便落下了惊天霹雳。 谁能想到就这么个弱不禁风的糟老头子,竟是传说中的气海境,而满座尽是锻体前期,连锻体巅峰都遥不可及,陡然遇到气海境这种能挂在讲武堂作壁画的殿堂级讲师。 要想不受震惊,实在太难。 好在许易境界已高,且和气海境的周世荣大战过,更对周夫子的能耐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是以,并不曾震惊周夫子的境界,满场也只有他将周夫子的每字每句听入心来。 “废话,气海境有什么了不起么!” 周夫子没好气道,“纵是到了感魂,不破脱凡,也还是凡人,区区气海境,又有何了不得,尔等若是连踏破气海的心气也无,那这讲武堂不进也罢!” 口上激昂,周夫子心中实则酸楚,他是气海境不假,却是过去式,二十年前,被人一掌震碎丹田,武道之基就此断裂,武功尽废,勉强靠着见识,入了讲武堂,作了开蒙教谕,这才安然混度了二十年。 如今,陡然被人提起自己曾经的境界,他若说不向往,不悔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众人正默然无语,许易再度起身道,“谢夫子赐教!我还有个问题请教夫子。武者相搏,是否力量和速度,占据绝对地位,武技只为旁枝,我辈习武,只须专注力量与速度的锻炼即可?此外,我方才听夫子言,修行到锻体巅峰,力比一牛。而我又听人说,有锻体巅峰的高手,一击有三牛之力,这又何解,莫非这正是武技的高妙所在么?” 许易此问,乃是因为他和风长老对战之际,风长老使出寂灭神拳,打出了三牛之力,在他心中留下了困惑。 他修炼到锻体巅峰,全凭一套魔牛大力拳,而这魔牛大力拳之精妙,全在锻炼身体,而不再攻伐。 是以,许易修炼至锻体巅峰,却丝毫不会任何武技,对敌同阶的风长老,所凭者,不过是超乎同侪的力量和速度。 而风长老果真败亡在他的力量、速度之下,以至于许易几乎以为武技根本不足为凭,然受伤静养的这几日,他曾仔细回忆过同风长老争斗经过。 尤其是风长老悄无声息地打出的那记寂灭神拳,许易仔细想过,若非他恰好重铁覆身,那一拳过后,他就该彻底交待了,又哪里还有今日。 而无论怎么算,寂灭神拳都该归于武技,那他曾经的以为——仅凭速度和力量就能包打天下,莫非是错误的! “勤学之,明辨之,慎思之,是棵好苗子!” 周夫子瞥了许易一眼,抓起酒葫芦狂饮一口,道,“你的这个问题,得分两个方面理解。第一个方面,武者相搏,力量和速度,的确是关键中的关键,或者可以说,绝对力量面前,一切花招,都没有意义!” “第二个方面,武技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力量和速度。道理很简单,因为绝对力量往往很难追求,换句话说,除非你面对的是超越你一个大境界的敌人,在此种情况下,武技恐怕很难弥补力量上的差距。然而,话说回来,身为锻体期的你们,又有谁想过要和气海境乃至凝液境的强者们同场争竞呢?” “所以,在我看来,绝对力量,在某种意义上,是个伪命题。武技的重要,怎么强调也不为过,如若不然,天下怎会有繁衍到极致的各种战技和功法呢!可以这么说,武技和力量、速度之间,并不是相互割裂开的,武技实在就是力量和速度的相融为一,完美结合啊!” 第十九章 延揽 轰! 许易脑海豁然炸响,如醍醐灌顶一般。 他的表情,周夫子瞧在眼中,心道“孺子实可教”,接道,“甚至可以说,武技不仅是力量和速度的完美结合,千万年来,经过无数武道天才,绝世强者们惊采绝艳智慧的开发,精妙的武技完全可以实现对力量和速度的增强和超越。” “就如这位同学方才所说,明明锻体巅峰的武者,不过有力比一牛之力,怎么就能打出三牛之力的攻击,这正是武技的妙用。可能这样说,还不太直白。我举个例子吧,芙蓉镇靠水,来往货船无数,想必尔等皆见过货船上桅杆上用来调卸货物的滑轮,常人利用这滑轮能搬运数倍与己身力量的重物。可以说,精妙的武技之于力量,就如这滑轮一般,有了‘滑轮’的加持,打出三牛之力,真的那么难以理解?一言蔽之,力量是基础,武技是手段,强大的基础加上精妙的手段,才是无往不胜的法宝!” 啪啪啪…… 满场发出震耳欲聋的鼓掌声,久久不衰。 许易心中唯有叹服二字,也只有这种曾经沧海之人,才能道尽水的精妙。 却说,许易赞叹罢,正待再起身提问,却被人捷足先登。 原来,有了周夫子方才的一番表演,众人哪里还不知道眼前立着座真神,这等提问良机若是错过,必将后悔终身。 如是这般,哪里还有许易的机会,半个时辰后,余下七个问题,尽数问罢。 周夫子信手拈来,尽数答出,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抓起葫芦,起身便行,毫不拖泥带水,尽展高人风范。 许易看着周夫子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怅然。 方才,同座众人提出的问题,对他而言,也并非毫无补益,但他还有个最关键的问题,亟需解答,偏偏就失了机会。 日影渐高,微风骤起,摇竹沙沙,从窗送入满室清香,好一会儿,许易才从怅然中苏醒,转眼看去,满室众人已然散了个干净。 许易正要起身离开,咚咚两声门响,先前在讲武堂前测试众人资质的皂衣汉子敲了敲门,大步行了进来,笑着道,“老弟叫我好找,在外兜了好几圈,却不见老弟踪影,若非问对了人,恐怕还真和老弟失之交臂了。” “不知古头找在下何事?”许易有些好奇。 “老弟莫急,好事,是好事,对了,还不知道老弟姓甚名谁,仙乡何处呢?”皂衣汉子依旧微笑。 许易心头一紧,面不改色道,“到底是何好事,古头不如先说来听听。” 他的姓名、来历,焉敢随意对外人道出,广安府说大极大,可对周道乾这样的大人物而言,不过方寸之间,若他敢露出蛛丝马迹,说不定惨烈的追杀,便尾随而来。 由是,皂衣汉子莫名其妙问他姓名、故乡,由不得许易不多想。 皂衣汉子道,“老弟不用担心,你的情况,我掌握了一些,你是三日前,被慕老头从龙须河中捞起来的,现在正客居慕家可对?” “古头好本事。” 许易微笑说道,心中已然泛冷,做起了最坏打算。 皂衣汉子摆摆手,“老弟切莫误会,我此来,是来邀请老弟加入芙蓉镇皂衣班的,老弟的真实身份如何,结了什么仇家,我没兴趣知道,也不希望老弟因此对我产生敌意。” “皂衣班?抱歉,我实听不懂你的话。” 许易越来越迷糊了。 皂衣汉子怔怔看了看许易,蓦地,才想起来此人不是本地人,或许根本就未入过大城,当下分说道,“皂衣班,是芙蓉镇的警备力量,这么说吧,大越王廷除了维护国本的军队力量外,还有控制地方的警备力量,分五色衣,为金紫黑白青,金衣班拱卫帝都,紫衣班护卫封国,黑衣班庇护州郡,白衣班以下充列各府。” “芙蓉镇归属广安府白马县,镇上的警备力量,不入流品,因此身着皂衣。在下忝为芙蓉镇皂衣班班头,今日偶遇老弟试劲讲武堂,深觉老弟身手不凡,实乃可造之材,便觍颜相请,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这下许易听明白了,这位芙蓉镇“派出所所长”看中了自己,要拉自己入伙。 且听他的意思,只要同意入伙,什么身份、来历,完全可以不用操心了。 这点,恰恰是许易最看中的,皂衣班再是低级,只要能解决自己的黑户问题,加入又何妨? 若是干得不爽利,离开便是,不信谁能绑住他许某人的双手双脚。 念头已定,许易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 皂衣汉子哈哈大笑,用力拍打着许易的肩膀,“老弟,我敢保证你不会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后悔!重新认识一下,在下古剑鸣!” 古剑鸣是真心欢喜,芙蓉镇皂衣班武备稀疏,亟需补充硬手。 原本,他也没将许易这个外来户放在心上,岂料讲武课方散不久,便听人传“外乡人”如何了得,稍稍打听,便弄清楚外乡人在课堂上提了什么问题。 细细一思量,古剑鸣便知晓,能提出如此问题的,岂能是平庸之辈? 此人即便目前的武道境界低微,却也足见是才高之士,未来大有发展。 如此俊才,不趁其在低微之际,收入麾下,更待何时。 动了招揽的心思,古剑鸣开始打听许易的来历。芙蓉镇不大,身为本地地头蛇,要打听一个外乡人的来历,自然再简单不过。 弄清了许易是怎样进入慕家的,对许易的身份,古剑鸣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可他不愿深究,这年月,江湖仇杀,如吃饭喝水一般频繁。隐姓埋名者,更如过江之鲫,除非他古某人闲得发慌,才有兴趣都去查个一二三四。 话说回来,古剑鸣虽无揭露许易的意思,却算准了许易希图隐瞒身份的心思,遂出口招揽之际,就道出了无须担心身份、来历的条件。 果不其然,一下就打中了许易的心思,将许易网入彀中。 第二十章 论魂 “在下易虚,以后还请古头多多关照!” 自屠灭周家,许易早就存了隐姓埋名的打算。 原本躲避于外,自然最好,但既能混入公门,倒也符合大隐隐于朝的宗旨。 何况,继续留在广安,也暗合最危险地方最安全这一论断。 古剑鸣哈哈大笑,“好说好说,这样吧,易兄弟吃罢午饭,到镇东的巡捕科领取服装、配备。这会儿嘛,我劝易兄弟去镇西的剑兰酒坊,沽上一葫芦最好的竹叶青!” “古头这是何意?”许易隐隐猜到答案。 古剑鸣道,“课堂上的事儿,我听说了,易兄弟胸中有丘壑,却未逢名师,今日陡遇周夫子,想来正是大旱而逢甘霖,偏偏堂上人多口杂,难得尽述,定然心中抱憾。那周夫子虽非我芙蓉镇人,二十年间,却也在我芙蓉镇讲武堂传道数次,他的脾气,我有几分了解,其人最好竹叶青酒,每到芙蓉镇必然沽上一葫,此刻,定然在龙须河边的沧浪亭独酌,易兄弟若有未明之处,可沽上一壶竹叶青,提去彼处。” 善解人意,太善解人意了! 蹭地一下,许易双腿急舞,蹿出门去。 龙须河,由孽龙江分支而来,因占据着孽龙江的龙须位置而得名。 河水清冽,蜿蜒送波,水好自然成景,堤岸两边,佳木繁植,绿影婆娑。 许易提着两个硕大的葫芦,沿着河堤,飞步狂奔。 “这边!” 许易正东张西望寻找着凉亭,忽然传来喊声。 循声看过去,周夫子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山水石上,冲他用力挥手。 许易怔了怔,快步行了过去,还未近前,周夫子便扑上前去,劈手将两个酒葫芦夺了过来,拔开软塞,满饮一口,眉开眼笑道,“好酒好酒,不愧是绝品竹叶青,老远就开始勾老子的鼻子,此种级数的美酒,靠老子每月挣俩辛苦钱,还真买不起,今儿算是开着荤了。”说话之际,又往喉间倾了一大口,连胡须都粘湿了。 许易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狂呼痛饮。 一葫芦酒被灌下大半,周夫子这才想起来,边上还立着个送酒的,饶是他脸皮功深厚,也不禁老脸发烧,指着边上的山石,邀请许易坐了下来。 “你小子的来意我清楚,先前在堂上,我就注意你了,是个有想法的。这会儿,你屁股着火一般追过来,还提溜了老子最爱喝的竹叶青,必定是受了高人指点。也罢,谁叫老头子敌不过这腹中酒虫呢,两葫芦酒,两个问题!” 老头子是个爽快人,收礼就办事。 许易要的就是这个,当下也不矫情,说道,“您在课堂上有句话,我记得很清楚,能以精诚致魂魄,是说修炼到了感魂期,肉身到了极限,开始天人感应。那我想请教,人真的有灵魂么?灵魂什么时候会出现?灵魂的强大,对武者有何作用?” 灵魂的问题,他憋在心中更久。 他能肉眼看见了尘的阴魂! 他的双目能无视黑暗! 他的感知力更是惊人,山林之中藏伏着什么野兽,隔着老远,他便知晓! 最离谱的是,他远比常人更能克服疲倦! 就拿修炼来说,若非身体酸痛到无法支撑,他可以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修炼,而只需数个时辰的睡眠,所有的疲累尽数消失。 他也正是靠着这种“天赋异禀”,才坚持下常人无法忍耐的修行,以至有今日的成就。 身体出现此种异变的原因,很久以来,许易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却有着猜测!在他想来,出现异变的原因,不是这具躯体,恐怕还是自己那跨越时空而来的灵魂。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猜测,今日,得遇高人,再不解开谜团,他非百爪挠心不可。 “你的问题都很特别,怎么又想到这个问题?” 周夫子浑浊的眸子瞬时澄清,盯着许易问道。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再一次让他出乎预料。 “我这人就爱胡思乱想,想的多了,疑惑也就多了,还请夫子为我解惑。” 许易冷静地回看着周夫子道。 周夫子捻着杂乱的羊角须道,“也罢,我也不问这许多,谁叫我喝了你的酒了,兑现承诺便是!方才你一句话,可是问了三个问题,我也就不跟你斤斤计较了,一并回答了便是。” “第一个问题,人是否有灵魂?答案是肯定的,人自然是有灵魂的,无灵魂,不过是行尸走肉!” “第二个问题,灵魂何时出现?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灵魂什么时候可以脱离肉身的束缚而独立。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分两种情况,其一,人死了,灵魂自然出现;其二,修行到极高境界,灵魂淬炼的坚强,或许可以脱离肉身,而得大自在,传说中的神圣们,应该都有这种能耐。” 他没料到老头子竟是这般奸猾,想只回答个皮毛来糊弄自己,赶忙插言道,“人死了,灵魂出现,为何我们常人难以得见?而我却听人说开了阴眼的方士,能看见武道高手的灵魂,这又是为何?”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之一,他见过了尘的阴魂,原想人死结会显现魂魄,可他诛杀风长老,周公子等人时,无一人显露魂魄。 “说好的两葫酒,两个问题!怎的又胡问!”周夫子说得山羊胡子直抖,浑浊的老眼却闪过一抹狡黠。 “多一个问题,多算一葫酒如何?”许易焉能不知晓老头子在算计什么,可他哪里在乎几葫酒钱。 “成交!” 周夫子大喜过望,衰老的瘦脸笑得尽是褶子,感叹道,“当年我若是有你这般孜孜以求,恐怕也不至有昔年之祸,罢了,不说了,言归正传。这灵魂难以看见,乃是因为灵魂是灵体,肉眼如何能见?至于开了阴眼,自又不同,但也并非能见所有灵魂。” “譬如凡夫俗子,修炼未至气海境,身虚魂弱,其人身死,灵魂还未汇聚成形,便被天风吹散,归于幽冥。而修炼至气海境,灵魂相对强大,即便身死,灵魂也可聚成形体,且修行过温养神魂秘法的强者,人死后,阴魂能存于阳世,经年不散,不得不说,此乃造化之奇!” 第二十一章 妙用 “谢夫子教诲!” 许易这才明了,气海境是一道坎,气海境以下,便是死了,连魂魄也甭想聚形。 “谢就不必了,记得欠我两葫酒便是!” 周夫子摆出一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架势。 “记得记得,还请夫子接着释疑!”许易没口子道。 周夫子点头道,“最后一个问题,灵魂的强大,对武者有何作用?实话说,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至少不能给你准确的答案,因为灵魂强大,或者锻炼灵魂的法门,我不曾听说过,恐怕也只有那些感魂期的大能们,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当然了,还是那句话,并不妨碍我以人生阅历,来对这个问题做个推论。就拿常人来说,气足神壮之辈,力量强大,精力充沛,坚韧不拔。若换作一个武者,倘使灵魂强大,想必在修习武道之际,能有效地缓解精神上的疲乏,同样,灵魂力强大之辈,脑聪目明,理解力惊人,用之于修习武技,想必能事半功倍。当然了,我这也只是一家之言,具体到灵魂力增强,能有何种妙用,那也只有等你攀登感魂期后,自行感悟吧。” 周夫子话音清淡,语调舒缓,没有丝毫的激情,可听在许易耳中,证实了许久以来的猜测。 这一刻,空山寂寂,万谷花开,漫天的乌云都在此时消散! “贼老天,你终于开眼了!” 许易在心中怒号一声,面上却波澜不惊,端端正正一躬身子,“受教了!”说罢,转步便行,眨眼就去得远了。 周夫子回过神来,扯着比讲课时粗糙十倍的嗓子吼道,“别忘了欠老子的酒,送到广安城铁猫耳巷……” 辞别周夫子,许易没急着往巡捕科,而是快步行到镇中心,进了芙蓉镇最大的酒楼,半柱香的功夫,提溜了个大大的食盒,疾步朝慕家赶去。 推开破旧的门板,秋娃正坐在院子里吃饭。 一把断了半截靠背的方椅,被秋娃摆作了饭桌,上面搁着俩盘子,冷窝头配咸鱼,秋娃小小的身子,坐在小板凳上,吃得津津有味。 瞧见许易进来,秋娃抱怨开了,“跑哪儿去了,叫你在家守门的呢,还以为中午有热乎饭吃呢,懒死了,亏我还给你留半条鱼呢。”说着,用筷子指着盘里剩下的大半条鱼。 慕伯捕鱼,将晚才归,这两日,还真都是他给秋娃准备的午饭,因着未曾出门,就只热了热慕家的储备食物——窝头,咸鱼。 今次,他既然出门,又怎肯再在伙食上将就。 “吃饭不等我,你还有理了,罢了罢了,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说话儿,许易在一边的花池石栏上坐了,解开食盒,将一盘盘菜肴,往石栏上铺成开来。 桂花鸭脯,晾肉香肠,葱油三香鸡,秘制小乳猪,红烧金鲤…… 一盘盘菜肴铺成开来,色饱香浓浓,迎着斑驳的阳光,几乎生出了圣洁的味道。 秋娃瞧得呆滞了,嘴巴大大张口,嚼得半烂的窝头滑落下来,犹不自知。 许易却不客气,从食盒提手的夹层里取出一双桃木精制的筷子,夹了块鸭脯便送进嘴,吧唧吧唧,咬得极香。 “哇呀!” 秋娃这尊木雕陡然被许易这个动作激活,小短腿儿一跳老高,蹦着冲许易飞扑过来,口中哇哇大叫,“臭胡子叔,烂胡子叔,有好吃的,竟然敢自己吃,太过分啦!” 嘴里哇哇不清,肉呼呼的小身子却如出膛的炮弹,飞扑过来,险些一头栽进花池里,双手抓起那油腻腻的三香鸡,就生猛地将小脑袋埋了进去。 这是秋娃自下生以来,吃得最丰盛美味的一餐饭,忙乱地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只手、一张嘴。 眼见着小丫头干掉了小半只烧鸡,一只猪腿,还要朝盘里伸手,许易终于出手阻止了,“小心噎着!” 秋娃撇着嘴,挣了挣,忽然发现自己的小肚子前所未有的紧绷,狂热的食欲如潮水一般飞速退去,赶忙挪动着小身子,倒在慕伯破旧的躺椅上,哼哧哼哧地张嘴呼气,一只小手吃力地揉着肚皮。 小丫头正努力地消着食,许易发动了。 这家伙吃饭,比小丫头残暴十倍,真个是风卷残云,一条鲤鱼就如一根油条,被他从头到尾塞进嘴去。 大半只乳猪和小半只烧鸡,被他当麻花一般,片刻嚼了个干净。 剩下的菜,更是被他作了花生米,端起盘来,直接扒进了嘴里。 小丫头还没回过味儿来,许易这边已然吃干抹净了。 “啊呀呀!” 秋娃怪叫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跳起身来,瞪着眼睛,颤抖着手指头指向许易,又指指空白的盘子,却不说话,模样搞怪至极。 “原是嫌我吃的多了,哈哈,小馋猫,有本事你也长个大肚子,哈哈……” 许易开怀至极。 天边的流云,都被他的笑声勾住了,他自己都不记得这辈子是否有过这般开怀时刻。 热热闹闹一餐饭后,许易径直向镇东行去。 半柱香后,他出现在了芙蓉镇巡捕衙门前。 这间挂着巡捕科牌子的院落很大,行进拱形石门,是个宽广的院子,或者说是个庞大的演武场。 几名精壮的汉子,光着脖子,迎着烈日,正在一堆重铁锻造的锻体器械上,使着力气,浑身的汗液将他们的肌肉浇灌成了铜色。 正午阳光很浓,滂沱的汗液还未滴下,便被烘干,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酸臭味。 瞅见生人进门,有人招呼出声,“你找谁?报案到外面击鼓递文书!” 不待许易接腔,正翻着一叠文案的古剑鸣,正从正堂内行了出来,老远便瞧见许易,快步行下阶梯,笑着道,“怎么这时才来,叫我好等,还以为你不来呢。” “家里有些事,耽搁了,抱歉古头!” 许易应承一句,继续送目打量着这间未来的办公点。 第二十二章 法令 “来来来,都过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兄弟!” 古剑鸣拍了拍手,喊一嗓子,将正在场间锻炼的几人聚齐,指着许易道,“这位易虚兄弟,是新加入咱们芙蓉镇巡捕科的,将来都是一个马勺搅食吃的弟兄,兄弟们要相互关照!” 说着,古剑鸣又替许易挨个儿介绍起几人的名姓。 这时,许易才知道,算上他自己,此间站着的六人,便是芙蓉镇的全部官方警备力量。 许易礼貌地同每一位同僚拱手问好,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倒是博得了几人的好感。 简单的见面会后,古剑鸣挥散众人,领着许易转步向正厅行去。 后边的事情,便是一连套的流水了,填报备,领服装,取腰牌…… 最后,交代完每月的福利和五十两纹银的薪酬后,砰的一声响,古剑鸣将一本厚厚地《大越王廷法令》砸在许易面前的楠木桌上,说道,“找个时间翻翻,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芙蓉镇的捕快了。”一句话罢,转头行出门去。 许易没想到,如此简单的程序,他便摇身一变,成了大越王廷的公务员了。 许易对这个变化很满意,因为他不仅获得了新的光明身份,更由此成了体制内的人物。 哪怕是最低等的捕快,许易相信多少也能分润到大越王廷的公权力。 一切的奥秘,恐怕还得从这本厚厚的《大越王廷法令》中寻找。 魂穿过后,许易不仅有着前世的冷静和大局观,更有着今生的细密和耐得住寂寞。 寻了个向阳的窗口坐了,推窗放入满眼葱郁,翻开书,静静地看了起来。 他灵魂力过人,精神力可以保持高度集中,这本厚实的《大越王廷法令》翻阅下来,不过两个时辰。 其内凡十万八千六百五十四条法令法规,他不敢说记得一字不差,却也有十之八九。 天外的骄阳已有了颓色,苍苍暮暮地粘在会阴山顶。 天色不早了,想着中午的美食,秋娃吃着了,慕伯还落着空,许易赶忙起身,提溜了装着衣服、腰牌的背囊,疾步行出门去。 半柱香后,许易手中多了两个中午一般无二的食盒。 如今,他是真正的有钱人,中午那般的伙食虽奢,所费不过纹银二两多。 按官价,一枚赤金钱币,便能折银百两,且因赤金钱币乃是上等世界的交易货币,流入民间极少,这市价也不过是官府为用纹银兑换民间金币,而强行摊派的价格。 实际上,黑市里,一枚赤金钱币足能兑上百五十两纹银,便是如此,还有价无市。 如今,许易的家私,不说那两枚各价值千枚金币的金饼,便是从风长老处搜刮而来的十余枚金币,用来充作伙食之费,便是天天这般奢靡,也能吃上十余年。 如此身家,许易怎会在吃喝上节省。 落日西斜,晚风徐徐,清澈的龙须河上,波光粼粼,许易漫步在小镇中心,送目远眺,远处的湖光山色,点点归帆,尽数纳入耳来。 将近饭口,忙碌一天的人们,各自寻找着自己的闲适,芙蓉小镇开启了一天之中最喧嚣热闹的时刻。 酒馆、茶肆,客盈于门,各式摊贩如蚂蝗一般,不知从何处涌来,散落在小镇的每一处空地。 耳也满,眼也满,许易只觉感官有些不够用了! 这一刻,市井鲜活了,他的人生似乎也鲜活了。 穿过幽香四溢的桃酥巷,远远便望见码头了,算算时间不早不晚,或许慕伯刚驻帆上岸,许易便想着去那处接一接老爷子。 方行几步,漂亮的剑眉,蹴然中断! ……………… “啊呀,老慕,你今儿个到底是拜的哪路神仙,竟网着大青鲤了!” “啧啧,都过来瞧啊,老慕今天是抄上啦,这条大青鲤怕不得有两百来斤吧!” “哇呀呀,这一条大青鲤,怕不得抵咱们干上半年吧!” “老慕的运道来了,要不咋不见别的杂鱼,好死不死,就让这条大青鲤入了网嘞!” “蔡老幺,你娃子脑袋锈到了,有这一条大青鲤,什么都足了,还要劳什子杂鱼作甚?” 慕老伯方艰难的拖着渔网攀上岸头,棕色的汗珠还未在青青的石板路上烫出烟气,渔网里那长足丈余的大青鲤,便被发现了。 晚归的渔民们,迅速被这惊人的渔获归拢过来,一瞧见大青鲤的身量,便发出这连连叹声。 大青鲤,乃是孽龙江的特产,肉脂鲜嫩,脆骨含香,用之烹饪鱼汤,乃是绝顶食材,素为广安城中贵人所喜。 偏偏佳材难得,这大青鲤多活动于水下三丈以下,极难捕获,便是经年老渔夫,偶尔所得,也是运气使然。 以至于大青鲤的售价居高不下,如眼前一条,保守估算也得上百两纹银,于寻常渔民而言,的确是了不得的收获。 却说,众人正围观得热闹,人潮被迅速分开。 “都他妈散开,听说捕上了大青鲤,还不赶紧让本少爷开开眼!” 一个黑服青年被七八个青衣壮汉簇拥着,蛮横地分开人浪,吆喝声未落,便挤到近前。 刺啦一声,黑服青年双手如最锋利的钢钎,如穿豆腐一般,轻松将坚韧的渔网扯断,单手掐住鱼头,轻轻松松地将大青鲤扯了出来。 “啧啧,好鱼好鱼,好一条大青鲤,老子正愁没好料招待贵客呢,这不是天赐么?” 黑服青年拎着大青鲤,左看右瞧,旁若无人地发表着高论,好似这条大青鲤天然就该属于他。 “公子所言极是,这就是缘分啊!” 一个蓝绸金带的中年人,挤到近前,奉承一句,昂首道,“慕老儿,还不快快将这尾大青鲤入仓。” “诶诶,周渔牙,您稍等,稍等。” 慕伯一叠声应承,招呼几位相熟的渔夫,便要来捉大青鲤。 原来金带中年正是渔行的掌舵渔牙子,慕伯等人每日的捕获,皆由他代收,虽价钱低廉,却胜在简便。 大青鲤珍稀,发到集市,定能卖出高价,然慕伯实诚,不愿取巧,周渔牙一声吩咐,他无有二话。 却说,慕伯和两位健硕的渔夫方要来捉大青鲤,黑服青年轻轻晃手,便叫几人捉了个空。 第二十三章 变起 “慢来慢来,老周,这条大青鲤,老子先瞧见的,老子买下了,可不领你的情!” 说着,黑服青年便将手中的大青鲤丢给了一帮青衣随从,嘱咐他们小心裹了。 周渔牙觍颜笑道,“瞧您这话说的,多见外啊,便是入了渔行又如何,自当我孝敬的!” “行,算你小子会说话!” 黑服青年得意地在周渔牙肩上拍了拍,顺手在周渔牙荷包里一掏,摸出一把铜钱并银角子,往地上一洒,“诺,老头儿,给你的鱼钱!” 慕伯当场愣住了,地上零零散散的铜钱、银角子不少,可合在一起,绝不超过二两。 这条大青鲤卖进渔行,少说也得有百两之数。 “这不成吧,这条大青鲤,二两银子可不怎么够!” 一个生着一张大长脸的渔夫看不过眼了,帮腔道。 一声出,百声应,都是同吃一碗饭的,谁都知晓其中的辛苦,见慕伯艰难所得的大青鲤,要被巧取豪夺,众位渔民感同身受,尽皆鼓噪起来。 “哟呵,谁他娘的再啰嗦,今天的鱼,老子不收了!” 见黑服青年冷了脸,周渔牙心下一惊,立刻冲着众人呵斥起来。 他管领渔行经年,收拾渔夫,那是得心应手,此言一出,众渔夫立时噤声。 周渔牙方制住众渔夫,但听轰的一声响,最先替慕伯声援的长脸汉子,被黑服青年一掌抽得飞起来,轰然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摊黑血,触目惊心。 “我再问一遍,二两银子买这条大青鲤,够么?” 黑服青年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滔天煞气,如山崩摧,压得场间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森冷的视线,好似寒风割林,百木尽伏,独一孤竹傲立。 慕伯苍苍头颅挺得笔直,冷冷瞪着黑服青年,沙哑声道,“要大青鲤,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不给钱,拿去都行,凭什么打人!” “凭什么打人,老不死的,敢这么跟公子说话,好他妈猖狂,哪有那么多凭什么,打的就是你!” 话音落定,啪的一声脆响,周渔牙狠狠一耳光抽在慕伯脸上。 慕伯坚硬的脸庞,宛若冷岩,动也不动,猛地拔出腰间短叉,从周渔牙腋下掷了过去。 周渔牙恰好站在慕伯身前,袖袍宽大,慕伯这一叉突然至极,黑光一闪,钢叉划空而过,刺啦一下,精准地刺穿大青鲤的鱼头,稳稳钉在青石板上。 异变陡发,所有人呆愣当场。 大青鲤味美价高不假,但烹饪极有讲究,须得现杀现做。 如今倒好,鱼头刺穿,大青鲤死得不能再死,哪里还能留给黑服青年待客。 “慕老头,作死啊!” 周渔牙嘶声怒号,气得头发都炸起来了。 “那是我老头子捕的鱼,老头子不高兴,自己杀了吃肉,没碍着您吧。” 慕伯须发张开,凛然生威。 啪!啪!啪! 黑服青年冷峻地拍着巴掌,依旧微笑,“果然是市井出英雄!就是不知道你这英雄成色如何,老熊,你带几位兄弟上去验验。” 立时,七八名青衣汉子散开阵型,冲慕伯合围而来。 如此小心谨慎,不过是因为方才慕伯的一记利落的飞叉,一众打手担心点子扎手。 事实上,这点担心是多余的,飞叉不过是慕伯经年捕鱼,练成的绝技,若与武者的标准衡量,慕伯显然是连锻体期都未跨入,只是个稍微健硕的穷困老渔夫。 一众打手一拥而上,慕伯毫无反抗之力,被轻松打倒在地,一顿令人牙酸的暴虐就此开始。 “行了,别给老子打死了,老子还没听见句软话。” 黑服青年挥手叫停。 此时,慕伯委顿于地,浑身血污,胸膛微微起伏,苍苍染血的头颅依旧停的笔直。 瞧出来的慕伯的犟劲,黑服青年脸上的微笑又浓了几分,温声道,“老家伙,给老子磕仨响头,老子就放过你,要不然你这把老骨头就准备去填龙须河吧!“ 慕伯却不答话,蜷缩在地,梗直了脖子,像根衰朽的枯枝,虽残败,亦僵硬。 “老家伙,够硬!来人,给老子绑上石头,沉到河里去!” 黑服青年烦了,不愿再为眼前的衰朽老头浪费时间。 “公子,大庭广众,怕是不好吧!” 周渔牙轻声劝道。 芙蓉镇虽小,到底是大越王廷境内,光天化日,伤人性命,大越王廷的法令不是吃素的。 豪强欺凌平民,那也是用阴招、暗手,不曾这般赤-裸裸。 黑服公子哈哈大笑,“大庭广众?大庭广众又怎么了,别说这小小芙蓉镇,便是广安城中,本公子看不爽利的,也是动辄抹杀,谁能怎的?” 说罢俊目朝一众青衣随员斜转,冷哼道,“还他娘的愣着作甚,给老子沉河!” 黑服公子话音方落,场间众渔夫终于变色,狰狞、愤怒在所有人的脸上显现。 “都他-妈-的干什么,要造反啊,知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谁?黑龙堂总听过吧,这位公子爷正是白马分堂的少堂主,要炸刺,先他妈上秤,秤秤自己几斤几两。” 周渔牙本不关心这帮渔夫的死活,可若是闹开了,这帮渔夫全被黑服公子弄个骨断筋折,上不得工,渔行没了进项,也影响他的利益。 “黑龙堂”三字一出,满场陡然刮过一阵寒彻骨髓的阴风,所有的愤怒、不满,都被这阵阴风带走。 “跟这帮泥腿子说这些作甚,黑龙堂的名号,岂是他们听得的?” 黑服公子矜持地扫了周渔牙一眼,眉眼之间,竟是倨傲。 就在这时,一个素衣女娃冲进场来,才及腿长的个子,顶着张肉嘟嘟的小脸,挎着小小的书包,飞泪夺目,哇哇哭着朝慕伯奔来。 “阿爷,阿爷,你怎么了,怎么了,呜呜……” 女娃扑在慕伯身边,边摇晃着慕伯,边声嘶力竭地哭号。 第二十四章 铜锤 小女娃,自是秋娃无疑。 原来,每逢慕伯出船,秋娃都会在下晚学时,来码头等候慕伯,而慕伯总会豪爽地掏出几个铜板,塞给馋嘴的秋娃,那时,风中总会摇响悦耳的铃声。这大概也是祖孙俩,一日之中最欢乐的时光。 而此刻,这最纯粹的欢乐,却被残忍和暴力,导演成了一幕人间惨剧。 “哟呵,来了个小崽子,真巧了!” 黑服青年捏着秋娃后颈,轻松将之拎至半空,狞笑地看着慕伯,“死老头子,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多硬。”说话之际,大手轻扬,秋娃被他抛上半空。 “秋娃,千万别乱动,爷爷没事,爷爷有你呢!” 慕伯嘶声呼喊。 秋娃用力点头,紧闭了嘴唇,劲风卷得她短发飞扬。 眼见着秋娃便要落地,黑服青年大手轻抓,秋娃又稳稳被抓入掌中,“老家伙,再不给本公子磕头,下回老子保不齐就接不住了。” 慕伯梗直的脖颈,终于弯曲了下来,挣着爬起身来。 秋娃大叫,“爷爷不要,不要,爷爷,我恨他们,我,我要……” “秋娃闭嘴,爷爷没事!”慕伯愤怒地盯着秋娃。 “还他-嘛磨蹭什么!” 黑服青年大怒,抬手又将秋娃抛上了半空,噗通一下,摇摇晃晃的慕伯双膝重重砸落在青石板上。 黑服青年仰天大笑,淫威滔天,笑声未落,空中一闪,还未上升到最高处的秋娃,半空里被一道黑影摘了过去。 待那黑影落定,黑服青年这才看清是个胡子拉碴的瘦削年轻人。 那年轻人正落在慕伯身侧,一手抱着俊脸通红的女娃,一手扶起满面血渍的老头,从兜里掏出张手绢,小心地替老人将脸上的血渍擦净,终于说出话来,“慕伯,我来晚了!” 慕伯方要开口,却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年轻人赶忙扶他坐了下来,不住轻拍着老人的背脊,替他顺气。 他怀中的小女娃,死死抱着他的脖子,瘪了小嘴抽噎道,“胡子叔,你快带阿爷离开这儿!” 毫无疑问,来人正是许易。 原来,感知力惊人的他,方行上码头,便瞧见此处的热闹,又行几步,秋娃的凄厉的哭喊,便传入耳来,才凝目,便瞧见秋娃被抛上了半空,这一惊,险些魂飞魄散。 他猛地一脚,踏碎数块青石板,身如惊鸿,瞬息掠过十余丈,于间不容发之际,抢下秋娃。 落地刹那,再见慕伯惨状,他心如刀割。 慕伯于他,有救命之恩,许易从未言谢,乃是知晓如此恩情,实不是区区言语,便能报答。 这几日,他虽客居慕家,可彼此之间恰恰融融的相处,早让他生出了家的感觉。 慕伯,秋娃,自然便是家人。 乍见慕伯、秋娃被人如此折腾,许易面色如常,心中的狠戾已然滔天。 却说,秋娃一句话罢,两人同时接腔。 “傻丫头,胡子叔来了,不用害怕!” “急什么,小娃娃,本公子还没玩够呢!” 许易终于转过头来,冷峻地看着嘴角浅笑的黑服青年,亮出一枚黑黝黝的铁牌,正是他方领的那枚捕快腰牌,肃然道,“在下乃本镇新上任的捕快,尔等在此间聚集,所为何事?” “捕快?有你球事,赶紧滚,轮得着你在这儿充大头蒜!” 黑服青年没应,周渔牙跳了出来。 初始,他还以为许易是何方高人,待一听说是本镇捕快,周渔牙的凶焰陡然被点燃。 芙蓉镇有巡捕科不假,可尽是些混吃等死的货,他周某人好歹是芙蓉镇响当当的人物,区区捕快,算个屁! 许易看也不看周渔牙,盯着黑服青年,说道,“还是由你来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吧,我想你应该不会敢做不敢当!” 黑服青年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好久没遇到你这么有趣的人了,罢了,我就来告诉你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黑服青年存心看许易的笑话,嚣张而简略地复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接道,“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我作恶多端,罪大恶极,你不是捕快么,来抓我啊!”说着,还将双手并拢朝许易伸来。 “啊哈哈哈……” 一众青衣随从轰然笑出声来。 周渔牙也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朝许易肩头拍拍,“小子,哪儿凉快滚去哪儿,别来烦……” “烦”字方出口,周渔牙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的脖子被许易铁钳一般的右手捏住,整个人被提到了半空,转瞬,胀得眼眶发乌。 惊变骤起,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小小捕快,竟然敢对本镇大人物周渔牙动手。 伴随着阵阵惊天动地的喝骂,七八个赤膊大汉咆哮着对许易冲来。 他们皆是周渔牙长期豢养的打手,多是方跨入锻体期的浪荡子。 其中修为最高的便是那冲在最前,举着一对块头惊人铜锤的光头汉子,乃是锻体中期的强者,周渔牙在芙蓉镇大半威风,便是由他撑起。 此刻,小小的捕快竟敢在他面前,抓拿主家,分明没将他放在眼里,光头汉子鼻子都气歪了,一对铜锤舞得呼呼生风,周遭三丈内,几乎站不住人。 一个跨步,踏断一块石板,光头汉子高高跃起,一对铜锤狂风暴雨一般扫来。 许易微微侧步,以身替秋娃挡住劲风,另一只手猛地扬起,周渔牙被他高举了,如柳絮轻抚,迎着铜锤挥来。 光头汉子唬了一跳,变招已然来不及,只得强行撤力,身子直直从半空中摔下,沉重的铜锤轰然在地板上,溅起满地碎石。 就在这时,许易动了,大手一挥,周渔牙像破麻袋一般,被他砸进猛冲而来的队伍,一脚踢中一柄铜锤,铜锤如触电一般,猛地弹起,被他抄进手中,迎面就朝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的光头汉子砸落。 巨锤沉重,拎在许易手中,如提灯草,挥如惊雷,光头汉子方站起身来,铜锤便印在了胸膛,但听咔嚓一声响,光头汉子狂飞而去,半空中,血如雨下。 第二十五章 执法 众人正惊叹光头汉子身上血液之丰盈,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光头汉子长大的身子竟横空飞出五丈开外,直直跌下码头,落进那滚滚龙须河中。 众人正震惊地莫可名状,许易已抱着秋娃杀入阵中。 一柄巨锤,在光头汉子手中,或许耀武扬威的作用要胜过实战,可在许易手中,简直就是人间凶器。 他力量绝伦,最适合操弄这般沉重兵器,逾百斤的巨锤,被他巨力挥动,其势绝伦,每一击,必有一人中招,亦必有骨断筋折之声,伴随着血雨飘蓬,便有人影直直飞落河中。 短短几个呼吸,一场火爆至极的战斗,便宣告结束。 许易不管一众旁观者是血脉膨胀、心摇神驰,还是惶惶不安,刹那神惊。 他自管大踏步地走进跌落在地的周官家,冷声道,“既是你负责接收鱼获,我慕伯不图高价,仍愿意将大青鲤归于你处,你自当维持公义,缘何为虎作伥,欺凌老弱,大青鲤市价过百两,按《大越王廷法令》,抢占财货过白领,杖三百,徒边关。” “少他妈吓唬老子,你不打听打听爷爷是哪家的,白马县县丞是老子姐夫,奶奶的,想拿狗屁大越王法制老子,你还嫩!” 原本许易手段惊人,转瞬便将他精心搜罗的打手,一股而灭,周渔牙正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许易一个发蛮,将他也格毙。此刻闻听许易讲起了什么法令,他陡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立时便又抖了起来。 许易却不理他,回眸冲怀里的小女娃道,“秋娃,你先睡会儿,睡醒了,就到家了,晚上胡子叔还给你买好吃的。” 说话之际,许易大手正要朝秋娃脖颈间捏去,却听秋娃道,“胡子叔,我要看你打坏人,我才不怕呢!” 小小女娃,竟是聪明得吓人。 “好,那就看胡子叔给你出气!” 说罢,许易转目看向周渔牙,冷道,“本来我还想费些唇舌,说说你暴力抗法之罪,现在看来不必了,嘿嘿,好一个狗屁大越王法,连大越王廷制定的法令,你也敢藐视,看来你果真罪该万死!” 呼! 铜锤摧得空气荡出波纹,轰然一声巨响过后,烟尘滚滚,大地似乎都被这一锤砸裂开来,烟尘稍散,众人定睛瞧去,哪里还有周渔牙身影,只余个深达尺余的陷坑,堆着一团模糊的血肉。 雄霸芙蓉镇多年的周渔牙,就这样让人一锤砸死了,死得惨烈无比。 视觉和心灵上的双重冲击,让无数围观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易却平静地像捏死了一只蚂蚁,拖着铜锤行到黑服青年身前一丈处,稳稳停住,金色的夕阳下,许易瘦硬的身影,恍若天神下凡。 “没想到区区小镇捕快,竟也有精湛的锻体后期修为,去白马县巡捕衙门做个青衣捕头,也绰绰有余了,蜗居芙蓉小镇,实在是屈才了,怎么样?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当这个引路人。” 黑服青年淡淡道,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从未入他眼来。 “对我慕伯动手的,就是你身后的这群青衣狗吧!” 两世为人的许易,焉能不知道黑服青年话里夹着求和的意思,然他生平最重情义,在黑服青年看来,不过是作弄一下贱民,于许易而言,却是被掀翻了逆鳞,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尊驾别不识抬举,我先给尊驾提个醒,惹上我黑龙堂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的确,这个梁子由我而起,你灭了姓周的,也算扫了我的面子,一来一去,也算打平了,尊驾年纪轻轻,恐怕没闯过江湖,须知这江湖上,多个朋友,多条路!” 黑服青年面上冷峻,心下恼火到极点,若非没把握拿下许易,他早就发飙了。 “去你妈的!” 许易声如玄冰,手中大锤朝众青衣汉子一指,朗声道,“尔等围殴老弱,致人重伤,按大越法令,杖一百,吾代王廷行法,此间无杖,以锤代之,锤重杖轻,以一抵百,也就是说,尔等只需受我一锤便罢。” 他话音方落,四周的人群中发出善意的嗤笑声。 凡有头脑的,皆明白那笑声何意,许易的一锤,何等沉重,已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光头汉子,和尸骨无存的周渔牙便是明证。 说是一锤,其实要的是一条命。众围观者早就恼恨黑服青年领着一众青衣打手,来芙蓉镇耀武扬威,此刻芙蓉镇的警备力量,能给这帮人好瞧,激动之余,他们心中何尝没点与有荣焉的意思。 一众青衣汉子恼羞成怒,却不敢轻动,正互相目视,久憋成狂的黑服青年终于发。 “草你奶奶,都他妈愣什么,黑龙堂没有被吓死的,给老子上,乱刀分尸!” 话音未落,他左掌擒住一把绿色短刃,右手握住一只鸭卵大小的白色铁胆,满面狰狞,直奔许易杀来。 他也实是被许易气得狠了,此前,他卖许易面子,乃是惜命,不愿和许易正面放对。单看许易收拾光头汉子一众人等的利落,他断定许易和自己一样,也是锻体后期,且看许易的身手,恐怕踏入锻体后期已有时日,而不似自己才刚刚突破。 至于许易是不是锻体巅峰,他根本不作此想,整个广安城,能在三十岁以内,跨入锻体巅峰的,不超过一个巴掌。 眼前这家伙,虽然胡子拉碴,卖相颇老,可眉眼间的湛然黑亮和面部线条的冷硬,都充分出卖了此人的青涩。 更何况,若真是锻体巅峰的高手,别说芙蓉镇,便是白马县也盛不下。 原本料定许易的修为后,许易肯说两句场面话,黑服青年不吝交下个朋友。 哪里知晓许易话语如刀,将他面子剥脱个干净,他若就此缩卵,就算回归黑龙堂,也定无好下场。 且他自忖怀藏杀手锏,即便许易修为稍高,自己奋力一搏,胜算也是极大。 思忖已定,黑服青年这才发动。 第二十六章 谢罪 却说黑服青年一动,便是最好的号令,一众青衣汉子再无畏惧,各自腾起兵刃,鼓噪着直冲许易杀来。 主前奴后,两面夹击。 许易动了,他根本不管身后的黑服青年,大步一踏,人就到了一丈开外,身子再晃,铜锤一摆,便杀入一众青衣汉子之中。 刀来,锤去! 枪来,锤去! 箭来,还是锤去! 不招不架,就是一下! 飘若鬼魅的铜锤,没有人挡得住一下,也没有人能避开。 又是一阵血雨飘零,漫天人影乱飞。 黑服青年还未碰着许易的毫毛,场间已再瞧不见青衣汉子的身影。 却说许易方将青衣人屠尽,黑服青年已凌空杀到背后,左掌三尺长短的绿色锋刃,直取许易后脑。 许易身形不动,刚砸飞一名青衣人的铜锤霍然变向,后发先至,阻住了绿色锋刃的攻击线路。 铛的一声脆响,铜锤锋刃交叠。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质地坚硬的铜锤,竟被绿色锋刃一割两半,如切豆腐。 锋刃割开铜锤,去势不减,眼见着已然碰到许易的黑发,黑服青年面现狂喜,就在这时,许易的头颅竟然硬生生挪开三寸,避开这致命一击。 一击落空,黑服青年心中大急,急速变招。 可这急速,在许易眼中,却慢如蜗牛。 一个小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一般,横阻在二人之间。 黑服青年可以仗着兵器的犀利,打许易个措手不及,可一旦许易有了防备,这最后的优势也被抹杀。 改刺为割的锋刃,还未挪移半寸,许易飘如轻烟的身子,已鬼魅般地出现在黑服青年身后,大手擒出,黑服青年还未回过神来,后颈大椎便已被死死拿住,凌空提了起来。 擒住黑服青年,许易无惊无喜,冷峻道,“现在该来数数你的罪……” 孰料一句话未罢,惊变陡生,黑服青年右掌间的白色铁胆,骤然化形,一根细长的尖端,如电而生,毫无声息地朝着许易胸口刺来。 却说擒拿住黑服青年的大椎穴,许易一颗心已然放回肚里,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大椎穴被拿,无论是谁,都该失去反抗能力,以至于他警惕性完全放了下来。 他哪里想到黑服青年掌中擒着如此异宝,铁胆化形,毫无征兆地刺来,眼见着白剑已然刺破衣衫,换作旁人,哪怕是气海境的高手,恐怕也决无可能避开。 偏生许易具备惊人的感知力,白剑方割破衣服,脑海未有指令发出,神经先御使着身子动了。 使尽全力,肩膀往左轻轻歪斜,电光之间,挪移不过半寸。 而正是是这不到半寸的挪动,救了许易一命。 刺啦一声,白剑刺破许易牛毡一般厚实的皮肤,擦着心脏,轻易地将他身体刺了个对穿。 黑服青年绝没想到,如此悄无声息的一击,也被许易避开,忧惧之余,掌力催发,正要搅动刺入许易身体的白剑,忽的,一股强烈到几要让他眩晕的疼痛传来,中断了一切。 原来,许易被白剑刺入,强大的危机感传来,他不顾一切地先出手了,大掌催出,一把捏住黑服青年擒拿铁胆的右手手腕,巨力之下,一把将其手腕捏成粉碎。 原本许易有更简洁地解决方式,只需捏住黑服青年大椎穴的大手发力,将之捏昏即可。 可白胆化形,太过诡异,他生怕即便是捏昏了黑服青年,白胆依旧能贴掌发力,索性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 果然,黑服青年右手手腕方被捏碎,白剑骤然压缩,退出许易身体,在黑服青年掌中又化作铁胆。 而许易胸前胸后各现出窄窄一道剑创,创口虽深,却被许易控制着肌肉,压实创口,滴血未流。 许易大手一抄,摘过铁胆,将之塞进从风长老处夺得的虎皮腰囊。 又拿过那把绿色锋刃,狠狠将黑服青年掼在地上,不待其翻身,大脚便踏了上去,又朗声念起了大越王廷法令,“聚众袭官,按例当斩,现在你有何话说!” 黑服青年强忍着剧痛,厉声道,“王八蛋,知不知道你惹大祸了?快将铁胆还我,否则,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铁胆神异,闻所未闻,许易早猜到不是简单玩意,此刻,黑服青年命在旦夕,却还念念不忘,足见这铁胆必是宝贝。 既然是宝贝,依许易的脾气,又怎肯退回,他连周道乾的东西,都敢黑,还有什么不敢吞的。 黑服青年叫喊方落,绿光一闪,左掌拇指被许易削落。 “方才你叫我慕伯给你磕三个响头,现在你去给我慕伯磕三十个响头。我开始数数,三个数后,你还没开始,每多一个数,我斩掉你一根指头,算上脚趾,你还有十四根指头,砍完指头,就是鼻子,耳朵,我倒是希望你硬气些,能多撑几个数,最好让我把你削成根人棍!” 对待黑服青年这种货色,许易心冷如铁。 他大脚松开,开始数数。 黑服青年站起身来,强忍着颤抖,开始咆哮,“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黑龙堂三千弟兄,绝……” “绝”字未落,“四”字已出许易之口,绿芒闪动,食指飞起。 “啊!” 黑服青年痛苦嘶嚎,指着许易怒骂道,“我父必将你千刀万剐!” “五、六、七!” 绿芒再闪,黑服青年左掌已然光秃。 黑服青年痛得伏倒在地,许易却不管他,绿芒挥处,黑服青年双脚鞋袜俱裂。 “慢!” 许易第八个数方要吐出,黑服青年终于忍不住出口叫停。 娇生惯养的他,虽修行武道,却根本没有练成坚强的意志,指头一根根被许易削断,那种痛楚和恐惧,将他最后的骄傲击得粉碎。 噗通,尊贵的少堂主,终于在慕伯身前跪了下来。 砰,砰,砰…… 他的头颅暴风骤雨一般狂击着青石板,不知是生怕磕碰得轻了,被许易打转,还是借此发泄着胸中无穷尽地羞愤和狂怒。 第二十七章 广安 三十个头转瞬磕罢,黑服青年直起身子,死死盯着许易,冷道,“头我磕完了,你该杀的杀了,该出的气也出了,我可以走了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黑服青年心中的怒火,已然烧起千万丈,打定主意,只要返回白马县,立刻点齐人马,杀将回来,将这小子挫骨扬灰,不,虐杀这小子之前,要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是怎么玩死这一老一小的。 许易冷笑道,“走?哪里走?你当我在出气?笑话!我乃公门中人,一言一行,无不奉大越王廷法令为圭臬,你聚众伤人在前,意图杀官在后,方才磕头,不过是代偿慕伯之伤,活罪已过,死罪难逃,看来你真是法盲,或者说你心里根本半点也无我大越王廷法令。” “我*%¥¥……” 黑服青年气绝,眼前一阵阵发昏,合着闹了半天,这王八蛋根本就没想放过自己啊!刚才的头岂不是白磕了! 这也是他留存在这世上的最后念头,绿芒再闪,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头一次,黑服青年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后背。 头颅落地,怒目圆睁,他怎么也想不到,来小小芙蓉镇耀武扬威一番,竟然丢掉了自己尊贵至极的性命。 屠掉黑服青年,许易扶起慕伯,大步而行,所过之处,聚成的人山人海,陡然分出一道波浪。 这一刻,芙蓉镇捕快,和大越王廷法令,在所有芙蓉镇民心中,前所未有的沉重。 ………… 古剑鸣是在一家医馆找到许易的,这时,距离许易屠灭黑服青年,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慕伯的伤患已经处理,喝了一幅补药,竟然效果好得惊人,周身极恐怖的伤患,竟已开始结痂。 倒是秋娃在慕伯房间待了片刻后,只喊困倦,晚饭也没吃,便回房间沉沉睡下了。 古剑鸣将许易拉到医馆的后院,劈头盖脸道,“老弟,你瞒的我好苦,也害的我好苦,我这才回家打了个盹儿,你就闯下这泼天大祸,叫我如何是好……” 古剑鸣满脸涨红,言语惶急,显然,许易今次做下的事,对他刺激不轻。 许易道,“古头何须烦忧,恶人欺压良善,身为捕快,自当护一方平安,在下处处以大越王廷法令为行事准则,不知错在何处?” 古剑鸣哑然,来时,码头上的惨剧,他已打探得十分清楚。 许易的言辞,他也知晓,初始,还弄不明白,许易杀人便杀人,缘何处处搬出大越王廷法令,在这芙蓉镇,大越王廷法令,只是对付草民的,什么时候管束得了豪强。 此刻,再听许易如是说,他忽然明白许易打的什么主意了。 许易今天这般当着数千人,以大越王法,诛杀恶贼,势必轰传广安。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还有人敢打许易的主意,那便是在往大越王廷脸上甩巴掌。 大越王廷地方政权便是再腐烂,此种涉及王廷尊严之大案,势必一究到底。 显然,许易此举,明火执仗地将大越王廷拖到自己身后。 “你小子啊,贼精!” 古剑鸣跺脚道,“不过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不敢对你下手,老人和小孩怎么办,你能十二个时辰看着他们?” 许易愕然,念头一转,笑道,“古头你既然想到此节,必有教我,还望不吝赐教!” “你啊!真是个滑头!” 古剑鸣哈哈大笑,笑罢,却不言语。 此许易早不是彼许易,两世为人,于人情世故一路,何等精通,当下笑道,“古兄,你我一见如故,蒙古兄关照,兄弟才得入公门,此恩此情,兄弟铭记于心,古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古剑鸣击掌道,“好,易老弟爽快,老兄再叽歪,便是枉做小人了。是这样的,以易老弟之才,在公门之中,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小小芙蓉镇巡捕衙门这汪浅水,养不了老弟这条蛟龙。老兄别无所求,只想老弟飞黄腾达之日,别忘了芙蓉镇巡捕衙门。具体说,要老弟一个承诺,也就是不论老弟将来有何发展,都请老弟担任我芙蓉镇巡捕衙门终身客卿。老弟放心,这终身客卿,不需要耗费老弟精力,更不是捆绑老弟,只是借着老弟的金字招牌,沾沾仙气!” 许易道,“这有何难?承蒙古兄高看,在下求之不得。” “哈哈,这就好,这就好!” 古剑鸣笑不绝口。 单从听来的故事,他便判断出许易恐怕就是那锻体巅峰的强者,如此年纪就跨入锻体巅峰,只怕跨入气海境,乃是板上钉钉之事,届时,许易将和那些挂在讲武堂的先贤并列,传扬出去,芙蓉镇巡捕衙门该是何等荣光。 古剑鸣强忍住兴奋,替许易释疑道,“老弟今日之厄,也非难解,一路向南六十里,灾祸自消。” “去广安城?” 往南六十里,正是广安城。 古剑鸣点头道,“广安城乃是广安府之核心,城禁森严,城内禁止殴斗,更禁止武者侵害平民,大越王廷峻法,在城内得到最大程度的体现。只要入得广安城,黑龙堂便是有天大势力,也绝不敢对这一老一小下手,只不过老弟恐怕要多些麻烦。” “这话怎么讲?” 听说慕伯和秋娃的安全得了保障,许易先就松了口气,至于旁的麻烦,他还真就不怕。 古剑鸣道,“广安城虽禁殴斗,但武人众多,冲突蜂起,大越王廷再是强势,也绝难禁绝冲突,堵不如疏,广安府令遂划出特定区域,供冲突者解决争端。冲突一方只需缴纳一定佣金,广安府令便会强行安排决斗,另一方若不应战,则会被强行驱逐出城。” “老弟今日和黑龙堂结下的梁子极深,只怕进了广安城,对方也会死缠烂打上门,老弟还要多加小心。不过,老弟也无需太过担心,老哥我早有安排,今次老弟你赴广安城,可以借用我芙蓉镇公办身份。芙蓉镇在广安城有办事处,办事处的原管事老秦,已经被我调走,你入广安后,可直入办事处,接管老秦的职务。有这个官方身份,黑龙堂就是再猖狂,恐怕也得顾忌几分。” 第二十八章 铁精 许易真不知说什么好了,虽然古剑鸣助己,乃是有所求,但这般全盘为己着想,他还是忍不住的感动。 他感慨道,“古兄之情,在下铭记于心!” “言重了!” 古剑鸣抱拳道,“此去广安,易兄弟多珍重,去吧,未免夜长梦多,我已叫好了大车,停在门前,现在就上路吧!” 许易点头,转进门去。 半柱香后,苍茫夜色中,两匹健马拉着一辆铺了厚厚床褥的大车,风驰电掣地朝广安城方向驰去! …………………… 入夜,黑龙堂白马分堂议事大厅,两排数十架油火炉汹汹燃烧,照得穹顶上的巨龙浮雕,鬼气森森。 正中的虎尊铜椅上,白马分堂堂主江少川安静地坐着,一双虎目死死凝视着厅口,自打江堂主接到通报,他的独子江大少,在芙蓉镇码头,被一介捕快,单刀斩首,江堂主似乎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铎铎铎, 忽的,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厅中回响起来,好似钢锉刮擦铜皮。 白马分堂的文胆刑师爷疾步匆匆地行了进来,彤彤光火之下,刑师爷好像从热锅里才捞出来一般,满头大汗,两撇鼠须已然浸透。 还未近前,刑师爷便扯着沙哑的嗓子嚎了起来,“堂主,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哇,公子他,公子他……” “我知道,我儿子死了!” 江少川的声音好似在阴沟里涮过一般,充斥着阴冷、腐臭。 “堂主,铁精被公子盗走了,铁精被盗走了哇!” 刑师爷掐着嗓子嘶嚎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少川像一只巨大的螳螂,闻声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跃到刑师爷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咳咳,我说,咳咳……” 刑师爷喉头被捏得死死地,又哪里说得出话来。 待江少川松手,他才又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轰! 江少川如遭雷击,形如鬼魅,钻进密室,转瞬,又钻了出来,飞起一脚踢翻了一盏火炉,擒住屏风处的一把大关刀,狂风暴雨一般急舞起来,转瞬,白马分堂的煌煌议事厅成了垃圾场。 许久,江少川才驻刀,满脸狰狞,喃喃道,“畜生,畜生,死有余辜啊,畜生!” “堂主,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得想办法夺回铁精,最大程度上消弭隐患,否则让总堂知道了咱贪下了如此至宝,后果不堪设想啊!” 刑师爷焦急劝道。 江少川浑身一震,这才想起最大的灾祸还未消弭。 这铁精,乃是数月前,他领导白马分堂秘密打劫东南商队所得,而这东南商队却不是一般队伍,乃是肩负着广安府给王廷朝贡的贺诞使。 江少川正是打探到东南商队的秘密任务,才凝聚力量,埋伏在天鹰崖,付出了惨重代价,终于洗劫了东南商队。 这铁精正是刑师爷带队在商队的一个宝匣中拣出,当时一见,江少川便惊为神物,而按照黑龙堂的帮规,下级分堂劫掠所获,当交由上级总堂清点,按比率分配。 铁精如此神异,上交总堂,必定有去无回,刑师爷显然也看出了江少川的意动,自作主张诛灭了参与发掘铁精的小分队。 有了刑师爷这般知情识趣,江少川便半推半就将这铁精收入囊中。 却说铁精是至宝不假,但来路不正,根本见不得光。 江少川便将之存放在密室,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才敢拿出把玩。 哪里知晓,江大公子胆大包天,竟将铁精偷出,更要命的是,江公子自己还不负责任地死在了外面。 此刻,江少川哪里还顾得上心疼江公子的生死,满心都被恐惧塞满。 若是铁精出世的消息外泄,他江某人在劫难逃。 刑师爷心知江少川着急什么,说道,“堂主勿忧,我打听清楚了,当时码头上,人头虽多,俱是平民百姓,只听人说,有一把白剑杀伤了那捕快,并无人瞧仔细,那把白剑乃是铁精所化。兼之铁精乃是异宝,那捕快得去了,也必定守口如瓶。所以,咱们暂时用不着担心铁精出世的消息外泄。” “那捕快是芙蓉镇巡捕衙门新收,属下刚刚得到消息,此人赶去了广安城。显然,这人做好了应对,分明怕咱们在芙蓉镇拿那一老一少下手。不过也好,他赶去广安了,咱们就直接跟他来明的,找个擂台直接锤死了此人,一了百了!当务之急,咱们得马上飞书广安,弄清那人的落脚点。” 刑师爷话音方落,满面铁寒的江少川阴恻恻地笑了,“当务之急?嘿嘿,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要保密,知道铁精存在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只有我一人知道。”话音未落,江少川大手探出,但听咔嚓声响,刑师爷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背脊。 顺手一扔,刑师爷的尸体被丢进了左近的炉火中,转瞬,便有焦味伴着浓烟腾出。 江少川死死凝视着篝火,咬牙道,“不管是谁,敢抢老子拿命换来的宝物,老子就要你不得好死!” ………… 清晨,天气阴沉,起了大风,虽紧闭门窗,燃得还剩半寸来高的红烛,依旧被飘进的冷空气,吹得摇摇曳曳。 侍候慕伯喝了副补药,给秋娃房间扔了个硕大的食盒,换上一件新置的青衫,许易来到正堂公房,静静坐了。 这是间普通的居家小院,前屋办公,后院安家,正屋、厢房、厨卫一应俱全,中庭两排秋榕,亭亭如盖,遮阴避暑,极是宜家。 芙蓉镇巡捕衙门租下此间,有些年头了,专门在此设立办事处,负责接待芙蓉镇赴广安府公干人员,以及接发来往公文。 许易喝了两杯茶,去不远处的驿站,收发了几份公文,将左侧的待客厢房去锁,门上留了张便笺,关上大门,便辞出门去。 他专门朝着热闹处行进,转进一座大坊,直入最大的酒坊,花了一锭银子,拎了一坛十年陈的竹叶青,打听清了铁猫耳巷的位置,飞步前行。 此入广安,许易并未心存侥幸,他很清楚黑龙堂不会息事宁人,不为那该死的黑服青年,只为那块神异的白色铁胆,也得掀起血雨腥风。 第二十九章 规矩 事实上,许易从未想过世上竟会有如此奇物。 昨日夜间,他试验过那块铁胆,放在掌中,气劲到处,那块铁胆能幻化成任何器物,随脑海形象而变,掌力越强,催发越急越烈,最长可达三丈开外,化作一根细又尖锐的利矛。 更难得的是,无声无息中,速度极快,电光一般,化形便成。 如此神物,若留作近身偷袭,简直无往不利。 许易深知,宝物虽好,要留住却得拿命去搏。 当务之急,提升修为,获得保命手段,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此刻,突入广安城,他两眼一抹黑,必须得寻个熟人,弄清状况。 显然,那位邋遢贪杯给他留了住址的周夫子,是最佳人选。 铁猫耳巷很难找,但因窄窄的巷子,几乎被两两相对的七八家人家夹得就容两个身子通过。 若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好几次,许易都从巷口晃了过去。 好容易问了左近蹲在门槛上下棋的一对老头,许易才入得巷口,在巷尾一间矮小的瓦屋门口,寻着了周夫子。 大上午的,天阴沉得厉害,风寒天冷,老头子竟在门前搁了张竹靠,搭着厚实的毛毯,睡得香甜,远远便听见鼾声。 行到近前,许易也不叫他,故意将酒坛处的封皮掀开一角,立时,昏睡的老头鼻头猛地一耸,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老猫,猛地从躺椅上跳了起来。 待看清许易手中的酒坛,老头子猛地一拍巴掌,哈哈笑道,“想什么来什么,老头子可是三天前就断顿了,这几日没酒没精神,瘫在椅子上等死了,心里想着便是死了化成鬼,也得去芙蓉镇找你小子算账。哈哈,正在梦里发狠呢,你小子自投罗网来了。” 一语道罢,老头子转身钻进耳房,拎着个水瓢冲了出来,掀开酒坛封皮,舀出一瓢,仰头张嘴,清冽的酒水,倾进喉间。 “咂咂咂!好酒,好酒,酒鬼坊的十年陈,你小子对老头子着实不薄啊!” 说话儿,又将瓢伸进酒坛,舀出一瓢,小心在竹靠边上的矮凳上放了,仔细将封皮封紧,夺过酒坛,吃力地抱进耳房,这才又钻出来,往竹靠上一歪,端起水瓢,优哉游哉地品咂起来,“说吧,你小子又想从老头子这里掏出些什么来,那一坛子酒,可不止两葫芦,老头子承你情,今天有问必答。赶紧着,别磨磨蹭蹭,耽误老头子困觉,再说,你磨蹭,黑龙堂那群混账可不会磨蹭。” 许易大奇,“老爷子您都知道我和黑龙堂之间的梁子了?” 周夫子道,“这有什么稀奇,你小子以为昨天你在芙蓉镇上干的那点事儿很小,嘿嘿,多少年没有人口衔大越法令杀人了,别忘了,老头子我也勉强算是公门中人!” 许易道,“这么说广安府令衙门知道了我昨日所为,既然如此,黑龙堂还敢来寻我的不是?” 许易来寻周夫子,所需要的正是周夫子的经验。 周夫子又咂一口酒,笑道,“不错,你小子所为,让广安府令衙门上下,都甚为长脸,尤其是巡捕司高司长,据传他和府令力争,要保全于你。但府令回了一句话: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 “草!” 许易没想到自己这一番卖力表演,还是敌不过金币辉煌。 周夫子笑道,“到底还年轻,我告诉你,这世上,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事多了。为你一人,坏了广安城的决斗规矩,这等若是坏了广安府大大小小衙门的金饭碗,广安府令又不是傻子,怎会干此蠢事。所以,你小子还是别心存侥幸,老老实实准备迎战吧。” 许易自不会蠢到将生存的希望寄托他人,沉声道,“夫子,有件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还望夫子解惑。据古剑鸣所言,这广安城的决斗规矩是,提出决斗一方,只需向府令衙门缴纳十枚金币,决斗自动生效,不应战者,将被逐出广安城。现在的问题是,倘使某人为气海境,岂不可以任意威逼气海境以下,稍有不从,其人只需向府令衙门缴纳十枚金币,不从者岂非只有死路一条?” 周夫子捻动长须,微微一笑,“府令衙门那群吸血鬼自非蠢人,设计规则之际,又怎会留下如此漏洞。须知城内决斗每年所累积的财富足占广安城税赋的三分之一还多,这一块肥肉,府令衙门自是希望吃的越久越好,又怎会坐视其败坏。若留了此等漏洞,那广安城非变为空城不可。” “广安府令衙门设计的决斗规则规定,决不允许挑战者以强凌弱,也就是说,绝不允许出现气海境挑战锻体境的情况,甚至不允许锻体巅峰挑战锻体后期。一言蔽之,挑战者之境界绝不能高于受挑战者。所以,你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听了这番话,许易一颗心落回了肚里,同阶争竞,他真不怵任何人。 许易的神色,周夫子瞧在眼中,笑道,“你小子别仗着灵魂力过人,便有恃无恐,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黑龙堂要想杀你,恐非难事,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锻体巅峰境高手无数,你小子要想保命,除非你能在锻体巅峰境称王。” 周夫子话落,许易如遭雷击,他不是担心黑龙堂请来高手,而是没想到隐藏深处的秘密,竟被周夫子一眼看破。 周夫子嗤道,“别做这死人脸!你应该知道在你轻松嗝毙黑龙堂白马分堂少主的那一刻起,你的武道境界就不再是什么秘密。至于老夫怎么知道你灵魂力过人,道理很简单,一者,那****追了老远,来问老夫灵魂之事。须知,在气海境以下,几乎无有武者会想灵魂的问题。” “你能问出这个问题,显然是有所经历,才有所问。要不你小子灵魂孱弱,要不便是灵魂力浑厚超越常人。而现如今,我知道了你锻体巅峰的境界,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你小子必定灵魂力惊人。若非如此,断不能在如此年纪,修行到锻体巅峰之境!” 第三十章 东城 周夫子道理说透,许易反倒释然了。 周夫子是智者,又有这些破绽,能看透自己虚实,也在情理之中。。 “小子放心,老夫丹田已废,不过聊度残生,你这些秘密,老夫会带进棺材里的。” 周夫子久在江湖,深知江湖上,为隐藏秘密,杀人灭口之事,数不胜数,遂出言打消许易余虑。 许易道,“在下从夫子处,解惑多多,受恩匪浅,报恩尚且不及,岂存他念。” 他性情孤高愤世,却极重恩义,周夫子于他,算有半师之谊。 “谈什么恩情,都说了,那些都是你拿美酒换的,咱们公买公卖,你小子别拿话搪我,妄想以后不花酒钱,就从老头子这里白问问题。” 周夫子豪饮一口,哈哈大笑。 许易亦笑,“在下已在酒鬼坊存下银钱,嘱咐他们一年之内,每隔半旬,便给夫子送上一坛,夫子敞开了喝就是。” 正开怀大笑的周夫子,笑声戛然而止,怔怔看着许易,久久不言,忽的叹息一声,转身钻进耳房,未几,行出门来,手中多了一个褐色的方匣。 “前番你不是问我,锻体境内,明明只有一牛之力,缘何打出三牛之力,这套《霸力诀》,你拿去参详吧。” 说着,周夫子将方匣递了过来。 许易也不矫情,接过方匣打开,但见里面躺着一卷薄薄的黑纸,伸手拿起,触手硬实如铁,显非寻常材质。 许易正迫不及待翻看着功法,却听周夫子道,“这套《霸力诀》是我早先年随先师于隐秘处所得,按照此功法所述,若修炼得当,便是锻体境,一击亦能有三牛之力,注意,此套功法玄妙就玄妙在,不似寻常挖掘潜能的功法,需要付出不小代价,方能击出超越极限的一拳。此套功法若是练成,只要你体能充沛,精神稳固,便能持续击出三牛之力。此法诀分作三层,每修炼一层,便能多出三牛之力,三层练完,力拔山兮气盖世,威莫能挡……” 和所有武者一样,许易对攻击力也有近乎偏执的追求,骤闻能大幅度提高攻击力的神功功法,许易大喜过望,当下也不矫情,接过法诀,便翻阅起来,片刻后,喃喃道,“顶级赤练草,百年赤金蛇目,熊王胆……夫子,这是什么功法,怎么修炼此功,还需这么多药材相配?” 收起秘笈,许易满腹好奇。 他修习魔牛大力拳,只按照那三式,配着搬运气血线路图,硬生生练到了锻体巅峰,除了服用些低劣的乌龙草补充点体力,几乎没有借助任何外力,便以为别的功法,也只需苦练便成。 周夫子哑然,笑道,“真不知道你小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武道知识你匮若白纸。我就再勉为其难,给你做回老师吧。事实上,奇功往往要配奇药,但因人力有时穷;先辈钻研出的顶级功法,实质上,是吸收自然之力的奇思妙想。打个比方,《霸力诀》上记录的各种珍稀药材,便属于自然之物力,而这自然之物力,不可能平白转化为武者之力,中间还差着一道桥梁,而功夫便是这座桥梁。” 许易凛然受教。 周夫子又道,“实不相瞒,这《霸力诀》,老夫得来已有二十余年,先师与我,都曾费尽辛苦,聚齐上述药材,按照功法所述,各自修炼,每每修炼至逆行筋脉这一关时,精神疲乏,剧痛涌来,神魂难以承受,而不得不中道崩殂。而你小子既然灵魂力有独到之处,想必这《霸力诀》能在你手中,放出异彩。” “多谢夫子厚赐!” 许易感激至极。 修行两年,他虽没多少武道知识,却也听了尘讲过,当今之世,天下重武,武道秘笈弥足珍贵,尤其是顶级功法,举世所稀。 一式需要聚力半晌且后遗症极大的三牛之力的寂灭神拳,便被风长老这等高手引为压箱底的绝技,这套能不断打出三牛之力的《霸力诀》又该是何等珍贵。 周夫子摆摆手道,“屁的厚赐,别当老头子免费送你的,老头子是有条件的,就拿这本《霸力诀》,跟你小子换后半辈子的酒喝如何?” “如此珍宝又岂是区区酒水能够衡量。”许易连连摆手。 周夫子瞪眼道,“别废话,功法于我如废纸,美酒于我是命根。我拿废纸换了命根,这笔生意,谁赚谁赔,全凭个人心意,勿需多言。” “行,老爷子后半辈子的酒水包在小子身上。” 许易不再啰嗦。正如慕伯于他,他清楚有些恩情,非是言语能够抵偿。 周夫子笑道,“那咱这笔买卖便算成了!好了,小子,老头子要睡觉,你也抓紧时间备战,有空去东城溜溜。” 许易道个谢,转身直奔东城而去。 方踏进东城的拱形石门,许易便明白了周夫子指点自己来东城,到底何意。 整座东城,分明就是一座专门为武道修行者开辟出来的城池。 入得城门,放眼望去,一条能容十马并行的宽广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川流不息。 街道上栉比鳞次的高门广楼,雕龙刻凤,丽檐艳角,应接不暇。 披裟持杖的番僧,抛胸摇臀的妖姬,赤脚素衣的道士,挥扇带冠的儒生,林林种种,千奇百怪,足以将人眼晃花。 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引人眼目的各种坐骑,人群中,有骑狮跨虎的,有驾鹿御象的,最离谱的是,有个浑身金光闪闪的大眼青年,跨着一条数丈长的巨蟒,得意洋洋在城中穿行。 最让许易羡慕的座椅,却是一头丈二高的白雕,一位白袍客从一间酒肆醉行而出,跨上巨雕背后的座椅,一拉拴在巨雕脖间的缰绳,但听一道清吟,一人一雕已穿越云霄。 许易脑海中霎时迸出一句诗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此时此刻,许易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来的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世界。 第三十一章 青花 许易正东张西望间,一个长衫青年快步向他行来,圆圆的脸上挂着后世房产中介一般的职业性微笑,行到近前,冲许易一抱拳,笑着开腔了,“这位兄台相貌清奇,贵气逼人,却东寻西望,倍感新奇,显然是初入我广安东城,在下不才,乃本城土著,对城中三教九流,各大坊市,无所不通,无所不熟,原为兄台做这引导之人。” 许易听明白了,这是遇到路导了,初到此地,他还真缺个向导,若是价钱合适,便雇下,“说价钱!” 长衫青年怔了怔,显然未想到许易这般直接,反倒有些不好接腔了。 许易却没给他细思慢想的功夫,抬步便走,他算定这城中干这路营生的多多,稍假以颜色,少不得被这帮人蹬鼻子上脸。 好容易来了主顾,长衫青年哪肯让许易就这么跑了,疾步追上,“别,别急呀,兄台脾气也太急了吧,一口价,五个金币!” 许易险些没一头栽倒在地,干个导游的活儿,张口就敢要五个金币,他昨天中午一顿奢靡的午餐,也不过才花了二两银子,便是按官价,五个金币,兑成白银,那也能胡吃海塞一整年。 眼见许易变脸,长衫青年急道,“兄台,你先别嫌贵,听我说完。兄台不会以为在下就是干个引路的活儿吧,哪有那么简单?在下不仅要负责解答兄台在城中的所有疑问,还得全程陪伴兄台采购,负责介绍,负责砍价,等等等等。” 听来长衫青年干的活不少,但许易善财难舍,懒得啰嗦,调头便走,希图货比三家。 长衫青年却如牛皮糖一般,缠了上来,口中滔滔不绝,讲了不少例子,皆是某某初到东城,舍不得花导引费,结果被某店大坑一笔,贻笑大方。 许易听得心烦,却有所触动,念头一转,说道,“你先别狮子大开口,看你挺有诚心,我来说个法子。此次入城,我的确想买些东西,总价不低于两百金。我看中的东西,你负责砍价,砍下来的那部分,十分之一归你。成,就引我去,不成,就赶紧闪开,别惹我发火!” 许易何等头脑,转瞬就盘算出这么个两全法。 于他而言,危机就在眼前,当务之急,是增强己身实力,此次入城,他便存了大肆采购的心思。 虽然不知所费几何,料来绝不会少。 长衫青年说的不错,他初来乍到,既不熟悉地方,又不明物价,贸然入店,难免挨上一刀。 换作这长衫青年帮着掌眼、杀价,正好补上这块短板。 他也相信有长衫青年代为出面,帮自己省下的绝不会只五枚金币。 此法两便、双赢,果然,他话音方落,长衫青年便跳脚应承下来。 这的确是笔简单的账,长衫青年知晓,按惯例,店方要价,起码能砍掉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说,要花掉两百金,店家起码得叫价三百金,他砍掉的浮余便是一百金,按百分之十计,便是十金。 更何况,他若是拿出泼命的本事,未必不能砍下更多,那所得自然更多。 谈妥了生意,两人互通了姓名,此君唤作袁青花,自述干此行当,已有七八个年头,经验丰富。 一路上,此君指点城中名胜,趣闻轶事,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倒也有趣。 二人行上一座青石拱桥,许易忽然瞧见西北三十丈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极目远观,却见那处垒着一座三丈高台,高台极阔,纵横二十余丈,高台上,两条壮汉正在拼死相搏,刀光剑影,甚是惊心。 念头稍转,许易便明了了,那处进行的恐怕就是广安城有名的生死决斗,也是他即将要面对的挑战。 袁青花笑指那处,道,“时间尚早,兄台可是有意近前一观,若是有兴,下上一注,在下愿为掌眼,看了这些年决斗,在下这双招子,也算是历练出来了。” “下注?此话怎讲?”许易奇道。 袁青花怔了怔,心道眼前这位大爷莫不是才从荒山里走出来,嘴上却是不慢,“有争斗,自然有胜负,有胜负,自然有博弈,这广安城,每日发生争斗不下百场,若不是有赌注引人入胜,兄台以为区区锻体中期的比试,会有人愿意观瞻?” 许易点点头,道,“袁兄倒是好眼力,隔着这么远,就能判定台上二人的境界。” 袁青花连连谦声,笑道,“兄台有所不知,非是在下眼力好,而是台上争胜双方的境界,在台边的旗杆上有显示。我大越王廷以金紫黑白青五色,等而下之,区别尊卑,此间借而用之,以五色旗,宣示台上争斗双方之境界,以此来招引不同层次的赌客。而锻体四境,分别对应紫、黑、白、青四色。此刻台上悬张的是白旗,显见台上争斗双方,乃是锻体中期之境。” 许易道,“金紫黑白青,总计五色,为何锻体四境,便占去了四色,而锻体之上,仅余一色呢?” 袁青花道,“道理很简单,修行到了气海境,便是这广安城中了不得的大人物,大人物之间,便有纷争,哪里用得着闹到那座台上?实不相瞒,自在下记事起,就不曾见过擂台上有升起过金色旗帜。更何况,近年来,三大名门的触角渐渐衍伸进广安城,有三方调和,连紫旗也少见升起了。” 许易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想得简单了。我还有一问,若有人隐瞒境界,登台而战,暗里却下重注于己身,岂非转瞬便得暴利?当然,决斗能延续至今,风靡广安,料来必有良策,规避此漏洞。” 许易好似干燥的海绵,飞速地吸收着这个世界的知识。 第三十二章 玲珑 袁青花比出拇指,赞道,“兄台好心术,我接引生客无数,热衷赌斗者多多,却少有人能看到如此深远。不错,确有妙法规避此漏。兄台请看旗杆左侧,有一横桌,桌边带方巾的老者,乃是测境师,决斗之前,双方各自滴血为验,须知,武者修炼随着修为的增强,血液变化显著,不同境界者,血液浓稠、色泽绝不相同。通过验血,便能保证双方境界等同。” 许易这才放下心来,非是他问题多,而是事关生死,不得不慎重,若规则存了漏洞,黑龙堂存心阴他,弄出个气海境高手,他便是再费心筹谋,也于事无补。 又询问许易两句,见雇主对那赌斗实在没兴趣,袁青花这才罢休,开始咨询许易的境界,以及今次入城的需求。 “什么,您,您,您竟然是锻体巅峰境的武者!敢问兄台贵庚?” 袁青花满目震惊,眼前的雇主,虽然装扮沧桑,却绝无老相。 “已过而立!”许易淡然道。 实则,他不过刚过十八岁生日,之所以不愿意爆出真实年龄,无非不愿引来麻烦。 好在如今他胡子拉碴,形容颓废,看着极老气。 饶是如此,袁青花也听得跳脚,“真人不露相,真人不露相啊,据我所知,满广安城,三十岁之前跨入锻体巅峰之境的,也绝超不过一个巴掌,且都是世家子弟,易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将来武道攀登,势必大放异彩,在下预祝在先,还望易兄将来多多提携啊!” 许易没料到这家伙如此善攀爬,沉声道,“说这些就扯远了,时间不早了,抓紧把活干了再说。” 袁青花听出许易的不快,心中一凛,连连应声,再不废话,引着许易下了拱桥,直朝中央大街行去。 半柱香后,袁青花指着正前方的一间门脸,道,“易兄,只需走进这间屋子,你要的东西,就齐了,并且保证物美价优。” 眼前的这家店面,实在很大,门脸足有五丈宽,紫金楠木大门三丈高,足有四开,尺余高的门槛,也用纯铜鎏金。 门脸正中的那块闪闪发光的宽大招牌,龙飞凤舞的刷着三个大字:玲珑阁! 稍稍定睛,那三个大字忽然活了,化作游龙,在招牌框内,游走一圈,又在中央聚成“玲珑阁”三字,神异至极。 “易兄可别小看这块招牌,此乃法阵,以东海璞玉为主材,经大匠师之手,勾勒法纹,精炼三条青金蛇妖,方才大成。整个广安城,也是独一份。” 瞧出许易感兴趣,袁青花自然不吝惜口水,简略介绍一番。 “蛇妖,莫非这世上还有精怪?” 许易心中一惊,却没道出声来。 见过了尘阴魂,对神神鬼鬼之事,他早有免疫,即便出现精怪,他也有心理准备。 而他时间仓促,不愿在此事上,多费唇舌,遂隐去不提。 甫一入内,许易的眼睛就直了,饶是后世见过不少辉煌酒店,也被眼前的气象震住了。 横竖过百丈的宽广大厅,白玉为柱,黑铁铺地,金龙巡天,火凤焚墙,真个是飞阁流丹,宝地贮秀,赫赫煌煌,蔚为大观。 二人入内时,厅内人头不少,一群一伙,散在四处。 更妙绝的是,无一顾客落单,皆有店员随伺,单凭如此气象,便知这玲珑阁名不虚传。 果然,未等片刻,便有位女性店员,快步行了过来,黑服棕发,身材火辣,还未近前,脸上的笑容便盛得要堆不下了,“欢迎二位客官光临,不知有什么能够帮到二位的。” “这里是说话的地方么?贵宾室讲话!” 袁青花语调铿锵,周身上下简直要流风溢彩,哪里还有先前苦守城门的猥琐气象。 “原来是贵客,二位贵宾请跟我来!” 棕发女郎脸上笑容愈盛,挺了挺胸前饱满,一双美眸痴痴望向袁青花,风情无限。 原来玲珑阁有规矩,凡一次消费过百金者,皆有资格进驻贵宾室,袁青花虽然潦倒,但对此规矩却是清楚。 左右许易有过承诺,今次消费必然满两百金,好容易撞着机会,不狐假虎威一把,岂非大憾。 很快,棕发女郎便引着二人进了一间雅室,未多时,两名美艳女郎便捧上两个托盘,盛着茶水、瓜果、点心,皆是精巧细致玩意儿。 来到这个世界,许易还未享受过这般精致招待,他脾气直率,绝不矫揉造作,瞧得爽目,端起碧透的茶水抿了几口,便又尝了两颗点心,滋味不错,却也没甚出奇之处,便不再动手,懒懒在暄软的靠椅上躺了。 殊不知,他这番率性,瞧得袁青花冷汗直冒,老脸泛红。 一旁的棕发女郎也瞪圆了眼睛,心中打鼓是不是要叫护院,将这两人扔出去。 她进玲珑阁这些年,招待过的贵宾多如过江之鲫,却绝无一位,会没出息地动这些茶水、点心。 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两人,就是混进玲珑阁,开眼见世面,外加混吃混喝的。 好在职业习惯压抑了冲动,棕发女郎强堆着笑,加重语气道,“不知二位贵宾,到底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 袁青花早臊得不行,见她动问,好似寻找了遮羞布,急急道,“我们需要顶级赤练草,百年赤金蛇目,熊王胆……” 袁青花一连报出七种药材,正是修习《霸力诀》所需的辅材。 他话音方落,棕发女郎强堆笑颜的脸蛋,陡然炸开了,大声唤来了先前的两名侍者,嘱咐换上好茶,又礼貌地告罪一番,言说要先去盘查货物,马上给二人答复。 两名侍者方将茶水送上,棕发女郎快步行了进来,“抱歉,让二位贵宾久等了。很遗憾,二位所要的药材,本店暂时无法配全,百年赤金蛇目,和熊王胆暂缺,二位看要不要先将五种药材购下,等其余两种药材到货,我第一时间通知二位。” 第三十三章 采买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玲珑阁无所不有,怎么连区区百年赤金蛇目和熊王胆都配不齐!” 袁青花冷下脸来,先前他在许易面前,将玲珑阁吹得天上少有,人间几无,结果,才张口,就挨了当头一棒。 许易也不爽至极。听了周夫子的解说,他对《霸力诀》看中至极,周夫子言说锻炼《霸力诀》的最难关卡,便是逆转筋脉时,剧痛难忍,而对忍痛,许易却深有自信,原想着配齐了药材,立时便将《霸力诀》修成,此后便有了保命绝技,哪成想会遭遇此种状况。 “能否请贵店代为采购,我不信偌大个广安城,独缺这两种药材,相信以贵店的能力,应该不是难事,我们可以在此间等候。” 许易给出了折中办法。 棕发女郎道,“贵宾可能不清楚我们玲珑阁的实力,这样说吧,倘使玲珑阁都缺的药材,整个广安城的其他店家根本就不可能有。说实话,像百年赤金蛇目,熊王胆这类药材,并非多珍贵,却是可遇不可求,毕竟,妖物难寻,偶有所获,也都在第一时间被人购去。”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购齐这七种药材,只能撞大运喽!” 眼见到手的买卖飞了,袁青花不爽至极。 “闭嘴!” 许易瞪了他一眼,愤怒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像这种情况,一般如何解决,相信贵店必有教我。” 这时,棕发女郎的注意力终于在许易脸上凝聚,也弄清楚了眼前这胡子拉碴的落魄汉子,恐怕才是真正的交易对象,“贵宾言重了,像这种情况,一般是贵宾下单,交付一定押金,待玲珑阁采集齐全药材,再行通知,贵宾交付完尾款,取走货物,完成交易。” “那就这样吧,不知购齐这七种药材,所费几何,押金几何?” 没奈何,时机不对,许易唯有等待。 许易话音落定,棕发女郎脸上的笑容终于真诚起来,她知晓,谈到这一步,生意便算成了,当即报出个价位来。 根本不等许易接腔,知耻而后勇的袁青花斜刺里杀了出来。 一番唇枪舌剑,原本一百五十金的药材,押金五十,被袁青花生生砍到一百二十金,押金三十,并要求玲珑阁承诺两月之内,必须交货,如若不然,除了返还押金,还得赔偿时间损失。 对这个谈判结果,袁青花和许易皆大欢喜。 袁青花砍下了三十金,按照约定,十分之一归他,这笔买卖,他净落三金。 而许易起先听闻周夫子言道,周夫子和他先师,为配齐这七种药材,费了千辛万苦,许易便以为这七种药材价值不菲,恐怕得耗费数百金,不曾想百余金便能拿下,大大低出了他的心理预期,心中难免欢喜。其实,许易想得差了,他杀人放火来钱快,岂不知寻常人要获得百金是如何艰难。 独独棕发女郎心中欢喜淡了几分,她没想到袁青花竟是如此难缠,生生降低了她做成一单大生意的喜悦,俏着脸问,“不知贵宾是付现金,还是支付金票。” “金票?莫非此间还有银行?”许易大奇。 袁青花已知道自己东主见识浅薄,瞥了眼满头黑线的棕发女郎,急道,“东主你打郊外而来,当是有所不知。这赤金钱币虽然贵重,却也沉重,交易起来,百金千金还好说,倘是万金、十万金,那便麻烦了,简直无法携带。为便民计,我大越王廷便联合五大世家、四大正门,成立了‘天下钱庄’,专门汇通天下金钱。” “原来如此!” 许易念头稍转,便也理解了,毕竟,天地间的有些法则,是相通的,他前世今生的两个世界,人饿了都要吃饭,渴了都要喝水,这个世界没有银行却有钱庄,虽觉违和,确也正常。 “我付现钱。”许易从腰囊中掏出一块金饼递了过来。 “呼!” “嗬!” 霎时,袁青花和棕发女郎,俱睁圆了眼睛,怒张着嘴巴,发出巨大的呵气声。 噗通一声,袁青花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棕发女郎死死瞪着许易手中那块在和煦灯光下,闪着勾魂夺魄般光芒的金饼,半晌无声。 “赶紧结算,剩下的帮我换二十枚金币,八张百金的金票,十五张十金的金票。” 许易重重发声。 棕发女郎这才醒过神来,却不敢接金币,告声罪,飞快出门去了。 “东主,您,您真是深藏不露啊!” 袁青花挣起身来,从心底赞叹出声。 方才他改口称许易东主,不过是全呼许易面子,原本他是极瞧不上许易这位见识浅薄的雇主的,顶多是将此次合作,当作一笔买卖。 可许易甩手就拿出一块价值千金的金饼,他真是彻底被震倒了。 “静心凝神,别忘了,我还有一笔买卖,你这种状态,恐怕我不敢将后面的生意交付于你。” 许易自然知道一块金饼,是多大一笔财富,须知以周家之富,历时三年,也不过攒了两块金饼,准备上缴凌霄阁。 “别别,东主放心,在下豁出命去,也要完成东主所托。” 利益动人心,此刻,袁青花被那价值千金的金饼,刺激得好似打了鸡血。 两人正说话间,棕发女郎再度快步而来,未几,一名锦衣玉带、身材富态的老者含笑行了进来。 棕发女郎含笑介绍了老者的身份,乃是玲珑阁的吴管事。 众人见礼问好罢,吴管事拍拍手,便有一名侍者快步行来,手中的托盘盛着一沓巴掌宽、两指长的金色票据,和若干金币。 吴管事指着托盘道,“这便是尊客要的金票,还请尊客清点!” 许易也不客气,将金饼放进托盘,抓过金票、金币,便清点了起来,方清点完,便皱眉道,“这是何意?” 原来,他要的是八张百金票,十五张十金票,二十枚金币,除去三十金定金,总余九百七十金。 而此托盘上,却躺着八张百金票,十八张十金票,二十枚金币,总计一千金。 第三十四章 宝药 吴管事微微一笑,说道,“贵宾有所不知,玲珑阁有规矩,凡持资过千金者,百金以下的押金免缴,尊客已出示了价值千金的金饼,先前约定采购药材所需的三十金的押金,便自动取消,这是我玲珑阁出示的代购承诺书,还请尊客收好!”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单据,递了过来。 “那就多谢吴管事了。” 许易毫不惊讶,便在后世,有钱人不也是特权多多么? 吴管事欠欠身,“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公子何须言谢,不知公子还有什么需要?” 袁青花道,“我们东主还需要一件防御性良好的皮甲,以及一把重型兵器。” 今次入城,一切的一切,都是许易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擂台生死战而作的准备。 细细算来,他也有过几场生死之战了,已经意识到,生死之战中,兵器和功法,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份量。 可以说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兵器和功法的优劣,足以改变战局的走向。 现在时间仓促,要修成新的功法,恐怕已然不及,许易只能在兵器上大作文章。 既是对战,无非进攻和防守,许易便想着两者兼顾,皆购置一件。 棕发女郎方要开口,却听吴管事道,“易公子是贵客,凡俗之物,就不要拿到公子面前现眼了。”说罢,转头看着许易道,“易公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半个时辰后,鄙店有个小型拍卖会,拍卖会上所售之物,皆非凡品,不知公子可有兴一观?” “拍卖会?” 许易稍稍愣神,便回过味儿来,“既然吴管事盛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钱庄都有了,出现拍卖会,他也不觉多难接受。 况且此次他确实想采购精品,能上拍卖会的东西,岂能太差? 谈妥了参加拍卖会事宜,吴管事礼貌告辞,未几,棕发女郎送来一套黑色罩衣,和一块双面无字的红色号牌,笑着道,“公子,这是我们玲珑阁为保证交易的私密性和保护贵宾的隐私,特别推出的保密措施,黑色罩衣能遮掩容颜,红色号牌便是拍卖号,待公子经由密道入室内,拍卖开始后,号牌会自动显示数字,而这数字是随机出现的,便连鄙店也不知晓到底是哪位尊客购走了哪件奇珍。由此,保障了所有贵宾的私隐。” 许易暗中拍案叫绝,难怪玲珑阁能将生意做到如此地步,事事想顾客所想,焉能不火? 棕发女郎交待完,又吩咐侍者重新上了茶水,便礼貌退出门去。 尝过鲜,许易对桌上的零嘴儿,没什么兴趣,却想到家中的秋娃正是贪嘴的年纪,吩咐门外的侍从,寻来个礼盒,将桌面上的瓜果、点心一并装好,便在软椅上靠了,闭目养神。 这厢,许易安然了,那边,袁青花却似钻了风箱的老鼠,满厅团团乱转。 “行了,别绕了,坐下歇歇脚吧,亏不了你!” 许易知道这位着急什么,无非是稍后,他进了拍卖会,袁青花的作用便消失了,毕竟,拍卖会上可没听说允许砍价的。 不得砍价,袁某人又去哪里赚提成。 “诺,这把剑帮我拿去玲珑阁卖了。” 绿光一闪,袁青花手中多了一把绿色锋刃,寒光湛然,正是许易夺自黑服青年手中的那把锋刃。 这把锋刃,许易测试过,犀利非常,坚硬无比,显非寻常货色。 绿刃虽好,却不适合许易,他既不会剑法,也没学刀法,近身搏斗,他自信双拳之威,远胜过这柄绿刃。 既是鸡肋,不如拿来换钱。 袁青花接过绿刃,摩挲片刻,脸上放出笑来。他眼力不凡,已瞧出这柄绿刃非是凡品,当能卖个好价钱。 至于自己能从这笔交易中,获得多少,他已经不关心了,相处半晌,他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新东家是个性情中人,没那么多弯弯绕。 “您看好吧,这柄绿刃,我非给您叫出价来!” 喊话罢,袁青花捧着绿刃,颠颠儿跑出门去。 袁青花方去,棕发女郎去而复返,含笑道,“易公子,拍卖会时间到了,请跟我来。” 半柱香后,一身黑色斗篷、连头带脚包裹得严实的许易出现在了一个清简的雅室内。 半亩见方的房间,设计得极是简约,除了三十多张分散极开的软椅,正前方置着一张长桌,再无余物。 许是设计者为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拍卖的物品上,整个房间全用纯白色调,步入其间,眼睛几乎很难寻到中心。 许易在靠后的一张软椅坐定时,场间几乎坐满,三十来号人皆是和他一般打扮,各自安静地坐着。 许易的精神却是全所未有的集中,他分明嗅到了强者的味道,这是种气血充盈,即将蒸腾的感觉,似乎此间的空气都弥漫着热量和血气。 更让许易惊诧的是,场间有六七人,竟然让他有面对周世荣的感觉。 单看这满座的强者,许易心中便腾起强烈的希冀来,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识到底是何等宝物,会登上前面的长桌。 他没有多等,最后两名客人进场后,后门便被关闭,前门打开,一个银袍老者缓步而入,身后跟着十余位棕发女郎一般打扮的店员,人人手中皆托着一物,被深色的厚幕覆盖,显然皆是即将上拍的物品。 银袍老者主持过多次拍卖会,驾轻就熟,一番开场白后,便请上了第一件拍品。 纯白的条桌上,搁着一枚深棕色的木雕,木雕呈人形,四肢、五官俱全,长须长发,婴儿脸,圆嘟嘟,煞是可爱。 许易方瞧清模样,场间便传出惊呼声,“人参娃娃!” 第三十五章 龙鳄 “不错,正是人参娃娃,此人参娃娃,高足三寸,百须千发,已有五百年,乃是一等一的灵药,若非被人发掘,再过五百年,未必不能修炼化形。当然,既被发掘,说明它缘法不够,被人炼药,也是天意。” 银袍老者拿起人参娃娃,展示众人,接道,“诸位尊客,都是大有见识之人,其实无需我多言,也都知晓这人参娃娃,乃是一等一的疗伤、续命神药,只要有一口气在,不管受伤多重,截下一把参须生嚼,便能吊住性命。诸君皆是修持武道之人,自也知晓我等武人,无时无刻不在饱受着争斗的威胁,受伤机会太多,若有这灵药在怀,等若是多了一条性命。好了,闲话休提,此等灵药可遇难求,起价五百金,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金,诸君开价吧。” 这回,许易真是大开眼界,人参娃娃,这种传说中的东西,都端上桌了。 就在许易震惊得合不拢嘴的当口,转瞬,人参娃娃便被叫上了天价。 “六百八十金,二十四号贵宾出六百八十金,还有没有更高的朋友。” “七百金!” “七百金!三号贵宾出七百金,七百金一次!” “七百二十金!” “七百二十金,十七号贵宾出价七百二十金!” “八百金,老夫乃丹鼎门齐名,此次收购这千年人参娃娃,用来炼丹。众所周知,千年人参娃娃生吃,不过有续命疗伤之效,而市面上具有同样功效的丹药,并非没有,诸位何苦跟老夫相争!” 齐名一亮明身份,满场一片哗然。 “竟是丹鼎门三大丹王之一的齐老,听说锻体境能够服用的辟谷丹,齐老都能练就,真是一等一的丹道大师。” “辟谷丹算什么,听说齐老正在试练神元丹,莫非此次购买人参娃娃,便是为试练神元丹之用。” “若真如此,在下恳请诸位莫要和齐老相争,众所周知,神元丹乃我等锻体境修士开辟丹田,通往气海境,所必备之神丹。奈何此等神丹为王廷和高门大派,巨阀世家所垄断,我等散修,终身苦求,未必能得一粒。齐老若真练成神元丹,不管最后销往何处,总归是给我等锻体境修士,增添了几分气运和机遇。” 此话一出,众人轰然应是,最终,人参娃娃成功被齐名竞得。 齐名团团一抱拳,“感谢诸位同道高义,老夫此来,只求这人参娃娃,所求已得,先行告辞,倘使真让在下练得神丹,必定拿出配额,在这玲珑阁公开出售。”说罢,便移步从小门遁出。 齐名方去,竟有三人追出门去,显然,神元丹动人心魄,便是齐名尚未练得,但凡存万一之希望,亦有的是人愿意做前期投资。 便是许易也忍不住热血沸腾,踏破锻体境,通往气海,于他而言,不啻于天大的诱惑,今日陡然获知,神元丹便是他踏往气海境的关键,若非理智尚存,明晰轻重缓急,说不得他也得追出门去。 却说齐名掀起的高潮并未持续多久,很快,满场注意力再度被高台上的最新拍品所吸引。 一个时辰后,场上先后成交了十三件拍品,有神兵,有宝药,甚至还有一只三只眼的妖猴,却迟迟没有出现许易想要的。 就在许易暗生焦躁之际,银袍老者手中多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皮料,“下面这件拍品,是一块龙鳄头皮,龙鳄此物,据史载,上古以来便有,寿逾千年,相传有真龙血脉,性情暴躁,白日喜寒,夜里爱热,是以多生长于极寒之地的火山底层,吞冰吐火,威能不凡,通身皆宝,独头顶那方寸大小皮肤,最为神异,薄如蝉翼,却坚硬异常,刀剑难侵,水火不伤,更因龙鳄暴怒之际,体型暴涨,这顶上方寸头竟得变化之奇,可大可小,伸缩自如。” 说话之际,银袍老者招来侍者,展示着那块巴掌大小的黝黑皮料。 先是四名侍者各自抓拿皮料一角,四散拉扯,那皮料竟被拉扯得几乎罩下半间房屋,却未有破裂迹象。 尔后,有侍者拔出宝剑,用力戳钻,铁榔头死命夯打,那皮料不皱不凹,竟连白印也未留下。 稍后将皮料,扔进火堆,焚烧许久,再取出时,依旧黝黑发亮,未见有丝毫焦灼。 许易正瞧得目眩神迷,却听有人喊道,“防火防水,耐刀耐枪,虽然不凡,却也算不得极品。场间都是武者,买下这块皮料,想来也是做身皮甲。而武者对敌,最当要紧的是,能防住强者攻击,方才的侍者武道低微,刀剑绵软,若是换作武道强者持刀攻击,焉知皮料会否无损?” “再者,咱们武者对敌,除了面对刀枪攻击外,拳脚攻击也是常有。好的铠甲,不仅能避刀枪,还有减震防撞之功效,不知这皮料,有无此等性能,若是没有,那也称不得神异,便是买下,也不过合适烧火匠之流用。” 遭此诘难,银袍老者不急不怒,捻须笑道,“玲珑阁出品,可有废品?既然有贵客见疑,那老夫便来当场验证!我知道场间有几位气海境的大人,不知哪位大人可愿近前一试?” “我来吧!” 第一排第三列的黑袍人站起身来。 银袍老者道,“为示公正,不知阁下可否除去面罩,免得旁人以为是我玲珑阁布下的托儿,再者,阁下既是气海境的强者,当是我广安有数人物,便是购得珍宝,料来也无人敢窥觑,何不堂皇一些。” 黑袍人哈哈大笑,“说得不错!李老儿,本座哪里是怕露行藏,不过是想来这玲珑阁尝尝新鲜。” 话音方落,黑袍人揭开面罩,露出一张气势雄浑的方脸来,剑眉入鬓,双目精光湛然。 霎时,场间又是一阵轰然。 “高君莫!” “高司长!” “高黑衣!” “高七剑!” 一时间,乱声入耳,便以此四声为多。 第三十六章 竞价 原来,四种称呼,唤的正是这方脸大汉一人。 此君大号高君莫,正是这广安城警备力量最高指挥官、巡捕司司长,此所谓“高司长”。 大越王廷地方警备力量,以五色论贵贱,金紫黑白青,整个广安城的警备力量,独高君莫一人有资格身着黑色公服,又谓“高黑衣”。 又因此人以一套七绝剑,纵横广安,故还谓“高七剑”。 “不知由在下做这检验官,诸君可信服?” 高君莫脱掉斗篷,露出一身黑色笔挺官服,凛凛一躯,傲视全场。 话音方落,场间一片应和之声。 高君莫洒然一笑,寒光一闪,手中多了一把宝剑,白光之下,秋水盈盈。 “慢着!” 高君莫方要动作,银袍老者再度出声,“众所周知,高司长武道绝伦,七绝剑名震广安。而这龙鳄皮的防御极限在何处,鄙阁也未曾完全探究,若是高司长使出七绝剑,将这龙鳄皮破碎,其间损失太大,鄙阁也不好向委托方交代。所以还请高司长不发功法,纯以力道相试。若是能挡下,便算证明着龙鄂皮有绝佳防御功能,不能挡下,证明其也不过是徒有其表,也就不值得诸君出价。” 银袍老者话落,场间倒也没出鼓噪之声,毕竟谁都知晓高君莫的七绝剑威力惊人,龙鳄到底不是神龙,怎能指望这块龙鳄皮坚不可摧。 许易心中却是凛然,这一刻,他更加意识到功法的重要性。 高君莫点点头,手腕轻摇,掌中秋水顿活,清光一闪,割裂的空气陡然发出清雅的吟唱,但听噌的一声闷响,宝剑尖头死死抵在皮料之上,宝剑弯弧,却不得寸进。 “哗!” 满场哗然,高君莫可是气海中期的强者,在整个广安城也是有数存在,他一剑之威,何等恐怖,便是一间房,说不得也摧毁了,竟然被这小小皮料轻松抵御。 若是够得此块皮料,做成皮甲,那岂非是绝佳的保命神器。毕竟这可是气海中期强者一剑都不能破开的神物啊。 霎时,场间众人皆热烈起来,许易更是热血沸腾,死咬了牙才没叫出声,心中已然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要将这皮料收归囊中。 就在许易死瞪着双眼之际,皮料被拉伸覆在一块楠木上,高君莫长啸一声,飞火流星一般的拳头,砸在了皮料上,满场好似起了个地震,轰然一声剧烈的闷响后,皮料被揭开,楠木断为两截。 “呼!” 无数道惊呼声响起,热烈的呼喝,简直炙烤得空气快要爆炸。 许易也惊呆了,灵魂力惊人,造就了他极高的眼力,方才高君莫那一拳,他看得分明,绝对比风长老那挣命般的一式寂灭神拳,要强上不止一筹。 如此强劲的一拳,不仅没伤到皮料分毫,更难得是,楠木竟然没有化作齑粉,只是断作两截。 楠木,何物也?不过是稍微坚硬一些的木材,这个世界,殷实之家多用来制作门板,桌椅。 而锻体巅峰武者的身体,可是皮如牛毡,骨似硬铁,远胜楠木,楠木挨上如此沉重一击,不过断作两截,换作是锻体巅峰的强者披上此皮甲,恐怕只会吃痛,分毫无伤。 极佳的防刺性能,完美的防撞防震特性,转瞬,这块皮料,在众人眼中的价值,疯狂地增长着。 银袍老者经验丰富,如何不知道气氛已经被炒起来了,轻击银锤,“展示已毕,诸君有意者,可以开价了!起价五百金,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十金。” “五百金!” “五百五十金!” “七百金!” 许易还未开口,龙鳄皮便被叫上了天价。 的确,一件能防御住气海中期强者奋力一击的皮甲,可以说是气海以下所有武者梦寐以求的。 却说,价格攀上千金后,竞争者急剧减少。 一者,龙鳄皮虽然不凡,却也有其价值极限。先前,一把炼金堂出品的百炼金刀,能断十层精甲,也不过售得五百金。 二者,锻体期以下,财力有限,即便能买得起,却也不愿耗费身家的大半数,去购买一件未成品。相比价格超高的龙鳄皮,千金之费,在防御甲兵上,有太多的选择。 当然,有所不值,必有所值,还有谁三位相持不下,转瞬便将价钱喊过了千金。 “一千零五十金!” 七号怒声道。 “一千一百金!” 出价的赫然是高君莫。 亲手试过龙鳄皮,高君莫隐隐有种莫名的兴奋,他甚至怀疑自己便是使出七绝剑,恐怕也破不开这块龙鳄皮。如此皮料,他闻所未闻,自然起了收入囊中的心思。 “一千一百五十金!” 叫价的是二十九号。 此君所在位置,和许易相去不远,也是最后两位到来者之一。 许易对他的印象深刻,除了因为此人是给他气海境强者感觉的少有几人之一,更因为此人财大气粗,头前十三件拍品,被此君抢购去三件,耗费近四千金,瞧得许易目眩神迷。 却说二十九号叫价罢,紧跟着道,“这件龙鳄皮虽然不凡,但也非是万能,炼金堂一件下品法衣,也不过两千金,二位何苦与老夫相争,不若卖老夫个面子。” “卖你面子?你算老几!既然上了拍卖会,自是有钱者得之,想要龙鳄皮,手底下见真章吧!” 七号森然道。 “我算老几?嘿嘿,多少年了,老夫就再没在这广安城中,听见此问。” 刷的一下,二十九号扯掉了自己头上的宽大黑帽,现出一张凶阔的脸膛来。 “水长老!” “莫非是四大家族的水家?” “废话,除了那个水家,还有哪个水家有气海后期的长老!” 场间一片议论之声。 银袍老者想说些什么,水长老虎目视来,强大的压迫感压得他动弹不得。 “高司长,卖老夫个面子如何?水家必有后报!” 水长老凝视着高君莫,平静说道。 高君莫一双如刀笔裁剪的剑眉蹙了蹙,“既然水长老发话了,高某再争下去,那就得破了面皮了。须记得你说的话,水家欠高某个人情。”说罢,长身而起,大步流星去了。 第三十七章 明抢 “七号的小辈,不知老夫这张脸,在你面前,可有几分薄面?” 水长老冷笑道,双目如电,射在七号覆着黑幕的脸上。 “前,前辈息怒,在下乃风家子弟,水风两姓,为通家之好,还请前辈看在长辈面上,暂息雷霆。” 水长老气海后期的修为强悍无比,双目射出的威压,便让七号忍不住浑身颤抖。 ‘哼,无胆鼠辈!” 水长老收回目光,傲视全场,森然道,“一千一百五十金,李老儿可以落锤了!” “一千一百五十金一次,一千一百五十金两次……” 银袍老者手中银锤方要落下,一道声音响起,“一千两百金!” 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可此声一出,场间的温度都好似猛地降低了。 毫无疑问,出声的正是许易。 此刻,他已思量清楚,存了志在必得之心。 钱没了可以再赚,龙鳄皮这等防御神物,若是错过,便为永憾。 再者,他自知即将面对源源不绝的生死之战,龙鳄皮的防御能力,乃是他亟需的。 至于这位水长老耍横,吓得住别人,哪里吓得住他,他连周道乾这种传说已经跨入凝液境的神人都得罪死了,还怕区区一个水长老? “鼠辈敢尔!” 水长老怒极,双目精光大作,死死凝视着离他不远处的许易。 强大的威压散出,令许易周遭几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独他却纹丝不动。 凭他强大的灵魂力,这点威压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当下沙哑着嗓子淡然道,“老贼别狂,此间是玲珑阁,公买公卖,容不得你强夺!” 轰! 满场巨震,所有人的视线都朝许易处凝聚。 水家何等巨族,横亘广安数百年,水家族长过寿,便连广安府令也得到贺。 水长老何等人物,那是气海后期的大能,说是叱咤广安,也绝不为过。 今日,却被人当面直斥“老贼”,想想都觉虚幻。 “鼠辈好胆,可敢报上名姓,老夫必要你好看!” 水长老鼻子都气歪了,一腔老血险些没喷出来,纵横广安这些年,今天,他算是开了眼界了。 “老李,我已叫价,请询价,若是无人加价,这龙鳄皮,便是在下的了。” 许易根本不理会疯水长老,冷声提醒银袍老者。他故意变化了声音,显得苍老,是以,称呼银袍老者也老气横秋。 许易很清楚,水长老再狂,也绝犯不起众怒,且玲珑阁雄垂广安多年,做起好大买卖,也绝不可能是一个气海境就能趟平的。 果然,银袍老者开腔了,“水长老,这里是拍卖会,如果二位有什么恩怨,请私下里解决,下面继续拍卖流程,二十三号出价一千两百金,一千两百金一次,一千两百金两次……” 银袍老者早就不爽水长老了,作为专业主拍人,任何人公然压制竞价,他都视为仇雌。 先前的齐名还好,好说好量,且还言说,若炼出神元丹,交与玲珑阁出售,面子卖得不小。 可这水长老蛮横无理,纯以霸道压人,银袍长老碍于水家势力,且先前放纵齐名在先,不好指摘。 此刻,恰逢许易抗暴,他自然乐见其成。 “一千三百金!” 水长老怒目圆睁,恨不得将许易瞪死当场。 的确,水家再强,他水某人修为再高,在这玲珑阁中也绝不敢明抢。 “一千三百五十金!”许易毫不犹豫地加价。 他打定主意,全力一搏,便是最后失败,至少无憾于心。 “一千四百金!” 水长老眼角跳了一下,强行压制沸腾的怒意,冷声道,“二十三号,你若是就此收手,前面的事,老夫就当没发生。” 水长老此话一出,众人心中齐齐一震,什么时候素来高傲的水长老,口中竟会讲软话了。 更有那心思细的,开始揣测起许易到底是哪家大能。 便连许易心头也是一震,继而大喜,思忖莫非姓水的先前出手太豪,此刻囊中将空,“一千四百五十金!” “一千五百金,二十三号,莫非真要与我水家不死不休!” 风长老简直要疯了。 许易猜对了一半,水长老非是囊中将空,而是尚有储备。 水家豪富,身为水家长老,自然不差钱,此次参加拍卖会,水长老足足准备了万金。 哪成想今次玲珑阁发售的俱是精品,先前竞购三件拍品,已经耗去了水长老四千余金。 如此算来,水长老身上仍余五千余金的储备,按此情形,竞购龙鳄皮,乃是十拿九稳。 偏偏水长老对今次拍卖的压轴之作,志在必得,如此一来,留给龙鳄皮的预算就不多了。 更要命的是,斜刺里杀出二十三号这么个油盐不进的货,一副死缠烂打的架势,水长老完全不知道到底要拼到何时才能将这龙鳄皮拿下。 偏生,玲珑阁有规矩,拍卖结束,立即结算,绝不允许拖欠。弄得水长老想回家拿钱,也来不及。 说来,非是水长老思虑不周,准备未足,而是龙鳄皮出现的太过突然,根本未在他考虑之中,原本他今次来,全是奔着那件压轴之作来的。 竞拍其他三件物品,不过是顺手为之,哪里知道龙鳄皮骤然出世,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旁人不知晓龙鳄皮的珍贵,水长老却万分清楚,三十年前,他曾随其叔祖,游历过北地,在古火山群中,撞见过龙鳄。 那长足十丈,鳄首龙身,体貌惊人的怪物,给了他极深的印象,当时一只脚跨入凝液境的水家叔祖,手持家族至宝青鸾剑,也不过和龙鳄斗了个平手。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叔祖几大绝招,都精准打到了龙鳄头部,连个白印也没留下。 如此恐怖的防御力,水长老至今难忘。 如今,龙鳄皮现世,玲珑阁不知究竟,竟让区区气海中期的高君莫试验,还不准其使七绝剑,能试出龙鳄皮的成色,那才见鬼了。 第三十八章 压轴 玲珑阁不明龙鳄皮之珍贵,水长老心中窃喜,亮明身份,吓走了所有竞争者,原以为能以低价购入宝物,偏生又杀出了二十三号这种软硬不吃的浑人。 一千五百金,已经是水长老给出的极限了,他很清楚,若是再继续加价下去,后边的压轴宝物,他水某人想都别想。 场内不知多少人正等着最后一件压轴宝物,甚至有几位自进场,根本就不曾开口叫价,很明显,专为等压轴宝物。 此刻,水长老只能寄望于水家的积威,能吓退许易,以至于堂堂水长老都代表家族喊出了“不死不休”的狠话。 惜乎,许易的胆子堪比黄龙粗,哪里是吓得住的。 “一千八百金!” 看出水长老已是强弩之末,许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陡然加价三百金,希图一举摧垮水长老的心理防线。 而一千八百金,正是许易的最后心理价位! 他通身不过两千金,一千八百金若能拿下龙鳄皮,还余两百金,是他为整治龙鳄皮,预留的资金。 若是水长老再跟上,他也只能铩羽而归。 可惜,水长老除了怨毒地看了他一眼,便闭目不言了。 许易猜得不错,他这陡然加价三百金,显露的志在必得的霸气,彻底摧毁了水长老最后的防线。 毕竟,相比压轴宝物,龙鳄皮要逊色太多。 虽然怒极,水长老也绝不会因小失大。 “一千八百金一次,一千八百金两次,一千八百金三次,成交!龙鳄皮归二十三号贵宾竟得!” 随着铛的一声脆响,银袍老者宣布了龙鳄皮的归属,望向许易的眼神,透着淡淡的欣慰。 而银锤落定的脆响,传入许易耳中,他心中先是一松,继而一紧,阵阵哀痛袭来。 许易所痛者,正是那一千八百金。 穷极暴富,暴富暴穷,转换来得太快,他真有些接受不了。 两千金,用作享受的话,他许某可以舒舒服服地潇洒一辈子。 奈何相比享受,性命到底更重要。 就在许易哀极而痛的当口,银袍老者声音再度响起,“诸位贵宾,下面将进行拍卖的是 今次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也是今天的压轴之作。相信已经有贵宾得到消息,知道了此物为何,我也相信不少贵宾专为此物而来。不错,莫说诸位,便是老朽平生拍出的宝物无数,今次见了此等至宝,也忍不住心跳加速。好了,不卖关子了,诸位瞪大眼睛,下面请上今天的压轴之作!”说话之际,伸手揭开了幔布,露出了拍品的真容。 一块大如鸡卵,通体浑圆的白色铁胆,搁在了火红的展布上。 轰的一下,许易脑袋好似挨了记重锤,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此次玲珑阁的压轴之作,竟和他腰囊间的那枚白色铁胆,同为一物,唯一有所区别的是,他腰囊中的那枚铁胆,较之桌上的,要稍微大上一圈。 要说许易见识过铁胆的不凡,知晓非是凡物,可绝没想到铁胆竟是如此珍贵,能作此等拍卖会的压轴之作。 什么是压轴之作,那必定是份量最重的宝物,头前展现的什么宝物,许易看在眼里,惊在心头,铁胆竟能超越那些珍宝,作压轴之宝出场,其份量还用说么。 就在许易心头狂喜的当口,满场已一片骚然。 “那是什么,遮莫是铁精!” “肯定是铁精,浑圆如球,纯白如雪,晶莹如玉,俱是传说中的铁精之兆!” “如果真是铁精,那可是无价之宝,不知谁人怎舍得拿出此等宝物出售!” “…………” 铛的一声轻响,满场顿静,银袍老者微笑道,“诸位贵宾所言不错,此物正是铁精。铁精何物,有贵宾知晓,有贵宾不知,老朽便做一个简单的概述。铁精铁精,顾名思义,乃铁中之精。而此铁非是凡铁,乃天降陨铁。据《异物志》所载,七曜之时,天降神铁,落于宝地,吸天地精华,日月灵气,历时千载,机缘巧合,乃孕育铁精。” “此铁精天生浑圆,纯白如雪,晶莹如玉,虽无生命,却通灵无比,变化多端,能随人之掌力变化形体。传说,有功参造化者,可将这铁精演化万物。” 伴随着话音,银袍老者掌力暗吐,铁胆幻化出各种形状。 “穷究变化,俨然神物,李掌柜,用不着细说了,赶紧起拍吧!” 有人迫不及待喊道。 的确,天下宝物多多,场间可没人见过能随心化形的宝物。 “慢来慢来,这铁精化形虽然不凡,可若是就只这变化的作用,岂非和稚童玩具无异,还请李长老尽述其妙。” 开腔的是许易。 铁精到底为何物,他比谁都好奇,如今好容易在拍卖会上撞见了,若不趁机弄清究竟,岂非愚蠢。 银袍老者身为主拍人,自然希望宝物售价越高越好,正如先前的龙鳄皮,有了高君莫出手相试,才卖了个满堂红。 此刻,许易愿意穷究铁精之妙,银袍老者求之不得,“这位贵宾问得好!这铁精非只化形之妙。用作兵器,亦威能无穷。” 说话之际,掌力催动,铁胆化剑,时而东西,时而南北,纵横之处,霍霍银光,威势不凡,满场震天价喝彩,独许易默然不言。 铁胆此般妙用,他已尽知。看似剑气纵横,威能无穷,实则功用有限,他曾拿器物相试,试验证明,铁胆化剑,能洞穿砖木,却难开硬铁。 他那日被铁胆化剑洞穿,也不过是因为白剑入体巧妙,挨着骨头缝,洞穿而过。 否则以他锻体巅峰的修为,骨头坚如硬铁,白剑根本不能刺穿其骨骼。 换言之,铁胆化形,看似威力无穷,实则功用有限,对上锻体巅峰以下,杀伤极大。 但对锻体巅峰以上,功效有限,尤其是气海境的强者,只怕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不过,此中巧妙,他自己尽知,却也不会蠢到宣诸口外。 第三十九章 天价 却说银袍老者表演罢,接道,“白胆化形,剑气纵横,只是铁精的妙用之一,诸君可知我大越王廷三大武王之一的剑王冯西风手中的神意剑,是如何得来?正是以这铁精为主材,锻造而成!” “什么!那一剑光寒十四州的神意剑,竟是此物锻成?传言昔年剑王曾一剑劈掉半座山峰,神意剑神威可见一斑!” “神意剑神威惊人不假,李管事切莫大言诓人,据老夫所知,神意剑通体深红,如残阳照血,根本非是白色,缘何敢说是这铁精锻造。”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银袍老者重重一敲银锤,冷声道,“我玲珑阁立足广安府两百年,何曾做过欺世盗名之举。诸位莫急,这位道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铁精乃非凡品,他所锻成的神兵自然非比寻常。据老夫所知,二十年前,冯剑王年岁尚幼,未得剑王之名时,手中宝剑通体雪白,十二年前,宝剑浅红,八年前,神意剑名扬天下,剑身深红如血。诸位莫非以为,冯剑王二十年间,换了三柄宝剑?” “莫不是这铁精锻成的兵器,能够进阶?二十年来,铁精锻成的宝剑,由白转红,不断变化!”许易脱口而出。 银袍老者轻轻点点头,满目竟是得色。 满场轰然炸开,不少桌椅都当场碎裂。 一件能不断进阶的兵器,那是何等诱人。 武者爱神兵,天下皆然。 武者能随着修炼的进行,增进修为,神兵却原地踏步,到得后来,往往是武者不得不和不能相配己身的神兵说再见。 而终年相伴的神兵,哪是那么好舍弃的。 一来,人非草木,最是关情,便是一笔一纸用得久了,也生出感情,更不提相伴走天涯的神兵。 二来,相伴多年的神兵,早已称手,骤然更换,又得磨合许久。 如今,铁精锻成的神兵竟能进阶,可以说完全规避了这两个短板,自是扰得人人心动。 更何况有神意剑这鼎鼎大名神兵珠玉在前,谁都知道铁精若是锻成兵器,定然犀利非凡。 既得宝甲,又得神兵,双喜临门,许易虽心怀激荡,头脑却是澄清,朗声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众所周知,我辈武者,最重神兵。铁精神异如斯,缘何其主舍得将之出售?” 原本许易也不愿做这扫兴恶人,可此谜团若不得解,他万难心安,谁让他腰囊中正稳稳躺着一枚铁精呢。 却说许易此问一出,满场肃然,但因许易问到点子上了。 铁精毕竟不似前番出售之物,虽然神异,却未必奇珍,换言之,复得的概率极大,便是龙鳄皮算得珍品,可只要龙鳄不绝,龙鳄皮便有出世之机。 唯独这铁精,几为传说之物,整个大越王廷,也就听说剑王手中的神意剑为此物锻造,还不曾听闻再有铁精问世。 既然如此稀世之宝,主家却舍得出售,其中又藏着什么秘辛呢? 骤被拆台,银袍老者却不惊不怒,安然道,“那位贵宾问得好!主家舍得出售的原因很简单,主家得到这块铁精多年,却始终无法将之锻炼。其中缘由,我亦不得而知,想来要么是锻造之法难得,要么是锻造之术难成。归而总之,原来的主家无福消受,与其抱着生厌,不如出售。话至此处,我得提醒诸君一句,宝物虽好,也须有实力与缘发者得之。由此,稍后报价,还请诸君三思而行,莫要被宝物迷惑双目。” 银袍老者此话一出,许易简直要拍案叫绝,暗道老家伙实在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竟能如此化不利为有利。 试想,武道修持至锻体巅峰以上者,谁不是自命不凡,谁又会自认无实力。 银袍老者如此一句,只怕众人尽皆热血沸腾,哪里会想原主人数十年为锻炼这铁精耗费多少辛苦和心力,只会认为此人智力不足,福气未到,换作自己,必然成功。 果不其然,银袍老者交代罢,道出了起拍价“两千金”,场面瞬间失控。 许易甚至还在盘算着最后的售价会不会翻翻,转瞬,价格便被杀红眼的人群炒上了天。 水长老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五千金”,还未道出后面的狠话,马上就有数声跟出,价钱飞速攀上六千金。 最后在许易的目晃神迷中,拍卖会落下了帷幕。 最终铁精还是落到了水长老手中。 当水长老高高举起一枚金色丹丸,喊出“老夫拿一枚神元丹换,谁敢再争”时,许易坚强的神经就崩溃了,满目满眼尽是星星。 所有的风暴,也在这一刻被扑灭,终于再无人应声。 只听一声清脆的锤响,一切就结束了。 直到折返回单人密室,交钱取回龙鳄皮,穿过四通八达幽深密道之际,许易沸腾的气血还未完全平复。 神元丹!那可是锻体之境所梦寐以求的神丹。 锻体境跨入气海境,堪比一步登仙,劲力化气,真气外放,强横无匹。 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开辟丹田,储存真气。 神元丹专为锻体境强者开辟丹田之用,珍贵异常。 先前交易会时,丹鼎门的那位齐长老竞购人参娃娃,也不过是试练神元丹,便引得场间众人奉承已极。 水长老拿出的却是一颗真正的神元丹,其中价值无可估量。 许易自己也是死咬了舌头,才没吐出“我跟你换”。 许易老神在在地跨出密道,黑袍已然褪去,龙鳄皮收归腰囊,按说今次来玲珑阁所获极大,偏生心头萦绕着一种怅然若失,挥之难去。 “东主,叫我好等,怎么样,玲珑阁的拍卖会非比寻常吧,不知东主可有所获。” 许易正怔怔走神,袁青花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 第四十章 血咒 许易道,“哪有什么收获,能坐到里间的竟是身家豪富之辈,我那点金钱,在人家眼中,又算得什么?对了,我那柄绿刃,你可曾售出?” “卖了卖了,没想到那小小一把绿剑,还是什么庚铁锻造,卖了一百五十金。收东西的老家伙原来只出一百金,想诓老子,老子便拿着在大厅里晃荡了一圈,老家伙就扛不住了,回来叫我,又是一番东拉西扯,才勉强肯出一百五十金。这价格已经是我私下问的最高价了。” 袁青花眉飞色舞地表功,说着,便拿出六张金票,一张百金,五张十金,以及一张交易票据,递给许易。 “干得不错,辛苦辛苦!” 许易看也不看,接过金票,摘出一张十金的金票拍进他手中。 袁青花大喜,“东主豪爽,干这行这些年,我就没遇见过东主这般豪客。” 贪而不奸,许易对他印象好转,笑道,“这是你该得的,用不着道谢,行了,你忙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别啊,东主不是还要一件重型兵器么?”袁青花急道。 “方才在拍卖会上见的宝物太多,凡俗之物怕难入我眼,不看也罢!” 哪里是不看,分明是囊中羞涩,买完龙鳄皮,他仅余两百金,是准备整治龙鳄皮之用。 而送交袁青花出售的绿刃,原指望能卖个高价,谁知才得金百余。 两下合起来,也不过三百五十金。见过真正宝物的许易,知道这三百多金合起来,恐怕也买不着合心之物。 说罢,许易抬步便行,袁青花却紧紧跟随。 “你这是何意,交易完成,莫非你还赖上我了?”许易剑眉一扬。 袁青花连连摆手,“东主切莫误会,在下焉敢存此念想,我是想问东主愿不愿意长期雇佣我,所费不多,每月付我二十枚,不,十五枚金币即可。” 袁青花操持引导之营生,实乃贱业,每日所获也实在**,有时,一连几日也碰不到一单生意,今日遇上许易这等慷慨豪客,纯属天上掉馅饼。 他一年也不过挣下六七十金,除去东城内高昂的生活开销,还要维持修炼,实打实东城最底层一族。 “我可养不起你!” 非是养不起,而是没意义,他许某又不是整日穿梭坊间的倒爷,雇佣袁青花来端茶倒水不成? 袁青花道,“东主别诓我,早看出东主不凡,日后定然叱咤广安,身边若没个打下手的跟班怎行。就拿东主今次赴东城来说,倘使东主手下有在下这么个跟班,又何必劳烦东主亲自跑一趟。话说到这儿,东主肯定在想,让你小子拿这么多钱出门,我还不放心呢。东主有所不知,在下既然愿意委身东主,必然会做到让东主放心。我可以和东主签下血咒。以后凡是需要购药,跑腿,乃至打探敌情,搜集消息,在下都可一一代办,有血咒为约束,东主也不须担忧在下存非分之想。” “血咒?那是什么?” “打探敌情”、“搜集消息”两词入耳,许易忽然觉得有援请这个家伙的必要了。 袁青花道,“血咒便是血符,以双方誓言为引,滴血为应,血咒发动后,若有人背叛誓言,必会被血咒噬心而亡。”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张纸来,一张鲜红如血,一张许易认识,乃是玲珑阁的交易凭证。 许易已然猜到那张鲜红如血的必然是血符,而另外一张的血符交易凭证,无非是袁青花担心他许某人信不过血咒真伪,拿出来以为旁证。 许易猜的不错,早在袁青花出售完绿刃时,便存了给许易单干的心思,这张血符便是那时购买的。 见袁青花心诚,许易愈发不好拒绝,心中盘算着利弊,脚下却是不停,不知觉间,又踏上了来时的那座拱桥,极目西望,远处的擂台,依旧有两人在台上龙腾虎跃,刀来剑往。只不过台边旗帜上的白旗换成了黑旗,台下围观的人多了不少。 忽的,许易念头一动,说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雇你就是!” 缺钱,许易实在太缺钱了,眼下,他就剩了三百五十金,龙鳄皮锻成皮甲,所需必定不菲。 此外,他还委托玲珑阁代为搜集的药材,还需百二十金。 两者相加,只怕他许某人囊中这三百五十金非一扫而空不可。 更不提,见识了铁精的神妙,他还存着锻炼铁精的心思,这恐怕又是一大笔开销。 两世为人,许易心智圆熟,深知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有道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他许某人这两千金的横财从何而来,不正是杀人放火而来。 眼下,在这广安城中,杀人放火是不成了,但捞点偏门,挣些快钱的法子,还是有的。 许易的主意正是打在了眼前的这擂台下的赌注上。 眼下,他便要参加一场乃至无数场擂台战,败则必死,留钱无用,胜则必赚,不下注岂非痴傻? 既然将主意打到投注上,许易自然不会忘了袁青花。 干这种事儿,论驾轻就熟,他如何比得上袁青花这老油子。 驱袁青花为傀儡,正是许易最后松口的根本原因。 两人谈妥,袁青花便将所许易引至他在东城吝下的蜗居,打开血色符篆,咬破食指,滴上一滴鲜血,诵念一番誓约。 誓言的内容,无非是说在受雇佣期间,如何忠诚效奉东家,便是雇佣结束,也绝对严守所有有关东家的秘密。 诵念罢,在袁青花的提示下,许易也念了一段,约定了按时等量支付金钱,不得违约等等。 约誓罢,许易意念一动,手指自动破出个口子,一滴稠如固态的血珠飘出,精准地落在血符上。 两滴血交汇,霎时,血符剧烈燃烧,发出一道血芒,直没二人心口。 誓约既成,许易告知了自己的居所,转身去了。 第四十一章 恶客 …………………… 红砖青瓦,绿树红花,窄窄院落,娴静淡雅。 许易踏进院时,秋娃正扶着慕伯从堂屋出来。 一夜功夫,两副补药,慕伯脸上气色大好,已能蹒跚行走了。 瞧见许易,小丫头喊道,“胡子叔,一早上跑哪儿去了,找你一圈呢。” 许易赶忙上前几步,揉揉小丫头脑袋,“昨晚睡那么久,都没睡够?瞧你小脸白的,眼圈都黑了。喏,给你带的零嘴儿,吃完快去补觉,不用担心爷爷,不是还有你胡子叔嘛。” 说话儿,晃了晃手中的精致纸盒,正是他从玲珑阁给小丫头打包的零嘴儿。 小家伙接过纸盒,拆开一看,被里间各色繁多的精致糕点,晃得眼前一花,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伸手在许易腿上抱抱,“胡子叔真好。”便捧着纸盒,回房去了。 “就你惯他!” 慕伯哑着嗓子说一句,叹息一声,又道,“让你受累了。” 许易摆摆手,“慕伯,说这些作甚,走,我扶你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早起,天气还阴沉得厉害,这会儿,早已放晴,湛蓝的天空,红日高照。 八月天时,秋杀未起,将冷未冷,往躺椅上披上厚厚的褥子,歪在阳光不那么刺眼的地方观书,绝对是人间有数的享受。 慕伯的身体底子不错,伤情虽重,许易不惜金钱,用得都是最好的补药,歇了一日,离复原还早,气色却是大好。 许易搬了个矮凳,估摸着慕伯的志趣,便撺着慕伯聊起了孽龙江水上水下的故事。 许易识多,慕伯见广,一老一少,聊得极是投洽。 没多时,秋娃端着一盘糕点,摇晃着肩膀,得意洋洋从堂间步了出来,“听故事喽,听故事喽,阿爷,胡子叔,你们比赛说故事,谁说的故事好听,就准谁吃一块糕点。” 小丫头野惯了,哀愁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两日跟着许易,被美食环伺,小心思早美食填满,哪里还有余地留给哀愁。 许易大手探出,一把将他扯入怀中,在她头上乱摸一阵,立时被整齐的锅盖头,给弄得毛发飞扬,惹得小丫头不快,不住拿脑袋在怀里狠撞。 和小丫头闹了会儿,许易不愿扫她的兴,便耐着性子给她说了个豌豆公主,听得小家伙瞪圆了眼睛,扑闪扑闪,没了声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踢踏踢踏钢刀拍案的整齐脚步声,许易眉头微微一皱,笑道,“慕伯,唱戏的来了,您是在里面听,还是在这儿听。” “老头子耳朵不好,就在这里听。” 慕伯虽是草莽,也自有一股豪气。 话音未落,数十黑衣甲士踏着整齐的阵步,涌了进来,自进门后,便分作左右两队,不多时,便将院子围拢,刀出鞘,弓上弦,甲光向日,杀气冲天。 许易根本不去看这些人,拍拍秋娃的小脑袋,嘱咐道,“乖乖坐好了,害怕就闭上眼睛。” 小丫头一扬眉,“有胡子叔在,我才不怕!”稚声方落,小家伙嘤咛一声,昏了过去。 一头长约两丈,高足八尺的吊睛白虎从屋顶上飞进来,径直落在三人身前,磨盘大的虎头狰狞,三尺长的虎须几乎要戳到小丫头身上,血盆大口能塞得进一只水桶,尺长的獠牙森寒,虎口间喷出的热气,吹得人头发都拉直了。 “是你杀死了我儿子!” 虎背上江少川金冠银甲,手中一杆长达三丈的方天画戟冲天斜指,暴喝一声,惊雷滚滚。 一声喝罢,江少川猛地一戟蹲在院中的白石板上,轰得一声闷响,地里好似藏了一条不住翻身的土龙,以画戟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石板尽数碎裂。 “草,不过是头畜生,敢吓老子。” 许易看也不看他,大手猛地探出,重重一掌拍在巨虎的狰狞大脸上,蓬的一声闷响,巨虎被他抽得半边脸一歪,痛苦地嘶声怒吼起来。 猛虎再猛,已伏身胯下,哪里还有王气,许易视之如病猫,顺手又薅下一把虎须下来,疼的巨虎,不住跳腾,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巨虎吃痛不来扑咬,反倒跳开丈远。 许易哈哈大笑,“来人可是黑龙堂的江某?有道是见面不如闻名,原想你江堂主有些名气,当不至如此肤浅,没想到草寇到底是草寇,上不得台面,老子既然敢杀小兔崽子,又岂能被老兔崽子吓住?” 非是许易胆气过人,而是眼光犀利。 江少川阵势方摆开,他就知道对方在算计那枚价值惊人的铁精。 道理很简单,若非江少川有所求,何须走这一遭,左右是不死不休的梁子,直接在擂台上灭杀他许易,岂不简便。 而偏要弄出这惊天动地的阵势,无非是想震慑住他许某人,气势上若占了上风,后边的言辞争锋,自然占据了主动。 偏偏许易诡诈过人,不肯给江少川机会,硬桥硬马,直攻对擂,将江少川聚起的威势,给扫了个干净。 有广安城的禁私斗令在,许易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他知道就是江少川修为再高,火气在大,也绝对不敢在此地跟自己动手。 更何况,就凭江少川方才一击,也不过显露了锻体巅峰的境界。 既然有恃无恐,江少川巴巴将脸送上门来,许易不抽更待何时。 江少川急怒欲狂,画戟一挥,搅得空气呼呼作响,似乎刹那间,惊天一击,便要落下。 许易抱着秋娃淡然地坐着,伸手拿起一枚指甲大小却分花十六瓣的绿豆糕,往慕伯处递去,老爷子摇摇头,许易笑笑,径自放进自己口中,小口小口地嚼了起来,似在品味。 许易这漫不经心的劲儿,气得江少川鼻子都歪了,险些没一头从虎背上栽下来。 “你他娘的到底想怎样?” 江少川仰天怒吼。 “把满院的黑皮鬼,还有这头讨人嫌的病猫给老子先赶出去。” 许易慢悠悠道,说着,又拈起一颗七彩的糖果。 第四十二章 擂肥 江少川瞪着猩红的眼珠子,凝视许易许久,忽的,扬起手来挥了挥,两队牛皮哄哄闯进门来的黑衣甲士,再度牛皮哄哄地闯出门去。 那头巨虎更是蹭地三两下,便跳出门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诡异的院落多待。 它这迫不及待的模样,气得江少川顺手就将画戟丢了过去,戟锋擦着虎皮而过,吓得巨虎竟腾空飞了起来。 许易没兴趣看老虎翻跟头的马戏,对满脸火烧的江少川道一声“你先在这儿等着”,将昏睡的秋娃抱回房去。 未几,许易转出门来,又跟呼喝小厮似的喊一句“跟我来吧”,移步朝耳房行去。 许易大模大样在耳房内的竹椅上很是翘了会儿二郎腿,在门外要把银牙咬碎、已捏断了一节指骨的江少川终于跨进门来,劈头盖脸道,“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小子,你的根脚,我已调查清楚,不过是区区一介皂隶,我黑龙堂便是伸个小指头出来,也能把你碾碎,你信也不信?” “我信!” “你,你……” 一连串的噎嗝后,江少川开始觉得自己的智力似乎不够用了,他还有一大套惹上黑龙堂必死的说辞未拿出来,人家就信了。 怎么能这样容易就信了? 望着面红耳赤的江少川,许易有些替他捉急,“我信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做?自刎给你儿子谢罪?” 江少川想哭,剧情完全没按照他设计好的走,全******乱套了。 “小子,我看出来了,你是个油盐不进的狠角色,我也不跟你来虚的了。我那蠢儿子自作孽,小命没了就没了,这个梁子,我可以搁下。但是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是不是该交出来,我可以保证,你小子若是肯物归原主,此事一笔勾销。否则,我堂堂黑龙堂,数万帮众,高手如云,就算你躲在这广安城中,我们便是一条命一条命堆,也能堆死你。该说的都说,何去何从,一言而决!” 能统领一县分堂,江少川自不是蠢人。 起先,他还以为许易敢大庭广众之下,屠杀自己的儿子,当是一莽夫,所以准备了这套阵仗,想以势压服。 而这会儿,他也看出来了,对方哪里是莽夫,分明就是油盐不进的滚刀肉,玩虚的无用,索性他便扯掉遮羞布,直来直去。 “早这样,岂不很好!” 许易晃荡着二郎腿道,“要东西好说,那玩意儿我试过,初始看起来有些意思,其实也就是个样子货,你想要回去,没问题啊!” “啊!” 江少川张大了嘴巴。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事实上,自从知道铁精被江公子盗出后,他就恨不得活剐了江公子。以至于,他对许易的愤恨,根本不在杀子之仇,完全集中在铁精上。 此刻,听闻许易愿意归还铁精,大功告成,郁结在他心头多时的一口气彻底松了下来。; “算你小子识相!”江少川大手朝许易伸来。 许易瞪眼道,“你这是作甚,我说还你东西,可没说平白就给你。你那儿子该死不假,我家人那一身伤该怎么算,那辛辛苦苦捉来的大青鲤怎么算,方才你毁坏我家庭院怎么算,得罪你们黑龙堂,给我们全家心灵和精神上带来的创伤又怎么算……” “别说了,要多少钱,**的开个数!” 江少川强忍着呕吐,厉声喝道。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小子就是个地赖,还他妈扯出精神创伤,看他这无赖模样,像是怕黑龙堂么?黑龙堂和这小子比起来,简直就是良家。 “痛快!既然你爽快,我也不啰嗦,本来想要一千金,给你个友情价,一口价,八百金!” 许易满面微笑,如春风荡波。 轰! 江少川猛地挥拳,耳房上的屋顶瞬间掀飞,舌绽春雷,“滚!” 江堂主气坏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被这股喷薄的怒气挤压在了一处,纵横天下这些年,他江大堂主头一次被人讹上了。 “江堂主,这间小院虽是公中的,但损坏了,在下也得赔偿。不过,相识即是有缘,这巨额修缮费,在下就替江堂主掏了。还是原价不变,八百金。江堂主若是觉得行,咱们就成交,不行,江堂主就请自去,是打是杀,姓易的全接着。” 非是许易狮子大开口,而是自打囊中羞涩,他就想钱想得厉害。 着急忙慌从玲珑阁赶回来,便专为等江大堂主这散财童子。 “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你信不信,八百金能买你十条命。” 虽在此间受了一辈子都没受过的气,江少川自知还离不得此处,更是看清了眼前这小子是将自己当了肥肉,非死死咬一口不可。 偏偏这铁精,他志在必得。 按理说,只需在擂台上打死了许易,铁精便自然会落入囊中。可谁敢担保,许易不会在交战之前,将铁精另藏他处。 正因如此,才有了江少川此番上门。 所为者,不过是想悄悄把事情办成了。 “八百金还贵?江堂主可莫欺我。既然谈不拢,在下把那玩意儿送上拍卖会就是。左右看着有些门道,说不定能唬住不少人,卖个高价。” 许易冷哼道。 “不成!” 江少川像被踩了尾巴根,疾声高呼。 拍卖会三字,算是戳中了他的心脏。 今日清晨,玲珑阁拍卖会上,爆出惊天消息,水家长老拿一枚神元丹换取一枚铁精,轰动广安。 江少川生怕拍卖会上的铁精,就是自己那枚,这才着急忙慌赶了过来。 此刻,又听许易说他试过那玩意儿,有些神异,却华而不实。 证明许易还未认识到铁精的宝贵,显然还在他处,如此,正方便江某人明欺暗夺。 可这会儿,听许易发怒说,要把铁精送去拍卖。 若这铁精真上了拍卖会,岂非要炸了锅不可。这铁精本出于广安,见过的人非少,稍微露白,便是天大灾祸。 铁精再到不得手不说,他江某人还得十死无生。 第四十三章 骗子 “什么成不成的,你不肯买,老子就自己找个买家,还能由得你!” 许易大咧咧道。 却说许易并不知晓江少川得到铁精的见不得光手段,但却知晓,身怀异宝,谁也不肯宣诸口外的道理,尤其是己身的实力和异宝不相匹配的时候。 由此,他料定江少川绝不愿意自己腰囊中的那枚铁精,出现在世人面前。 恰巧今早经历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拍卖会,他正好借势吓人。 “五百金,五百金老子买了!” 江少川终于绷不住了,他实在是赌不起。 鱼儿上了钩,许易心中欢喜,面上却勃然变色,“九百金,少一分一毫也不行!” 江少川掀翻浓眉,怒道,“哪有这样还价的,不降反涨,你莫要欺人太甚!” 许易阴了脸道,“你再多说一句,老子再涨价,爱要不要。惹得老子性起,卖到玲珑阁,就是卖一文钱,老子也认了,别******不识抬举。” 经历了后世无数贴吧骂战,耍泼皮只是小技能。 江少川只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待下去,脑子迟早要充血爆掉,二话不说,掉头就出门去了。 跟带来的数十黑衣甲士挨个儿搜身,和着自己身上的一叠金票,勉强凑足了九百金,脚步踉跄地向没顶的耳房行去。 相比他来时的牛逼拉风,江堂主满脑子都在想莫非自己带上数十甲士,就是等着此刻给自己凑钱的? “给你!” 瘟头瘟脑的江堂主进门,便将一沓金票砸在许易身侧的立凳上。 有道是,瞎子见钱眼睁开,瘸子就钱站起来,装了半晌无脊椎动物的许易蹭地站了起来,双眼有如铜铃,炯炯有神地盯着厚厚一叠金票,一五一十地点了起来。 刷刷,狠狠抻了抻一沓金票,许易顺手将之塞进腰囊,抬步便朝外行去。 江少川侧身一步,将之挡住。 许易剑眉微扬,“还怕老子跑了不成。那么好的玩意儿,我能随身带了。” 江少川冷哼一声,把路让开。 许易行出,未多时,大步流星走进门来,手中多了把气势不凡的扇子,一摇三晃,近得前来,刷的一下,扇子合拢,朝江少川递将过去。 “我不热,痛快点!” 江少川怒目扬眉。 许易讶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要这把扇子么,我拿来了,你倒拽上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少川满脸炭黑,整个身子绷如劲弓,像一颗已然点着引线的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许易不惊不怒,冷道,“这把扇子,分明就是从你那死鬼儿子处得来,我看它描金画凤,十分不凡,便顺手摘过来了。这玩意儿对我来说,就是样子货,本来准备一卖了事,既然你来了,又肯出高价,我自然是卖你。怎么,现在东西我拿来了,你想反悔?” “无耻,混蛋,骗子,无赖……” 江少川死死瞪着许易,嘴巴像喷粪的机器,无数脏词从中涌出。 许易不急不恼,干脆又坐回了椅子,翘起了二郎腿,大有站着看戏嫌腰疼的架势。 稍稍发泄,江少川便住了嘴,阴阴盯着许易,“现如今你易某人在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出尔反尔,传出去,看你如何做人?” 许易道,“什么叫出尔反尔,老江,还没睡醒吧,从头到尾,我都说的那玩意儿,你也没说清到底要什么东西,我以为你是要买这把扇子,拿回去聊寄哀思。现在我把扇子拿来了,就算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东西,那也得怨你,怎么能埋怨到我头上?” 江少川哑然! 论嘴皮子,论心智,他哪里是许易的对手。两人交锋,就好似双方赌牌,许易心智极高,连他江某人底牌都猜出来了,江少川还毅然要进行赌局,结果自然只有一个,不仅输的底裤都不剩,还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草泥马,就不该跟你来这虚的,老子就把话给你挑明了,交出铁精,老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不识抬举,老子叫你有钱没命花,黑龙堂有的是高手,也有的是钱,什么样的高手都请得起,你自信能扛得住几轮擂战?” 江少川终于爆发。 许易冷冷扫了他一眼,嗤道,“姓江的,我看你是演戏入迷了,倘使你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小爷不妨陪你继续演下去,可你长得什么模样,自己不清楚么?门外墙角躲着的那人,你想让他藏到什么时候老子可没时间陪你瞎耗。” 江少川悚然变色,像见了鬼似地盯着许易,满心就剩了一个念头:他是怎么知道的。 “墙角边上的,蹲的够久了,进来喝口茶歇歇。”许易骤然冲外喊道。 强大的灵魂力,是许易最大的依仗和法宝,这身本领因此而来,未来和满天下的英雄争锋,说不得还得靠它。 强大的灵魂力带给许易的不止是坚韧的精神强度,卓越的恢复能力,还有强大的感知。 自打江少川和一众黑衣甲士入门,许易便察觉到门外立着一人,随众而来,却始终不曾入门。 讹诈已经成功,许易懒得跟江少川废话,自然急着将江某人底牌掀开。 喊声方落,便有脚步声传来,未几,一个青衣博带、头罩灰纱的中年人便行进门来,尴尬地看一眼江少川,咳嗽一声,冲许易道,“本官乃财税衙门公决科副主事陈兵,特来向你通报公决事项。现有黑龙堂白马分堂副堂主高攀挑战于你,公决日就在明日午时,你要么应战,要么在今日子时前,离开广安城,否则便触犯广安城规,为我广安府公敌。” “在下应战!” 许易玩味地看着江少川道,“江堂主,方才你不是说我交出那什么,就放我一马么?” 江少川老脸涨红,无言以对,没有什么比当面戳破谎言,更让人尴尬的,哪怕面对的是敌人。 方才,他还大言旦旦对许易说什么若是交出铁精,便一笔勾销。 门外却早已藏着等候多时、准备宣战的公决科副主事了。 若是他诓骗许易得手,也还罢了,偏偏不仅没骗着人,反被诳去了九百金,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去你妈的,洗干净脑袋等死吧!” 江少川梗着脖子,怒骂一句,调头就走,心中发狠,铁精能得便得,得不了,姓易的就是劫案的最佳替死鬼。 第四十四章 入定 月上东山,穿堂风徐徐吹来。 许易赤着膀子,蹲着马步,双臂平展,两手平整打开,各托一重达五十余斤的石锁。 自送走了江少川一众,吃了午饭,小睡了一觉,冲了个冷水澡,静极思动的许易,便把注意力投注到院中的这两枚石锁上来。 如今,他修为已至锻体巅峰,全力施为,一击有一牛半之力,两个五十斤的石锁,原本难起到锻炼的作用,许易却自有办法,便研究出了这么个姿势。 众所周知,常人能抱起百斤的麻袋,单手绝难抓捏十斤重物,水平横着。 至于要张开手掌平展托物,怕是连五斤的重量,也难维持。 而许易保持这超难姿势,双掌托举的是五十斤的石锁,且石锁横杠圆而细,托在掌中极难掌握平衡。 且石锁横杠细长,要同时托举两枚石锁,他不得将双臂调得一高一低。 此种造型,难度超高,饶是许易体力惊人,持续了一个时辰后,顿生力竭之感。 后边这一个时辰,则全靠着惊人的意志力在死撑,双臂之间已痛到麻木,周身从汗出如浆,到无汗可出。 撑到后来,忽的,他浑身一轻,灵台一片空灵,灵魂深处产生了一种雀跃的欢喜。 许易能感觉到,每当自己身体疲惫到极限后,灵魂深处总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他猜测,随着体魄的强健,灵魂也随之坚强。 道理很简单,身体愈强壮的人,往往精神和精力愈充沛,而精神和精力正是灵魂力的直观反映。 要说,许易想的不错,却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他现在这种状况,在禅宗有教,乃是入了“斗者定”。 禅宗有高僧,打坐参佛,保持一种姿势,能数日不眠不休,超然忘我,是一种奇妙的精神境界,此谓之入慧者定。 而许易能在高强度的锻炼下,忘我超然,精神入定,而入定后,精神御使着肉体继续高强度的锻炼,此谓之“斗者定”。 相传禅宗斗战王佛,自修行起,便能在战斗中入定,狂战无休止。 机缘巧合,许易今日便是入了这斗者定。 一边,躯体获得高强度锻体,温养这灵魂。 一边,灵魂滋润锻炼着躯体,无痛无怖。 却说许易正在玄妙境界,体悟着身体、灵魂之妙,骤起一道娇喝,“胡子叔,你还要练到什么时候,我要吃饭!”却是秋娃从一边的轩床探出小脑袋,大声叫喊。 声入耳来,灵魂一颤,各种痛觉强压而来,两个石锁先后滑出,许易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机缘巧合的斗者定,就此中断。 许易定了定神,回忆着先前的玄妙境界,伸手摸了摸胳膊,没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却冥冥中又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胡子叔,人家饿了!” 忍无可忍的秋娃终于从房间蹿了出来,抱着许易的长腿,使劲摇晃。 “送饭的人到门口了,快去拿饭吧。” 许易话音方落,哒哒,传来大门铜环叩响的声音。 秋娃立时松了手,欢呼一声,蹿了出去。 “不对!” 许易自语一句,心头腾起狂喜。 他知道哪里不一样了,是自己的感知力又强大了。 原本,他能感知方圆十丈左右的动静,但这种感知是粗糙的,闭上眼睛,他只能感觉到某处有人,某处有物。 而此时,他的感知范围虽未扩大,却精细了无数倍。 就拿方才敲门之声而言,放在以往,他顶多能感知门前有人走来,却并不能判别方向。 而方才,他不仅清晰感知有人要进门,甚至那人握住铜环的轻微声音,也被他精准察觉。 许易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放开全部意识,这一刻,世界鲜活了,变样了。 门前十丈高的老槐树梢的鹰巢内,小鹰正大张着嫩黄的小嘴,等着母鹰衔虫来喂。 阴沟里的花瓣蛇洞穴中,一颗蛇卵的外壳正寸寸龟裂。 邻院正中的鱼缸,三条金鲤,正浮出水面,换气吐泡。 晚风徐徐,竹叶沙沙,花落星雨,许易每一个毛孔都在阅读着这个世界。 ……………… 吃罢晚饭,许易伺候慕伯喝了药躺下,便搬了竹靠,在院中纳凉。 爱凑热闹的秋娃,缠着他说了两个故事,便趴在他腿上睡了。 借着微光,观书片刻,许易仰起头,极目天际。 迢迢银河,群星灿烂,北斗如勺,太阴半隐,看着看着,许易不禁有些出神。 独在异乡为异客,恐怕也只有这苍茫星空,才能让他稍稍找回前世的影子。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不知道修炼到这种地步,我是否能超越轮回,回到原来的世界。” 许易喃喃道。 就在许易缱绻乡愁之际,大门被重重擂响了,念头稍动,许易便知道谁来了,赶忙抱了秋娃回房,又疾步折回,将门打开,“大晚上的,您老不在家歇着,跑我这儿串门来了。” 来人正是周夫子,衣衫不整,气喘吁吁,极是慌乱。 不待周夫子接茬,又一人撞进门来,抓住许易肩膀便喊,“东主,好机会,天大的好机会,赶紧把钱与我,我去下注,错过了可就亏大了。” 来人身材瘦削,脸盘挺大,背后背着个硕大包袱,不是许易上午在东城雇下的袁青花又是何人。 周夫子,袁青花骤然齐来,两人各有焦灼,许易大略猜到,所谓何来,先挡了二人的话,边替二人做着介绍,边将二人引进门来,在院内的石桌边坐了。 半柱香后,许易弄清了究竟。 原来,傍晚十分,广安城爆出了紫旗对决的消息。 紫旗者,专为锻体巅峰强者对决而张挂。 近年来,因三大正门在广安城中影响日深,在三者的调和下,强者对决越发稀少。 今次,爆出的锻体巅峰强者的对决,实为今年,广安城中第一场高等级的决斗。 消息一发,举城皆惊。 而广安本就盛行赌斗,锻体巅峰强者即将展开决斗的消息一出,整个广安城的赌徒都沸腾了。 第四十五章 下注 “袁兄,你方才在门口呼喊,要钱去下注,还喊错过了就亏大了,似乎你知道买谁必赢。” 许易伸手拿起铜壶,替周夫子续了杯茶水,含笑问道。 袁青花道,“东主,有所不知,今次下场的高攀非比常人,乃是曾上过八次紫旗擂的强者。须知这擂台是生死擂,能上八次擂台而活下来,足以证明高攀强横无匹的实力。反观高攀的对手,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易神捕,虽然被吹得神乎其神,可谁见过他出手……” “吹嘘易神捕?这又是何道理。” 许易打断道,他猜到易神捕便是自己,却是想不明白,自己潜行广安,平白无故,怎么就得了神捕的光环。 袁青花道,“东主,你算问着人了,倘使问旁人,怕也是一头雾水,也只有我这种在广安三教九流之间,混了无数个年头的老把头才知晓究竟。” “废什么话!”许易作色道。 袁青花讪讪道,“东主有所不知,这其实都是一众赌档放出的烟雾弹,迷魂阵。今次赌斗,因为下场的是高攀,胜负之数几乎定了。而开赌档的最怕赌这结果注定之局,因为赌档几乎十成十必输。然又不能不接赌盘,否则便坏了招牌,到了这步田地,赌档就剩了两招。” “一招是拼命调低高攀的赔率,就拿今次来说,高攀胜的赔率,开的最高的赌档,也不过是十赔一。另一招,便是不断给弱者造势,四处散布弱者如何强大,如何深藏不露的假消息,来混淆视听。当然,这些伎俩也未尝无用,骗不过老手,却能引得满城舆论大乱,让不明就里的人乱了方寸。毕竟还有为数不少的深闺少女、贵妇,喜好此道,偏生眼力,赌技不精,被这假消息引得上钩,来搏巨彩的也不是没有。” 听着听着,许易脸上有了笑容,“不知易神捕的赔率是多少?” “二赔一!” “什么,怎会这样?高攀的赔率在十赔一,证明都看好高攀胜,既然如此,易神捕的赔率不应该是一赔几十么,怎么才二赔一。再者,赌档如此开赔率,不是太黑了么,哪有正反两方都开低赔率的?” 许易大为不爽,他存心要在赌档上大赚一笔,哪里知道撞上奸商,让他美梦成空。 袁青花道,“如此赌客必赢的赌局,赌档肯接,都是咬牙为之了。赌客哪里还敢抱怨赌档黑。至于易神捕的赔率,赌档缘何没开到一赔几十,来吸引穷鬼搏命,无非是想给他们自己放出的谣言打个配合。” “试想,若是易神捕的赔率,弄成一赔几十,就将市场都不看好易神捕摆在了盘面上,撒出去的谣言必然不可持久,钓不到大鱼。反之,若是弄成几十赔一,则显得吹嘘太过,谣言容易露馅。毕竟,易神捕只是杜撰,高攀却是实打实的生猛。赌档编造的谣言,要想装得像,传得真,断不能太过离谱。是以,二赔一的赔率,最为合理。” 袁青花混迹东城这些年,为人活泛,又吃得苦,偏生没攒下钱,其中原因,正在这赌斗上。这家伙每月辛苦所得,除了维持生计,剩余的全洒在赌斗上了。 虽然输多赢少,但到底赌出了经验,对赌档的那些花里胡哨,简直洞若观火。 听了袁青花的分析,许易暗骂奸商之余,也只能在心中叫着晦气。 许易沉吟不语,袁青花却是急不可耐,嚷道,“东主,可耽搁不起,咱要下注得趁早,按这个趋势发展,说不得高攀的赔率还得下调,只怕再待会儿,就是四十赔一,五十赔一了。再说,我自己都买了,东主还犹豫什么?看,这就是我的赌票,今天赚你的十金,和我另外二十金的老本,全砸进去了!”说着,伸手掏出一张红彤彤巴掌大小的硬纸。 “行了,别喷唾沫了,我下注就是!” 许易雇佣袁青花,不就是为了干这个活计么,当下从腰囊中掏出一沓金票,拍在石桌上,“总计一千金,全买了。” 从江少川处讹来的九百金,连同原有的三百五十金,许易的资产,总计一千二百五十金。拿出一千金,已算全力一搏。 袁青花早知东主豪气,没想到这般豪气,一注一千金,便是城中的世家子弟,也没几位敢这么玩的。 “好叻,东主放心,我去去就回,争取还按三十赔一,给您买回来。” 袁青花生怕赔率变更,抓起金票攥紧,便要奔逃。 “慢着,我还没说买谁呢,给我全买易神捕,哪家赔率最高,就买哪家。” 许易抓住袁青花手腕,沉声交代。 “什么!” 袁青花惊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东主,你没弄错吧!这等于是往水里扔钱啊,你要是嫌钱烫手,可以送我啊!” “废什么话,你可知道易神捕是谁?” “莫非东主认识!” “正是你家东主!” 袁青花瞪圆了眼睛,好似白日见鬼,蓦地想起自家东主名姓,又想起门前挂着的芙蓉镇巡捕衙门驻广安办事处的招牌,一切的一切,都已明了。 “这,这,怎么……” 袁青花语无伦次。 他真不知该说什么,想劝东主赶紧逃离,偏又知道自赌档开出赔率刹那,此间房屋便处在严密监视之下;想安慰东主那高攀也非是不可战胜,可这聊尽人事的话,却怎么也不好出口;更无奈的是,他刚有人雇佣,来前连东城的房子都退租了,行礼都扛过来了,眼见着还没正式上班,东主的性命就没了,老天爷这不是跟自己开玩笑么? 许易心思玲珑,知他所想,笑道,“别愣着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赶紧给老子下注去,放心,便是老子死在台上,你小子一年的佣金,也会有人支付。” 袁青花眉目一变,急声道,“东主!我岂是因区区佣金而作此态!罢了,罢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东主稍等!”说罢,身子便投进了黑暗之中。 第四十六章 没心没肺 “看你这架势,四平八稳,似乎胜券在握?” 周夫子咂一口茶,叼着半根茶梗,头一次开腔说话。 许易道,“我哪里有什么胜券,不过心宽罢了,明明避无可避,何不从容面对?" “那你小子还一家伙甩出上千金,去赌自己必胜!” “夫子试想,我若败了,必然身死,留这些钱也没用,若是侥幸胜出,我又焉能错过这赚钱的良机。” “哈哈……好小子,任凭狂风起,稳坐钓鲸台,好气魄!当浮一大白。” 笑罢,周夫子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说道,“现在看来,我老头子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你小子不仅心智过人,而且胆气粗豪,你能淡然安坐,想必已有盘算,不如说出来,老头子帮着参合参合。” 澄碧的茶水再度注入瓷杯,荡出袅袅烟气,许易放下茶壶,笑着道,“我哪里有什么盘算,不过四个字,以长击短。” “能得此四字,我已安心。”周夫子点点头,道,“有些人闷头闷脑打了半辈子,也未得争斗之妙,你小子却一语道破。罢了,本来老头子还有些担心后半辈子的酒又没了着落,现在可以把心落回肚里了。”说罢,站起身来,一摇三晃,口中哼着莫名戏词,悠哉悠哉地出门去了。 周夫子去不多时,袁青花便蹿了进来,一只手搭在腰间的腰囊上,一只手捏着一沓一尺于厚的纸张,跑得满头大汗。 进得前来,将那沓纸张在石桌上放了,端起茶壶狠狠灌了一气,这才打开腰囊,取出两张黑色票据来,借着灯光扫一眼,分出一张拍在许易身前,“东主,买好了,一千二百金,易神捕胜,买二赔一。” “怎么有两张黑票?”许易记得袁青花原来那张票据,乃是大红色。 袁青花撇嘴道,“东主这话好没由来,满广安打听打听,我袁某人可是那不讲义气之人?既然东主命都豁出去了,我袁某人还舍不得这三十金?我将自己原来的赌票转手了,得了钱,跟了东主一注,也算是给东主打气。” 嘴上慷慨陈词,暗中的算盘却打得山响,他之所以调转风向,买许易获胜,非是什么义气,而是深思熟虑后,决心放胆一搏。 自家东主什么人,虽然接触未久,袁青花却是认识深刻。 那绝对是个锱铢必较、心思缜密、吃不得半点亏的家伙。 眼见着生死之战在即,这人稳坐钓台不说,还敢洒出千金买自己赢,若是没有九成胜算,谁会这么干? 一言蔽之,袁青花之所以调转风向,并不是知晓许易武道修为有多精深,纯是压得许易那无双心智。 对袁青花的小算盘,许易洞若观火,心中暗赞他见识不凡,伸出大拇指晃晃。 袁青花顾不得理会许易,抓起那沓纸张,往许易面前堆,“东主,现在可不是装名士风流的时候,上得擂台,那就是你死我活,高攀能在生死擂上撑过八局,绝非幸致,这些都是我从消息鬼那里搜来关于高攀的过往资历,其中便有高攀曾经的八局生死擂的详细情况。” 于公,许易是东主,袁青花自然不想他输了,丢了性命。 于私,他不能让自己刚傍上的长期饭票,就这么轻易折腾没了。更何况,他可是下重注在许易身上,虽然相信以自家东主的诡诈,绝对不会拿身家性命开玩笑,但是他袁某人力所能及,且能为自家东主增添胜算,为自己的赌票增加赢面的事儿,他袁某人自然无比乐意去做。 “辛苦你了,我慢慢看,你去休息吧,左侧第二间厢房是你的。” 说着,许易接过资料,站起身来。 当下,二人各自回房。 到得房间,许易将那堆资料随手扔进垃圾篓中。 不是他狂妄,而是他自信,他自信这两年的非人折磨锻造出的这具恐怖躯体,能够应付锻体期的一切挑战。 更何况,他还有那块防御力惊人的龙鳄皮呢。 闭上门窗,许易目力惊人,也不点亮灯火,掏出龙鳄皮,细细摩挲片刻,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拉成各种形状。 原本,他还想着尽快将这龙鳄皮锻成皮甲,谁知战斗迫在眉睫。 好在虽未成甲,想想办法,也够用了。 翻看片刻,将皮料收回囊中,许易将身子往床上一投,沉心凝神,转瞬,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日上三杆,他方睁开眼来,站起身来,做了个扩胸运动,打开窗子,便看见慕伯拄着拐杖,沿着花池,慢慢挪着脚步。 秋娃正踢着毽子,一个七彩鸡毛毽,在她小短腿上,翻来覆去,萦绕如虹,半晌都不落地。 阳光正好,空气清晰,深深吸一口气,满腹花香,许易越来越喜欢这种安宁了。 若非身怀血海深仇,他不介意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饱口腹之欲,享人间真情。 “东家,你终于醒啦!” 蹲在门槛上看秋娃踢毽的袁青花听到了这屋的动静儿,呼喊一声,端着一盆水和洗漱用具,便奔了进来。 许易方洗漱罢,他又将早点摆了上来,肉包,花卷,油条,煎饼果子,外加一大桶鲜奶,一个劲儿地劝许易多用,生怕许易吃得少了,午时上台,软了腿脚。 他这般小意,惹得一边凑热闹的秋娃,不住撇嘴。 许易也不客气,虎食鲸吞,转瞬,一桌子饭食,外加那整整十斤的鲜奶,被他一扫而光。 吃干抹净,丢过一张十金的金票,吩咐袁青花道,“白日无事,你去找个好些的宅子,咱们都搬过去,这里到底是公家的地盘,住起来未免不爽利,另外,再雇几个丫鬟,婆子,虽说一日三餐,有店里送食,家里的活计,咱俩大老爷们儿,也操持不过。” 虽然吃苦无数,许易却是个享乐主义者,既然有钱有条件,他自然愿意自己舒舒服服的。 袁青花怔怔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他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自己这位东主,说心大都是小的,完全就是没心没肺啊。 第四十七章 许诺 生死之战,就在关头,同阶竞争,哪有必胜的道理,这位大爷浑不当回事儿,一大早起来,不关心这场几乎将全城武者都挑动起来的生死之战,反倒啰嗦起家长里短来了。 交代完家长里短,许易终于想起件正事儿,“噢?对了,帮我到哪家店里,购置一条结实些的绳索,寻常鱼线粗细,一丈长短便行,待会儿决斗怕是要用的。” 他话音未落,蹭地一下,袁青花便飚了个没影儿,速度惊人,许易头一次发现自己新雇的这“长工”,怕是有不下锻体中期的修为。 他哪里知道,眼下的袁青花已近癫狂,凡是涉及到决斗的,袁某人比他许易小心、紧张万倍。 这不,许易给烦人精秋娃的一则小故事,才说了一半,满头大汗的袁青花嗖的一下,蹿了回来。 “东主,这根缚蛟绳,坚韧异常,制作材料不详,不过炼金堂出品,必属精品,听说资深海钓客,捕捉深海巨鲸,也都用到此绳索,强韧度可见一般,价格也着实不菲,一丈长短细若发丝的绳索,要了咱三枚金币,老子看,这满天下,就数他娘的炼金堂有钱。” 袁青花一边喋喋不休地介绍,一边展示着一根毫发粗细、晶莹细腻的绳索,一会儿,拿铰刀猛铰,一会儿运足气力撕扯,缚蛟绳丝毫无损。 许易接过来,在手中试了试,满意至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喊声,袁青花冲出去又冲进来,“东主,是衙门来人,距离午时,就剩一个时辰了,咱们马上得到场了。” 许易点点头,道,“你去外面说一声,我换件衣服就来。” “胡子叔,你要出去打架?”走到门边的,秋娃忽然转头说话。 “不是打架?是揍坏蛋,顺便挣钱给我家秋娃买好吃的。” 许易抱起小丫头,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搪瓷一般的小脸蛋,实在惹人爱怜。 秋娃伸出嫩嫩小手,在他坚硬的胡茬上磨了磨,认真道,“胡子叔,别打输,不管受多重伤,都要回家。” “傻丫头,说什么呢,你胡子叔天下无敌。” 许易捏捏她小脸儿,心道,小丫头肯定担心坏了。 “嗯,我胡子叔最厉害了!”秋娃用力点头。 半柱香后,许易伺候慕伯喝下副药,在老人关切的目光中,踏上了衙门派来的马车。 决战选在东城,马车方踏入东城城门,许易便感觉到今日的东城,的确和昨日不同了。 原本熙攘的大街空旷得像是才起了风暴,不仅看不到几个行人,便连铺面也关了大半,一路行来,尽是这般景象。 又半柱香,马车进了一个宏伟的蛋壳模样的建筑,未几,车停马驻,许易在一位身着青色公服的年青人的引领下,进了左侧的甬道,稍后,转进一间纵横七八丈的大厅。 暖色调的大厅很是空旷,正中央立着张黑铁锻成的长桌,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安坐桌边,有滋有味地品着茶水,丝毫不为进入外人所侵扰,视线死死盯在手中的一本老旧的话本传奇上。 “宁伯,这位就是另一位参加决斗的武者,可以开始验血了。” 青服青年打破了宁静。 许易这才知晓,原来这老头便是验境师。 一滴凝稠的深色血珠精准地滴在一块纯白的圆石上,霎时,圆石发出淡淡光华,金紫黑白青,各种颜色纷纷幻化,最后定格在青白色。 “现已确准,武者易虚为锻体巅峰之境!” 宁伯高喊一声,拿出一张文案,便在上面落下了印章,迅速封存。 完成测试,宁伯又对着手中的话本,用起了功夫。 青服青年引着许易正要出门,忽然又有一位和青服青年同样装扮的中年人快步而来,在青服青年近前耳语几句,便离开了。 青服青年便引着许易朝西边的甬道行去。 方才那人话音虽小,许易却听得分明,“高司长要见他”。 果然,许易方行进一间雅室,便瞧见了高君莫。 剑眉方脸的高司长,正端着一杯鲜红的果酒,窝在暄软的藤椅中,对三位白衣汉子谈笑风声。 瞧见许易进来,高君莫站起身来,挥退了青服青年,看着许易微笑道,“你就是易虚?敢在码头上,口衔大越王廷法令,一口气灭杀数十人的杀人狂魔易虚?” “在下正是易虚,却非杀人狂魔,在下杀人,不过是以暴制暴,职责所系。” 许易直视着高君莫,不卑不亢道。 他从周夫子处知道,高君莫曾为自己说过话,向府令建言,不允许黑龙堂向他挑战,却被府令以“不以规矩,何以方圆”而否决。 许易对这位高司长,着实有几分好感。 “好,好一个以暴制暴,职责所系,正是我辈中人!” 高司长眼放异彩,满是欣赏地眼光看着许易道,“按理说,你是为公出力,杀灭暴徒,真乃伸张我大越王法之壮举。奈何府令重利,我劝说未果,让你代公受过,说来,也是我巡捕司有亏于你。” 许易拱手道,“高司长言重了,这些魑魅魍魉,在下并未放在心上!” 自入公门,许易已经体会到身在公门的好处,有道是,六扇门中好修行,他既存心长驻公门,自然升起攀爬的心思。 此刻,高君莫主动跳出来,于他正是大好机会。腹内稍稍盘算,他便料定了高君莫的性情,知晓谦恭守礼,只会让对方小瞧,狂放不羁,反倒让对方印象深刻。 果然,高君莫仰头大笑,“我自狂歌向天啸,飞扬跋扈为谁雄!柏寒,培林,中书,我的眼光不错吧?” “将军眼光自然不凡!” “司长何曾看错过?” 紧挨着高君莫的一胖一瘦,笑着奉承,独独那位最魁梧的壮汉皱了皱眉,未曾开言。 高君莫笑道,“中书,你似有不同意见?” 魁梧壮汉道,“卑职哪有不同意见,只是见过太多嘴上豪爽,腹内空空的莽夫,此辈胆大傻粗,便是死字临前,也不自知,犹能旦旦大言。” 许易盯了他一眼,心道,老子从未和你小子打过照面,怎么就招着你了。 第四十八章 十万金 高君莫笑着挥挥手,冲许易道,“莫要见怪,他便是直肠子。对了,还未向你介绍,这三位,正是我广安城三大白衣捕头,也是我的得力助手。富态的大号齐柏寒,精悍的是宋培林,直肠子的唤作李中书。” “易虚,方才说到巡捕司有愧于你,我高君莫却不是让手下吃亏的脾气。黑龙堂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他们只有三次挑战你的机会,只要你撑过三场,黑龙堂再敢有任何对你不轨的举动,我巡捕司会将一切接过。此外,若是你能撑过三轮,我这里有一件白衣相赠!” “将军!”“司长!”齐柏寒,宋培林,李中书三人齐齐喊出声来。高司长猛地挥手,“勿要再言,我自上京下广安,二载有余,何曾见一位捕快敢持大越王法杀人,易虚有大功于巡捕司,有功则当赏。而易虚若能撑过三轮生死擂,足见本领非凡,区区一件白衣,有何穿不得?” 不待三人再劝,许易拱手道,“卑职必不负司长厚望!”他心中窃喜不已,他岂能不知白衣正是眼前三人所着的公服。金紫黑白青,大越王廷警备力量,以此五色论高低。 时下,许易所着公服,不过是最低等不入流品的皂衣,若是升作白衣,等若是连跳两级,成了和眼前三位位高权重巡捕司捕头等而比肩的存在。 “好了,决战在即,你自去将养精神,我会在上面为你呐喊助威!”高君莫拍拍许易肩膀,亲送他出门外。 就在许易被高君莫召见的当口,另一间雅室内,江少川正焦躁不安地乱转。 吱呀一声,华丽的雕花大门被打开了,两人行了进来。左首那位,体型极是健硕,身高足有九尺,身着一件合体的金甲,长发松散地披在脑后,目光阴骘,神情彪悍,睥睨四方,正是许易此次的擂台对手,黑龙堂白马分堂副堂主高攀。另一位形容清瘦,青袍方巾,手持纸扇,作文士打扮,乃是黑龙堂总堂的掌舵师爷马文生。 两人方踏进门来,江少川两个跨步蹿到近前,感激地看了马文生一眼,冲高攀劈头盖脸道,“为何我几次约你,你都避而不见,反倒要马爷出面,你才肯来,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我江某人这个上官!” 高攀是总堂派至白马分堂的,履职不过两月,算是总堂往白马分堂锲下的钉子,正因背景不俗,高攀素来不怎么鸟江少川这个上官。 今次决战,江少川本想亲自出马,干翻了许易,趁机取走其腰囊,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将铁精收归囊中。哪里知晓高攀好战,提前向总堂打了报告,生生打乱了江少川的如意算盘。 更让江少川崩溃的是,他还得替高攀担心此战成败。因着他那倒霉儿子之事,黑龙堂在广安府的名声受损不少,倘使今次高攀不能一战而灭易虚,黑龙堂可就贻笑大方了,始作俑者的江少川自然落不着好果子。 若是没见过许易,江少川自也认定高攀出马,必胜无疑。然他昨日亲自和许易打过交道,将许易那种丝毫不将黑龙堂放在眼中的狂态,瞧得真切。若说对方只是无智莽夫,江少川未必会生他虑,偏生昨日一番交锋,他被许易连皮带骨吞了个干净,虽是口舌之间落败,但也间接证明了许易的手腕。如此人物,若无把握,焉敢乱发杀机。 由是,他对今次的决战,存了三分担忧,便想寻了高攀亲自嘱咐几句,哪里知道高攀性格狂傲,眼中根本没他江某人,避而不见,还是江少川托了马文生出面,才将高攀诓来。 此刻,二人一见面,江少川一股邪火迸了出来。“文生先生,你寻我来此,该不是为了让高某听江大堂主大发官威的吧。”高攀瞧也不瞧江少川,直视着马文生道。 马文生一合折扇,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时逢大敌,合该同舟共济。高堂主,江堂主是你上官,黑龙堂律条森严,最重尊卑,高堂主该当好生和江堂主亲近才是。今次江堂主托我约你过来,实有要事相商。” 马文生深得黑龙堂总堂主的信任,高攀再骄狂,也不敢撅他面子,没好气的要江少川有药快卖。好在江少川昨日在许易处将这一辈子的气差不多受完了,耐气值飙涨,耐着性子将自己的分析道出,当然,隐去他在许易面前如何吃瘪不提,大肆宣扬许易武力值何等不凡。 高攀哂道,“我当有什么要紧的事,江堂主,不是我瞧不上你,你实在安享富贵太久了,失了锐气,难怪黑龙堂在白马县的发展,迟迟打不开局面。高某不才,却知晓武者争锋,一凭手段,二凭胆略。那姓易的是强是弱,须得问过高某手中的断魂枪。不是高某自吹,自打高某出师,同阶争竞,未曾逢过敌手。” 话至此处,拍拍胸口的金甲,接道,“更何况,此次蒙总堂主赐下这身炼金堂出品的法衣,对方便是三头六臂,高某也能将他脑袋拧下来。” 马文生止住快要暴走的江少川,肃声道,“对高堂主此战之胜,马某深信不疑,然江堂主的顾虑未必多余,不做到万无一失,马某寝食难安。二位都知道,此次擂战乃是广安府近年唯一的锻体巅峰强者之战,关注度超出了预料。而战端是由,也被大肆宣扬出去,让我黑龙堂颜面大失,几为广安笑柄……” 一语未完,江少川单腿跪倒,满面惶恐,“此全乃在下教子无方,恳请文生先生上报总堂主,江少川听凭一切责罚。” 高攀冷笑不语,马文生扶起江少川,道,“虽说是你家公子起的缘由,但根不在此,还在那位易神捕身上,若不将之灭杀,我黑龙堂数十年之积威,将被一扫而空。高堂主,你有必胜信心是好事,但若出了丝毫纰漏,你可想过后果?恐怕你还不知道,今次总堂主在你身上投了十万金!” 第四十九章 恢宏 马文生话落定,满堂好似降下一场霜雪,不止江少川面无人色,便是高攀也狂态不再,彪悍的硬脸冷峻得要滴下水来。 十万金,能干什么,拿这些钱,能买到一条气海巅峰强者的性命。 黑龙堂数万人马,除去开销,一年之积,也不过万金,十万金那是黑龙堂十年心血。 “高堂主,现在你该知道总堂主为何赐下这件价值两千金的炼金堂出品的下品法衣了吧。” 马文生很满意高攀的凝重,他此次主要任务,便是要敲打高攀重视决战,高攀的武力值,他很放心,但同阶争竞,哪里有必胜之说,万分之一的算计不到,就有翻盘的可能,黑龙堂恰恰经不起翻盘。 高攀浑然一凛,肃然道,“高某必不辱命!” “很好!我也相信你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说话之际,马文生从腰囊间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小盒,打开小盒,里面躺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中央盘踞着一条精致微型小蛇,造型十分别致,“此物也是总堂主赐下,倘使场上真有不测发生,你只需催发掌力,轻触蛇头,便会有青芒吐出。此青芒乃百年青光蜂王尾后针,几乎无坚不破,入肉放毒,毒性猛烈,一针下去,连巨兽都得倒下,锻体期以下,根本无可抵御,便是气海境的强者,遇之也得暂避锋芒。” 话音方落,马文生掌力催吐,轻触蛇头,一道几步可察的青芒,从高攀肩头金甲支起雕花处,钻出个微不可察的小洞,电闪而过,又飞出十余丈,扎在纯铜鎏金的立柱上。 青芒之坚,炼金堂出品的下品法衣,竟如腐竹,被轻松穿过。青芒之疾,强如高攀,在青芒穿身之际,却做不出丝毫躲避反应。 马文生快步摘出青芒,折回近前,将青芒亮于掌中,江、高二人这才看清青芒的真容。 青芒极短,只有寻常缝衣针的三分之一,纯青如玉,细如汗毛,放在掌中,几乎难以发现。 展示片刻,马文生将蛇戒掰成两半圆环,小心地将青芒藏进戒身,复原装好,朝高攀递来,郑重其事道,“此物威力极大,有它作最后一道保险,此战可保无虞。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此物是消耗品,一旦与皮肉接触,青芒毒性便会释放。然则宝物虽好,价钱不菲,此一枚青芒,价值千金。总堂主虽豪放大气,但我希望不到万不得已,高堂主最好不要动用此物,我也相信单凭高堂主之能,灭杀狂徒,不再话下。” “豪放大气?” 高攀心中腹诽不已,嘴上也只得连连应是。 黑龙堂的那位总堂主吝啬成狂,谁人不知,今次他高某人身上披的金甲法衣,也不过是总堂主暂时借与他高某人的,待得战罢,还得收回。 一想到总堂主的视财如命,和阴狠毒辣,高攀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这根青芒。 否则,就算胜了,也是败了。 ……………… 水晶制成的沙漏,浑圆晶莹,许易盯着它有些时候了。 从高君莫处告辞,他被引进了这间极度安静的房间,领他进门的那人指着放在窗边的沙漏说,沙漏里的流沙滴完,就该上场了。 吱呀一声门响,沙漏里的最后一粒沙落定,青服青年站在门边道,“时间到了,跟我走!” 七折八转,进了一间升降梯,许易正猜测着升降梯的动力来源,升降梯落定了,青服青年又领着他向东行去,片刻后,又进了个升降梯。 许易惊诧不已,方才下沉了,足有五十余丈,难不成此刻还要下沉,再沉下去,怕不就进了地底。 就在他惊诧的当口,青服青年腰间发出滴滴两声轻响,升降梯再度发动,缓缓上升。 不过这次,青服青年却未随行,独许易站在箱体内。 细细观察,这箱体和方才的升降梯又有不同,四周墙壁乃是固定,上升的只有脚下的铁板。 向上攀升十余丈后,头顶上的漆黑陡然现出光亮,几个呼吸后,眼前豁然一亮,许易的身体已经站在演武场中央了,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十丈开外的位置,一个金甲壮汉升腾而起。 许易看向高攀的同时,高攀也发现了他。 高攀视线射来之际,许易的视线已经凌乱了。 许易敢对天发誓,哪怕是在后世的3d大片中,他也不曾看到过如此恢宏壮丽的场面。 脚下的演武场,纵横数百丈,地面非是寻常演武场那般用青石板铺陈,乃是全用重铁混合金刚打造,再揉以青金沙磨粗,放下望去,宛若置身黑海中央,如此宏大的演武场,似乎不是用来给人类搏杀的,便是用作两头荒兽的战场,也尽够了。 如果说脚下的演武场,让许易震撼的话,那四周巍峨如山的看台,简直要让许易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了。 那哪里还是看台,分明就是四面巨大的城墙,围拱着整座演武场。 高足百丈的看台,方眼望去,被密密麻麻的人潮堆满,从天台上的硕大标识上,许易才知道,这座看台,竟能容纳数十人。 而为了保证每位观众尽可能的接近看台,看台被匠心独运的设计师,设计成回旋凹凸状,从远处望来,就好似一条荒古巨蛇,啸日吞天。 然而,再是匠心独运,要容纳高达数十万人口,看台也不免堆积到半空之中,如此高度,从上下望,演武场中央的两人,只是两个黑点。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广安府令专程拜访炼金堂,请来了技艺通玄的大匠师。 大匠师巧夺天工,别出心裁地在每座看台对面的天空,设计了恢宏的投影壁,创造性将场上的决斗者身影放大投射在这投影壁上,保证了所有人都能精准而真实地观看到场上的搏斗。 而为了最高的感官享受,大匠师又在演武场四周布下聚音阵,保证哪怕是拳击入肉、长刀破空之类的微声,也能准确地传到每位观众的耳中。 第五十章 卑鄙的我 神游四方,极目天际,宏伟到打破想象的建筑,深深震颤着许易的灵魂。 忽地,一种强烈到极致的兴奋,在许易内心深处奔腾,他知道,这是一种表演欲,是自己曾在游戏世界中,指挥帮众攻城时腾起的那种熟悉的感觉。 只不过今次,这种表演欲,来得要较以往强烈千万倍,莫可名状,不能自已。 的确,挟百人笑傲于虚拟网络,焉能和让万人聚焦己身的荣耀相比? 许易热血已沸,豪情万里。 这厢,许易陷入了强烈的yy不可自拔,不远处的高攀却羞愤欲绝,在他看来,姓易的实在太过猖狂,完全没将他高某人放在眼中。 他凝视了许易半晌,许易竟然连个眼神也不给他,一双眼睛四处张望不停,张望也就张望罢,偏生这家伙脸上表情丰富至极,好似土包子进城,光顾着过眼瘾,浑然忘了马上就要面对他强者高攀的无情血腥打击。 就在两人各自肚肠之际,铛一声巨响,看台上喧沸的声潮瞬间澄清,一道浑厚的声音透过聚音阵响彻全场,却是决斗的主持宣布决斗规则。 规则倒也简陋,不禁任何兵器,任何手段,生死不论! 浑厚声音落定刹那,许易和高攀的视线,终于碰撞在了一处。 晴空万里,太阳正在头顶。 身量巨大的高攀手持一柄丈二银枪,身披金甲,虎视许易,暗红阳光洒在他金色铠甲上,整个人好似从太阳中走出的金甲天神。 反观许易,身材瘦削,身量虽不低,不过才及高攀肩头,胡子拉碴,满脸青白,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袍,也只称得上干净,除了眼睛异常黑亮,整个人洒在人群中,也难寻出。 两人这一亮相,高下立判! 高攀才一轻扬手中的银枪,满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呼声,整座城池都被震动。 霎时,高攀心中的满足达到顶点。 他参加过八次擂战,却从来没有站上过这座名震广安的升龙台。 但因那些年,广安城争斗不休,锻体巅峰强者对话,算不得什么。 而近年,几不见锻体巅峰强者决战,今次的决战才被摆到了极高的位置。 兼之此次对战明面上只是高攀和易虚的争雄斗狠,背地里也有巡捕司和黑龙堂的较量,并且黑龙堂此次为大张威风,砸下十万金于赌市,一举激活低沉许久的赌市,将此次擂战的关注度,提到了一个前行的高度。 广安府令才决意重启这座久不开放的升龙台,以作决战之地。 数十万人为己欢呼,高攀胸中的豪情迅速攀上了云巅,早将马文生交待的速战速决,放在了脑后。 铛的一声巨响,银枪划破长空,顿在地上,高攀昂首扬眉,方要牛逼轰轰地按程序介绍自己手中这杆银枪来历,许易却不守规矩地抢先发声了。 “静静,都静静!” 许易忽然迈动脚步,张开双手,冲四方高台挥舞,浑厚的声音,在聚音阵的加持下,响彻全场。 霎时,满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睁大眼睛凝视着他。 升龙台开放过无数次,可从没有一次,场中的斗士,会向高台喊话。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倍觉新奇,下意识地想听许易到底说什么。 万千视线,聚成强大威压,许易强定心神,伸展双臂,朗声道,“我就想问下,场中有没有下注买我赢的,如果有的话,那我提前道声恭喜,因为你赚定了!来,买我赢的,站起来挥挥手,让我看到你们,给我鼓鼓劲!” 轰! 高台之上,倒了一片,便连高攀听得也是手上一滑,险些让银枪跌出手去。 “见过臭屁的,真没见过这么臭屁的!” 高攀好似吃了个臭鸡蛋般恶心。 就在这时,高台上,真就有无数人站起身来,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替许易鼓劲,场面浩大无比。 的确,万千人观战,哪怕有百分之一放胆买了许易,一起鼓噪起来,也自成声势。 更何况还有无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跟风起来,撼云震日,呼啸山河。 此等场面,看得高攀羡慕不已,继而激动得难以自已,心道,“我和姓易的,谁的人气旺,不是明摆着么,姓易的能吆喝出此等阵势,老子还不强他百倍。” 一想到万人为自己欢呼,高攀激动得膀胱发胀。 当下,也顾不得拾人牙慧,高攀怒喝一声,满场俱静,方要说话,耳生劲风,下意识地便偏头躲了开来,手上猛地一道巨力传来,银枪脱手而出,远远飞了出去。 惊变陡生! 许易率先发动! 原来,方才的打招呼,造声势,不过是许易灵机一动。 和高攀的战争,他早在心中盘算好了,以长击短,先发制人。 他所长者,迅捷的身手,强大的力量,所短者,武技缺失。 仅会的魔牛大力拳,也只是锻体功法,缺少进攻手段。 毫无疑问,此战的关键,便是出其不意,近身搏斗,绝不能让对方发挥武技。 高攀手中的那杆银枪,便是许易算定好的第一攻击目标。 同阶争竞,一个手持强兵,一个赤手空拳,且手持强兵那位,想来便是枪术绝伦,许易焉能让对方发挥优势。 由是,他故意挑逗观众,趁着说话的当口,满场游走,借机拉近和高攀的距离,并寻找着高攀的视觉盲点,伺机而动。 哪里知晓,观众还没被挑逗得热烈,高攀自己先热血沸腾了,陷入了奇妙的狂想。 天赐良机,许易焉能放过,长身轻飚,双拳便轰了过来。 好个高攀,半生争战无数,战斗几乎成了本能,杀机未临,警兆已生,于间不容发之际,生生将头挪开半寸,让许易一拳击空。 然则,许易双拳齐发,高攀避开了头颅,手上终究慢了半拍,被许易一拳击在枪身上,强大的拳劲加持,枪身巨震,紧握不及,竟脱手而出。 哗! 高台之上,瞬间爆炸,巨声如雷,若能化实,许易非灰飞烟灭不可。 第五十一章 战神 武者争锋,阴谋诡计,奇招暗箭,乃是应有之义,谁也不会认为突施暗手者,卑劣无耻。 可从未见过,为抢夺先机,就拿万千观众开涮的。 “无耻!” “卑鄙!” “阴险小人!” 如海浪呼啸一般的嘲声,滚滚而落,伴随着呼喝,银币,水瓶,饭盒,乃至胭脂袋,首饰盒,铺天盖地落下。 高攀更是悲愤莫名,心头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恨不得扬天怒吼,他不恼许易偷袭,独恨许易只顾自己装逼,却不肯稍留丝毫装逼机会与他。 然而许易只要胜利,哪里会理其他人如何观感,一招争先,招招争先,直击高攀要害。 高攀不愧是连历八场擂战的强者,慌乱之中,应招极快,只守不攻,竟守得风雨不透。 “卑鄙匪类,竟敢偷袭,老子要你不得好死!” 稍稍喘过气来,高攀破口大骂。 惜乎许易何等定力,岂会为区区言语所惑,看台上的惊天骂声,也不过被他作了呐喊助威,只专心致志地冲着高攀猛挥着拳头。 高攀又骂片刻,见对方丝毫不应,自己面对的攻势竟越来越疾,心中大怒,暴喝道,“不就是拼力气么,别以为老子怕你。” 高攀身强力壮,单论身量,几乎是许易的一倍,此种体型,多半是武者中的力量型选手,高攀正是其中的霸王。 历经八场擂战,真正用的银枪的不过三场,余下五场,他都是一双拳头,生生打爆对手。 却说高攀话音被聚音阵清楚地传递到所有观众耳中,全场又起一片巨大声潮,无数人狂声呼喝,“捶死他,捶死他……” 一呼而万应,高攀心中爽到爆棚,单臂护住面门,另一条手臂再不阻挡,腾出空来。 轰! 许易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高攀胸口,强大的拳劲打得胸甲发出尖锐的鸣叫,高攀面上青气一闪,身子连滞也未滞一下。 许易暗叫不好,知晓高攀身上的这套金甲非是凡品,心中暗暗叫苦。 “鼠辈也想伤我,受死吧!” 高攀长喝一声,巨大的拳头在空气中荡出波纹,“破甲拳!” 拳势惊人,许易不敢硬接,身子一拧,侧身避开。 轰! 暴虐一拳击在重铁精钢锻成的地板上,竟然打出了浅浅的坑陷。 满场震天价响的叫好声! 高攀一拳迫开许易,心中得意,脚下却是不停,奔着银枪疾驰。 还未奔出两步,去路竟又被许易阻住,迎面而来的又是那双可恶的拳头。 缠斗片刻,高攀又拼着挨了许易一击,发出一招气势惊人的“破甲拳”,逼开许易,再度朝银枪追去。 奈何,他全力施为,总是未奔出两步,又被许易缠上。 高攀郁闷至极,他从没见过这般无赖打法,看台上亦是一片哗然,纷纷大骂“姓易的不要脸”。 姓易的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比起要脸,他更想要命。 高攀被许易缠出了真火,心中亦自焦躁,知晓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破甲拳威力不俗,却极耗体力,对方身法惊人,破甲拳出无功,这么持续下去,非被对方累死不可,念头一转,怒喝道,“草泥马的,鼠辈,要拼拳头是吧,那咱们就拼到底,谁先撑不住,谁是他-妈-的乌龟王八蛋!” 话音方落,双拳彻底放开阻挡,灵巧地晃动着脖子,双拳直朝许易胸腹击来。 看台上更是一片高声应和,“谁先撑不住,谁是他-妈的乌龟王八蛋!” “那就来吧!” 许易竟也放开了遮挡,双拳直击高攀腹心。 砰砰! 砰砰! 两人竟同时中拳,身子交错分开丈远,高攀的金甲发出尖锐的鸣叫,许易的身子却似将横练的功夫修行到了极致,身如枯木,闷而无声。 “你果然也是有备而来!” 高攀冷冷盯着许易,身经百战的他,自知自己拳头的威力,绝非什么横练功夫能够抵御,料定许易必也着了宝甲。 念头到此,高攀不惊反喜,他算准了许易的策略,便是仗着身法迅捷,和身披保甲,缠自己近身搏斗,乱中取胜。 此战法并非高攀所喜,可偏偏对方身法惊人,又使用诡计,开始就让他银枪脱手,此刻,他高某人想不应战都不行。 不过姓易的到底见识太浅,却不知,实力的差距,岂是阴谋诡计能抵消的。 不就是比谁的甲坚,谁的拳头硬么,不信价值两千金的炼金堂下品法衣,会敌不住姓易的双拳。 至于拳头,高攀就不信锻体巅峰境内,还有人能胜过他高某人。 说来话长,此番算计实不过电闪而过,念头方定,高攀率先扑上。 许易不闪不避,双方便又混战到了一处。 初始,双方还有遮有挡,甚至还想偷袭对方无有披甲的面门,数番试探后,都放下了偷袭的念头,专心致志地对轰起来。 连续上数百拳,两人不闪不避,直直对轰而出,要么拳拳对垒,要么拳拳到肉。 双方完全放弃了招式,纯是力量和意志的拼搏,这种狂野的战法,完全颠覆了观众的认知。 以往擂战,不管境界高低,对战双方,无不是枪来剑往,花哨招式层出不穷,何曾像眼下这般,拳拳到肉,好似两尊蛮神对垒,看得人血脉喷张。 呐喊声一时一刻都不曾停歇,到得后来,满场齐声高呼,“高战神万胜!” 说来,无怪观众一边倒地支持高攀,一者高攀的胜率原本就高过许易无数倍,二者,许易贱贱的偷袭,败光了他最后的支持率,连原本看他卖相清秀的闺秀群体,也一边倒地重新站队。 战局如火,呐喊如潮,金色的阳光照射在高攀伟岸的身躯下,金甲欲燃,越发衬得如战神临世。 可谁又知晓此刻高战神内心深处,是何等的惊恐、焦躁。 如果可以,他真想对台上怒吼一句“战你娘的神!”,他多想放弃这种战法,可偏生被台上这帮不明就里的王八蛋架着,想撤都撤不下来。